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當空,排著長隊的流民,大多衣服殘缺不堪,不管老的小的眼巴巴地盯著前麵的隊伍,許久未吃過飽飯的瞳孔泛著淡淡的黃色,朦朦朧朧的。

左雲回憶起自己曾經餓到頭暈發慌,那時就算素日愛惜小動物的她,見到狗洞旁邊鑽進來一隻野貓,竟也會升起將它燒烤了吃的邪念。

她的心髒那處猛地被揪緊,但很快別過頭。

“左雲姑娘,你站我身後,拿著我開的藥方子,給他們撿拿藥即可。”溫太醫語氣溫和。

他一把告老還鄉的年紀,在家閑得沒事幹,對免費看診樂意至極。

昨日他與左雲已打過照麵,在王府藥閣裏問了十幾味常見的中草藥,左雲竟然能一一流利答出中草藥名字,還能分別將各味中草藥常治的病症說出。

可見她還有些做郎中的底子在。

合了眼緣,溫太醫也樂意手把手教她。

“雲妹妹。”

左雲正對著藥方抓藥,突然耳邊有人叫她。

“朗哥哥,你怎麽來了?”左雲問道,很快便低頭繼續拿藥。

外麵看診的流民等不了這麽長時間。

此時的陽光正好,透過窗戶光線打在她烏黑發亮的秀發。睫毛根根分明,從側臉看到鼻子尖尖翹起,抓藥時的眼神極其認真。

秦朗不敢再看,生怕叫王府外邊巡邏的某指揮使知道了,將他大卸八塊。

“我爹嫌我在家躺著礙眼,知道王府這兩日施粥義診,他攆我過來幫忙,說是洗清我之前去煙花柳巷留下的罪孽。”秦朗幽怨道。

“想來靖北候是一個極其幽默之人。”左雲淡淡一笑。

“這倒沒有,他隻是叫我轟出門。”秦朗勾勾唇,肆意地笑著。

左雲抓藥的手停頓了一下,沒有回答。

“我來幫你。”說來幫忙,秦朗就不再扭扭捏捏當自己是客人,“我負責中間傳送藥方子,雲妹妹專心抓藥即可。”

“那就多謝朗哥哥了。”

王府外,向北鬼鬼祟祟地來到蕭遮年身邊:

“爺,靖北侯世子進了藥閣。”

聞言,那雙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抬起頭看向藥閣的方向,深邃的眼眸晦暗不明。

時間臨近中午,王府內的人手輪番休息。

後廚五個丫鬟負責煮粥,家丁們扛米袋和柴火,全家除了老太太和長輩,所有的小姐和公子都齊上陣。

整個王府分為兩撥人,到午飯時間,蕭遮年安排輪值,讓上午在忙活的人能夠好好休息。

溫太醫年事已高,不適合長時間為流民看病,下午就不坐診了,由此左雲也跟著休息。

“很快就到中午了,到時候我可以留下在王府吃飯!”秦朗一臉興奮,忙裏偷閑跑過來跟蕭遮年說道。

“怎麽,靖北侯府的大廚做飯如此難以下咽?侯府世子天天想著來我王府蹭飯,說出去都沒人信。”蕭遮年遞出一個嫌棄的眼神。

“王府裏的妹妹們長相貌美,隻瞧上一眼便心情愉悅,吃飯自然香啊——”秦朗的笑又壞又賤。

蕭遮年:……

待左雲送完上午的最後配的草藥,蕭遮年對秦朗笑著,話語從牙齒縫裏鑽出來:

“看來掃馬肆的任務還不夠艱巨。”

秦朗頓感兩眼一黑,立刻耷拉腦袋,整個身子縮下去,扭捏著身子,顯得無比靦腆:

“遮年——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了,留我在家吃頓飯嘛,以前你也來我家吃過——”

蕭遮年的手擋住秦朗的動作,皺著眉頭,笑道: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不要把以前當成現在,廚子廚藝不好就換,實在不行就自己練。”

王府拐角處,一位流民老頭白發蒼蒼,滿是皺紋的臉上終於久違地露出笑容,隻是他的白胡須又長又粗又淩亂,將他的笑容擋得嚴嚴實實的。

白粥他隻喝了一半,他低著頭看了眼懷裏還剩一半的白粥,滿心歡喜,手裏攥著熱乎乎的饅頭,一拐一拐地朝城門附近走去。

他那瘦弱的孫兒跟著他一起一路乞討,但兩人都一個半月沒吃上飯,他還能消耗消耗體內僅剩的肥肉,可他可憐的孫兒病倒在路上,饑寒交迫的身體硬生生拖了半個月,眼看奄奄一息……

但京城總歸是有好人的,康定王府的小姐和公子人都是極好的,他們給了一口飯吃。

他眼裏充滿希望,他要送吃的給孫兒吃下,等休養半日,明日背著他來免費看診。

正當他如此想想,不遠處出現幾個凶神惡煞的大壯漢,虎視眈眈地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沿途乞討的路上,老頭子遇到過太多危險的事情,周圍人的眼神是否友善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們想幹什麽……”一頭白發的老頭腿腳不利索,連後腿也隻能一拐一拐的。

“搶吃的。”壯漢根本不用動手,高大魁梧的肩膀高大魁梧肩膀輕輕一撞,老頭子羸弱的身子就應聲倒下。

隻是老頭護著手中的吃食,瘦得皮包骨的手臂直直地撞在地上,擦出一大片血紅。

血紅傷口沒流多少血,就不流了,老頭子沒營養,身上竟然連流血都是件奢侈的事情了。

高大威猛的大漢走到老頭麵前,陽光直射在大漢頭頂上,折射出黑壓壓的影子。

老頭抬起泛黃的眼眸,“吃的……不能給你,是留給我孫兒吃的。”

三個大漢對視,頓時間發出哄然大笑。

最前麵的大漢猛地一把抓住老頭子的白粥碗,當著他的麵撒在地上。

老頭眼睛布滿血絲,他眼睜睜看著碗裏的白粥,一粒一粒地倒灑在地上……

“不!”老頭猛地直立起身子,以一種跪伏姿勢,攤開雙手接住那滾燙的白粥。

“啊——”老頭強忍著痛,但是實在太燙了。

大漢毫無人性地又笑起來,他們很享受這種欺壓別人的快感。

聽到他人痛苦的嚎叫,就像他們的助興草藥,他們心中得意好一陣子。

老頭好不容易接住一點白粥,一眨眼的工夫,手臂上夾住的饅頭又被一股力量搶走了。

隨後,一隻龐大的草鞋狠狠踩在大白饅頭上,又狠狠扭轉了幾番,最後饅頭**成碎片,和地上的沙子融為一體。

白白的黃黃的,地麵多了一道重重的腳印。

“為什麽——”老頭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喊道。

這些大漢搶吃的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是為了踐踏糧食!

老頭竟落下淚來,一滴滴淚水從眼角流出。

他的孫兒……難道老天真的無眼,想在這個春天收走他們祖孫倆的命嗎?

“走,我們搶別的去!“另一個大漢呼喚道,”離王府遠些,這樣裏麵的貴人才不會知曉,他們做他們的善事,我們做我們的惡事。”

“為什麽——”老頭緊緊抓住離他最近的人的麻布褲腳,不肯他離去。

“哈哈哈哈哈!老頭,流民為什麽叫流民,生來就是不配吃飯的!你們要也能吃上飯,那誰來販賣自己的妻女呢?怡紅院還怎麽開下去呢?要怪就怪你不走運,遇到貴人發怒。”大漢說到這裏,已然沒了最後的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