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垚醒來滿眼都是肅穆的白, 她下意識地要去摸自己的肚子,手卻被床前趴著的人緊緊地握著。

“你醒了。”周承澤感覺到動靜,急急地抬起頭,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現在幾點了?”蘇垚問, 外麵的天都黑了。

周承澤調高她的枕頭,讓她舒服一些, “快八點了,餓不餓, 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蘇垚垂眸不看他的眼睛,她想問寶寶還在不在, 可不想從他嘴裏知道這個消息, 在或者…不在,她都不想聽他說, 在他把化驗單扔到垃圾桶的那一刻,他就已經不配當爸爸。

“寶寶還在,好好的。”他俯身過來, “不哭了, 寶寶還在。蘇垚,不哭了, 好不好, 這個時候不能哭。”

周承澤用唇去止她的淚, 蘇垚側臉避開他, 拿被子蓋到自己腦袋上,她不想見他, “你走吧。”藏在被子裏的聲音悶悶的, “離婚協議你記得讓崔律師今晚發我。麻煩你明天空出兩個小時來, 也許都用不了兩個小時, 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我們去趟民政局。”

周承澤隔著被子去親她的耳垂, “蘇垚,對不起,我們不說分開的事情了,好不好?我們現在有了寶寶了,你要當媽媽了,我要當…爸爸了。我們以後一家三口在一起,好好生活,好不好?”

蘇垚搖頭再搖頭, “你走吧,真的,周承澤,該說清楚的都說清楚了,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不會對你有什麽影響,我不會賴著你,孩子…也不會賴著你,你不用擔心什麽。”

周承澤連被子帶人一塊兒抱到自己腿上, “是我賴著你,我想要賴著你。蘇垚,你不能有了寶寶,就不要我。”

蘇垚雙手去推他,他一靠近,她就會惡心,周承澤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他神色黯然地去拿垃圾桶,蘇垚嘔了半天什麽也沒嘔出什麽來,隻能靠在他懷裏掉眼淚。

“老大,我把阿姨給接來了。”小六興衝衝地推門進來,聲音戛然而止。

在後麵的馮宜初見到蘇垚這個樣子,急忙上前, “蘇蘇,這是怎麽了。怎麽還哭上了,有了孩子是高興的事兒,不哭哈,咱不哭。”

蘇垚圈住馮宜初的腰,埋進她的懷裏, “媽,”聲音裏是啜泣的顫抖, “我想回家。我不想在這兒。”

馮宜初順著她的背, “這可不能聽你的,咱們得聽醫生的,醫生怎麽說咱們就怎麽做。承澤,醫生說蘇蘇可以出院嗎?”

周承澤起身,雙手抹了把臉, “媽,我去問問醫生。”

小六緊貼著門,恭送老大出門,如果他沒看錯的話,他老大的眼眶是紅的。他還以為有了孩子,他老大和蘇蘇姐這一段時間風雨飄搖的緊張關係會有所緩解,現在的情況怎麽還往更嚴重方向發展了。

馮宜初撫摸著懷裏人的頭發,柔聲問, “怎麽了,和承澤鬧別扭了?都當媽的人了,還哭得跟小朋友一樣。”

蘇垚往馮宜初的懷裏又埋了埋, “在您麵前,我可以永遠當一個小朋友。”

“那蘇小朋友要不要和我告一下狀,承澤怎麽欺負你了,媽媽去找他算賬,我要問問他當初答應我的話是不是都忘了,這才過了多少時間。”

蘇垚的聲音甕聲甕氣,還帶著些抽泣, “他沒有欺負我,我就是太高興了。媽,有寶寶的感覺原來是這樣,有一點害怕,有一點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驚喜,我覺得我可以當一個好媽媽。您把我養得很好,我也能把寶寶養得很好。”

“那是肯定的,你肯定會是一個好媽媽。”馮宜初柔聲笑著應她。

周承澤站在門口,聽著裏麵的對話,手握著門把,卻始終推不開麵前的門。

蘇垚坐在車裏,靠在馮宜初肩膀上,有些後悔,她不應該說回家的,還不如在醫院裏待著,她說的想回家是回雲河苑,而不是回益園。現在馮宜初就在旁邊,她什麽都不能拒絕,隻能任憑車往益園開。

珊姐做了好多菜,她本來沒什麽胃口,但在馮宜初的監督下,老老實實坐在桌子前,一口一口地喝著湯,盤子裏周承澤給她夾的菜,她一口都沒動。

睡覺前,蘇垚撒嬌又撒嬌,還是沒能讓馮宜初和她一起睡,她又暫時不想讓馮宜初知道她和周承澤之間的事情,最後在馮宜初的注視下進了主臥,沒過幾分鍾,周承澤也進來了。

蘇垚沒有裝睡,她靠在床頭,他站在門口,兩處視線在明亮的燈光下相撞,周承澤在她的目光裏一步步走近, “在等我?”

蘇垚說, “我們談談。”

周承澤溫聲應好,黢黑的眸色裏翻湧著浪潮。

蘇垚雙手交握又鬆開, “我要留下這個孩子,不管你同不同意。”

“我當然同意,”周承澤急走兩步向前,坐在床邊,卻不敢再靠近,她眼裏的排斥太過明顯, “蘇垚,你從哪裏看出來我會不同意。我想要這個孩子,特別想要。我把那張紙扔進垃圾桶,是因為我以為你拿來的是離婚協議,我不知道是寶寶的B超,我以為你是和我來談分開的事情,所以,我很生氣。”

蘇垚不明白, “你不是想要分開嗎,為什麽要生氣,就因為這件事不是你先開的口?”

“我從來沒想過要分開。”周承澤試探著去握她的手。

蘇垚沒有躲,他的手很大,可以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她曾經很喜歡這種安全感。

在她當他助理的第一年年底,她陪他去參加一個商務酒會,本來應該是公關部同事的活,可他非要點她去,老板發話誰敢說不,她一個剛進公司的職場菜鳥更不敢。很正式的場合,需要穿禮服的那種,她從淘寶上下狠心花了三百塊錢買了一條黑色裙子,效果還算不錯。安和說,安心啦,你身邊站著的是周承澤,就算披件麻袋,別人也隻當你穿的是幾萬塊錢的,你要做的就是挺胸抬頭就好。

她第一次這樣穿,渾身不自在,一邊提醒自己要挺胸抬頭,一邊用手不斷地抻衣服,安和給她化的妝,她想要散下頭發遮擋一下**過多的肩頸,安和非要給她挽起來,還在耳邊彎彎曲曲地垂下了兩縷,晚風吹過,頭發掃過皮膚,又麻又癢,不知道是因為頭發,還是他看過來的眼神,她沒法去阻止他的眼神,隻能伸手去摸頭發,結果沒注意腳下,高跟鞋歪掉,她以為她要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沒出席酒會呢,就先摔倒在這個大馬路邊上。

在她快要著地的那一刻,手被人拉住,身體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落到一個懷抱裏,四目相對,蘇垚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眼睛可以這樣黑又這樣亮,嘴裏的謝字還沒出來,她已經被人放開了,隻是她的高跟鞋鞋跟斷掉了,站都站不穩,手忙腳亂之間又抓住了他剛剛離開的手,不敢握實,隻能拉著他的衣袖,金雞獨立地晃悠。

他看著地上的鞋跟,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蘇秘書,你陪我出席活動是有置裝費的,下次咱能不給公司這麽省錢嗎?”

蘇垚哪裏知道,都沒有人告訴她,她都花自己的錢買完了,現在才跟她來說有置裝費。

“那我明天去公司可以補領這次的嗎?”她有些傻地問。

他笑了一下,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揚,漆黑的眸子裏似有銀暉在流淌,手虛握著她的手腕,讓她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給她倚靠。

“可以。”他回頭給她回答,語氣裏有幾分無奈。

她記得那晚的輕風,夜空中的圓月,他眼裏的笑容,他手中的溫度,和現在是一樣的。

她看著兩人相握的手, “周承澤,你沒有去出差,對不對?或者就算出差了,也早就回來了。”

蘇垚已經從他微頓的眼神裏得到了答案,她提了提嘴角, “其實…我早就知道,我在裝傻,你也在敷衍我的裝傻。我之前說過,當我們兩個人開始敷衍彼此的時候,我們這段關係也就算走到了盡頭。”

“蘇垚--”周承澤開口。

“那天晚上,應該是在你出差的第十天吧,從花店回來的路上,我看到了你的車,雖然不是你慣開的那一輛,但是我認得你所有的車。”

其實當時就多看了一眼,鬼神神差跟了上去,那輛車的最終目的地是楓園,不是益園。

結婚之前,他問過她,益園和楓園她想住哪裏,她說益園吧,因為他喜歡益園。

“如果不是下雨那天我碰到了你,你這趟差原本準備出到什麽時候?”她語氣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