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五章

“你願意娶我麽?”

一個晴天霹靂就直接劈在張雷頭頂。

方子君淚眼盈盈地看著已經徹底傻掉的陳勇。

陳勇半天才冒出來一句話:“方大夫,你沒喝酒吧?”

“我現在很清醒!”方子君流著眼淚聲音很大,很多人都看這邊,“陳勇,你願意不願意娶我——就一句話,如果你願意,明天就去登記!”

“方子君!”張雷怒吼,“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知道……”方子君閉上眼睛。

“你會後悔的!”張雷的臉都白了。

“那也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方子君睜開眼睛,咬緊牙關說。

“方大夫,你現在不冷靜。”陳勇沉默了半天說,“有什麽事情都下去說吧。”

“不!”方子君看著他大聲說,“我現在就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也讓她知道,我方子君——不喜歡張雷!不……喜歡他!我討厭他我恨他我不願意看見他!”

“這不是真的……”張雷的臉煞白,慢慢後退著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

“這是真的!”方子君斬釘截鐵地說,“我們不合適……我喜歡陳勇,他和我一起上過戰場……我們是一個時代的軍人,而你……不合適……”

“這不是真的!”張雷高喊,眼淚已經流下來。

方子君忍著眼淚,突然一下子抓住陳勇的手。陳勇渾身都哆嗦了一下:“方大夫?!”

“這是真的!”方子君一字一句地說。

“不!不!”張雷大叫著退後,轉身就跑。

方子君頭暈目眩,暈倒了。

“方大夫!方大夫!”陳勇抱住她高叫著,“醫生!醫生!救人啊!”

方子君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張雷喃喃地說。

“張雷!”劉曉飛抱住他,“你別這樣!”

“這不是真的!”張雷怒吼著用腦袋去撞擊攀登樓的牆,額頭上再次流血。幾個同學急忙衝上來抱住他直接就按在地上。

“這不是真的——啊——”張雷怒吼著但是不能亂動,他的兩隻手抓住地麵抓著塵土抓出了血。

“這怎麽回事?”隊長跑過來,“讓別的隊看笑話是不是?”

“他女朋友要嫁給別人了。”一個同學低聲說。

隊長也一愣:“軍區總醫院的那個?”

“對。”

隊長尋思著,覺得不可思議:“不可能啊?那姑娘我見過啊,挺好的啊!”

“這不發生了嗎?”同學低聲說,“他一回來就撞牆,誰也攔不住。”

隊長蹲下,看著被按在地上掙紮的張雷:“張雷?張雷你聽見沒有?”

張雷看他,臉部還是扭曲著。

“你不配作個軍人。”隊長說完,起身就走。

大家都詫異地看隊長,隊長走了幾步回頭:“都放開,讓他撞!撞死也別攔著他!”

大家看著隊長,慢慢鬆手了,都保持警覺隨時準備撲上去抱住他。隊長站在原地冷冷看著張雷站起來,張雷的常服已經掉了好幾個扣子,額頭在流血。

“把你的領花肩章都給我摘下來!”隊長冷冷地說。

張雷不動。

“劉曉飛!”隊長突然怒吼,“動手!”

劉曉飛著急地:“隊長!”

“動手!”

劉曉飛無奈,隻好轉向張雷,手伸向他的領花。張雷一巴掌就打開他。

“為什麽不讓摘?”隊長問。

張雷紅著眼睛:“我是軍人!”

“在編製上你是現役軍人,但是你不配穿這個軍裝!”隊長不屑地說。

張雷呼吸急促地看著隊長。

“軍人是什麽?”隊長冷冷地說,“軍人是戰爭的寵兒!是在死神麵前不會皺眉頭眨眼睛的硬漢!你是嗎?”

“我不怕死!”張雷高喊。

“對,你是不怕死。”隊長不屑地笑,“但是你怕活著。”

張雷看著隊長。

“活著,比死更艱難!”隊長看著他說,“人生的路很漫長,你有勇氣在戰爭時期去死,有膽量在和平年代活著嗎?”

“我有!”張雷怒吼。

“那就活給我看看。”隊長的聲音很平淡,“不要以為你張雷是傘兵就多了不起,就不該遇到挫折——這個院子裏麵都是軍人,有過比你更曲折經曆的多的是。你別丟軍人的人了,先摘下領花肩章再去撞牆。”

隊長轉身就走,張雷看著隊長的背影急促呼吸著。劉曉飛小心地給他拂去身上的灰塵,係好風紀扣,整理他的常服。

“我是軍人。”張雷看著劉曉飛和同學們說。

“對對,你當然是。”同學們連聲說。

“把帽子給我。”張雷說。

劉曉飛把地上的軍帽撿起來,拂去灰塵交給張雷。張雷戴上軍帽,深呼吸:“我是軍人,是戰爭的寵兒!”

大家看他。

張雷的臉上平靜下來:“我是硬漢。”

他推開同學們,慢慢地走著。

同學們看著他的背影,都無言。

“這都怎麽搞得啊?”劉曉飛自語。

“我有勇氣在戰爭時期去死,就有膽量在和平年代活下來!”張雷突然站住,回頭麵對同學們高喊。

陳勇默默地看著躺在病**的方子君。

方子君慢慢睜開眼睛,已經沒有眼淚,眼中無光。

“我去把他叫回來。”陳勇戴上軍帽。

“陳勇!”方子君說,“你不要叫他,不要……”

陳勇慢慢轉身:“你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方子君無力地閉zZzcn小說網.電腦站上眼睛。

“告訴我發生了什麽?”陳勇站在她的床前。

“你幫不了我的。”

“我會不惜一切代價。”陳勇說,“哪怕是我的生命!”

方子君苦澀地笑:“謝謝你,陳勇。可是你真的幫不了我的……”

“我能為你作什麽?”陳勇問。

“我沒有退路了……”方子君長歎。

“那不是你的真心話。”陳勇看著她說,“我不會趁火打劫的——我陳勇在戰場上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英雄,在你的麵前我也不會是個卑鄙小人!”

方子君感激地:“陳勇!”

“我喜歡你,也尊重你。”陳勇懇切地說,“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為你作一切事情!——告訴我,我可以為你作什麽?”

“我必須和他分手。”方子君平靜地說。

“為什麽?”

“我不能告訴你。”

“那我不問,你說怎麽作?”

“他不會死心的。”方子君說,“我需要讓他徹底死心!”

“你說。”陳勇看著她。

“你願意和我結婚嗎?”方子君看他。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願意,還是不願意?”

陳勇沉默半天:“……你知道答案。”

“我跟你結婚。”方子君苦澀地說。

“你愛他。”

“是的,我愛他。”方子君說,“但是我不能愛。”

陳勇低頭,抬起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這樣充當這個角色。——但是,我會先寫好一份離婚協議交給你。”

方子君看著他。

“你隨時可以簽字。”陳勇說,“而且,我也不會碰你——我陳勇是個粗人,也沒文化,但是有一點我很清楚: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我不問你為什麽,也不會去問你這樣作的真正目的。隻要你方子君交代的事情,無論對錯,我沒有不辦的。這個任務我會完成,你保重!”

陳勇退後一步,啪地立正敬禮。

“你為什麽會這樣?”方子君問。

陳勇站在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沒有回頭:

“因為,我愛你。”

方子君感激地看著他拉開門出去,委屈地哭了。

雷克明和何誌軍走在大院裏麵說著話,耿輝匆匆從後麵走上來:“你們二位很悠閑啊?”

“怎麽了?”何誌軍問。

“出事了。”耿輝無奈地說,“我們上報軍區直工部的士兵提幹推薦名單被打回來了。”

“怎麽回事?”何誌軍納悶。

“直工部卡了硬指標,不是高中畢業的不行。”耿輝說,“我們推薦的士兵有兩個是初中畢業,還有一個是小學文化。”

“你怎麽那麽糊塗呢?”何誌軍問,“小學文化你推薦他幹什麽?那不明擺著讓軍區捋我們嗎?”

“是烏雲。”耿輝說,“當時我也糊塗,不想傷害他。”

“這不是更大的傷害嗎?”何誌軍踱步,“戰士都做好提幹的準備,可能都給家裏寫信打了電話,親朋好友都知道了——現在倒好,他怎麽跟親朋好友交代?在咱們部隊還好說,他們都是老兵,沒人敢隨便說個不字。”

“現在也沒別的辦法了。”耿輝說,“直工部同意對那兩個初中畢業的戰士進行文化基礎和軍事技能考試,如果可以達到基層幹部的標準可以考慮——烏雲,他們根本不考慮。”

“我記得他。”雷克明說,“我來和他談吧。”

“你剛剛到大隊,對這些工作還不熟悉。”何誌軍說,“這種惡人還不能你去當。”

“就因為不熟悉,我才更合適。”雷克明說,“你們熟悉反而不好說話。”

“那好吧。”何誌軍點頭,“注意方式方法,烏雲是個很憨厚耿直的戰士。”

“特種部隊對基層指揮員的要求,他也確實不能勝任。”雷克明看著烏雲的材料,“他雖然能吃苦,但是不具備外語和基本文化基礎,沒有培養的前途。”

“感情用事,往往才會真正傷害了感情啊。”何誌軍背著手看著訓練場上的戰士們感歎。

耿輝苦笑:“如果我堅決點,就不會有這個事情了。我要在常委會上作檢討。”

“我去了。”雷克明看完材料心裏有底了,走了。

何誌軍看著他的背影:“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他就要燒到戰士的頭上了。老雷是有心在大隊樹立自己一貫的冷麵殺手形象啊——那我們空下一個名額,軍區怎麽說?”

“點名要林銳。”耿輝說,“我還挨了批評,說這樣的戰士如果不能提幹是我們工作的失職。”

何誌軍苦笑:“不是你的,爭也沒用;是你的,怎麽讓都是你的。”

“來來來,抽煙抽煙!”

大家坐在訓練場上休息,大漢淋漓的烏雲笑嗬嗬地給班裏弟兄散煙。林銳拿過來煙一看是石林,大驚:“**!你日子不過了?”

“咳,這算啥!”田小牛嘿嘿笑著點著煙,“等咱們烏雲排長走馬上任,那就是國家的

人了,拿工資了!一個月一千多呢,到時候抽石林都是賴的!”

大家哄笑。

“等我命令下來,我請大家抽紅塔山!”烏雲樂得合不上嘴。

林銳笑著罵他:“燒包吧你就!照你這麽發煙,你就當了團長工資也不夠你造的!”

董強看看烏雲,再看zZzcn小說網.手機站看林銳,無奈地歎息。

“怎麽了?”眼光敏捷的林銳看著他。

“班長,要我說實話嗎?”董強提起槍走到林銳麵前蹲下。

“說。”林銳不動聲色。

“我恨你。”董強看著林銳說。

“為什麽?”林銳還是不動聲色。

“你讓我們全體在戰場上進入險境。”董強苦笑著說,“他是出色的特戰隊員,但是不具備指揮才能,我不願意跟著這樣沒腦子的排長上戰場。”

“混蛋。”林銳牙齒裏麵擠出這兩個字。

“班長,你讓我說實話的。”董強說完起身走了。

“你給我回來!”林銳叫住他,“聽著,這個話不許對任何人說!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烏雲以後是我們的排長就是絕對直接領導,不許你在下麵亂說!你給我記住了!”

“是。”董強悶悶不樂地說。

“我跟你們一起上戰場,記住這個!走吧。”林銳說。

烏雲已經站在圈子中間,開始忘情唱歌:“從草原來到天安門廣場……”

歌聲當中,雷克明的身影出現在訓練場上。林銳第一個看見他:“起立!”

大家趕緊起立,烏雲也急忙站到隊伍裏麵去。

雷克明目不斜視,快步走過來,光學鏡片後麵的眼睛銳利而寒意天然而生。林銳跑步到他麵前立正敬禮:“報告副大隊長同誌!特戰一營一排正在組織室內近戰訓練,請指示!一排代理排長林銳!”

雷克明還禮:“稍息吧。”

“是!”林銳敬禮轉身跑步到隊列前麵。“稍息!”接著跑步入列。

“同誌們!”雷克明站在隊列前麵,“請稍息!——我今天看了你們的訓練,速度不夠快!你們的手下腳底下都是軟綿綿的,根本就看不見力度!你們是在玩遊戲?這是在準備打仗!你們的麵前就是敵人,就要往死裏麵打!心慈手軟就是害了自己也害了戰友,明白了嗎?”

“明白!”戰士們齊聲怒吼。

“繼續訓練!”雷克明說。

“一排繼續訓練!”林銳出列組織,“各個小組立即到位!”

戰士們迅速動著。

“烏雲,林銳,你們過來一下。”雷克明一招手。

烏雲和林銳看看他,納悶地走過去。他們身後,空包彈已經劈啪開始響,戰士們按照戰鬥編組魚貫進入汽車輪胎搭建的室內近戰訓練場。

“烏雲,軍隊是什麽?”雷克明看著他淡淡地問。

“是鋼鐵集體。”烏雲納悶地問,“副大隊長,您問這個幹什麽?”

“鋼鐵集體就是由鋼鐵的紀律凝結成的,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個戰爭機器上的一個螺絲釘。”雷克明說,“我們都是為了這部戰爭機器運轉通暢,都有各自的職責,缺一不可。”

烏雲看著雷克明。

“我是想告訴你——由於你的學曆不夠,你的提幹推薦,被軍區駁回了。”雷克明沒有什麽表情。

烏雲猶如被雷劈了木然了。

林銳也睜大了眼睛。

“軍區直工部點名要林銳,很遺憾。”雷克明的語音永遠是不高不低不緊不慢,“你是老兵,不需要我多說什麽。軍隊有軍隊的硬性規定,這些我們誰都沒有辦法。”

烏雲的腦袋嗡嗡響,什麽都聽不見了。

“我批你半天假,可以休息一下。”雷克明說,“站直了,你是經過戰鬥考驗的老兵,別讓新兵同誌看笑話。失敗沒什麽丟人的,被失敗擊倒才丟人。把槍交給林銳,去吧。”

雷克明轉身走了。

烏雲張大嘴,耳朵還在嗡嗡。

林銳看著烏雲:“烏雲?”

烏雲的臉上沒有表情,喃喃地:“我已經給我媽寫信了……”

林銳低下頭:“我去找大隊長和政委!”

烏雲一把拉住他:“你還覺得我不夠丟人嗎?”

“烏雲,你別這麽說!”林銳看著他。

“我為了提幹,什麽都豁出去了。”烏雲木然地說,“也包括你,我的兄弟……”

“我沒什麽!”林銳著急地說,“我今年就考軍校了!”

烏雲慘淡地一笑:“我沒臉見人了。”

“胡說!”林銳嚴厲地說,“我看他們誰敢說你!”

烏雲把槍交給他:“我回宿舍休息。”

烏雲獨自在訓練場走,腳步跌跌撞撞。

“田小牛!”林銳高喊。

“到!”田小牛從裏麵抱著步槍出來,“班長啥事兒?”

“把槍給我,你跟著烏雲班長!”林銳高喊。

“是!”田小牛急忙摘槍,“班長,怎麽了?”

“少廢話,一步也不許離開!”林銳命令。

“那他上廁所呢?”

“你給他拿紙在邊上站著!”林銳厲聲說,“去!”

“是——”田小牛拉長聲音敬禮轉身就跑去追烏雲。

烏雲跌跌撞撞走著,忽笑忽哭,田小牛去扶他:“烏雲班長你咋的了?”烏雲推開他,笑聲和哭聲都很淒慘。戰士們都從訓練設施出來看著,目瞪口呆。

林銳心如刀絞。

烏雲高聲唱起了一首蒙語歌曲,蒼涼的旋律嘶啞的歌聲在訓練場上空回**。

“我說你是不是真的腦子壞了?”何小雨瞪大眼睛看著方子君。

“你別管,這是我的事!”方子君大步走著。

“姐姐,我是你妹妹!”何小雨一把拽住她,“張雷是我兄弟,你得跟我說清楚!”

“這本來就說不清楚……”方子君掰開她的手,“你回去吧。”

“方子君!我怎麽就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何小雨站在後麵厲聲問。

“我,就是這種人!”方子君不回頭,咬牙說。

“我不相信!”何小雨急哭了。

“你已經看見了。”方子君走了。

“老天爺,你瞎眼了啊?!”何小雨氣得跳腳,“你趕緊看看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方子君流著眼淚大步走著。

“方子君!你如果不回心轉意,我就不認你這個姐姐!”何小雨高聲說。

方子君站住了一下,頭暈。

“姐姐!你不要這樣耍我了好不好?”何小雨看見了希望,哭著說。

“不是我耍你,是命耍我。”方子君大步走了。

走到宿舍跟前,方子君看見了銀白色的奧迪轎車。林秋葉下來看著她,方子君笑笑,卻出來眼淚。

“大閨女,到底怎麽了?”林秋葉關切地問。

“媽——”方子君撲上去抱住林秋葉委屈地哭了。

“車裏說,這裏人多。”林秋葉拉她進來,“曉敏,你先下去吧。”

車門關上以後,林秋葉拉著她的手問:“你怎麽突然要結婚了?”

“媽,你別問了……”方子君哭著趴在她肩膀上,“你就是我的親媽,何叔叔就是我的親爸爸……”

“我們當然是。”林秋葉耐心地看著她。

“我是不是好女兒?”方子君問她。

“是。”林秋葉點頭。

“我會孝順你們的……”方子君埋頭在林秋葉懷裏。

林秋葉撫摸著她抽泣抖動的後背:“大閨女,到底怎麽了?”

“媽,我沒事,你抱我一會就好了……”方子君喃喃地說。

何小雨跑過來,在車前速度慢了。

“你喜歡陳勇嗎?”林秋葉問。

“媽,你不要再問了。”方子君甜甜地閉著眼睛笑著,“你抱我一會就好……”

何小雨看著方子君偎依在母親的懷裏,鼻子一酸。林秋葉招手,何小雨上車在另外一邊抱住方子君:“姐姐,我不該那麽說你……”

“我很幸福,真的。”方子君閉著眼甜甜笑著,“我有媽媽,有妹妹,還有爸爸……有你們,我足夠了……”

林秋葉很納悶,看著方子君:“到底怎麽了?”

“別問了,媽。”方子君不睜眼,“讓我睡一會。”

林秋葉拿出大磚頭手機交給外麵的曉敏:“關上,一個小時以內我什麽電話都不接。”

方子君偎依在母親的懷裏,妹妹抱著她,甜甜地睡去了。

她覺得,這是她最安全的角落。張雷的愛情熱烈,卻帶有意料不到的危險。

隻有親情,是最安全的。

“大隊長,政委,副大隊長。”陳勇進了作戰指揮室的門敬禮。

“陳勇,有事兒嗎?”何誌軍從地圖前麵抬起頭。

“這是我的結婚報告。”陳勇雙手遞過去。

“你要結婚?!”耿輝喜出望外。

“喲!想不到我們的少林和尚是這幫小兔崽子第一個要結婚的啊,哈哈哈……”何誌軍高興地搓手,拿起杯子喝水,“我不看了,批準!老耿簽字。”

耿輝拿過結婚報告隻看了一眼就嚇了一跳。

“哪家姑娘啊?”何誌軍喝著水問。

“方子君。”陳勇回答。

噗——何誌軍吐了一地圖。

雷克明想想:“是不是老方的女兒?當時在前線跟傘兵談對象的丫頭?”

“對。”耿輝說,“就是她。”

“這是好事兒啊!”雷克明臉上浮現出難得的笑意,“烈士的遺孤和我們的戰鬥英雄結婚,這個證婚人你們都別跟我搶啊!我當定了。”

何誌軍擦擦嘴,看著陳勇:“媽拉個巴子的你沒嚇死我!又廢了我一張地圖。”

陳勇敬禮:“大隊長。”

“好小子啊!”何誌軍搓著手走到陳勇麵前,“果然是孤膽英雄啊?這個這個敵後隱蔽行動搞得不錯啊,居然我也沒看出來半點兆頭?都從我的後院下手了?怎麽我的後院就那麽吸引你們這幫臭小子嗎?”

耿輝對著雷克明說:“方子君是何誌軍的養女。”

“老何,這就是你的女婿了啊!”雷克明驚訝地說,“怎麽好事都讓你趕上了?你不還有個丫頭嗎,我給我兒子預定上!”

“已經被人包圍了,正在圍點打援。”何誌軍苦笑,“你那兒子,跟生猛海鮮似的還是算了。”

雷克明哈哈大笑:“什麽時候結婚?”

“八一。”

“好!”何誌軍點頭苦笑,“八一結婚好!軍人結婚就要在八一,以後再生個小兵!記住——不能要閨女,操不完的心!還得整天惦記是不是被人給摸到後院了。這個丫頭,怎麽這麽大的事兒也不跟我說呢?我要知道是你,能不同意?”

“我們也是剛剛決定的。”陳勇說。

“這一轉眼閨女都結婚了哦。”何誌軍感歎,“拿過來,我簽字。”

耿輝把結婚報告遞給他,何誌軍看著結婚報告:“你現在已經是副營幹部,應該成家了。好好疼子君,她吃過的苦太多了。別看你武功高,你敢動子君一個手指頭,我把你的皮給扒了!——我等著抱外孫子!”

何誌軍簽字。

“這八一馬上到了啊?我馬上讓政治部安排。”耿輝拿起電話,“家屬院也得給陳勇調個單居。對了,老何老雷,我們得趕緊跟地方幼兒園和教育係統搞好關係了。這眼看幹部們都一天天大了,這些問題也都很快要觸及到了。”

“兔崽子們都長大成人了!”何誌軍笑著說,“我們大隊馬上就有自己的下一代了,多快啊!”

耿輝笑著出去:“我去政治部了,你們先聊。”

“軍區的那幫記者爺爺也給我叫來啊,這是在總部都掛號的戰鬥英雄!”何誌軍追著喊。

“忘不了,軍報的我都給你叫來!”耿輝頭也不回地樂嗬嗬說。

“你個新郎官還跟這兒戳著幹嗎?”何誌軍嗬斥他,“我給你準婚假,去我家去!先跟我老婆匯報匯報,過她那關!”

“是!”陳勇敬禮,轉身出去。

“美女配英雄啊!好!”何誌軍笑著回味。

“別臭美了,你的閨女還不知道多黑呢!”雷克明換掉桌子上濕透的地圖,重新鋪了一張。

“哎——”何誌軍急了,“你這怎麽說話呢!我的仨閨女,一個比一個漂亮!”

“全體都有——向右看齊!”

穿著少尉軍官常服的林銳厲聲下口令。

“向前看!”

隊伍刷地抬頭向前。

“副營長同誌!特戰一營全體官兵集合完畢,請指示!值班員一排排長林銳!”

“稍息。”陳勇還禮,走上前去。“同誌們!”

刷——戰士們立正。

“今天開始我休婚假。”

戰士們一傻,然後開始嗷嗷叫。

“營長!我們要吃你的喜糖!”“祝賀營長!”……

陳勇臉上沒有笑容,大家的歡呼逐漸沉靜下來詫異地看著他。

“現在營幹部少,我不在的時候,林銳要帶好部隊。”陳勇說,“解散!”

大家詫異地看著陳勇轉身走了。

隊伍逐漸散開。林銳看看陳勇的背影,也沒想明白。烏雲默默地摘下自己的帽子:“一班,帶回作值日。”

林銳轉向烏雲:“烏雲!”

“到!”烏雲戴好帽子轉身立正。

“我和你說會話。”

“是,排長!”烏雲跑步過來敬禮。

“我說你那麽正規幹什麽?”林銳苦笑,“我是誰有幾兩貓尿你還不知道?你幹嗎啊,成心損我是不是?”

“排長,你還有事兒嗎?我要帶一班去作值日。”烏雲還是站得很直。

“烏雲!”林銳看著他,“你幹嗎啊?我是林銳啊!”

“是,你是一排少尉排長林銳。”烏雲說。

林銳看著他:“我們是兄弟,你為什麽要這樣?”

“我不配和你作兄弟!”烏雲斬釘截鐵。

林銳深呼吸:“你不許這麽說!”

“這是事實!”

“你不許這麽說!”

“是。”烏雲聲音低下來,“我服從命令。”

林銳哭笑不得:“老烏!你是蒙古漢子,蒙古漢子的心胸比草原還廣闊!”

“我也不配作個蒙古漢子……”烏雲的聲音很黯淡。

“你跟我走!”林銳命令。

烏雲在後麵跟著。

澡堂子空無一人。林銳帶著烏雲進來:“脫。”

“排長?”

“脫!”林銳怒吼。

烏雲不說話,開始脫衣服。林銳看著他一件一件脫下來,一身的傷疤顯露出來。林銳也開始脫衣服,也是滿身傷疤,不過比烏雲好得多。

“這是狙擊步槍的彈洞。”林銳指著自己的右肩膀,“是你給我拖回去的。”

“是。”烏雲說。

“這是刀砍的,在那一瞬間是你給了那個家夥一槍,所以沒砍到我的動脈。”林銳指著脖子上的刀疤含著眼淚說。

烏雲低下頭:“是。”

“這是野外生存的時候毒蛇咬的,你給我吸出了毒液,讓我可以活下來!你的嘴都腫了,連水都喝不了!”林銳眼淚汪汪舉起自己的胳膊。

烏雲再也受不了,蹲下哇哇哭了。

“我們一起走過的艱難歲月,你難道都忘了嗎?!”林銳怒吼。

“我沒忘,我沒忘……”烏雲大哭著,“林銳,我都沒忘!我記得比誰都清楚!這些天來我一夜一夜睡不著,想的就是我們在一起的那些事兒!我對不起你啊,林銳!我背叛了我們之間的兄弟情意,我知道你心軟對你下硬刀子!我不是蒙古漢子,不是軍人,我不是男人,不是人啊!我被魔鬼迷住了心啊!”

“你給我站起來!”林銳怒吼。

烏雲哭著站起來。

“你是蒙古漢子!你是軍人!你是男人!你是我最過命的兄弟!”林銳怒吼,“你給我站直了!站直了!”

烏雲站直還在抽泣。

林銳一把拿起地上的涼水管打開水龍頭,涼水一下子噴出來。他拿著水龍頭直接就對準烏雲,強大的水流擊打在烏雲的臉上身上。

林銳高喊著:“你是烏雲!你是蒙古漢子烏雲!你是特種兵烏雲!你是我最好的兄弟烏雲!你給我醒醒!醒醒!”

烏雲在冰涼的水流衝擊下哇哇大哭。

“我們生在一起,死在一起!”林銳高喊。

壓抑的烏雲在水流衝擊下高叫出來:“啊——”

“你身上的傷疤就是我心裏的——”

林銳高喊著衝擊烏雲的傷疤。

“林銳!”烏雲突然高喊。

林銳低下水龍頭。

“我還能和你作兄弟嗎?”烏雲看著他問。

林銳的嘴唇翕動著:“生死兄弟。”

“林銳!”烏雲大哭著跪下了。

林銳開始穿衣服:“我在外麵等你,我希望走出來的是我的兄弟烏雲!而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膽小鬼!”

林銳穿上三接頭皮鞋大步出去了。

烏雲跪在澡堂哇哇大哭。

纖細白皙的手拿起口紅旋轉出來。

美麗的嘴唇翕動著,口紅畫出了漂亮的唇線。

眉筆拿在手裏,在細致地描著眉毛。

外麵的軍樂聲隱約傳來。

方子君看著鏡子裏麵自己美麗的臉,放下了眉筆。

“子君姐,你好了嗎?”何小雨穿著軍裝戴著伴娘的胸花進來問,“都在等你。”

方子君點頭,起身穿上嶄新的軍裝上衣。

“真漂亮。”何小雨感歎,“果然都說的沒錯——新娘是最美麗的。”

方子君擠出笑容:“走吧。”

大廳裏麵已經是一片熱鬧,穿著軍裝和沒穿軍裝的嘉賓都在互相打著招呼。何誌軍和林秋葉一個軍裝一個便裝笑容滿麵,在迎來送往。

最顯眼的是還有一個小交響樂隊,雷克明穿著燕尾服作指揮。《解放軍進行曲》在他的**指揮下響徹整個禮堂,雷克明指揮得很陶醉,不多的頭發上著發膠,因此隨著他的指揮甩來甩去。

“聽說了嗎?”抱著酒壺站在邊上的董強對田小牛說,“咱們新來的副大隊長是音樂學院畢業的,學指揮的。”

“不可能吧?”田小牛疑惑地眨巴眨巴眼,“那咋當了特種兵了呢?”

“我原來也懷疑,不過看他這兩把指揮的刷子,半路出家根本不可能。”董強看著雷克明的動作,“據說他當時是文藝兵,在前線體驗生活,後來跟他住一起的老班長犧牲了,屍首都沒搶回來。他就拿起衝鋒槍當偵察兵了,後來就當了指揮員。”

“乖乖,特種部隊真的是什麽人都有啊!”田小牛感歎。

雷克明看新娘出來,敲敲麵前的譜子,舉起手。他的指揮棒一揮,《結婚進行曲》就響起來。

陳勇戴著新郎的胸花,旁邊的伴郎是林銳,慢慢地走上前。

耿輝是主婚人,他笑著麵對著這對走上來的新人。

雷克明的指揮棒落下,音樂結束了最後一個音節。

“今天,是我們A軍區狼牙特種大隊一個大喜的日子!”耿輝高聲笑著說,“我們的戰鬥英雄、特戰一營副營長陳勇中尉,和戰場救護隊的老兵、軍區總醫院的正連文職幹部方子君同誌,喜結良緣!”

雷克明一揮指揮棒,鼓手敲了一陣密集的鼓。

官兵們嗷嗷叫。

“他們相識在戰場,相愛在和平,相知在我們特種大隊!”耿輝高聲說,“讓我們舉起手中杯,祝福他們白頭偕老!”

大家舉起手中杯,不過特種大隊的官兵都是雪碧。

方子君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白皙的臉平靜如水。

陳勇看著她,黝黑的臉一樣平靜如水。

“幹!”耿輝高喊。

雷克明舉起指揮棒,《喜洋洋》音樂起。

“新郎新娘,喝交杯酒!”耿輝高喊。

陳勇和方子君麵對麵站著,陳勇手裏的杯子是飲料,方子君手裏是白酒。

“不管怎麽樣,我陳勇今天很高興。”陳勇低聲說,“能和你有這麽一回,我知足了!”

方子君不說話。

攝影記者們都舉起了照相機在準備。

方子君舉起酒杯,陳勇也舉起來。

兩個人的手臂挽在了一起,交叉過來。

方子君閉上眼睛,喝下這杯酒,眼淚順著眼角流出來。

陳勇無語,喝下飲料。

閃光燈亮成一片。

奧迪轎車停在禮堂門口,劉參謀長、蕭琴和劉芳芳下車快速走進來。官兵們都起立,何誌軍和耿輝都迎上去敬禮。雷克明也趕緊放下指揮棒,走過去。

“敬禮——”何誌軍高喊一聲。

所有軍人都敬禮。

“來晚了來晚了!”劉參謀長哈哈笑,“我那會啊沒完沒了,這不一散會就趕緊過來了!祝賀祝賀啊!”

“首長。”陳勇敬禮。

“好小子!”劉參謀長捶他一拳,“媳婦很漂亮,我們好像見過?”

“是。”方子君淡淡地說。

“軍區總醫院!”劉參謀長拍拍自己額頭,“哦,你就是方子君啊!你是芳芳的大姐,對吧!”

“對。”方子君點頭。

“子君姐姐,這是我送你的。”劉芳芳笑著遞給她一束百合。

“謝謝。”方子君道謝。

“方大夫,你果然是個美人。”蕭琴笑著說,“祝賀。”

方子君看著她,很平靜:“謝謝。”

“請首長講話吧。”耿輝笑著說。

“好好!”劉參謀長大步走上台子,“同誌們!我說兩句!”

刷——都立正。

“別那麽拘束,都放鬆!”劉參謀長笑嗬嗬揮手,“雖然你們是我的部下,但是今天是陳勇結婚的喜日子,我是來蹭喜酒喝的!”

官兵們哄笑。

“特種大隊從無到有,到今天發展壯大,我們的青年幹部已經組織了自己的家庭,這是可喜可賀的大好局麵!”劉參謀長大聲說,“我們紮根山溝,建設山溝,現在又成家在山溝!同誌們,作為老兵我要說一句話,就一句——軍人不僅要無私奉獻,還要學會去幸福的生活!人生的道路很漫長,祝福我們的新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我們的綠色軍營一起走向美好的明天!”

官兵們都鼓掌。

“好了好了,不多說了。”劉參謀長笑著揮揮手,“說多了就喧賓奪主了!我還有一個會,喝杯酒就走!”

他下台,田小牛急忙把酒杯遞過來。

“參謀長,您派女兒來特種大隊臥底,這一手可夠狠的。”耿輝笑著說。

“什麽臥底啊,就是來你們這兒鍛煉的!”劉參謀長擺擺手,“你們放心,我劉勇軍是帶兵出身,不會給你們搞陰謀詭計那一套!我女兒說了也不算,再說她說你們都是好話!這不還當了你何誌軍的三閨女了嗎?我閨女的大姐結婚,我能不來嗎?”

何誌軍笑:“首長歸首長,這閨女可是我的!”

大家哈哈笑。

“我跟新人喝杯酒,你們別纏著我談工作,今天我不聽。”劉參謀長笑笑說,“新郎新娘,我今天還有重要會議,所以不能跟你們喝盡興。我把老婆和女兒留下陪你們喝好!改天我單獨請你們!”

“首長忙,謝謝首長。”陳勇說。

“謝謝首長。”方子君點頭道謝。

“祝賀你們!”劉參謀長和他們碰杯,“我幹了!”

“我們老劉現在輕易不喝酒的,他身體現在一直不是很好。”蕭琴笑著對方子君說,“這次是專程從軍區會議間隙趕來專門喝這杯喜酒的!”

方子君不說話,陳勇道謝:“謝謝首長。”

“胡說八道!”劉參謀長笑著說,“我身體好得很!”

“子君姐姐,陳哥哥,祝福你們。”劉芳芳拿著酒杯過來。

“芳芳。”方子君看著她。

“姐姐?”

“記住我的話。”方子君和她碰杯。

劉芳芳一愣。

“首長,我喝!”方子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好!痛快,是特種兵的老婆!”劉參謀長哈哈大笑也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我走了,老婆和閨女留著陪你們!慢慢喝!”

“敬禮——”

官兵們舉手敬禮。

劉參謀長右手放在帽簷上,大步走出去上車走了。

蕭琴剛剛想說什麽,發現方子君的臉色變了,注視著門口。

她轉過去,臉色也變了。

“記住,你是天殺的傘兵!”

劉曉飛低聲說。

張雷不說話,慢慢往裏走。

他瘦了,整個人瘦了一圈。

他們的身後,是兩縱隊捧著滿懷百合的軍校生。綠色的軍裝,紅色的肩章,桔色的校徽,白色的百合。他們都是軍容齊整,黑色的皮鞋擦得蹭亮,腳步一致。

20多名軍校生捧著白色百合魚貫而入。

張雷捧著一把裹著紅色綢帶的65傘兵刀,劉曉飛捧著一個花籃,慢慢走到新人麵前。

都靜止,在看著這群軍校生。

張雷走到陳勇麵前站住,雙手遞給他傘兵刀:“寶刀贈勇士——雖然這不是什麽寶刀,卻是我哥哥留下的。”

陳勇莊重地接過傘兵刀,抽出來,上麵刻著一個小小的飛鷹。

“希望你,象這把刀的主人一樣愛她!”張雷低聲卻是堅定地說。

陳勇看著他:“我會。”

張雷點點頭,他轉向接過花籃還站著發呆的方子君擠出笑容:“祝賀你。”

方子君堅持站住。

“他是軍人,我也是。”

張雷堅定一字一句地說,退後一步,舉起右手敬禮。

陳勇還禮。

劉芳芳看著他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來來來,喝一杯!”何誌軍笑著招呼他們,“這幫小子還挺能整啊!都別走,都留下喝酒!”

“大隊長,我們不能留下喝酒了。”劉曉飛說,“我們是請假出來的,隊長讓我們必須限時回去。我們告辭了。”

軍校生們把百合花籃放在自己身旁,他們的身旁擺出一條百合花的通道。

無聲向後轉。

慢慢向後走。

兩隊綠色軍裝紅色肩章黑色皮鞋的軍校生走過那條百合花的通道。

方子君看著張雷的背影,嘴唇在翕動著。

張雷堅定地走著。

方子君一直注視著,一直到他們的背影徹底消失。

她閉上眼睛,眼淚無聲流出。

蕭琴低下頭,但是看見女兒,她又抬起來了。

“我,今天很高興……”方子君睜開眼睛,擠出笑容顫抖著聲音;“來了這麽多朋友……我身體不太舒服,我先去休息了,好嗎……”

耿輝趕緊說:“好好,去吧,你獻血以後身體一直比較弱。”

方子君慢慢轉身,何小雨不敢說話陪著她走。

走了幾步,方子君就暈倒了。

方子君躺在裏屋的**昏昏沉沉,何小雨關上門出來,陳勇坐在那抽煙。

“我說,你就別抽了。”何小雨說,“新婚之夜,你要照顧好子君姐姐。她吃的苦太多了,身體也不好,你自己看著辦吧。我走了。”

陳勇點點頭,掐滅煙。

方子君昏昏沉沉,意識當中知道門開了。

陳勇站在床前看著方子君,月光下她的臉潔白如玉。

方子君抓著被子不敢動。

陳勇沒說話,轉身輕輕出去了。他從櫃子裏麵拿出一床軍被,在沙發上躺下,看著牆上的雙喜大紅字,苦笑了一下關上沙發旁的台燈。

方子君躺在屋裏,聽著外麵鼾聲起來。

她輕輕地開始抽泣,聲音很低,不一會也沉沉睡去了。

……

淩厲的戰鬥警報是在淩晨響起的。特種大隊的戰鬥警報分級別,除了各級戰備以外,還有專門針對各個營分隊的不同警報。這個是專門拉特戰一營的。陳勇一下子就翻身起來,一邊脫身上的常服一邊走到窗口。大院裏麵已經一片忙亂,他一邊換迷彩服一邊拿起電話:“特戰一營?我陳勇,怎麽回事?!”

“不知道,副大隊長剛才來電話,我們要帶實彈!”接電話的是林銳。

“好,我知道了!”陳勇放下電話已經穿上軍靴係著靴帶。

方子君從裏麵出來臉色發白:“怎麽了?”

“沒事。”陳勇笑笑,“可能是拉動,你睡覺吧。早飯我一會讓文書給你送家來,下午你就回醫院,參謀長正好去軍區開會你搭他的車走。”

“不會是打仗了吧?”方子君顫抖著聲音問。

“不會,現在是和平年代。”陳勇戴上作訓帽,走到門口回頭:“存折在櫃子裏麵我的軍裝底下壓著,我在部隊除了抽煙不怎麽花錢,有兩萬多,密碼是我們部隊番號;還有一個白金戒指,本來打算婚禮給你戴上,不過我怕你不喜歡就藏起來了。都在一起,你需要的時候就拿出來。我走了!”

“陳勇!”方子君叫住他。

陳勇在門口站住。

“是不是要打仗?!”

“我不知道。”陳勇說,“也可能是非戰爭行動。”

“你……注意安全。”

“我會的。”陳勇說,“別為我擔心。”

“一定要回來!”方子君說。

陳勇心裏一顫,立即覺得結婚真好!

他轉身:“我發誓,我會回來!”

方子君點點頭:“去吧!”

陳勇敬禮,轉身出門了。他的腳步聲在樓道響起來。方子君看著沙發上狼藉的被子和茶幾上滿滿的煙灰缸,腿一軟靠著門邊慢慢地滑下來。她已經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陳勇大步跑在忙亂的大院裏麵,特戰一營在林銳利索的口令聲中已經集結完畢。戰士們都全副武裝,林銳把陳勇的鋼盔步槍手槍扔給他。陳勇挎上跑到隊列前麵:“都到齊了沒有?”

“齊了!”林銳說。

“走走!”陳勇一揮手,帶著隊伍跑了。

在車場準備登車的時候,何誌軍和雷克明大步走來了。何誌軍穿著常服,雷克明穿著迷彩服戴著鋼盔但是沒有臂章軍銜。

“報告大隊長同誌!特戰一營全員到齊,請指示!”陳勇敬禮。

“稍息。”何誌軍說,“你說吧。”

雷克明敬禮,跑步到隊列前麵:“放背囊!”

刷——背囊都摘下來放在身旁的地上。

“摘去軍銜和臂章!”雷克明喊。

戰士們摘去軍銜和臂章塞在兜裏。

“惡性涉槍暴力事件。”雷克明看著大家說,“省公安廳向我們求援,具體情況路上說。管好你們的嘴巴,一句話也不許多說!上車!陳勇,林銳,上我的車!”

戰士們利索地登車。

一輛吉普車開來,停在雷克明身邊。雷克明轉向何誌軍:“大隊長,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沒什麽了,你是老手。”何誌軍說,“注意安全,去吧。”

雷克明、陳勇和林銳敬禮,上了那輛卸下車牌的吉普車。雷克明上車的瞬間,車頂的警報器淩厲拉響。雷克明的吉普車打頭,特戰一營的吉普車和卡車都跟在後麵。車隊徑直穿過大院,衝向大門。

方子君站在窗口看著,臉色發白。

陳勇在看情況電傳,雷克明坐在前麵側臉:“和尚,昨天開葷了?”

陳勇尷尬地笑笑,看電傳。

雷克明看他的窘迫樣子,也笑笑。

車隊在山路上鳴響著警報器風馳電掣。

化工廠已經是戒備森嚴,層層公安和武警部隊將這裏包圍得水泄不通。附近的居民正在疏散,派出所民警和地方幹部忙成一團。軍區防化團早就趕到了,穿著防化服沒戴連體帽的戰士們在外圍席地而坐聽政工幹部講話:“黨和人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如果出現萬一,我們要衝入險區將損失降低到最小程度!”

消防隊的戰士站在消防車上拿著水龍頭作準備,防化車在周圍噴灑著白粉作預防,被武

警戰士拉著的狼狗撕扯著鏈子哪個車過都要汪汪汪。

特種大隊的車隊旋風一樣在警車的開道下衝入警戒線。戰士們都沒有下車,卡車的蓬布都拉著。雷克明和陳勇、林銳敏捷地跳下吉普車,在警察的引導下快步跑到幾輛麵包車圍著的臨時指揮部。沒有更多的寒暄,市委書記和公安局長就簡單交代了更準確的情報——四名勞改犯人搶劫了值班武警的兩支81-1自動步槍和將近100發子彈,同時撬開了勞改農場礦山炸藥庫得到了雷管和炸藥。他們本來準備逃逸,結果被追擊到了這裏麵來,事態反而更嚴重了。

“其中一名犯人一直表現很好,擔任了排險安全員。”勞改農場的政委說,“他很熟悉炸藥和雷管操作。”

“有沒有人員傷亡?”雷克明問。

“我們農場武警中隊一名戰士犧牲,另外一名戰士重傷還在搶救。”農場政委說。

“還有就是進攻的時候,犧牲了一個武警戰士,兩名民警中彈,不過都不致命。”

“犯人有沒有軍事訓練背景?”陳勇問。

“沒有這方麵的紀錄,不過有一個以前是偷獵的槍法很好。”

“知道了,照片給我們。”雷克明接過照片和地形圖。“條件是什麽?”

“提供直升機,放他們出境。”

“他們在什麽位置?”林銳拿著望遠鏡在觀察,“有確切情報嗎?”

“不清楚。”

“我們得先偵察。”雷克明說,“林銳,你去安排一下。——記住,不要進去!”

“明白。”林銳跑向自己的車隊。

“我們不能在化工廠裏麵開槍。”雷克明淡淡地說,“讓戰士們準備白刃戰。”

“是!”陳勇敬禮,轉身跑回車隊。

“收槍,文書留下看著。”陳勇回到車隊說,“裏麵不能開槍,準備白刃戰。”

步槍手槍和匕首槍都被交上去,戰士們都拔出自己的匕首。陳勇卸下自己的步槍和手槍,打開車上自己的背包,取出跟隨自己多年的飛刀綁在腰上,又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柳葉刀:“我親自帶你們進去。”

“他們有槍嗎?”交槍的時候田小牛問。

“有。”陳勇說。

“如果他們開槍呢?”田小牛問。

“躲,或者挨槍子。”陳勇甩下一句走了。

田小牛拿著匕首臉發白。

“特種兵,不是光拿來給你們村老民兵炫耀的。”董強拍拍他的鋼盔,“走吧兄弟,下去待命。”

田小牛跟著董強下車,跟弟兄們坐在附近的地上。

“裏麵有炸藥。”林銳對烏雲說。

“交給我。”烏雲笑笑。

“拿出你的手段。”林銳拍拍他的肩膀。

田小牛手忙腳亂在戴單兵防毒麵具,烏雲看著他笑笑:“你幹啥?”

“這不是化工廠嗎?”田小牛說,“我怕毒氣泄漏。”

烏雲一指裏麵:“你自己看看,有用嗎?”

田小牛一看,裏麵都是高聳的密封罐子,臉色更白了:“媽媽呀!這,這這得多少毒氣啊?!”

“記住啊,不要緊張。”林銳拿著手裏的匕首蹲在大家麵前,“有的有戰鬥經驗有的沒有,新兵同誌要跟著老兵,槍響不要亂。他們隻有四個人,兩條槍,子彈也是有限的,而且在化工廠他們自己也有忌諱。我們雖然沒有武器,但是我們的優勢是近戰格鬥技能好。隻要讓我們貼著身子了,就一下子給我直接攮死他!不要猶豫,不要怕見血!”

大家仔細聽著,新兵們當然緊張。

“匕首大家經常練,飛刀也有不少同誌會。”林銳說,“你們就當作靶子,千萬記住一點——這是戰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直接一下子就是要害,不然死的是你!明白嗎?!”

“明白!”聲音不齊。

“明白嗎?!”林銳怒吼。

“明白!”聲音高了。

“我也從新兵過來的,我理解你們。”林銳說,“沒有槍在手裏就覺得膽子不壯,但是別忘了我們是特種兵!特種兵就是用毛巾也能殺人!你們都為自己是特種大隊的兵自豪,現在就是來證明給所有人看你們的自豪不是吹出來的是殺出來的!”

大家都聽著,信心足起來了。

“報告排長!”田小牛起立。

“講。”

“我要上廁所。”田小牛苦笑著說。

“去。”林銳說,“還有誰要上廁所,都去那邊樹叢裏麵解決。”

幾個新兵去了。

“現在打亂原來的編製,進行戰鬥編組。”林銳說,“格鬥技能好的同誌作第一突擊隊,狙擊手和機槍手40火手這些作第二突擊隊,爆破手作第三突擊隊,我們殺過去以後準備排爆。”林銳看看手表,“可能還有時間,大家信封都寫了吧?”

“寫了。”

“我要再寫一封。”烏雲舉手。

“你去吧,找文書要紙和信封,寫好了封口給他。”林銳說,“還有誰要寫的一起去,半個小時時間。”

幾個戰士跟烏雲去了。

陳勇拿著柳葉刀站在雷克明身邊。雷克明看著地圖:“這種白刃戰,你肯定是要親自帶隊了。我換便裝和他們談判,他們肯定是不會讓我帶人的。我帶對講機進去,會想辦法給你們暗號。你要先找到槍手,幹掉兩個槍手以後就好辦了。還有炸藥,這個很麻煩。”

“威力有多大?”陳勇問。

“看裝在哪兒了,我希望他們不懂行。”雷克明說,“如果安裝到位,不光我們和站在這裏的軍警,還有那個城市——今後幾十年都會是惡夢。”

陳勇轉向不遠處的城市,高樓林立。

“同誌們,別的我沒什麽多說的。”陳勇看著站立在自己麵前拿著匕首的戰士們,“我們是特種兵,就是吃這碗飯的。這就是真正的戰場,殺人或者被殺,沒有別的選擇。”

戰士們握緊手中的匕首。

“我帶第一小組左翼,林銳帶第二小組右翼。”陳勇說,“按照剛才的戰鬥梯隊排開,

準備出發。”

陳勇帶著二十多個戰士跑步過去了。

“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林銳看著麵前的化工廠長出一口氣,突然冷笑著冒出來一句英語。這是莎士比亞戲劇《哈姆雷特》的經典台詞,是他從徐睫送他的那本書學會的。

“班長,你說啥?”田小牛眨巴眼睛問。

“我說——”林銳冷笑的臉色變成凝重,舉起右手的匕首高喊:“必勝!”

“必勝!”戰士們舉起右手的匕首瞪大血紅的眼睛高喊。

林銳帶著戰士們排成戰鬥梯隊,各個梯隊相距五米保持戰鬥隊形低姿穿越武警把守的警戒線。軍警們都看著他們猙獰的臉從麵前一擦而過,坐在遠處的防化團戰士們也站起來看著他們矯捷的逐漸消失的背影。

穿著便裝的雷克明盤腿坐在一個車間的值班室裏麵,對麵是一個光頭囚徒。雷克明的雙手被綁在後麵,對講機也放在麵前的地上。兩個人的談判不是那麽通暢卻也不是特別艱難,總之還是你一句我一句。

“我們這麽談是沒用的。”雷克明的語氣很平淡,“我隻是個派來和你們談條件的,不是來作決定的。你不讓我和外麵聯係,你們的要求無法轉述,上級也沒辦法研究你們的條件。”

“你是老手,專門吃談判飯的?”光頭問。

“算是吧,行行都得吃飯。”雷克明說著,他被綁在後麵的手在轉動著,勾住了自己的袖子。

“我要直升機,要你作人質,要一百萬現金,你們能做到嗎?”光頭問。

“你以為是美國電影?”雷克明苦笑,“直升機是那麽好叫的?就是要給你一百萬現金,得多少領導簽字?這都需要時間。”

“沒那麽多時間,一個小時。”光頭紅著眼睛,“不然我要這裏都完蛋。”

“時間太緊,不可能做到。”雷克明淡淡地說,右手食指已經勾住一根金屬絲拉出來在背後細細切繩子。“五個小時。”

“兩個小時!”光頭急促呼吸著拿起對講機按下通話鍵,“你告訴他們隻有兩個小時!”

陳勇帶著戰士們翻過圍牆近乎無聲落地,低姿跑過開闊地靠在罐子後麵。耳機響了:“客人有話要說,我們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準備現金和直升機,降落地點在第一車間外麵的空地。四個客人都在……”

陳勇揮揮手,戰士們跟著他接近第一車間。陳勇已經看見那邊搜過來的林銳,互相給個手語。林銳點頭,陳勇這邊開始搭人梯上房頂。林銳揮揮手,他的人在四處散開。

烏雲站在林銳旁邊,林銳看他一眼低聲說:“你怎麽來了?去第三突擊隊去!”

“在你身邊最安全。”烏雲笑了一下。

林銳苦笑,就沒說話。烏雲跟在他身側,握緊手裏的匕首。

“混蛋!”光頭一拳打在雷克明臉上,“你玩我?!你居然敢出賣我?!”他嘩啦拉開81自動步槍的槍栓對準雷克明的腦袋:“信不信我宰了你?!”

雷克明躺倒在地上手已經快打開了,他看都不看槍口:“既然來了我就不怕死!”

“那我就成全你!”光頭說著就要扣動扳機。

雷克明右腳腳後跟在地上使勁一踢,皮鞋的鞋尖騰地彈出一把鋒利的彈簧刀。他眼睛一下子射出寒光,直接就抬腳踹去。

“啊——”光頭下陰被刺中,他慘叫一聲倒地自動步槍槍口就抬高了,隻打了一發子彈。

雷克明雙手已經解放,他起身一轉雙腕,鋼絲繩就勒住了光頭的脖子。光頭的眼睛越睜越大,舌頭逐漸耷拉下來。雷克明狠狠地勒著,一直到他徹底完蛋。

“大哥……”一個家夥剛剛聞聲跑進來,雷克明已經站起身飛身踹去。這一腳直接就踹在他的咽喉,落地的時候雷克明在空中變踹為頂膝一下子落在他的咽喉上。

清脆的一聲哢吧。

雷克明起身拍拍手,戴好眼睛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房頂的槍手剛剛舉起81步槍,陳勇的飛刀已經過去了。兩把飛刀紮在他的胸口,他慘叫一聲掉了下去。落在地上還要掙紮,田小牛直接就飛身上來一匕首刺在他的後背:“我日你奶奶——”

田小牛紅著眼睛拔出匕首又紮下去:“我再日你奶奶——”

還要日的時候董強一把拉住他的手:“行了行了,他已經死了!”

田小牛紅著眼睛問他:“我是不是特種兵?!”

“是是,你是特種兵!”董強趕緊說。

提著81步槍的雷克明從裏麵出來:“兩個完了。”

“外麵一個。”林銳報告。

“還有一個。”雷克明的眼睛四處尋摸,他眼睛一亮:“在那兒!”

一號車間門口的罐子頂部,一個穿著囚服的囚徒大聲笑著:“**你們所有人大爺!”

嗤——

導火索著了,他抱著炸藥包哈哈大笑。

陳勇甩手出去柳葉刀。刀刺穿他的胸膛,他的笑聲嘎然而止掉了下來。炸藥包落在毒氣罐子旁邊,導火索還在嗤嗤著著。

“都給我閃開!”

林銳高喊一聲大步跑上去抱起炸藥包就往空地跑。烏雲突然斜刺衝出來一下子撞到他,搶他手裏的炸藥包。

“你幹什麽?!”林銳怒吼。

“我是爆破手——”烏雲高叫著一腳踢在他臉上,林銳眼前一黑再反應過來烏雲已經抱起炸藥包跑向空場。

“烏雲——”林銳起身就追。

“啊——”烏雲高喊著衝到空場上。

“烏雲!”林銳一個前撲臥倒,“丟掉趕緊回來!”

烏雲轉身看著他眼睛血紅高喊:“林銳,我欠你的今天還你——”

話沒喊完,炸藥包“轟”的一聲爆炸了。

林銳睜大眼睛長大嘴,耳朵已經失聰。

片片人體和衣服的碎片,落在他的身上和麵前。

空場上空空如也,除了血肉模糊的碎片。

其他的,什麽都沒有。

“林銳:

我的好兄弟,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能和你說話了。我多要的一個信封,就是為了給你寫信。

從新兵連開始,咱們就在一起。你就是那草原上剛剛出殼的雄鷹,而我則是剛剛出欄的

牛犢。我敬佩你的勇氣和你的聰明,我願意和你在一起,那些艱難但是快樂的日子是我做夢都會珍惜的。

我烏雲不會說話,不會辦事,我對不起你。

我很感謝你還拿我當兄弟。如果我欠你的,這輩子還不了,下輩子我烏雲給你當牛作馬也要還你。

對了,替我轉告咱們嫂子,我烏雲也永遠記得她的救命之恩。這輩子我欠的人太多了,隻能下輩子慢慢還吧。

不配作你兄弟的烏雲”

火焰燃燒著。

林銳看著這封信化成灰燼,飄飄繆緲的青煙飛上天空。

“烏雲,你怎麽那麽傻啊……”林銳穿著陸軍少尉常服跪在烏雲的墓前,喃喃地說,眼淚無聲滑過他的臉頰。

雷克明慢慢出現在他身後。“烏雲烈士的撫恤金已經下來了。”

“我要請探親假,副大隊長。”林銳說。

“嗯。”雷克明拍拍他的肩膀,“去內蒙古的車票,我已經派人送到你排裏去了。我知道,這一次你是非去不可的。”

“烏雲,我的好兄弟。”林銳磕頭,頭貼在水泥地上久久不動,淚水流到水泥地上洇濕一片。“是我欠你的,我一輩子也還不起……”

“我給總部打了報告,這是今天上午剛剛電傳過來的特批烏雲中士追授為陸軍少尉的命令。”雷克明拿出一張命令,“你去交給他母親吧。”

“副大隊長……”林銳的頭敲擊著水泥地麵哽咽著感激地說。

雷克明把命令放在他頭前的地上,拿出一個沉甸甸的信封壓上:“這是大隊常委的一點心意。”又一個信封壓上:“這是我的。”

林銳的頭敲擊著地麵,手指摳在水泥地上壓抑地哭泣。

“烏雲是個好戰士。”雷克明站起身看著這個僻靜的山頭上小小的烈士陵園,特種大隊這幾年陸陸栩栩添加的幾座新墓,“他們都是好樣的。”

林銳抬起頭看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

田大牛,烏雲……音容笑貌仿佛都在眼前。

“我們要永遠記住他們。”雷克明退後一步,啪地立正敬禮。

林銳看著那些熟悉的名字,頭又磕在地麵上淚如雨下。

“敬禮——”

陳勇在身後高喊。

啪!一片整齊的立定聲。

特戰一營各個單位的紅旗都放低到45度角,戰士們舉手敬禮。

陳勇把一個信封放在雷克明剛才的信封旁邊:“裏麵是兩萬塊錢,你替我交給烏雲的母親。”又一個信封放在上麵。“這是子君的。”

“排長,這是我們的。”田小牛把一個檔案袋放在旁邊,“有零有整,總共是五千四百三十八塊七毛。我們出不了大院,沒法去銀行換,你路上找個銀行給換一下吧。”

“烏雲,弟兄們來看你了……”林銳的頭還貼在地麵上,壓抑著自己的哭聲,“你永遠是我們的好兄弟!”

墓碑上的烏雲憨厚地笑著。

大隊部也是一片肅靜。

何誌軍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麵,麵色凝重。

“烏雲的事跡,軍區已經在整理。”耿輝低聲說,“榮譽稱號馬上就會下來,地方政府也準備在烏雲犧牲的地方立一塊碑作為永久紀念。”

“我的戰士,已經犧牲了。”何誌軍閉上眼睛,“已經犧牲了。”

“這是為了活著的人。”耿輝說,“為了更多的戰士可以學習和紀念烏雲。”

何誌軍閉著眼睛點點頭:“好,你弄吧。——記住,這樣的事情還是讓雷克明多出麵,這是他和部隊熟悉的機會。我就要離開我的狼牙大隊了……”

“命令下來了?”耿輝問。

“下個月。”何誌軍說,“說實在的,我真的不想提副師,不想離開這裏。”

“在這個節骨眼,我就不祝賀你了。”耿輝說,“你還是特種大隊的業務領導,還是要經常回來的。”

“我會的。”何誌軍點頭,“我會和老雷多談談,訓練還是要加大力度強度!類似的犧牲,盡量避免發生!盡量避免發生……”

“對了,軍區直工部通知,這批提幹的士兵要去參謀學院短訓。”耿輝說,“林銳就不用回大隊了,他去烏雲家以後直接去參謀學院報到吧。”

何誌軍點點頭:“可以。”

列車呼嘯著掠過大地。

穿著少尉軍官製服的林銳背著91大背囊下了草原上的長途車,當地武裝部的部長牽著一匹馬在等他。他翻身上馬,揮動韁繩。

兩匹駿馬在黃昏的草原飛奔。

“前麵那個蒙古包,就是烏雲的家。”武裝部長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說。

“她知道烏雲犧牲了嗎?”林銳收慢座騎黯然問。

“知道。”武裝部長說,“我們和民政局給她送過牌匾和東西。”

林銳看著破舊的蒙古包,心裏一陣發酸。斷斷續續的歌聲從蒙古包門口傳來,一個衣著襤褸的老婦人坐在門口唱歌。

武裝部長翻譯:“兒子啊,你是那草原的羊羔,你偷跑出去吃草,草不好吃,還是回來吃奶吧……”

林銳受不了了,翻身下馬大步跑過去。

老婦人對他伸開雙臂,林銳一下子跪在她的麵前:“媽媽,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烏雲!”

老婦人深陷的眼窩淌著渾濁的淚撫摸著林銳的軍裝嘴裏嘟嘟囔囔。

“她說,烏雲隻是出去吃草去了,還會回來吃奶的。”武裝部長低聲翻譯。

林銳低下頭,眼淚大滴大滴落在草叢中:“媽媽,我是烏雲的戰友,就是烏雲的親兄弟……我沒有照顧好他,是我不好……您罵我吧,打我吧……”

武裝部長低聲翻譯成蒙語。

老婦人撫摸著林銳的臉嘟嘟囔囔,武裝部長翻譯:“你是烏雲的戰友,烏雲從草原飛出去,有你和他在一起我放心。你是好孩子,烏雲不懂事,烏雲寫信告訴我,全靠你才能當上軍官。”

林銳低下頭抽泣著:“媽媽,都是我不好,我恨我自己!”

老婦人聽了武裝部長的翻譯,唱起了一支歌。

武裝部長低聲說:“兒子就是天上的星星,媽媽就是月亮,無論走到哪兒,看得見星星的地方就看得見兒子,看得見月亮的地方就看得見媽媽……”

林銳撲在地上:“媽媽——”

夜色當中的蒙古包,油燈下。林銳坐在蒙古包裏麵,拿出那些信封遞給烏雲的母親。烏雲的母親打開看看是錢,都推回去。林銳固執地塞進她的衣襟裏麵。

晨色漸起。烏雲的母親走出蒙古包,看見穿著迷彩服的林銳在劈柴。她笑著端出一碗奶茶,林銳擦擦汗走過來喝奶茶。

一望無際的草原,林銳縱馬牧羊。烏雲的母親站在蒙古包前眺望遠方,林銳縱馬回來下馬。烏雲的母親拉著他的手進去,已經給他做好了飯。林銳坐下,吃手抓羊肉喝奶茶,噎住了噴出來。烏雲的母親笑了,他也笑了。

晚上。林銳在熟睡,那雙粗糙的手撫摸著他的臉。眼淚吧嗒吧嗒滴在他的臉上,烏雲的母親撫摸著林銳的臉念念有詞。

早上,林銳起來,看見烏雲的母親拿來一身蒙古服裝。他換衣服,烏雲的母親給他穿著嘟囔著。

林銳鑽出蒙古包敏捷地上馬,整個是個蒙古小夥子。烏雲的母親看著他的背影,笑著念念有詞。

黃昏。林銳在練拳,烏雲的母親坐在蒙古包前麵看。幾個小夥子縱馬過來,邀林銳摔跤。林銳和蒙族小夥子摔在一起,學著蒙古摔跤的動作。烏雲的母親慈愛地笑著,看著。

晚上。林銳把自己的照片遞給烏雲的母親,烏雲的母親仔細地和烏雲的照片掛在一起。

早上。換好軍裝的林銳背著背囊翻身上馬,和武裝部長縱馬走了一段。林銳勒馬掉頭,看見烏雲的母親還在那裏揮手。他舉起右手,在馬上行了個軍禮,咬咬牙縱馬跟武裝部長走了。

車站。武裝部長送林銳上車,林銳叮囑:“麻煩你們多去看看她,我會寄錢過來的,需要什麽你們直接給我寫信打電話。她要是病了,需要錢你趕緊說話。”

武裝部長點頭:“放心吧,我們也有政策照顧的。”

車啟動了,林銳在臥鋪車廂把背囊打開取洗漱用品。他在裏麵一摸,臉色變了。他的右手慢慢掏出來,是個布裹好的小包裹。他打開,裏麵就是那些裝錢的信封。

林銳撲到窗戶上,看著外麵掠過的草原:“媽媽——”

列車在大草原上呼嘯而過。

省城。背著大背囊的林銳下了車找到公用電話,撥了號碼:“我是林銳,接大隊部。……政委,我是林銳。烏雲的母親,不肯要這些錢,連撫恤金都不肯要。……好,我給他們武裝部寄去,你給他們打個電話吧。”

從郵局出來的林銳穿著少尉常服坐在公車上,大背囊放在他的腿間。他在看著窗外出身,這個時候上來一位老婦人,林銳急忙讓座。老婦人道謝,林銳看著她的滿臉皺紋鼻頭一酸

,掉過臉去。他的表情有憂傷,有期待。

公車停在財經大學門口,林銳興衝衝下車。

他背著大背囊戴上帽子,整理自己的軍裝準備進入校園。他一下子看見譚敏笑著往外跑,他笑了,趕緊走過去。卻發現譚敏不是在衝著自己的方向笑,他疑惑地看著譚敏從自己身邊的人群跑過。一輛藍鳥停在路邊,一個男人站在車外捧著玫瑰。譚敏興衝衝跑過去,撲在那個男人的懷裏。

林銳定睛一看——嶽龍!

他大步跑過去,車已經開走了。

林銳滿臉都是不肯相信,打了一輛車跟著。他在車裏看著前麵藍鳥車裏麵的玫瑰花,還有譚敏偎依在嶽龍肩膀上的背影,眼睛睜大了。

幽雅的西餐廳,穿著西服的嶽龍和譚敏含情脈脈相對而座吃著西餐喝著葡萄酒。譚敏更漂亮了,長發披肩眼神水靈,不時被嶽龍逗笑。穿著少尉軍官常服的林銳背著大背囊看著他們木然地走進餐廳。

“先生,您幾位?”侍者問。

“我,找人。”林銳說。

“請問您找哪位?”侍者看看他的一身軍裝和破舊的大背囊。

林銳看他一眼,眼神裏麵的銳利讓他膽寒,退後。

嶽龍對著門口坐,正在和譚敏說話。譚敏逗得前仰後合,嶽龍說得興高采烈。林銳慢慢走過去,站在他們不遠的地方看著,看著。嶽龍覺得身邊有人注視,側臉,驚喜地:“林銳!你什麽時候來的?”

林銳不看走過來伸出手的嶽龍,隻是看著譚敏。

譚敏的臉色白了,驚訝地站起來:“林銳……”

“譚敏。”林銳的嘴唇翕動著,“我一直希望,我看見的不是你。”

“林銳,你都看見了。”嶽龍說,“我嶽龍不是想撬你的女友,我們……是真心的……”

林銳看著嶽龍握住了拳頭,眼神冒著寒光。

“林銳,我們可以坐下談談。”嶽龍說,“你和我動手,占不了便宜。”

林銳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現在是什麽時代了,林銳。”嶽龍說,“你以為還是我們小時候在光明橋頭打打殺殺啊?你動我,警察馬上抓你。我現在是區政協委員……”

“流氓也能當政協委員?”林銳冷笑。

“林銳,”嶽龍很鎮定,“我瞞著別人不瞞你,我是走黑道了。我身邊的人都有家夥,你動一動,這裏就熱鬧了。”

林銳眼角的餘光看見附近不同地方站起來幾個小夥子,手都在兜裏。

“值得嗎?”嶽龍苦笑,“你是解放軍軍官了,為了什麽?林銳,我敬佩你是條漢子,所以我們可以坐下談。換了別人,我不會這樣談。”

“嶽龍,譚敏是好女孩。”林銳說,“你不要帶她走黑道!”

“我不可能一輩子走黑道。”嶽龍懇切地說,“去年我作了幾筆大的真的賺夠了,我不貪心,現在已經在轉軌了。林銳你相信我,我會對譚敏好的。”

“你以為你洗得幹淨嗎?你的錢帶著血!”林銳說。

“你應該相信我嶽龍的能力。”嶽龍說,“這個店就是我的,你在這裏動手不可能有任何便宜。”

“我告訴你,嶽龍!”林銳說,“別以為有家夥我就怕了你,我林銳什麽脾氣你也知道!就你這個破店,這幾個破人還有這幾杆破鳥槍在我眼裏還成不了什麽氣候!我今天不和你動手是不想連累譚敏,她還是學生!”他轉向譚敏:“譚敏,跟我回學校去!”

譚敏看著林銳,害怕地:“不,不!”

“我不打你!”林銳著急地說,“你跟我走,這個地方不能待!”

“林銳,林銳我求求你,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和他是真心的……”譚敏說。

“你也得看跟誰?!”林銳的聲音提高了,“你能跟黑道的嗎?!”

周圍的食客都起身看這邊,嶽龍一揮手:“盤點,關門。”

食客們都出去了,嶽龍的手下關門。十幾個小夥子就站在餐廳四周,手在兜裏或者拿著鐵棍。

林銳拉住譚敏:“你跟我走!”

“我不——”譚敏掙開他,“他說了他要改行的!”

林銳看著譚敏,心都碎了。

“林銳,現在不是你能不能帶走人,是你還能不能站著出去的問題!”嶽龍的眼中露出凶光,“我敬佩你是條漢子,但是你別欺人太甚!譚敏是我的女人!”

林銳看著譚敏:“你跟我走。”

“不!”譚敏躲到桌子後麵。

“我現在走出去,你跟著我,就出去了。”林銳含著眼淚說,“你不跟著我,可能永遠都出不去了!”

“你自己出得去嗎?”嶽龍冷笑問。

“嶽龍,我沒你有錢。”林銳點點頭,“我也沒你有勢力!但是我告訴你——在我手上死的人比你現在的人加起來還多!你如果想試試,就來!我是現役軍人,出了事自然有軍事法庭處理我;但是你別忘了我還有戰友兄弟!你知道我是特種部隊的,你就該知道我的手段有多狠毒!”

林銳一巴掌拍在大廳的鋼琴上。

鋼琴的腿咣地就斷了,零件散了一地。鋼琴殼子上有一個諾大的被拍裂的手印。

所有人都後退一步。

“我現在走出去,譚敏要跟就跟著我,你敢攔著我們,你嶽龍走到天涯海角都要作惡夢!”林銳大步走向門口。

沒有人敢動他。

林銳一腳踢開門出去了,站在外麵。

譚敏沒有跟出來。

林銳眼前發黑,嘴唇翕動著:“怎麽會這樣?是我變了,還是社會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