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羂索太了解你了, 他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你從來都不會去聆聽他人的聲音,也不會去關心他人的生活, 更不會發自內心地去了解其他人……所以天元、裏梅甚至宿儺都知道他還活著, 唯有你不知道。
他以自身對你的了解,蒙住了你的雙眼、捂住了你的雙耳,讓你即便過去這麽多年, 也對他依舊活著這件事一無所知。
你們甚至曾離得那麽近,你咒殺了加茂憲倫,而當時羂索的大腦正在加茂憲倫的身體裏……那些令加茂憲倫“臭名昭著”的行徑其實都是他所為。
一直以來, 羂索都在注視著你, 當你注視著他的屍體之時,他也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注視著你。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你喃喃自語,內心的情感毫不遮掩地在麵龐上綻放。
天元忽然覺得, 你此刻看起來竟如妖鬼般麵目猙獰——他怎麽會有這種念頭呢?天元反駁自己, 他告訴自己,你分明已經神靜性明。
在天元的心裏,有一處因你而轟然倒塌了。
……
……
兩麵宿儺借由虎杖悠仁的身體重回了人世,他以放肆的目光掃視著一千年後的世界。術師、詛咒都變得那麽弱小,全然不似當初的平安盛世。
兩麵宿儺偶爾也會想起你, 想起你那張美麗而冷淡的麵龐,也想起你因為那個人陷入瘋狂。你既美麗又強大, 就像是一朵盛放的毒花,可你被困住了——那個男人以“戀情”之咒將你據為己有。
真是可惜。兩麵宿儺想,你應該有著更加自由的模樣, 你的本性傲慢而冷酷, 就應該是像他一樣隨心所欲。
然而現如今兩麵宿儺也受到了束縛, 他被困在了虎杖悠仁的身體裏,這具身體有著特殊的來曆——羂索以虎杖香織的肉.身生下了悠仁。這個孩子成為了最合適的“容器”,即便是兩麵宿儺的意識也能夠容納、抑製。
身體的主控權在虎杖悠仁那裏,然而此刻,虎杖悠仁已經陷入了昏迷。
漏瑚將他們所持有的十根兩麵宿儺的手指一起塞進了虎杖悠仁的嘴巴裏,強迫已經昏迷的虎杖悠仁咽了下去。這樣一來,他的身體裏共有十五根手指了。
黑色的咒紋在這具身體上擴散,兩麵宿儺緩緩睜開了眼睛——異於常人的四目極具壓迫感地俯視著還未將手從他下巴上移開的漏瑚。那一刻,恐怖的殺意從天而降,幾乎令漏瑚無法喘息。
誕生於千年以前的詛咒之王,在此刻盡顯威嚴:“滾。”
與此同時,你也踏入了這個特殊的“帳”。在你的周身流動著大量的“道”,令他人無可奈何的結界隨著你的走動而被瓦解,你所到之處,一切咒力都被你同化。
兩麵宿儺感受到了你的氣息正在靠近,他扯開嘴角,忽的放聲大笑起來。這突如其來的大笑令跪在兩麵宿儺麵前的漏瑚和美美子菜菜子都愣住了,數秒之後,她們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的“請求”。
雖然真人和漏瑚它們這些詛咒並不清楚羂索的真實身份,但美美子和菜菜子是知道的。一年前的“百鬼夜行”事件她們也參與其中,她們都很清楚,真正的夏油大人已經在百鬼夜行的那個晚上被五條悟殺死了。
現如今依舊在活動的並不是真正的夏油大人,而是掠奪了夏油大人身體的詛咒師。在美美子和菜菜子看來,對方如同怪物一般竊奪了夏油大人的身體,令他死後都無法安寧……無論如何,她們都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她們請求著兩麵宿儺,希望他能夠殺死對方,令夏油大人獲得真正的解脫。
麵對著這兩個女孩子的乞求,兩麵宿儺卻連聽都沒有認真聽——他的注意力在其他地方,因為你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內。
兩麵宿儺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什麽一樣,他放聲大笑,一如往昔:“真是可惜,我還以為能看到你老到走不動路的悲慘模樣了。”
你不遠不近地站在那裏,車站裏依舊明亮的燈光照著你的臉,令無數人為止傾倒的美麗麵龐沒有任何表情,你以平靜的口吻輕聲回答道:“是啊,真可惜。”
他的話語並沒有激怒你,卻引起了菜菜子她們的好奇,因為你們的對話中透露出相識的意味——會這麽跟兩麵宿儺說話的人是誰?
菜菜子小心翼翼地抬起臉來看了你一眼,視線觸及你的麵容時驚愕不已——菜菜子見過你,並不是在現實中,而是在夏油大人那裏。菜菜子拉住了美美子的手,她讓對方趕緊看看你。
“是照片上的那個女人……!”這對雙生姐妹驚叫起來,她們都記得你,因為夏油大人曾經告訴過她們,他說你是他曾經的未婚妻。
“你是夏油大人的未婚妻!”
聽到她們的話,兩麵宿儺嗤笑起來:“怎麽,你終於要改嫁了嗎?”
在過去的時代,你那微若螢火般的戀情在兩麵宿儺看來便無比可悲,時至今日他依舊是這麽覺得,他說你過去如此“忠貞”,現今卻要另嫁他人:“是因為看清那個男人的本性了?”
平安京的男人們都有著薄情的本性,他們貫會以甜蜜的謊言來欺騙女人,他們的愛如同晨露般稍縱即逝,不留痕跡。
但那個人是不一樣的,你一直都如此認為。你從不懷疑他對你的愛,你堅信他對你的愛無比真摯。
說了這種話,兩麵宿儺本以為你會大發雷霆,他知道你最聽不得有人說那個人的壞話了,一句也不可以。
可你的神情卻依舊如此平靜,甚至沒有絲毫情緒起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這個問題在菜菜子她們聽來沒頭沒腦,唯有兩麵宿儺能夠明白你的意思,你在問他,他是什麽時候知道羂索還活著這件事的。
兩麵宿儺的手指摸著下巴,就像是在認真思考一樣,但很快他的笑容便滿懷惡意:“大概是你還在我懷裏的時候吧。”
你為了那個人而踏入歧途的最初,兩麵宿儺就已經知曉了那個人還活著的事實?當兩麵宿儺在那些夜晚緊緊地抱著你,嘲笑著你那可悲的戀情之時,你在他眼裏的確無比可悲。
“我恨你……”你緊緊地盯著兩麵宿儺的臉,幾乎是嘶啞地吐露著你對他的憎恨。
兩麵宿儺愈發恣意地大笑起來,他說他早就已經知道了:“你一直都在恨我,從以前到現在。”
昔日兩麵宿儺死在你的懷中,你滿懷恨意地詛咒著已經死去的他,你從來沒有愛過他哪怕一瞬。
你怎麽可能會去愛宿儺?你的愛那麽稀少,如此珍貴,你對待其他人都是冷漠而忽視的,隻有那個人是你的唯一。
所有的愛都被你給了他,可他卻不珍惜,他離開了你,欣賞著你為他而艱難攀爬,做著試圖逆轉生死的虛幻之夢。你沒有成功,即便是成功了也無法“複活”他,因為他的靈魂被他自己抽離了,你想要留住他,可他卻悄無聲息地從你身邊逃走。
你明明那麽愛他!
兩麵宿儺得不到你的愛,但他得到了你的恨,你以憤怒而仇恨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仿佛要從他身上咬下來一塊肉。
但你不僅恨宿儺,你現在也恨起羂索來了,你對羂索的愛和恨交織在一起,令你的心陷入了水深火熱的煎熬中。
你幾乎要因此而失控地尖叫,眼淚簌簌落下,兩麵宿儺看著你如此痛苦的姿態,發自內心地感到愉悅。
兩麵宿儺說你看起來真是可憐,令人憐惜:“要我抱你嗎?”
就像以前那樣。在無數個你以為那個人已經死去的夜晚,兩麵宿儺的身體緊緊地貼著你,他親吻著你的身體,將你抱在懷裏。
“我恨你!”你失控地尖叫,覺得所有人都在欺騙你。
你痛恨這一切,你究竟是怎麽淪落到這種地步的?是因為你離開了蓬萊,還是因為你愛上了那個人?
“這種話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就沒有別的話想對我說了嗎?”連兩麵宿儺都有些聽不下去了,因為你好像除了“我恨你”就沒有別的詞了。
“你以前不是挺能說會道的嘛,”兩麵宿儺說,“連裏梅都騙過去了。”
對於你所做的一切,兩麵宿儺一清二楚,他這麽說也不是要指責你欺騙了他的下屬,反而是希望你能夠繼續。
“我一直都覺得,你裝模作樣的時候反而更有意思。”兩麵宿儺以言語折磨著你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血流盡之後,心也會隨之冷卻,你在猙獰的痛苦之中竟感知到了一絲平靜,直視兩麵宿儺的四目:“我恨你。”
“嘖——”兩麵宿儺有些不耐了,他不想再聽你這種無趣的話了,你就不能再說點能讓他高興的話嗎?兩麵宿儺道:“實在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了,就來做點有意思的事吧?至少可以讓我們的重逢不這麽無聊。”
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跟兩麵宿儺“重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兩麵宿儺說,“所以我才覺得無聊,隻追求一樣東西實在太可笑了,你明明可以享受到更多有趣的事物,可你偏偏隻要那一樣,你把自己困住了。”
你所求的,從來都隻有“唯一”。
最初的唯一是求道,後來的唯一是戀情,你的心隻有那麽狹窄的空間,小到一樣東西就能夠將它填滿。
兩麵宿儺說,你應該要學會去享受世間的一切——此時此刻,他居然在說著這種“開導”你的話,簡直有種可笑的荒謬感。
然而你的心又怎會因他的幾句“開導”而變得開闊?兩麵宿儺不理解你,他所追求的和你所追求的並不屬於同一層麵。
“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我所求的究竟是什麽。”
隨心所欲是墮落,貪婪、愚昧、放縱自我、愛欲癡狂……人心的墮落是無窮無盡的,你所追求的是解脫,和在那之上的超脫。
可那份戀情卻如同鎖鏈般將你拉進了墮落的深淵,令你深陷泥潭。
對他的愛蒙蔽了你的本心,你正是因此而失道。
“在我出生的那個年代,皇帝追求著長生,術士們也渴求不死……人類忌畏死亡,所有人都想逃避這一結局。可當我回到外麵,人們卻都在與戀情糾纏,男人們、女人們的愛恨交織……到處都是詛咒。”
這是否也是天地之間奧秘的一部分?你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一直都沒能真正觸及仙道的至理。
兩麵宿儺不明白你究竟在說些什麽,他隻看到你在自言自語——因為宿儺隻看到了你的表麵,他也從未真正理解過你的“心”。
曾與你在無數個夜晚相擁而眠的兩麵宿儺,他所追求的隻是當下的享樂,他想要的是隨心所欲、不計後果。
兩麵宿儺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傾聽你的心聲,他隻是想要改變你,讓你跟他一起墮落,他想要看到你那張平靜美麗的麵龐上滿是猙獰與憤怒——或是如他一般的放肆與恣意。
你終於真正看穿了兩麵宿儺的惡意,那一瞬間他的一言一行對你都不再具有任何影響。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仙道的至理,真正的道終於在你麵前顯露端倪。
此時此刻,昔日令你無比憎恨的兩麵宿儺,已然無法再令你的情緒為他起伏,你們要做最後的了結。
兩麵宿儺問你:“什麽?”
你對他說:“來做點我們之間該做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