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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偶然瞥見了“夏油傑”在看一張相片——一張年少時的夏油傑和他人的合照。

從人對人的惡意中誕生的真人, 尚是一名新生的咒靈,麵對著人世的一切,真人都具有強烈的好奇, 他問“夏油傑”,照片上那個跟他合影的女人是誰。

“夏油傑”的唇線牽扯出一絲輕柔的笑意,在真人看來, 這是相當裝模作樣的笑容, 不過人類似乎都很喜歡這樣的笑,真人想,或許是因為人類都有著虛偽的麵貌。

麵對真人的好奇,“夏油傑”反問他是否也覺得照片上的女人很美麗:“這是我的妻子。”

“你在開玩笑嗎?”

“夏油傑”說:“沒有哦,我說的都是實話。”

真人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惡意, 但他尚不能理解人性之中那些美好的部分, 不過從眼前這個“夏油傑”的身上,真人也從未窺見過半分堪稱“美好”的情感。

真人問他是不是強迫了對方。

“太失禮了吧,真人, 我們可是彼此相愛……”

“夏油傑”的麵龐上流露出回憶的神采, 他說在過去他們曾無比相愛, 眼裏心裏都隻有對方。

“那現在呢?”

在真人如此詢問之後, “夏油傑”忽然反問道:“你想見見她嗎?”

下一步的計劃中,他們的目標是奪取咒術高專結界中的特級咒物“咒胎九相圖”和咒術高專收集的那些兩麵宿儺的手指。屆時一部分咒靈和詛咒師會對咒術高專進行明麵上的入侵, 以掩護真正的主力——真人潛入咒術高專的保管室中取得他們的目標。

聽到“夏油傑”將這兩件事聯係起來, 真人攤手道:“難不成她也變成咒物了嗎?就像宿儺的手指那樣。”

“夏油傑”搖了搖頭:“不要將那種東西與她相提並論, 她是更加完美無瑕的……雖然有些冒險, 不過還是值得一試, 隻要按照我說的步驟來做, 或許有一成的可能性能將她也一起帶回來。”

一成的可能性, 無論放在什麽事情上都太低了,然而“夏油傑”告訴真人,這已經算是很高了。

“實在做不到的話,我也不會怪你的,”他看著真人道,“隻能說緣分如此了。”

聽完了這些無比複雜的步驟之後,真人思考了好一會兒:“把她帶出來的話,對我們最終的目的有很大的幫助嗎?”

“夏油傑”搖了搖頭:“沒有幫助。”

“那為什麽還要做這麽麻煩又沒有意義的事?”真人不解。

“是啊,”“夏油傑”輕聲道,“這種事又麻煩又沒有意義……但就是讓人忍不住要去做呀。”

這也正是“愛”的本質,愛使人貪婪、愚昧,使人深陷其中、忘卻自我。

……

……

因為負責吸引高專那些咒術師的注意,花禦身受重傷,真人的任務雖然是“潛入”,但因為被“夏油傑”拜托了額外的任務,脫身時比預料之中要狼狽許多。

真人一邊嘟囔著“早知道就不答應夏油這種事了……”一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沉睡”中的你。之前確認步驟的時候真人還想過要用術式“無為轉變”將你改造成更方便攜帶的大小,卻被“夏油傑”勸告說最好不要這麽做。

“我是在為你考慮,真人。她的靈魂並不是你能觸碰的,雖然她現在睡著了,不過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

輕易便能將你抱在懷中的真人,並不是第一次感受著人類的溫度,但這的確是他第一次和人類如此親密的接觸,真人感受著你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氣息,這股氣息甚至能夠滲透靈魂。

某種花的氣味……

“雖然我不是很想打擾你,不過這個女人又是怎麽回事?”詛咒師重麵春太的聲音在岩洞中響了起來,他看見真人幾乎把臉貼在你頸窩了。

重麵春太笑吟吟地說:“詛咒也會對人類產生這種興趣嗎?”

姑且不理會“這種興趣”指的是什麽,真人瞥了他一眼:“這可是夏油的‘妻子’。”

“誒呀呀,”重麵春太作驚訝狀,“夏油大人居然已經結婚了嗎,都沒有聽說過呢。”

真人懶得再理會對方,帶著沉睡的你和受傷的花禦離開了。

……

……

想見你和不想見你,這兩種情緒一直在羂索的頭腦之中進行鬥爭。他思念你的同時又拒絕出現在你麵前,因為羂索自認為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的了解你。

“辛苦你了,真人。”

他從真人的懷中接過你,輕輕地梳理著你散落下來的長發,將遮掩麵龐的發絲別至耳後。這張無論是在他的記憶還是在夏油傑的記憶中都無比清晰而令人思念的臉,終於再次切實地展露在他的眼前。

羂索神情溫柔地注視著你,他的手指撫摸著你的眉眼與麵頰,他從未忘記過你的臉。

在他麵前流露出依戀神情的你,含情脈脈注視著他的你,對待除他之外的人不帶任何感情的你——加茂憲倫眼中的你。以及現今這具身體記憶之中,一如往昔般溫柔的你。

無論怎樣的你,都令羂索感到無比懷念。

真人在背地裏嘀咕說他就像是在玩奇怪的過家家遊戲,整日整日地守著你。雖然羂索“好心”地提醒過真人不要試圖觸碰你的靈魂,但好奇心過旺的真人還是忍不住偷偷地握住了你的手。

“無為轉變”是可以通過接觸他人的肉.體來改變他人靈魂的形狀,從而使對方的靈魂和肉.體一同扭曲的術式。真人說他認為無論何時靈魂都在肉.體之前,是先有靈魂後有肉.體——羂索當時告訴他,你或許會和他有不一樣的見解。

因為在你所崇尚的仙道理論之中,人的肉.體和靈魂是統一的。

真人試圖探索你的靈魂,瞬息之間他的意識便踏入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你獨自坐在黑暗的深處,麵對他這個“入侵者”,你的目光輕飄飄地從他身上劃過——一股可怖的壓迫感令真人的意識四分五裂。

他狼狽地鬆開了握住你的手,甚至一時之間難以維持穩定的人類外表,真人的外表仿若一塊活肉般**著癱在地麵上。

羂索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幅景象。他的神色間看不出喜怒,隻是徑直走到你的身邊,輕輕地握住你的手歎息一聲。

“都告訴過你不要隨便碰她了,真人。”羂索將你的手背貼在自己的麵頰上,他的目光注視著你那張靜謐的睡顏,詢問你是否是生氣了。

“我告訴過他不要惹你生氣的,”羂索親吻著你的手背,他對你說,“就像我告訴以前的那些人一樣。”

以前加茂家的那些人也經常“惹你生氣”,他們往往都會迎來麵目全非的下場。不過對於羂索而言,那些人是死是活都沒什麽區別。

相比於你麵無表情的、毫無情緒波動的模樣,羂索寧願看到你生氣——為和他有關的事情而生氣。可他同時又難以想象你用厭惡的目光看向他,仿佛他也可以隨意被你舍棄。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你能一直睡下去。”羂索俯下身體,他的嘴唇觸碰著你的額頭,一觸即離。羂索捧著你的臉,貼著你的鼻尖又輕輕地笑了起來:“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令你陷入沉睡的咒具體能夠維持多長時間,羂索自己也不清楚,但隻要等到“死滅洄遊”開啟,你也會隨著那些“咒”的解除而再度蘇醒。

羂索歎惋道:“雖然不想這樣跟你見麵,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這時候羂索其實很希望你能有所回應,但呈現在他麵前的隻會是你那張毫無反應的睡顏。羂索猜想著你醒來之後的反應,他深深地凝視著你,仿佛要看到你的心。

……

……

時隔千年,穿著僧侶袈裟的裏梅站在你的身側,思緒複雜地凝視著你的臉龐。

羂索問他是否在回憶你昔日的麵貌:“和現在也沒什麽區別,對吧?”

天元有著不死的術式,卻並非不老,樹化的現象在他的身體上不斷地蔓延。羂索以將自身的大腦替換到他人身軀之內來延續生命,每一次他都會變成不同的人。裏梅雖然觸及了傳說中最下乘的“成仙之法”,但他終究無法比擬那些真正沉浸於仙道之中的修道者。

唯有你是宗師真正的親傳弟子,甚至今日依舊能以最初的姿態維持著不老不死。

裏梅說:“我不明白你在想什麽。”

事到如今,裏梅已經知曉了過去的真相,他知道你根本就不愛兩麵宿儺,你跟裏梅之間,根本就沒有共通的心願。

你隻愛一個人,也隻愛過那一個人:“羂索。”

羂索知道你愛他,兩麵宿儺也知道你愛他,現在裏梅都知道了。但裏梅不明白羂索為什麽要騙你——明明他根本就沒有死,為什麽不願意告訴你真相?

“愛是很複雜的,”羂索說,“愛是摧毀、是占有、是支配……”

但愛著某個人的時刻,即便是再冷酷無情的人,也會為其流露出無比溫柔的笑容。

你從來都不是溫柔的人,你的心腸比岩石還要冷酷,你甚至不把他人的性命當作性命,也從不覺得他人的真心是應當被珍惜的——你的所作所為,曾令無數人陷入痛苦的噩夢與深淵。

裏梅說:“這種事,我早就已經知道了。”

你昔日欺騙他進入涸澤,以微弱如燭火般的希望煽動著他。但裏梅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他現今依舊能立足於人世,能夠等候著宿儺大人的蘇醒。

所以裏梅想,至少你並不是什麽都沒有留給他。

羂索笑了起來,他說你可真是擅長籠絡人心——他總是這樣同你說著話,無論周圍是否有人。這種場景落入他人眼裏就像是他在自言自語一樣,因為大家都知道你是不可能回答他的。

裏梅無法理解你為何會愛著這樣的人,就像他也無法理解羂索為何要如此對待你。他想起昔日宿儺大人也還在世的時候,你也曾依偎在宿儺大人的懷中露出過笑顏。

無論那樣的神情是否真實,起碼在裏梅看來,你是有可能舍棄那份與羂索之間的“戀情”,重新與他人締結聯係的——是你自己不願意這麽做。

為什麽你就是不願意呢?裏梅凝視著你那靜謐安詳的睡顏,他輕聲問道:“你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像什麽嗎?”

雖然你並不是裏梅的同伴,但裏梅依舊在為你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