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燒滿天, 就在崔沅綰還擔憂這火會不會把山裏全燒著時,那火剛好熄滅。方才窗子外的星火亮得晃人眼,這下倒全暗了下來。外麵的動靜一瞬變小, 晏綏眉頭微皺,剛想出去打探情況時, 就見炔以慌忙跑了過來。

門扉一張一合,屋外的肅殺氣霎時撲到麵前,崔沅綰心裏發慌, 無意往晏綏身旁躲了幾步,正好被晏綏護在身後。

“我們的人, 都被調走了。”炔以慚愧地低下頭,這是暗衛軍成立以來,做出過的最丟人的一件事。

隨行的幾百暗衛, 中了叛軍的調虎離山計。叛軍集中兵力朝晏綏這處攻去, 幾百暗衛軍都提著警戒心盯著這間小屋,叛軍中道放火燒山, 燒的那處正是崔沅綰先前說適合打獵的一片地方,晏綏小心護著, 暗衛軍見寶地被燒,自然都奔到那處滅火。

火隻燒毀幾株古樹, 樹樁被燒得焦黃, 一地黑屑。叛軍行事太過囂張, 直截了當地把暗衛軍都引了過去。眼下隻有三人守著這處小屋, 隻有屋裏亮著,隱匿在一片黑暗之中, 周圍到底潛伏著多少暗器弓箭, 他們都不得而知。

晏綏微愣, 他與兆相製定的計劃裏,並沒有料到眼下這情況會發生,自然也沒有法子去應對。

“他們都去追叛軍了?”晏綏問道。

炔以說是,“三百暗衛,全都去西林追人去了。”

崔沅綰聽到“西林”一詞,揪著晏綏的衣袖滿是愧疚。

西林是這野園裏最寶貴的地方,不是金玉琳琅集滿,而是那裏放著多件她用得最趁手的兵器。

各式各樣的匕首,靈巧鋒利的長纓槍,趁手的弓箭,都在西林放著。

剛來到這兒時,晏綏就召來三百暗衛軍,仔細囑咐,西林是上上要緊的地,不能出半點差錯。而方才那火開始冒出頭的地方,正是西林。

“沒事。”背上貼著泛涼的柔荑,晏綏一下便猜中了崔沅綰的糾結心思,轉身握緊她的手,不耐其煩地安慰著。

這時候,一個大膽的想法卻在腦裏逐漸成形。

“要去西林看看麽?”晏綏問道。

炔以心急,搶話道:“不可。西林那邊剛被過燒過,煙霧氣味大,嗆人。暗衛軍與叛軍糾纏,雖在西林沒了身影,可那處仍危機四伏,主子與崔娘子會有天大的危險。”

實際隻要待在這山裏,無論是西林還是這間小屋,都時刻在叛軍的監視下。

晏綏帶崔沅綰來此學習騎馬涉獵時,並沒想過夏昌會生小心思,專門派一波凶猛的軍隊來殺他。

他確信,夏昌派人來,是泄心頭之憤來把他逼上絕境殺之而後快的。夏昌想同歸於盡,叛變不成,至少他的死對頭也死在了兵敗的晚上,一同下黃泉,也算達到另一種目的。

退一萬步,就算七月他與崔沅綰並未成婚,夏昌仍舊會選在年前兵變。他就算不與崔沅綰來此荒山野嶺尋歡作樂,也會到旁的地方去,無論過程如何選擇,終究殊途同歸。

他算計夏昌兵敗,夏昌算計他身亡。這些事本就要發生,崔沅綰的到來,不過讓晏綏多了牽掛,讓夏昌別有所圖罷了。

晏綏實在是想不到,夏昌與崔沅綰會有何仇怨呢?大姐的事他先前也查過許多次,盡管崔沅綰懷疑大姐是夏昌所殺,可他查過的數次證據表明,大姐的死與夏昌無關。正因如此,他才堅信夏昌隻要他一人死,崔沅綰如何,夏昌並不在意。

這念頭錯得離譜,隻可惜晏綏還未曾發現。

崔沅綰的異常處,從那日夏府赴宴以來,一日堆一日積攢著。她隱藏得極好,偶爾也會出現失誤。這些失誤竟都被人選擇忽略過去。

沒人相信,明豔的她,會被一件捕風捉影的往事困在心牢裏走不出來。崔沅綰心裏藏的事從不敢對外人說,就連與她日夜歡好的晏綏,也不知她到底在謀劃什麽,企圖什麽。

不過有些事是共通的,是不言的默契。

崔沅綰不想待在屋裏,她也想出去到西林走一圈。

盡管炔以再三勸阻,晏綏還是牽著崔沅綰走了出去。

他說,不必驚慌,叛軍想是早跑到了內城去,暗衛軍想必也早與京城大軍回合,正一同攻打夏昌主軍呢。

他說,炔以你守在此處,他跟崔沅綰還去得久一些。時刻警惕,有動靜立刻報來。

炔以看著晏綏牽著崔沅綰逐漸遠去的身影,心裏不是滋味。

他待在晏綏身邊,從事多年,親眼看著晏綏由一個冷靜孤寂的人變成現在腦裏隻有崔沅綰的癡情種。

盡管晏綏解釋一番,他還是不懂,為何非要在今晚去西林。當務之急,難道不是從山裏撤離出去麽?夜還早,等天亮便是把半條命交到了叛軍手裏。他以為,晏綏當帶著崔沅綰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才對。

然晏綏著魔一般,義無反顧的身影看得炔以滿頭霧水。

他不懂,但主子要他待在屋裏,他就隻能順承附和。

他不懂,他自然沒聽見崔沅綰在那場粗暴卻又酣暢淋漓的快活事裏,叫了多少聲好哥哥,順著晏綏的意思擺了多少個姿勢,才叫晏綏點頭鬆口,答應叫她出去一趟。

因為她知道,並且確信,今晚西林會有好戲上演。她一直想見的人,今晚會悄悄來到西林,在暗中觀察她與晏綏的一舉一動。

她不想再被動地等下去,她想果斷過場了結,趁著夏昌兵敗的大喜時候。

*

西林靜得詭異,戴著帷帽,踩著燒焦的枝椏走了許久,才終於聽到除呼吸聲和腳步聲之外的動靜。野狼嚎叫的聲音遙遙傳來。

在郊外深夜裏聽見狼叫,旁人會膽戰心驚,心想下刻會不會被狼吞吃入腹。而她卻覺得心安,山裏的狼都是晏綏養的,被馴服的狼與犬無異,在主子麵前聽話乖巧,卻護主機警,把凶狠樣都對著外人,不會傷自家人。

即便如此,崔沅綰心裏還是懼怕著,她盼著與那人見麵,問清真相,又覺得倘若真聽到那所謂真相,自個兒會不會接受不下真相的冷酷無情。

她的心為那素未謀麵的人而慌著,也為突然起來的頭疼而慌。總覺著有什麽事遺忘在後,與晏綏有關,與夏昌有關,與林之培有關……

“到了。”

晏綏牽著崔沅綰來到西林被燒得最重的一片地方。

樹剛燒毀,氣味對身子有害,他便拉著崔沅綰圍著西林多繞了幾個圈。

“你想找什麽?想看什麽?”晏綏四處張望,見並無異動,揪緊的心才稍稍放下幾分。

崔沅綰挨近晏綏的身,隻有他的掌心放在自個兒腰間時,她才活得真切。

“不急。”

崔沅綰說道,“我想去找幾把趁手的匕首。”

晏綏不解,“有我在身邊護著你,還需那匕首麽?”

熟悉的輕佻語氣,往常崔沅綰會笑著掐他的腰嗔聲道他說胡亂放肆,然眼下聽到晏綏這話,心裏竟流淌著暖意。她輕笑一聲,把夜襯得更靜。

“隻是想找而已,若你不點頭,那就作罷。”

話雖如此,晏綏怎敢不如她的意。崔沅綰做的許多事,他都不知來龍去脈。不過隻要她想做,晏綏就幫她去做。縱使崔沅綰不開口,他也會盡力幫她完成一切想做的事。

金銀是最簡單的,人心是最難的。他不愛在人情世故上費功夫,畢竟他與從前那個需左右逢源才能勉強立住的少年不同了。他現在揮揮手,就有無數權勢奉上前去。可他願意為了崔沅綰放下身段,主動擴充人脈,把她需要的人一一介紹過去。

崔沅綰是他與這煙火人世的紐帶,他總想著,有了崔沅綰後,人世的酸甜苦辣才算都體驗了一遍,從此死也無憾。

不過他還不能死,他知道崔沅綰執念太深,甘願做她的墊腳石,隻要她開心。

西林往前直走,有一處黑燈瞎火的房屋,那裏放著的是崔沅綰喜愛的兵器。

小娘子家不常鍛煉,用的最趁手的自然是輕巧靈活的匕首。

晏綏點燃燈蠟,看著崔沅綰對涼意浸透的匕首愛不釋手的模樣,心裏也似浸了蜜一般的歡喜。

“還有什麽想做的麽,今晚百無禁忌,你想殺我都可以。”晏綏低聲笑著,笑意灑在崔沅綰耳邊,叫人心癢癢。

晏綏心裏想的都是麵前的美嬌娘,惻隱之心大動,走動崔沅綰身後,緊緊抱住這具溫暖的身子,抵著她修長的脖頸摩挲,唇瓣劃過的地方,是一陣陣顫栗。

崔沅綰罕見地任由晏綏在自個兒身上煽風點火。

她才穿好的窄襖,被晏綏挑散一根係帶,衣襟稍稍鬆散開來。

明明前刻剛做過這事,兩個瘋子又在這偏僻的地方燒起了一把火。

手指向下伸去,想再進一步時,被崔沅綰拽住。

“真是不分時候,等今晚過去,你想怎樣我都……”

調情的話還未說完,耳邊就竄過一道淩厲的風聲。

“咻——”

一道毒箭穿破紙窗,直直刺入晏綏的右側胸膛。

晏綏把崔沅綰往前推開,毒性蔓延得快,他再撐不住,單膝跪在地上。隻是眉頭微皺,還在試圖朝崔沅綰露出一個笑,表明自個兒沒事。

隻是崔沅綰眼神卻不在他身上。

門外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刹那間,無數記憶湧入腦海。

作者有話說:

炔以:讓我守在小黑屋,你倆出去談戀愛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