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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燼之中, 便是你與那個人的未來。
你從那片灰燼之中看到了象征重逢的微弱光芒——雖然那看起來幾乎也隻是一點火星。
但即便如此,它也能夠再次點亮你的心。
……
……
朱槿和桂花都以為你原本的身體已經走到了盡頭,所以他們極力勸你離開蓬萊, 去往外麵繼續求仙。
然而麵對他們的“好意”,你卻是無動於衷。
桃花問你:“為什麽姐姐現在不願意離開了呢?”
因為你想要看到那次易卦的結果,你想知道它是否真的能夠應驗現實……這是其中一方麵的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你也在等待著“宗師的複活”。
在你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來的景狀, 令你的心難能安寧, 倘若就這樣離開, 隻會讓你的心結越來越重。
蓬萊、宗師還有卞夫人,都是你心中無法遺忘的溝壑。
你也想親眼見證卞夫人的成功或是失敗。
卞夫人以“蓮”的麵貌對你說, 你們一定能夠成功,迎來宗師的複活。
“到時候, 我們就可以團聚了……”
她總是在說著“團聚”的話,就像是說上一千遍就能夠成真一樣。
你注視著那些即將被孵化出來的極樂蝶, 巨大的船隻距離出海的日子越來越近。
按照卞夫人的計劃, 你們都要離開蓬萊, 前往外麵的世界——但你知道, 這艘船會給外麵的世界帶來巨大的災難。
登島的那些人,死囚、山田淺衛門都試圖阻止這個計劃的進行。幕府那邊也派來了更多的人手, 忍者村的忍者們、以及山田淺衛門家其他的斬首人。
外麵的人正在源源不斷地湧入涸澤。
其中天賦出眾的人比比皆是, 登島後很快便學會了如何使用身體裏的“氣”, 竃神已經攔不住他們了。
**和桃花,還有朱槿他們, 紛紛前往瀛洲與方丈, 目的是阻止那些人進入蓬萊破壞“蓮”的計劃。
動亂的“氣”在涸澤翻湧, 仿佛海中的風浪, 巨大的船隻從宮殿之中被運出,停靠在岸邊等候。
“蓮”對你說:“就是今夜了……”
她期待已久的時日,終於到來了。
這一刻你的本源(本體)與天仙的軀殼短暫地割裂,外麵的一切被隔絕,你也如同“蓮”一般屏氣凝神,注視著已經變成樹木的宗師。
為了防止屍體腐爛而以金屬化的方式進行的處理,使得宗師的身影無比堂皇。
在那個瞬間,你竟也與她感同身受,無比期盼著她所說的“團聚”。
“蓮”對你說,在船隻啟程之前最後要做的事情,就是解決掉那些闖入了蓬萊的人類。
她將這個任務交給了你。
“去吧……”
她的麵容隱沒在黃昏的霞光中,你注視著這張臉,在這張“天仙”的麵龐上,你所見到的卻是“母親”般的神情。
你那緊閉著的心,如同花瓣一樣逐漸張開。
……
……
梅並沒有留在那個村子裏等你,而是帶領著那些闖入涸澤的人進入了蓬萊。
她看到你的時候,露出了慌亂的表情,就像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一樣,而你則是平靜地注視著她。
你們之間那古怪的氣氛,令和她一起來的那些人心生疑惑。
女忍者“傾主杠”問她:“難不成你認識她嗎?”
有著一副小女孩姿態的梅,抓著自己的衣擺,垂下腦袋點了點頭。
她小聲地說:“……對不起。”
梅覺得自己沒有履行跟你的約定,她其實自身也很在意這件事情,可是跟這些登島的人相處之後,聽著他們所說的話,梅的內心又忍不住生出了動搖。
大家都是為了追求渴望的事物,所以才要來到涸澤。但那些渴求也並非全是貪婪的惡欲,也有如同你們昔日對仙道的追求一般純粹。
忍者村出身的畫眉丸,被稱作“無心的畫眉丸”,可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卻隻是想要回去見到妻子的小小心願。
畫眉丸的妻子“結”對他說過,無論他做了多少錯事,但隻要還有一個人願意原諒他,那麽他就還有繼續活下去的資格。
這便是支撐著畫眉丸走到今天的信念。
梅說,她還是想來跟“蓮”和宗師告別。
“你一定也是出於這個原因,所以才會回到蓬萊吧。”梅注視著你,她說你看起來也很悲傷。
你輕聲道:“有嗎?”
梅點點頭,她說她雖然不知道你在外麵經曆了什麽,但她覺得那些事情也改變了你。
“以前的時候,你是不會流露出這種神情的。”梅說,“這種……”
這種落寞的神情。
梅的力量是天仙之中最弱的,她的性格也是最怯懦的,可她現在卻對你說:“我想要和你一起離開蓬萊,但我也想要阻止蓮。”
你反問她:“難道你不希望宗師活過來嗎?”
回到過去的那些時光,梅跟在宗師的身邊,她曾詢問宗師,他們正在追求的“仙道”究竟是什麽。
而宗師隻說,梅並不需要思考這麽複雜的問題。
宗師知曉每個人的天分,他也清楚天仙們的性格。梅並不適合修道,因為她的心太過軟弱,無法承受仙道中那些冷酷而又孤獨的磨難。
生與死都是道的形式之一……梅對你說,這是宗師親口說過的話。
“宗師不會想複活的。”
總是在動搖,流露出軟弱神情的梅,卻毫不猶豫地說著這樣的話。
宗師不會想複活的。
那麽,那個人呢?
你所戀慕著的那個人,與你許下了要永遠相愛的“咒”的那個人,他會希望你複活他嗎?
你想起了他最後注視著你的目光,想起他同你所說的話語。
「我的後代們,會代替我繼續愛你。」
……
……
忍者的身形便如同隱匿的影子,他們的每一次行動,都如同箭一樣射出。配合上“氣”的作用,“忍法.火法師”將畫眉丸徹底籠罩在火焰中。
不會熄滅的火焰點燃了樹木和花朵,還有周圍的“氣”,那些正在熊熊燃燒的事物越來越多,火焰直衝天空。
而你並不依賴外物,每一個動作都帶動了大量的“氣”進行運轉。
你的氣撕裂了那些火焰,同時也打亂了畫眉丸的氣。
梅站在一旁緊張地看著你們打了起來,她像是要說什麽,可是又不知道要跟誰說。
你於是從空隙間問她:“你要跟他們站在一邊嗎?”
梅希望能夠好好地跟你談一談——她從很久以前就在這麽想了。
當初你明明也是因為不讚同卞夫人的所作所為,才要離開蓬萊。回到蓬萊之後,又為什麽還要幫助他們呢?梅不理解你這麽做的原因。
“我不是在幫助他們。”
你隻是……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
去日如夢幻,蓬萊、平安京,宗師、那個人,你曾以為自己已經堅如磐石,可實際上那僅僅隻是表象。
易卦所展示出來的結果,和那個人在臨死時同你說過的話,全都橫貫在你的腦海之中。
趁著你陷入回憶沉默的時刻,梅讓其他人先走。
你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那張年幼的臉。
梅對那些人說:“我留下來攔住她。”
她能夠攔住你嗎?你隻覺得她太過不自量力了。別說是以她現在的力量,就算是在過去,她也不可能戰勝你。
“我知道的,”梅也緊緊地注視著你,“正是因為我無比清楚,所以才要這麽做。”
在過去的時光中,梅一直都心懷遺憾,她想要再次見到你,告訴你她對你的歉意。
“如果當初我沒有猶豫就好了……”
梅並不覺得自己有這麽大的力量可以幹涉你,但她卻體會到了你那份深埋在心底裏的,對她的猶豫而產生的情感。
那是你昔日對她的失望。
“對不起,”梅說,“我當初沒能鼓起勇氣跟你一起離開。”
她也覺得很對不起,一直以來都沒有好好地跟你談一談。
沒有誰的內心真的可以一直堅如磐石,因為真正完美無瑕的聖人是不存在的,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缺陷,所以從來沒有人真正實現過“成仙”。
在你看來最為弱小的梅,卻也是唯一一個看穿了你弱點的人。
明明你們都沒有說過幾句話……明明你在不久之前還僅僅是在利用著她。
或許她在那時也有所察覺,你對她並沒有付出真心。但是她愛著你,無論你是否愛她。
真摯的愛,是可以融化一切冷酷之心的。
遠處有衝天的火焰被點燃——那是船隻的方向,算算時間,那艘船正準備啟航了。
即便是走最近的那條路,等到畫眉丸他們趕到船隻出發的地方,船也已經駛遠了。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梅讓他們乘上小船,她打算進入“鬼屍解”狀態,幫助他們趕去蓮那裏。
可這樣的話,本就無法儲存“氣”的梅也會因為耗盡身體裏的“氣”而死去。
她這時才終於坦白,其實以她現在的狀態,本來就活不了多久了。
你在登島的時候就感受到了她的虛弱,這份虛弱讓她隨時都有可能消逝掉最後的生機。
便是在這時,你將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取出了這具軀殼中的“胚珠”。
“有了這個的話,就可以再活一段時間了吧。”你說。
梅怔怔地捧著你塞到她手裏的胚珠,但很快她也反應過來——
“把這個給我的話,你要怎麽辦……”
直到現在,梅也還是跟其他天仙一樣,以為你也是自身的肉.體瀕臨終點,所以才要以這樣的麵貌回到蓬萊。
“我真正的本源,其實並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雖然說出了真相,但你依舊沒有告訴她更加具體的情況。這具天仙的軀殼失去了胚珠,也維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事到如今你隻剩下一個念頭。
“我為這件事情進行了易卦,卦象告訴我,這次登島的人裏,將會有八人存活……”
宗師、卞夫人你都已經再去見過了,現今的蓬萊早已不是你昔日的家,一切都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卞夫人最後讓你出來“解決”他們,更多的其實是希望你能離開。
在你進行了易卦之後,她也以同樣的方式再試了一次。
那同樣不是她期待中的結果——你們“一家人”不可能再團聚。
卞夫人希望你和她能跟宗師“團聚”,又不想你看到她的失敗,所以在知曉了注定的結局之後,她才要特意支開你。
那正是她對你最後的愛護。
弟弟妹妹們對姐姐的愛,父母對子女的愛,點燃蓬萊的一場大火,將那些情感全部吞沒於火光之中。
那一整片天空都在熊熊燃燒。
……
……
天仙的軀殼在蓬萊徹底崩析後,你在加茂家睜開了眼睛。
入目所視是庭院中那株熟悉的櫻樹,在你的身側有一人有正在說話。
他是現今加茂家的家主,名字可能是業平,也可能是忠信……你記不清了。
倒不是說你的記性有多麽差,隻不過是不把他們放在心上,所以就連名字和臉,都不願意分出一點點心思去記住。
他無比恭敬地、憧憬地跽坐在你身側。
——此時此刻,他正在向你表明心跡。
加茂家是賀茂家的延續,不僅延續了家傳的術式“赤血操術”,也延續了融入血脈之中的那份詛咒。
那個人曾幾乎毫無底線地包容著你,縱容著你,他接納著你的一切,好的、壞的,都被他悉數承受。
他愛著你,願意為你違背家族奉行的“大義”,願意從始至終隻注視著你,正如同你願意去為他做任何事,他也對你抱著同樣的愛意。
所以與那個人血脈相連的後代們,在他死後多年,依舊在如癡如狂地愛著你。男人們、女人們都在向你表露著他們的愛意,他們將身心都奉獻於你,為你捧上無數珍寶,華服美飾、金樽雨露……
隻可惜,任何寶物也無法令你側目。
因此,你隻瞥了他一眼,問他叫什麽名字,他便無比欣喜地同你說了一大堆話。
“忠澄。”
他的名字是加茂忠澄。
你的聲音對他們而言便如同神諭。你以親昵的稱呼如此叫著他,問他是否願意為你做一件事情。
還未等你進行更加具體的說明,他便忙不迭地答應下來了。
加茂忠澄說,他願意為你去做任何事情。
——正如同你願意為那個人去做任何事情。
你於是告訴他:“我需要你的一部分……血肉。”
有一種更加準確,也更加殘忍的卜卦方法,那是你從蘆屋道滿口中聽來的——但你還沒有嚐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