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靈石 第五十三章 靈魂契約(二十九)

夜,深沉而遲緩地到來了!

我坐在床沿上。

頭暈乎乎的,耳朵裏還在嗡嗡作響。老媽剛剛罵完,足足罵了兩個小時。如果不是爸爸和滕阿婆的勸說,估計一頓“竹筍炒肉”(俗語,指挨打)是怎麽也逃不掉的!

可是,這些都不是我關心的。

脖子上空空的,放學前我就把靈石交給了陳仇他們。此刻,我的心早已飛到了他們那兒。

陳仇會用什麽方法來找出締結契約的人?

誰是那個人?

我的猜測,會不會是……事實?

手心一陣陣的痛,沒有出血,但那個印記的顏色卻愈加鮮紅。這紅色,竟然透過了層層紗布,仿佛真是一簇熾烈的火焰,直燒到人的心裏。

心裏火燒火燎的,驚惶、無措、不安、恐懼混合著痛苦,像潮水一樣,湧起,又退去……

知道最後一定無法逃避,但又實在不想麵對。我望著深黑的夜色,反反複複地思量著,始終猶豫不決。

慢慢地。眼前出現了微弱地亮光。茫然四顧。我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小巷裏。斑駁地牆麵。狹窄地石子路。給我頗為熟悉地感覺。

這是哪兒?我怎麽會到這裏來地?莫名地恐懼影響了我地直覺。我恍恍惚惚地。如夢遊般向前走去。

不過。答案很快就有了。

一個與我同樣惶惑地身影從小巷地另一頭跑過來。近了。借著微光。可以分辨出輪廓了。

是……齊震!

我驚詫萬分地看著他。他地臉越來越清晰。帶著那樣地迷惘和絕望地臉。真地是齊震!

“你怎麽在這裏?”

“你怎麽又回來了?”

我們兩人同時開口,同樣急切的聲音,在死寂的夜色中回**。

“你……陳仇、常青呢?他們怎麽沒和你在一起?”我向他身後看了看,沒感覺還有任何氣息。

他也驚詫萬分地望著我:“什麽陳仇、常青?我一直是一個人困在這裏的。除了你,我沒見到過其他任何人!”

我和他麵麵相覷,許久,都說不出半句話來。

“你……你說的‘一直’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還是我艱難地開口了。

“什麽時候?我想不起來!”他苦笑。

“……這條小路的盡頭有什麽?”我又問。

“盡頭?好像沒有……哦,似乎有扇門。”他不確定地回答。

我低下頭,使勁咬了咬嘴唇:“門裏是什麽地方?”

“不知道。我進不去!”他低聲歎息。

……

“那這麽長時間裏,你吃什麽?”

他錯愕:“嗯……這個……什麽也沒吃!我好像沒感到過餓。”

雖然這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的麵色還是變得非常難看。

我抬起頭,望著小路的盡頭怔怔地出神。

“哎,你怎麽了?我們怎麽出去?”他小心翼翼地碰碰我的手。

我霍然驚醒,不管怎樣,也要盡一盡人事。

我用左手拉起他的手。

他的手心灼熱,帶著潮濕,想來是心情緊張,驚惶所致。但這些感覺也不一定是真的。

“齊震,你拉住我的手,千萬不要放開!我們現在去找出路。”我的語調恢複了平穩。現在就死馬權當活馬醫,或許能有奇跡出現。

“嗯。”他凝視著我,神色間鎮定了不少。

我們兩個手挽手,沒入了小巷中。

並不是第一次跋涉在黑暗裏,我們的步伐從雜亂慢慢協和,平穩的節奏伴隨著腳步聲,一下一下,印在石子路上。

夜正濃。

兩旁的石牆黑魆魆的,冰冷無言地矗立著,狹窄的小巷漫長曲折,似乎……沒有盡頭!

“你害怕嗎?”他突然問我。

“不怕。”我徑直望著前方。

“我們能出去嗎?”他又問。

“……也許。”我依然看著前麵。

“你的臉色很差,不舒服嗎?”他繼續問。

“沒有。”我的聲音有了幾絲顫抖。

“你在害怕!”他深深歎息,“你……害怕我出不去?”

我猝然停下腳步。

沒有意外,他也停下了。

“別瞎想,我們……一定能出去的!”我的聲音很堅定,但聽起來卻有種莫名的悲哀。

他用力地點頭“嗯“了一聲,不知是安慰我,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我們準備再往前走。這時,小巷裏吹來一陣風,不大,但異常凜冽,像尖刀子在臉上割一樣。

我縮了縮肩膀,卻感到強烈的不安,包著紗布的右手剛才一直作痛,現在好似麻木一般,失去了知覺。

“看,那扇門!”他舉起左手向前一指,激動地大叫。

我抬起頭,前麵似乎有一扇門,不過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

我心裏一鬆,有門就有希望。

“快,我們過去!”飛奔之際,我不忘緊緊抓著他的手。

近了,更近了!

那門的樣子慢慢清晰,是一扇鐵門,沒有鎖,因為鏽跡斑斑,再怎樣仔細看,也分辨不出本來顏色了。

我們停在門前,我凝視著門上的鏽跡,一抹淒涼的苦笑在嘴角漾開。

終於還是回到起點了!

“要推門嗎?”

“嗯。”

我最後緊了緊抓著他的左手,用纏著紗布的右手去推門。

門一推就開,既沒有半點阻礙也沒有一絲聲響。我剛凝神想查看門裏的情況,就見一大團黑色的東西,帶著呼嘯的勁風,迎麵撲來。

欲避不及,我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黑色籠罩我的全身。

仿若天旋地轉,雷電交轟,很難準確地形容出此時的感受,隻剩下一個字:“暈”!

雖然神智漸失,但僅存的一點意識中,我依然死死地抓著身邊人的手,不管去哪裏,最重要的是能把他從那條巷子裏救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身體動了動,眼前重新出現了熟悉的景物。窗、木桌、板床,還有床沿上坐著的人。那人長著與我一模一樣的臉,就像鏡中的倒影一般。隻是完全虛無的雙眼訴說著魂魄無依的異狀,那宛如行屍走肉的神情,讓我毛骨悚然。仿佛是感覺到我的到來,床沿上的“我”猛地站起身,一下子撲向我。我渾身一震,立刻從無知覺的狀態中掙脫出來。

這是我家,沒有小巷,沒有鐵門,也沒有齊震!

我依然坐在床沿上。

我慢慢攤開攥緊的左手,泛白的手心裏似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我又舉起右手,紗布不知何時掉了,那個火焰灼痕,鮮紅如血,肆意地顯露著烈火般的熱烈。

我安安靜靜、仔仔細細地看,看過左手又看右手,神態肅穆,像是要從自己的兩隻手上看出什麽驚天的秘密,抑或是,掙紮無法決斷的心意。

手腕上閃過黑色的光芒。

冰涼的珠子輕輕地貼緊皮膚。它們微微顫動,像是些撒嬌打滾的孩子,拉扯著我要去某處——那裏有它們喜歡的、與快樂無緣的人或事。

我依舊不願動,心底的悲哀慢慢溢出來,鋪天蓋地地充斥著我所在的空間。

珠子們不樂意了,它們賭氣似的扭來扭去,一陣陣寒氣從手腕蜿蜒而上,不一會,蔓延至全身,寒冷直透進骨髓裏。我像被凍僵了。

窗子“啪”的一聲開了!

一個黃色的小紙人飛進來,用鮮豔的紅色勾勒的五官和四肢,筆法拙劣潦草,無不彰顯出它是主人倉促之間完成的。

它飛到我麵前。圓圓的臉上,一張咧得大大的嘴,表情怪異,不知是哭是笑。

這是常青用符紙畫的。我很熟悉他畫人的筆法,他一直都缺乏繪畫的天賦。

我注目紙人,猜測著常青想傳達的意圖。同時,心裏暗暗抱怨:與其花時間畫這四不像的紙人,不如把要說的話寫上去,讓我一目了然,不是更好?

紙人也睜著大得滑稽的眼睛,對著我看。

我與它大眼瞪小眼,無聲地對望了好一會。

“你會說話嗎?常青要我幹什麽?”我無奈問道。

紙人的腦袋在半空左右飄動。

但我不知道它的意思。

它晃了幾下,又向窗子移去。我沒動,它就停下,歪過腦袋看我,直統統的手臂做了個召喚的動作。我隻好緩緩站起,走到窗前。它從洞開的窗子飛出,在空中搖頭晃腦,示意我跟隨。

我歎了口氣,認命地穿好外衣,悄無聲息地爬下樓梯。

一出大門,就見紙人已經等在外麵。颯颯寒風中,我跟著它走向宿命的終點。

紙人的速度很快,一路上我拚命飛奔,才勉強跟上它,因此,也無暇顧及它到底把我引到了什麽地方。

黑暗裏,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仿佛隻是一瞬,前方露出了一片紅色的微光。紅光中,有三個清晰的身影麵對麵站著。

紙人飛過去,沒入紅光就不見了。

“你來了。”斜向我的是常青,他的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嗯。你們已經……查到誰是締結契約的人了?”我朝著麵向我的陳仇問。

她胸有成竹地一笑:“我已經施術在靈石之上,再過一刻,靈石上就能現出締結契約人的形象了!”

“哦。”我低下頭。

“你有點不對勁!”常青突然說,“這麽好的消息,你卻一點也不高興,奇怪。”

“你不舒服嗎?臉色很差,是不是你的手……咦,你手上……怎麽回事?”陳仇看著我手上那個凸顯出來的火焰印記,驚詫地問。

“沒什麽,是個灼痕。”我淡淡地回答。

聽到我這句話,背對著我的齊震身體微微顫抖,似乎不勝寒冷。

陳仇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我:“以前怎麽沒見過?”

“本來是很淡的黑色,今天摔破了,就變成這樣子了!”我輕描淡寫地說,“實在沒什麽要緊的。”

她望了望那印記,沒再追問下去,但神色有些古怪。

“這……印記像簇火焰,挺有趣的。”也許是感到氣氛凝重,常青打趣道。

“嗯。”我點點頭。其實,誰也不會覺得這鮮紅如血的詭異印記是有趣的。

常青還想再說什麽,我擺擺手:“別管這些了……靈石顯示了嗎?”

陳仇和常青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紅光最盛處——靈石。

一縷縷如血絲般的紅色,在靈石裏遊移。像被疾風驅散,頃刻間,靈石恢複了瑩潤的黑,無瑕的黑色中慢慢現出了影像。

我和齊震也湊上前,然後就聽到陳仇和常青一齊驚呼:“怎麽不是……這是什麽地方?”

靈石上現出的是一條幽深的小巷,泛著微光的碎石小路延伸到黑暗的盡頭,但沒有人,一個也沒有。

我飛快地瞥了一眼他冷漠的麵容,默然無語。

但手心突然熾熱無比,那灼痕鮮活地左右扭動,似要掙脫我的桎梏,破體而出。

“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她問。

我隻望著手心發呆。

“你有辦法嗎?”她轉頭問常青。

“試試吧!”常青不無擔心地看看我,掌心在靈石上輕輕一撫,然後手指一翻,引燃了一張有朱砂符號的黃符。

符燃盡後,凝成一條紅色的小蛇,它昂首吐舌,向著黑暗的一處激射而去。

我們四人默默地跟著它,從黑暗裏來,往黑暗裏去。在我們的背後,先是一個圓球滾過,接著一雙綠光瑩瑩的眼睛一閃即逝,最後是一團不斷變形的影子貼著牆根溜過。

紅色的小蛇在一條小巷口盤旋,小巷裏微微泛光的碎石小路和靈石上顯示的一模一樣。

“到了!”常青沉聲說著,手一揮,小蛇消散在風中。

“我們進去!”陳仇毫不猶豫地率先踏上了小路。

常青緊隨其後。

齊震凝視著我,似有千言萬語。

我卻全然漠視,神情恍惚地走過他的身旁,更像一抹遊魂。

小路漫長曲折,但總有盡頭,就像真相,雖然雲霧遮蔽,雖然荊棘叢生,終究還是會現於眼前。

小巷的盡頭是一扇門,鏽跡斑斑的鐵門,曆盡風雨滄桑,如垂死的老人般晦暗無光,一股淒涼慘惻之意撲麵而來。

“這是哪家?”常青低聲問。

“這裏……不像有人住!”陳仇打量著鐵門,露出驚疑的神情。

“這是廢園。”我苦澀地說,“孫家的廢園。”

他們一齊望著我,臉上滿是恍然和憐惜。

不,不是的!你們不明白,我並不是觸景傷情。我的心低低地自語。

我推開鐵門,刺耳的嘎嘎聲劃破了夜的寂靜,仿佛泣血刮骨,更增淒厲。

陳仇手一甩,一盞“燈籠”迎風飄動。

整個園子裏俱是黑魆魆的荒草,園子中間的幾棵樹已經徹底枯死,橫倒在散落的石頭上。角落裏的野花,蔫蔫地耷拉著腦袋,像在哀悼著這逝去的繁華。

“難道,締結契約的人會在這裏?”常青疑惑地問。

“我的術沒有失靈,靈石也不會有錯,締結契約的人一定在這裏!”陳仇堅定地回答。

“那我們在這裏找找吧!”常青點頭。

“不用了,這裏沒有人。”我輕輕搖頭,語氣卻如磐石般沉重,“隻有我們四個!”

他們三個都抬起頭盯著我。

“我沒有締結契約。”我平淡地說。

“不是你,也不會是我。那剩下的可能就隻有你們兩個了!”常青吸了口冷氣,把目光移到了陳仇和齊震的身上。

“我早說過,我沒有傳承,也不是我!”陳仇清冷的目光犀利地射向了最後一個人。

齊震沉默了一會,突然失笑:“你們都不是,那我就更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