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李程風沒再見過阮則,直到學校畢業典禮結束那天,李程風隔著大門縫隙看見穿著黑色風衣的阮則。走近一點,他看見阮則手裏的花,一束被淺灰色軟紙包著的波斯菊。

李程風在原地愣了幾秒,才跑過去,阮則衝他笑笑,說:“不用這種表情,花不是送你的。”李程風還沒來得及開口,阮則就又說:“也順便祝你畢業快樂。”

其實李程風很緊張,他很怕阮則突然開口問他,為什麽尤伽映不回他的郵件,交換項目難道不是結束了嗎,為什麽尤伽映還不回來。

但當他帶著阮則逛遍整個校園,阮則也沒有問。他怎麽來的就是怎麽走的,還抱著那束花,一隻手揣在大衣口袋裏。在阮則都要走到石子路口的時候,李程風撇下忙著照相的父母追過去,氣喘籲籲地叫住他,然後說:“我請你吃飯吧。”

阮則揚了揚眉:“你畢業,請我吃飯?”

“對。”李程風調整呼吸,他不想去看阮則的眼睛,但這很難,於是他隻能笑著說:“不用這種表情,我有女朋友。”

阮則垂頭露出很淡的笑容,下巴碰到波斯菊水藍色的花瓣,這種情景很容易讓李程風想起尤伽映,那個支著下巴感慨說‘阮則是看他一眼就要大喊投降的類型’的,說完很快又感到不好意思的尤伽映。

“你想吃什麽?”

阮則搖搖頭,說:“都行。”

最後李程風在學校附近挑了一個館子,麵積不大,總共擺了七八張桌子,頭頂的老式風扇毫無作用地轉。李程風不知道阮則喜歡吃什麽,問阮則他也還是說都行,李程風點了幾個常吃的菜,然後拎起水壺,給阮則倒了一杯大麥茶。

深褐色的茶葉梗在水麵上打轉,阮則盯著看了一會兒,才緩慢開口問:“以後打算幹什麽?”

“讀研吧,或者去結婚。”話說出口,李程風就開始後悔,於是他又補了一句說:“也不一定,現在還小,再等等也行。”

阮則拿起茶杯,放在唇邊:“還是不要拖,免得後悔。”

對話在這裏戛然而止,李程風別過頭,不再看阮則。

不是他不會說話,剛上大學那會兒李程風就能一個噴四個,幾個舍友輪番上陣愣是沒能堵著他的嘴。後來成熟一點,再加上有尤伽映這個真善美在旁邊,李程風的戾氣收斂了不少,說話知道留餘地,跟教授或是同學都能聊得愉快。

沒有李程風聊不下去的天,總是有人這麽說。

但這個天李程風是真的聊不下去,隻要看阮則一眼,他的器官就開始起連鎖反應,先是眼眶發酸,然後是喉嚨幹澀。有人抱著一束花來參加畢業典禮,在學校裏轉了一大圈,然後又抱著花原路離開。

李程風看不得這個。

菜很快上來了,毛血旺上澆的熱油滋滋地冒著熱氣,李程風先夾了一筷子,然後說:“這菜挺辣,要不要給你拿瓶啤酒?”

阮則聽完之後搖頭笑笑,他用筷子撥開麵上的花椒,語氣很平靜地說:“尤伽映一定吃不了這個。”

李程風拿筷子的手頓了頓,他緩慢抬起眼,剛好對上阮則的目光。

“他吃中辣的小鍋米線都會一直流汗。”阮則說。

說完這句話,阮則就開始很認真地吃飯,看著黯淡光線下阮則的臉,李程風忽然想起來,這好像是從尤伽映離開以來,他第一次從阮則口中聽見他說尤伽映的名字。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講一件很普通的事,事件裏的主人公正在沙發上睡覺,醒來以後就要催他回家。

李程風揚了揚手,問服務員要了半件啤酒。藍色酒架端上來,李程風用牙開了瓶酒,給自己滿上之後仰頭一飲而盡。酒精把那股胃酸壓下去,李程風搖頭晃腦地笑,接上阮則的話:“那可不,尤伽映就那樣人,吃不了辣還每次都要參與。”

“是啊。”阮則說。

在吃飯的過程中,小店陸陸續續有人進來,低一兩屆的人都認識李程風,好幾個男生都端著酒上來打招呼,李程風嘻嘻哈哈地全部接下來。最後一個人過來的時候,腳落地的地方剛好有一小片水漬,他上半身沒穩住,胯骨撞上他們的桌子。

男生大聲喊痛,李程風端著酒杯笑他,原本想要叫阮則也來看笑話,但視線移過去的時候,隻看到阮則正直勾勾地盯著倒在桌上的那一小束波斯菊發愣。在聽起來有些做作的哭天喊地聲裏,李程風看著阮則把花拿起來,用手掌去抹包裝紙上沾到的一小片紅油。

男生還在叫嚷,在嘈雜聲裏,李程風突然開口:“你有看國際新聞嗎?”

阮則還在擦那一束花,直到上麵的油漬全部消失,他才抬起頭,很黑的瞳孔裏毫無感情。

“我沒聽清,你剛剛說什麽?”

“沒什麽。”李程風拎著空酒瓶,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咧著嘴笑著說:“發酒瘋胡說八道呢。”

那半件啤酒被李程風全部幹完,要走的時候,才發現阮則已經買過單了。

“以前總聽尤伽映說你小氣。”李程風靠著門,大著舌頭說:“看來現在你成為完美男人了,唯一的缺點居然也他媽改掉了。”

阮則站在門口,聽見這話也隻是小幅度地揚了揚唇角,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不完美。”

那是李程風最後一次見阮則,晚上,他穿黑色風衣,拿著花來又帶著花走。

尤伽映臨走的時候跟他說過,要他多看看阮則,李程風沒忘,所以不該說的他一個字都沒提。如果阮則足夠幸運的話,可能能夠逃脫,然後繼續過生活。

“如果不幸運呢?”坐在李程風對麵的女生紅著眼睛問他。

李程風有一瞬間晃神,但很快反應過來,笑著給對麵女生夾了一個藕片,打哈哈說:“那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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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大概是隨著這兩年過去我的心態也產生了變化,想了好久,還是希望阮則什麽都不要知道,但寫到最後,連我自己都不清楚阮則到底知不知道 感謝閱讀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