林之培似有話要說,嘴唇顫抖著,然而半個字都沒吐出來。

他在賭,崔沅綰也在打量著他。

林之培慣會苦肉計這套,長著老實臉,背地裏把兩麵三刀學了個透徹。這會兒瞧他一臉悲戚,心裏指不定怎麽咒罵呢。

“先前都說,林家大郎一片癡心,我也把這話當了真。如今一想,到底是誆人的話罷了,經不起推敲。”崔沅綰抵著牆,百無聊賴地踢著腳邊的碎石子,似是在歎息。

“不對。”林之培握拳,指間挖進掌心裏,用力掐著。

“明明是他奪人之妻,是他言而無信。”林之培抬頭,死死盯著崔沅綰,試圖從那平靜的臉上看出一絲異樣的神色。

崔沅綰沒回話。角落裏實在陰暗,她站在那處,恍如鬼魅一般,下刻就能飄走。

林之培以為這話戳中了她的心坎,想著二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浮萍,頓時憐惜之情湧上心頭,手腳也像被人操縱一般,不聽使喚。

一抬腳,就被石子給絆了個踉蹌,心一慌,竟單膝跪了下去,那頂在地上的膝蓋被尖銳的石子邊劃得生疼。林之培被絆出了狼狽相,手撐在身前。

可這長臂一撐,那擦傷的手指竟然摸到了崔沅綰的鞋頭上。

這一天翻地覆的事叫兩人都愣了半刻。

“你……”崔沅綰話還未說完,便被不遠處的一聲驚喊給截斷了去。

“你們在做什麽!”

話裏滿是焦急與氣惱,男郎大步跨了過來。

眼前的畫麵實在叫人遐想。林之培單膝跪著,手撫到了崔沅綰腳邊,低著頭喘氣。

晏綏剛叫人把承怡縣主給送了回去,想著天黑人少,急急忙忙往崔沅綰這邊趕,生怕她被人欺負,受什麽委屈。

明明叫她聽話,可她還是和那狗皮膏藥摻在了一起。

林之培聽見這聲心也急,本想鑽空子趕緊把事解決了,誰曾想自己出了個醜,還正好被晏綏給碰了上,這下臉都丟盡了。可他偏偏被那石子刺得生痛,起不來身。

晏綏倒是隨了他的心願。眼下心裏正氣,一腳給林之培給踢飛了去。

沉悶聲傳來,下一瞬,林之培便被耍到了一旁的巷壁上去。

“林明頌,我倒真是小看你了。”晏綏看著林之培嘴角滲血的模樣,滿臉灰塵,這才好受了些。

“你的官,是不想要了麽?”晏綏皺眉,聲音冷靜得似是局外人一般。

林之培忙著咳嗽,忙著起身,驀地聽到這番威脅的話,心裏一顫。他的官位是晏家的補償,晏家隨意的施舍,都是林之培要摸爬滾打數年才能攀上的高位。

忍,一定要忍下去。林之培沒再開口解釋什麽,反正晏綏也不是個善茬,索性裝起了可憐,靠著牆,不停咳嗽,裝聾作啞。

“他碰你哪兒了?”晏綏說著,一邊拽著崔沅綰的手腕往外走。

不是都看到了麽?崔沅綰腹誹,她自然不能把自己叫林之培下跪的事說出來,於是編了個理由。

“林家大郎見這片地兒黑,請我走到熱鬧的地兒去。這才來,便給絆倒了。”

把她的狠話抹得幹淨,這些理由還算是像回事。

“鞋麵髒了一片,是我為了見學士特意換的。”崔沅綰任憑他拉著自己走,小聲抱怨著。

晏綏聽罷,心頭一軟,又不想這般輕易地原諒她,於是冷笑道:“這會兒倒是改了稱呼。”

見崔沅綰沒回話,晏綏又覺著方才的話太重,忙添了句:“一雙鞋而已,不值得。改日送你一櫃鞋,髒了就扔,不用再想旁的事。”

崔沅綰應聲說好。

這相國寺自然是逛不成了,車夫有眼力見,趕忙把馬車給趕到了巷口。

“承怡縣主說有事,先回去了。天色已晚,不宜逗留。”晏綏把崔沅綰丟進了馬車裏,語氣淡淡的,人也很平靜。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晏綏正在氣頭上,就是一直跟著他辦事的車夫大氣也不敢出,偏偏崔沅綰還開口說了句話。

“林家大郎呢?他怎麽辦?”問出來的時候二人還牽著手,話一出口,崔沅綰指尖便被掐了下,力來得猛,一聲驚呼便傳了出來。

“這時候,還想著他呢。”這下晏綏的臉算是真沉了下來,比夜還陰,眼眸浸在昏暗的車裏,任誰看了都得打顫。

晏綏見崔沅綰一臉驚恐,眼神也胡亂瞟去,不敢與他對視,想是知道錯了。

“他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

說罷,短暫急促的口哨聲從晏綏口中傳了出來。

晏綏特意掀開了車簾,崔沅綰也順勢往車外望去,聲音剛落,一頭驢便飛快地跑了過去。

這驢也通人性,見林之培痛苦掙紮,嘶鳴聲響徹了一整個冷清的巷道。

“這頭驢倒比他的主子還機靈,隨意喚一聲,就看清了局勢,認了別的主子。”晏綏見崔沅綰目不轉睛地看著車外,忍不住說了句譏諷的話。

若是崔沅綰會辯解半句,恐怕他就要失控了。可她沒有,她被這話被刺到,顫了顫身子。

明明乖了下去,明明就貼在自己身邊順著自己的意,可晏綏仍是不舒暢。

“你怕我?”晏綏試探地問了句。

崔沅綰飛快搖了搖頭,可身子卻往一旁躲著,又哪裏是不懼怕的樣子。

“嗬。”

晏綏輕笑,口是心非的模樣無意間取悅了他,可這還不夠。

他又把人抱了起來,抱得更緊,恨不得把這細腰刻進自己身子裏去。

晏綏打開了那個匣盒兒,取出了裏麵的物件。

是一串金臂釧,金環上紋著幾株細柳,顯然是為崔沅綰所做。

“要聽話。”話裏是寵溺,手上的力道卻不容人拒絕。從手腕穿過,金臂釧把手臂給圈了起來。

崔沅綰最厭惡的便是這般圈禁人的物件。腳環手鐲金臂釧,她碰都不想碰。

晏綏是在警告她。

崔沅綰把晏綏的話都當成了耳旁風,掙紮了幾下,無意間竟打到了他的脖頸。

身上意外地涼,她手指無意掃過,晏綏脖頸的肌膚便起了反應。隨即他的動作也一僵,馬車裏隻點著一盞昏暗不堪的小燈。

借著那細碎的光亮,崔沅綰看見晏綏的耳垂紅了起來,眸裏出現片刻茫然,隨即被掩蓋了下去。

崔沅綰心裏一喜,眼神無辜可憐,她仰視著晏綏,總是認真又專注。

似是無意,又或是早有預謀,指節點過喉結,飛速掃過那片肌膚,隨即又覆在腰間扣緊的手上,試圖掙紮。

呼吸都顯得那般難耐,晏綏心裏一片桃紅豔李,心亂如麻。

晏綏錮得愈來愈緊,掙紮都顯得那般不堪一擊,於是崔沅綰采取了軟攻的法子。

“錯的根本不是我,是當時的氛圍。是慎庭哥哥把我拋下,才叫我處於那麽難堪的境地。”

晏綏沒有回話,低頭嗅著崔沅綰的氣息。

美豔的小娘子總該是帶著馥鬱的花香或清淡的茶香的,至少戲本子裏這樣說。

可晏綏愛極了崔沅綰身上的淡淡的奶香味,隻有離得極近才能聞到,或是說隻有他一人才能聞到,這樣的認知叫晏綏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原來是個奶娃娃。”

話語黏膩得似一張密網,不知攏了誰的心。

崔沅綰心裏暗歎,計劃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