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蘇垚醒得比平常還要早,不到五點就睜開了眼。兩個人睡覺都是安靜的,在一張**,守著各自的一方寸土,從天黑都天明,並無半分逾矩。

她的視線停留在他染著青色胡渣的下頜上,往上是薄唇,高挺的鼻梁,最後落在他的黑羽長睫上,他有著過分長的睫毛,連女生都羨慕不來。頭發散亂地搭在前額,給他增添了幾分少年氣,這樣的他,她見過一次,在很久的以前。

蘇垚掀被下床,去廚房泡了一杯檸檬水,拿著筆記本來到露台,她這兩天發現了一個好去處,他這裏有一個很大的露台,一整麵的爬山虎,還有一大片蔥蔥鬱鬱的茉莉花,早秋的晨光打進來,滿眼的綠色環繞著淡淡雅雅的清香,她坐在木椅上,身和心都愉悅的。

她找的裝修公司是董一維的朋友開的,給過來了幾個方案,她都不是很滿意,幹脆自己上手畫草圖。

電腦屏幕上印上了陰影,她以為是朝雲遮住了晨陽,聽到身後清淺的呼吸聲,轉身才發現他站在旁邊,不知看了多久。

“在做什麽?”他下巴點她的電腦。

“在改一個裝修方案。”

他很有興趣地樣子,抓起旁邊的椅子坐下,兩人之間一指不到的距離,他的衣服拂著她的衣服。

“什麽的?”他問。

蘇垚縮了縮自己肩膀,拉開兩人衣服的距離,“一個花店的。”

周承澤側臉看她,“你辭職後想開花店?”

“恩。”蘇垚把電腦屏幕往自己這邊轉了轉,不想讓他看。他嚴格又挑剔,以前總是對她做的方案有諸多不滿,雖然最後證明他說的都是對的。可這是她自己的花店,她要完完全全做自己的主。

“還不錯,你改的。”他背靠向椅子,給出評價。

蘇垚幹脆扣上電腦,起身轉移話題,“早飯要吃什麽?”

“我說的是實話,設計得很好,你可以的,開花店或者做任何事情。”他去看她的眼睛,“所以,不要擔心什麽。”

她確實有擔心,這兩天連做夢都是裝修的事情,睡得並不踏實,所以今天才會醒這麽早。

“真的?”她再一次確認。

“我什麽時候說過假話,在我這裏,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蘇垚想,那倒是,他覺得不好東西,批起人來,可沒留過情麵。

周承澤坐著仰頭看著站著的她,“你就算不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我帶出來的人,不會差到哪兒去。”

蘇垚無語,原來最終的落點在這兒,“知道了,周總,您說的對,我在你底下受折磨摧殘那麽多年都堅持下來了,說明我真的我可以,我不該懷疑自己。”

他笑,在晨曦裏,自在又耀眼,“周太太這麽說,似乎也沒錯。”

蘇垚在他的笑眼裏,這兩天那顆一直堵著的心慢慢疏通開來,也是,以前千難萬難都過來了,隻要不是天塌下來的事情,最終都會有辦法解決。

“所以,早飯要吃什麽?”她食指叩了叩桌子,微微抬起下巴,將他以前不耐煩時問人問題的樣子,學了個十足十。

周承澤先是微怔,然後大笑出聲,是她未見過的爽朗。

他站起身來,她即便後退一步,也在他影子的覆蓋之下。他拉住她的手,截斷她的遠離,微微俯身,碰了一下她的唇,雖有留戀但沒有過多停留。

“老豆腐油條,或者粥包子,你喜歡哪種,我去晨跑,順路買回來。”他直接忽略掉剛剛似是而非的吻,很自然地轉到早飯的問題。

蘇垚根本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眼睛隨著他嘴唇的一張一闔微微顫動著。

“呼吸。”他輕拍她的肩膀。

蘇垚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屏著呼吸。

“想吃什麽?還是我都買回來?” 他觀察著她臉上的變化,他在盡量淡化那個吻,可還是嚇到她了。

蘇垚胡亂地點頭,無論他說什麽她都說好,隻想讓他盡快地離開這個地方。對於他們兩個現在的關係,會發生什麽她不是沒有準備。可在暖暖的晨光裏,他笑著給她一個吻,像是熱戀中的情侶,又像是恩愛的夫妻。

這樣自然而然的親昵和靠近,比直接的上床造成的衝擊還要大。一直到車進了晨園,蘇垚那顆四處跳動的心還沒有沉下來。

“他們問什麽,想回答的,你就隨便敷衍兩句,不想回答的,就扔給我。他們兩個你也知道,如果飯桌上吵起來,不要害怕,他們吵架不是針對你,你就跟著我該吃吃該喝喝,也不要去勸,越勸他們會越吵得越上癮。”周承澤做囑托。

盡管他已經提前打電話和周江柳穎說過,今天你兒媳婦兒第一天上門吃飯,無論你們對對方有什麽不滿,克製一點兒,等我們人走了,你們想吵,關起門來怎麽吵都行。可自己爹媽那個脾氣,兩個人不碰麵什麽事兒都沒有,一碰麵絕對是火星撞月球的災難。大概兩個人把所有的壞都留給了對方。

蘇垚有心理準備,兩個人吵架,她見過一次,董事長溫文爾雅,董事長夫人爽朗灑脫,明明在外人看來是很般配的一對,可吵起架來風度全無,章法全無,跟上幼兒園的小朋友吵架的水平沒差多少,甚至還不如。

她雙手緊握,緊張的表現,周承澤伸手過去掰開,牽起一隻放在自己掌心,“不怕,萬事有我呢。”

他的父母,他千瘡百孔的家庭,他本不該把她拖進來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帶她回來吃上這一頓飯。可他娶她,想要一個正大光明,除了她不想要的婚禮,其他該有的禮數和流程他都不想省。

蘇垚由他握著自己的手,最後她四指微屈,握住他的大拇指,給他安慰。

他說得平靜,可她能感受到他聲音裏隱隱的頹。

外麵七轟八隆地停過來一輛鮮紅的跑車,與周承澤的車並排,跑車上下來一個人,一頭金色的短發,煙灰色及膝連衣裙,單看背影說是二八少女都不為過。

柳穎過來敲車窗,周承澤沒有應她,緊了緊握著的那隻手,“下車?”

蘇垚點頭。隻是有一件事,她不知道要不要說,她和柳穎,也就是她婆婆,撞衫了,同樣是灰色,同樣是長裙,甚至還是同一個牌子的,隻不過柳穎身上的是當季新款,她身上的是兩年前的舊款,當時還是趁著打折買的。

周承澤在她愣神的功夫已經開門下了車,她去解身上的安全帶,手還沒有按上門把,車門已經從外打開了,周承澤站在車門旁,伸出一隻手,長身挺闊,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配合她,他穿了一身銀灰色正裝,更顯英氣俊朗。

蘇垚的睫毛在刺眼的陽光下輕晃了幾下,虛虛地握上他的手,從車上下來。

柳穎站在一旁,雙臂交叉於胸,忍不住嘖嘖了兩聲,到底是娶了媳婦兒的人,還沒怎麽樣呢,先在她麵前護上了,這裏麵的其中三分是做給她看的,讓她不要給人難堪。他也不想想,那場相親是誰安排的,她要是想為難他媳婦兒,何必又費盡心思安排上那一頓飯。

蘇垚麵上雖然平靜,可內心到底惴惴,以前見過很多次的人,身份一變,加上某些特有的名詞,有了牽絆,就會不一樣。她不敢握實手,因為手心已經覆上了一層汗。

柳穎看到從車裏出來的人,眼前一亮,上前走了兩步,從兒子手裏生生把人截過來,親親熱熱地挽上她的胳膊,“蘇蘇,我們今天穿得是母女裝哎,果然,婆婆和兒媳婦心有靈犀起來,誰都比不上。”

一句話已是把人給認下。

蘇垚受不了熱情,她不是一個熱情的人,所以對於別人的熱情她也敬而遠之。可對一個成人來說,很多事情不是以自己的意誌為轉移的,要學會應付各種場合,應付別人,也是應付自己。她以為自己已經將這種應付學得遊刃有餘,可臨到關頭還是犯了傻。

“夫人。”她叫人。

柳穎挑眉,她意識到不對,馬上改口,叫了一聲,“阿姨。”

柳穎的眉毛挑得更高。

周承澤上前又把人截過來,手圈到自己掌心,回柳穎的挑眉,也回護身邊的人,“叫阿姨有什麽不對,您改口紅包沒給,憑什麽先占便宜,讓人叫聲媽。”

柳穎被自家兒子這樣直白一懟,就差要拍自己腦門了,她把準備紅包這事兒給忘了,就光想著要聽人叫一聲媽了。

他的掌心摩挲著她的指尖,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她的緊張,嘴角蠕動了幾次,最終叫了一聲媽出來,既然兩個人已經領了證,叫媽也是應當的。

聲音雖然澀而小,已經足夠讓柳穎開顏,連聲應哎。周承澤眉梢微揚,眼底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