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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耐心取決於你所麵對的事物, 昔日你能在蓬萊修道上千年而心無旁騖,正是因為你對“道”有著無盡的憧憬與渴求。

後來你愛上了那個人,與他產生戀情, 結為夫妻, 你的雙眸之中便隻能看到與他有關的事物。

你們的戀情延續在加茂家的血脈之中, 即便你不愛他們, 卻也會留在加茂家,因為這是他留給你的最後的東西。

加茂憲時憑借著與那個人相似的笑容而博得了你的側目,一點一點地謀求著從你的指縫中流瀉出來的力量,直到他請求你去咒殺加茂憲倫……直到你再也不讓他來找你。

所以現今你注視著夏油傑的臉, 也仿佛有了無盡的耐心與溫柔。

夏油傑去那家店買了草莓大福,他將其中的一份遞給你,說悟特別喜歡吃這家店的草莓大福。

“聽說我要來這附近執行任務,他還特意叮囑我要記得帶伴手禮。”

“那你呢, ”你問夏油傑,“你喜歡什麽?”

“蕎麥麵吧。”

夏油傑說話的時候也總是笑著的,神色溫和, 透露出一股沉穩而平易近人的氣質。昔日那個人分明是賀茂家主, 可他也總是笑意吟吟地麵對每一個人。

因為你對夏油傑說你沒有吃過蕎麥麵,所以在驚訝之餘, 夏油傑帶你去了附近的蕎麥麵店。

裝在碗裏的蕎麥麵事先用冰水過了一遍,這是為了提升口感, 夏油傑說現在這種天氣其實並不是最合適的時候, 要是夏天才最好。

你嚐了一小口,回答道:“那等夏天到了, 也再來吃吧。”

夏油傑忍不住側過臉來看你, 他看起來有什麽話要對你說, 但又在猶豫著是否應該開口。

於是你主動詢問了他。

夏油傑問道:“加茂家的人……對你做了什麽嗎?”

因為他聽說你之前從來沒有離開過加茂家,也因為他聽你說你連蕎麥麵都沒有吃過——雖然也可能是這種食物太普通了,所以不會被擺到你的麵前。但夏油傑想到你剛才的模樣,一個人站在點心店的門口、蕎麥麵端上來時的新奇,這令他覺得你的過去或許並不自由。

事實上,你因為修道而逐漸“脫離”世俗,疾病、衰老、饑餓……這些都是可以被克服的。你也曾覺得自己已經無比接近仙道最後的真諦。

夏油傑認為,強者應該保護弱者,術師應該保護非術師,因為有力量的人比沒有力量的人站在更高的地方,所以就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悟說你很厲害,有著非比尋常的能力,可在夏油傑的眼裏,你對外界的一切都是那麽的陌生,並不了解你的夏油傑,甚至覺得你有點可憐。

夏油傑以含帶著憐惜的目光注視著你,你在這樣的目光之中又一次想起了過去。

那時候你剛離開蓬萊,也是對這世間的一切無比陌生,唯有那個人的手指令你感受到了溫度。他愛憐地撫摸著你的麵頰,對你吐露著他的真心。

你們對彼此心生愛慕,你對他的愛勝過了其他任何情感。

但他卻詛咒了你,他在臨終之時以他人來替代了自己。

麵對夏油傑的目光,你垂下白皙的眼瞼,輕聲道:“以前的時候,加茂家的祖先對我下了詛咒。”

那道詛咒對你進行了約束,那就是束縛了你上千年,令你無法解脫的根源。

可時至如今你依舊愛著他,愛著與他相關的、相似的一切。

夏油傑不知道你所說的“以前”究竟是什麽時候,或許是幾十年前,也或許是幾百年前,這超過了夏油傑的想象範圍。但他知曉有許多咒術師都擁有罕見的術式,或許你有著與延續生命有關的術式也不一定。

善於體貼他人的夏油傑,一直都覺得你看起來好像有著沉重的心事,他覺得你或許也是有著自己的苦衷的。就像他所認識的那些咒術師們,因為五條悟的存在而被襯托得格外弱小,因為自身的弱小而無法做到許多事情,人人都在因世事愁苦。

唯一能令你心情好轉的,也隻有與那個人有關的事物。

你注視著夏油傑的臉,你的目光令他有些緊張。因為你注視著他的眼神,總是含帶著一種名為“愛”的情感。

這樣的情感令夏油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

和你分開之後他也還是會想起你的臉,五條悟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怎麽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該不會是談戀愛了……五條悟是在開玩笑,卻令夏油傑猛然意識到,他或許也對你抱有好感。

不知不覺間你們見麵的次數已經很多了,有次出門時剛好下了雪,細雪飄落在你的發間,朦朦朧朧。

夏油傑去便利店買了一把傘,細柔的雪花娓娓落下,他就這樣幫你撐了一路的傘——這是你們離得最近的一次。

……

……

時隔多年,最近是你出門最為頻繁的時候。

加茂忠平不敢貿然追問你的行蹤,但是你頻繁地外出,卻被芽衣看出了端倪,她問你為什麽總是要出去,為什麽不帶她一起。

誠然你對芽衣有著感情,可那一點點的感情,與那個人相比便顯得微不足道。被加茂芽衣纏問著的你,隻是說自己有事。

芽衣幾乎是哀求著你說:“為什麽不能告訴我呢?不管是什麽事情,我都願意為您去做……!”

可你卻反問了她,你問她又能為你做到什麽。

“芽衣,你總是在說自己一定要勝過五條悟,也總是在說要成為加茂家的家主。”可實際上,任何一點她都無法做到。

加茂忠平在上個月的時候領回來了一個孩子——他在外麵的女人生下的男孩,那個男孩也繼承了加茂家的“赤血操縱”。

因為正室沒有生下繼承了術式的男孩,所以加茂忠平做的打算是把這個孩子記在正室的名下,對外宣稱是正室所生的孩子,他把那個孩子帶到你的麵前,恭敬而又討好地說他給這個孩子起的名字是“加茂憲紀”。

加茂憲紀和加茂憲倫有著同樣的發音。

加茂忠平聽說,你曾對“加茂憲倫”另眼相待,家族傳聞中也說,你最後因為當時的家主請求你殺了墮落為詛咒師的加茂憲倫,而與他再不相見。

加茂忠平覺得寵愛著芽衣的你或許不會認可這個孩子(加茂憲紀),所以他才要給他這樣一個名字來求得你的憐憫。但加茂憲紀的到來,對加茂芽衣而言卻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前所未有的災難。

即便她從小備受寵愛長大,繼承了家族術式,卻依舊比不過那個孩子——隻是因為對方是個男孩。

你想起那個瘦弱的男孩,又看著眼前的芽衣,忽然對她說:“過去的時候,也總是有人評判著我不能做什麽事情,不配擁有怎樣的身份。”

那對你而言,實在是無比久遠的過去了。

“你知道他們後來都怎麽樣了嗎?”你如此問芽衣。

芽衣怔愣地看著你。

你輕飄飄地說出了他們的結局。

過去、現在你都還是你,但他人對待你的態度卻截然相反,加茂家的人傾慕你、癡狂於你。天元將你視作天仙大人,咒術界的高層們也知曉你的存在,但他們都敬畏著你,畢恭畢敬地尊崇著你。

加茂家從古至今都與咒術界高層往來密切,很大程度上還是因為加茂家有著你的存在。

現今還有誰敢議論你,說你身份低微、來曆不明呢?那些對你不敬的人都死在了過去,唯有你長存不滅。

芽衣沉默下來,她垂著腦袋,你起身離開,她也沒再追上來了。

……

……

六月份的時候,夏油傑告訴你他要去執行一個任務。

“要花很長時間嗎?”如果是的話,就意味著你們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麵了。

但夏油傑說,應該也不用多久,隻是這次的任務有點特殊。他問你,你是不是也活了很久了。

夏油傑並沒有向你透露他的任務是什麽,他隻是問你:“我聽說,在咒術界有一名術式是不死的咒術師,你知道嗎?”

你知道他指的是誰,也因此想了起來,天元或許又到了需要與“星漿體”同化的時候了。

但你並沒有跟夏油傑說這些,你也隻是回答他,你之前偶爾聽說過幾次:“那名術師,好像是叫天元吧。”

夏油傑從你的話裏聽不出來你是否知道“星漿體”的事情,他也並不追問下去,而是移開了話題,問你有沒有什麽想讓他帶的東西。

你說:“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地把自己帶回來。”

夏油傑道,你太犯規了。

“卦象可以告訴我們答案。”你告訴他,易卦是一種可以預測未來的方法。

想起之前加茂芽衣求你為她易卦,你決定也為夏油傑卜算他的未來,但你寫下夏油傑的名字,卦象給出來的結果,卻全然超出了你的想象。

仙道中最開始其實沒有轉世重生的說法,因為修道所追求的是長生不死、成仙成聖,這從根源上來說,是與“轉生”相悖的。

但在他死去的時候,你也曾幻想過這樣的可能。你試圖相信神佛的存在,相信人死後可以進入輪回,轉世重生。

可那也隻是虛幻的夢境……

直到你從夏油傑的未來,看到了那個人的痕跡——那個人與夏油傑重疊在了一起,這仿佛是在告訴你某種可能性。

你感到一陣古怪的眩暈,心髒怪異地悸動著,周圍仿佛天旋地轉。

夏油傑看出了你的不對勁,他扶住了你的肩膀,讓你靠在他的懷裏。

你伸出手來,幾乎是顫抖地觸碰著他的臉,你那白皙美麗的麵龐上有淚水落下,夏油傑不知所措地抱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