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伽映求了阮則好久,阮則終於同意讓他一起去探望在戒毒所的呂英,這是尤伽映第一次見阮則的家裏人,比想象中要緊張的多。尤伽映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翻身的時候,他突然被一直安靜躺著的阮則攬在懷裏。
“翻來翻去幹嘛呢,不老實。”阮則的聲音啞啞的,黑暗中尤伽映抬起頭,對上阮則半睜著的睡眼。
尤伽映把胳膊抽出來,也抱著阮則跟他貼的更緊,停了一會兒才開口:“我有點緊張,要是你媽媽不喜歡我怎麽辦?”
“怎麽會。”阮則親了一下尤伽映的頭發,手放在他的後頸捏了捏,漫不經心地補充:“沒有人會不喜歡你。”阮則的話有魔力,尤伽映一直劇烈跳動的心髒逐漸安靜下來,他把頭埋進阮則的頸窩,阮則拍拍他的背,小聲說:“睡吧。”
第二天尤伽映起得很早,他拿了幾件上衣對著鏡子比劃,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臥室裏晃出來的阮則出現在鏡子裏,他靠著門框,指了指白色那件說:“就這個吧。”
“會不會太休閑了。”尤伽映在鏡子裏皺眉,“感覺不太正式。”
“我們是去戒毒所。”阮則笑了笑。
尤伽映轉過頭:“那怎麽了,去哪兒見家長都要正式一點。”
最後尤伽映挑挑揀揀,選了一件奶油色的襯衣,深秋季節單穿一件襯衣已經有點冷了,尤伽映一出門就打了一個哆嗦。阮則側著頭笑他,尤伽映起初還狡辯幾句,直到阮則把外套脫下來給他,尤伽映抿了抿嘴不再說話。
他們買了最近一班去徐城區的車票,車程四個多小時,司機車開得猛,好幾次踩刹車都差點讓尤伽映從座位上飛出去。阮則沒辦法,把尤伽映的安全帶係緊了之後,伸手摟著他的肩。偶爾有人會用很奇怪的視線看他們,尤伽映不甘示弱,睜大了眼瞪回去。
阮則把所有看在眼裏,他沒阻止,反而助長尤伽映的氣焰,在後方給他加油打氣說:就這樣,嚇死他們。
尤伽映和阮則在座位上笑的東倒西歪,尤伽映笑點低,到最後甚至笑出了眼淚。阮則側頭看他,在兩秒之後,用外套遮住頭,俯身親掉尤伽映睫毛上的淚水。尤伽映愣住了,等他反應過來想要和阮則接吻的時候,阮則把外套掀開躲掉了。
“真不是好東西。”尤伽映佯裝惡毒瞪了阮則一眼,不出意外,毫無殺傷力。
到達徐城區已經是中午,阮則本想吃了午飯再過去,但尤伽映好像比昨天晚上更緊張,手心出了很多汗,在椅子上坐超不過三分鍾就要站起來。沒辦法,阮則打包了三份湯粉,決定申請午飯探視時間和呂英一起吃。
戒毒所不算大,阮則算是來的最頻繁的家屬,門衛大爺剛一看到他就開始打招呼,寒暄過後,大爺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身後的尤伽映,笑著問:“這是弟弟?第一次見。”
阮則朝後看了一眼,停頓了一下說不是,但也並沒有繼續介紹的意思。大爺也能看得出阮則不想說,於是不再多留他,開了大門讓他進去。
尤伽映是真的很緊張,這種緊張程度不亞於當年高考卻突然拉肚子,他和阮則坐在休息室等,空調把他吹得手心冰涼。阮則注意到,礙於旁邊站著的管理員,隻能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沒事。”
這種緊張真的沒有持續很久,對麵那扇門被拉開,穿著灰色長袖套裝的女人走出來,身材幹瘦,皮膚枯黃,垂在身側的右手頻繁地**。尤伽映看著阮則站起來,走過去,小聲喊了一聲媽。女人看起來很激動,但由於上下嘴唇忍不住發顫,說出的話斷斷續續。
阮則向女人介紹尤伽映,然後側過身,讓他們兩個能夠互相看到。下一秒,尤伽映清晰地從女人臉上看出了局促,她似乎好久沒見過陌生人,飄忽不定的視線幾乎從沒有落在他的身上,介紹過後,女人隻是很輕地朝他點了點頭。
和管理員提出午飯申請之後,管理員先是說好,想了想又說:“上次生病還沒完全恢複,自己單獨進食恐怕有點困難……”
“沒事。”阮則把湯粉蓋子打開,“我會照顧她。”
管理員說的是事實,呂英沒辦法自己進食,頻繁抽搐的右手讓她沒辦法夾起任何食物,她嚼東西的速度也很慢。但阮則極其有耐心,他交代尤伽映先吃,自己坐在呂英旁邊,用筷子把湯粉夾碎,然後用勺子一點一點喂呂英。
吃到一半,阮則突然開口說:“阮培生欠的錢還的差不多了,但有一家的欠條還沒給我,我過幾天回去要。”
呂英看起來好像快哭了,嘴裏發出嗚咽的聲音,阮則衝她笑,一邊用紙給她擦嘴一邊說:“還有點利息要還,別的也就沒什麽了。”
尤伽映低頭看著自己麵前那碗沒什麽湯的湯粉,一直以來心裏那股不安終於在這一刻得出了結論。阮則在向自己展示他完整的生活,腐爛的,見不得光的生活。他有一個欠了一屁股債玩消失的父親,一個正在戒毒又生活無法自理的母親,還有不知道要還多久的欠款。
想到這兒,尤伽映抬頭看坐在對麵的阮則,察覺到他的視線,阮則轉過頭,臉上帶著很平靜的笑容。
探視時間比想象中要短,一碗湯粉還沒吃完,呂英的時間就結束了,呂英站在門口和他們告別,阮則什麽都沒說,甚至沒有向呂英介紹他。
從休息室出來,要通過一道很長的走廊才能達到出口,尤伽映對這兒一點都不陌生,上一次他來的時候就站在這裏,朝著盡頭那邊的阮則歡呼雀躍地招手。明明這一次,他始終和阮則走在一起,但胸口裏的一顆心卻還是控製不住地往下沉。
回家的路上,尤伽映變得沉默,阮則能察覺得到,但他什麽都沒說,隻是牽著他的手放進外套口袋。這是第一次,阮則不在意周圍人的眼光,把他的手握的好緊。
李程風給尤伽映打了三個電話都沒人接,他站在鐵門前,試圖通過縫隙看看屋裏到底有沒有人。上次聊天過後,他和尤伽映都心照不宣,尤伽映不打算回頭,而他也根本勸不動,這一次要不是專業課教授催一個報告催得緊,他也不會找上門。
算了,李程風往樓下走,正打算放棄,卻和樓下往上走的兩個人撞見,阮則站在幾個台階下抬頭看他,很黑的眼睛看的李程風心裏一顫。哪怕知道阮則的職業和性取向,站在男性立場,李程風還是不得不感歎阮則長得真的很好,也怨不得尤伽映一頭栽進去。
“找尤伽映?”阮則開口問他,李程風掃了一眼兩個人牽著的手,點點頭。
“那等會兒吧,我和尤伽映說兩句話就讓他下去。”沒等李程風回答,阮則牽著尤伽映略過他往樓上走 ,李程風沒被邀請去家裏坐坐,於是隻好站在樓道裏等待。
還是憋不住,尤伽映在進門那一秒突然爆發,他看著阮則的背影,聲音顫抖:“你什麽意思。”
阮則沒說話,他走到廚房燒了一壺熱水,等到熱水壺壓下去的開關跳起來,他拿了杯子,泡了一杯檸檬蜂蜜水。
“喝點熱的,你手太涼。”阮則把杯子遞給尤伽映,尤伽映沒接,隻是死盯著阮則看,試圖從他平靜的臉上看出哪怕一絲痕跡。
“你看到了,我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而且可能還會這麽維持一段時間。”陶瓷杯裏冒著幸福的熱氣,遮住阮則的臉,頓了幾秒,尤伽映聽見阮則聲音帶笑,“我之前就說過,我們不合適,可是你個傻子非要試。”
“你要說我不會拖累你,那是不可能的,我們兩個都清楚,你再這麽跟我在一起,我遲早會拖死你。”
“尤伽映,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樣的人生,但現在這樣,不是我希望你擁有的人生,有些話說出來很土,但是你值得擁有更好的。”
尤伽映開始耳鳴,眼睛好像也看不太清楚,他不知道阮則是怎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麽一大段話的,他隻是這麽站著聽,身體已經開始忍不住發抖。
“所以,你想要和我分開了?”
“算是吧。”阮則低頭抿了抿嘴,“我希望你去美國,但我還是那句話,我會去找你,把自己收拾幹淨以後,就去找你。”
“如果收拾不幹淨了呢?”尤伽映完全控製不了自己聲音的顫抖,甚至可以說,他必須要極力控製自己,才能讓自己完整地說出一句話。
阮則沒回答他,不知道過了多久,阮則抬起手,穿過溫暖的熱氣,用指腹擦了擦他的臉頰,低聲說:“別哭了。”
尤伽映沒再說話了,他見過阮則這樣鐵石心腸的臉,他會用這種表情拒絕別人,告訴別人:結局已定。所以他飛快地轉身打開門往樓下走,甚至對上樓梯口站著,一臉欲言又止的李程風時也沒有停下來。
尤伽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他隻是不停地往前走,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樓道又變得安靜,老式居民樓的隔音不好,即便關著門,站在樓梯上的李程風也把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楚。李程風心裏不是滋味,正在猶豫是上樓還是下樓的時候,樓上傳來一聲清脆地響聲。
是陶瓷杯用力摔在地板上的聲音。
李程風愣在原地,下一秒,樓上的門被打開,阮則走出來,隔著樓層空隙垂眼看他說:“你可以給尤伽映爸媽打電話了,他會去美國。”
李程風也不知道要去哪兒,穿過幾個街口,他走到一個街心公園,挑了個沒人的長椅坐下希望能曬曬太陽。可惜到了秋天,除了吹得人發狂的大風以外,什麽都沒有。
“叔叔,我打來是告訴你和阿姨,尤伽映決定去美國了。”
對麵男人的激動和愉悅幾乎是掩蓋不住的,在這個值得慶祝的時刻,李程風本應該也跟著附和笑幾聲,他對著話筒扯了扯嘴角,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天氣真的變得越來越冷,暴露在空氣中的腳踝被風吹得生疼,電話掛斷,李程風坐在公園長椅上,看不遠處在河堤旁邊倚著欄杆接吻的情侶,甜蜜又殘忍,李程風偏過頭不再看。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尤伽映阮則真的挺狠,狠到在你跑掉之後,阮則摔碎了裝滿熱水的杯子,和他說話的時候,眼睛裏都是紅血絲。
李程風不知道,停了好久,他仰著頭對著天空罵了句髒話。
“老天爺,你是真他媽操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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