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牆上掛鍾發出冰冷機械化的聲音。
“現在是北京時間18點整……”
被恐怖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張董承倏然驚醒,下意識看向王九。
現在這個時間點，他老婆跟女兒應該已經到家了，這個六點的提示就是兩夫妻習慣性的默認時間。
這是家庭團聚的時間。
王九抬起臉,原本木然的表情在張董承肉眼可見之下變換，染上了幾分往日常見的溫和跟穩重,“有時候我真羨慕師兄你，雖然沒錢,長得也不好看,個子還矮，但有妻有女,每天回家都有人可等，也有人等你。”
這說的是人話？
張董承畏懼她,訕訕道：“你不也有人…”
他倏然反應過來，這人老公出軌了，已經離婚，她唯一的家人就是老太太。
可現在老太太也…
張董承神經突突的,覺得這個王九可能已經走了極端,那這樣一來,自己跟家人豈不是十分危險？
“阿九,我已經把視頻給你了,我沒辦法,楊域他威脅我，他們楊家勢力太大了，稍微花點錢就能要我一家三口的命,我女兒還小…求你，求你放過我們一家。”
他接觸過遊戲，知道從新手先導副本活下來並成功轉正的人分三種,一種是鹹魚躺被帶飛的，一種是能力達標準線靠自己苟贏的，最後一種就是能帶飛別人的。
往往第三種在先導期就已經得到了屬性點擁有了超越普通人的水平。
他以當年作為草根學子參加全國高考的卑微謹慎態度來猜想，也知道這個阿九師妹屬於第三種。
在首都求生多年，早已被現實吊打到極端識時務的張董承跪下了，不顧一切求饒。
王九卻露出疑惑又無奈之色，“師兄，你這膽子也太小了，難道你以為我是那種變態殺人魔嗎？”
這種神色其實無限近於此前張董承表達出來的——無辜，難過。
係統已經沉默很久，此刻默默上線：“你今天幹掉了很多變態殺人魔。”
王九沒理會係統，真心實意繼續道：“何況，我隻是一個被男人厭棄的離婚婦女，本來是個小山村裏的孤兒，不過是運氣好，被老太太收養了，這無權無勢的，你怕家大業大的楊公子還情有可原，怕我，真的不必要。”
她都這麽真誠了，可張董承更怕了，“阿九，阿九師妹，求你了，別傷害朵朵跟佳琪，她們是無辜的，你…”
叮咚，外麵門鈴響了。
張董承忽然安靜了，看向大門。
王九：“我的人估計回來了，我說了，隻是讓人去接你的妻子女兒。”
張董承馬上站起，飛快衝出去打開門，“老婆你們…”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眼前是一個高大的青年，一派精英打扮，西裝跟領帶筆挺筆挺的，像極了斯文敗類。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對這種人很有好感，可經曆過往日溫潤和善的小師妹變臉般的絕技，他對這類人有些抵觸，第一時間認為——他具備殺傷力。
隻有他一個人，衣服上還染了一些紅。
張董承呆了下，忽然眼眶猩紅，“我老婆呢！我女兒呢！！你對她們做了什麽！混蛋!!”
他上前拽住齊雋的領帶，憤怒又絕望。
齊雋愣了下，卻好像頓悟了什麽，抬眼看向屋內，正見到了屋內的王九背著窗外的傍晚夕光，那反射了光的眼鏡片一片黃暈，看不太清她的眉眼。
隻知道她翹著腿，一手握著一個奇怪的平板，一手捏著水杯喝了水。
心平氣和。
不過齊雋在張董承舉起拳頭要打他之前，“額，張先生，我身上的不是血，是番茄醬，你聞聞…不過你要是真打了我，我不介意放下手裏的東西跟你切磋一下，順便說下，我練過泰拳。”
張董承懵逼了，鼻端也的確聞到了番茄醬的味道。
當然，他恢複理智後，也察覺到對方183的高度跟強健的胸肌。
很好，張董承稍微鬆開了對方衣領，然後就聽到了下麵樓梯傳來的聲音。
“媽媽我爬不動了。”
“加油，小寶貝，媽媽抱你？”
“不不，我還可以的，媽媽你要不要喝奶奶？”
“不，寶貝你喝，不過不許噴出來，你看叔叔請你吃飯，你還把番茄醬弄叔叔身上，多沒禮貌…”
張佳琪溫柔教導女兒，在下麵慢慢爬，而齊雋則是兩手提著東西先上來了。
張董承反應過來了，鬆開手，麵上尷尬，但也有些疑惑，轉頭看王九，“你這是……？”
王九：“你知道老太太為什麽收養我嗎？”
張董承不說話，總不能說是可憐她是孤兒吧，他不敢冒犯她。
萬一激怒了呢？
王九：“是可憐，但不止因為我可憐，主要她也可憐。”
她看向那個不久前才播報過六點的掛鍾，它很可愛，兒童款，是家庭血脈得以延續跟愛的間接體現。
張董承：“我聽說過，那個年代，她為了支援國家的醫療建設，年輕時經常在外工作，可是後來，她放在家裏的女兒被人販子拐走了，她後來找了很久，從很多人陪著她一起找，到隻剩下她一個人到處找，再後來，她就把你帶回了家，其實很多人…我也一樣，我們都覺得你就是她的外孫女。”
他知道現在提及這種往事容易撥動王九的情緒，很可能加重老太太亡故的仇怨，可他無法隱瞞自己的愧疚，以及對老太太品格的尊敬。
那是一個在那個時代品格跟功績都閃閃發光的人，可她好像跟現在這個社會格格不入。
世界變了，可世界也不是最近才變的。
王九沒有提及自己到底是不是老太太的血脈，她隻是收回目光，淡淡道：“人是很脆弱的生物，缺失什麽，就渴望什麽，她缺失了家庭，就極珍重向往別人家庭的完整，她提過你，提過你家，說你這樣其實很好，可我覺得你一點都不好。”
“她卻說凡人俗事，總有為難且不萬全的地方，能在為難時不分離，就已是人生在世最好的歸途。”
張董承愣神，卻見王九轉頭看向他，微微一笑：“所以我不殺你。”
這時候，張佳琪已經帶著小女孩上來了，對齊雋道謝，還問他怎麽不進去，進門脫鞋時見到王九，好像並不驚訝，因為齊雋提過，所以她朝王九熱情笑道：“阿九你來了啊，你看你，太客氣了，還讓齊雋來接我們，欸，老張，你這怎麽回事，茶幾呢？怎麽炸了！”
可不就是炸了嗎！被你嘴裏的阿九輕輕一拳給炸了！
“不知道，意外，意外…”張董承不敢說明真相，隻能幹笑，又岔開話題問她們母女吃了沒。
“沒啊，你也是！阿九來了也不給她弄點吃的。”
張佳琪嘴裏說著就要去廚房做菜，可王九反而起來了，婉拒了。
“不吃？這怎麽行，不過家裏也沒什麽可做的，老張，我們出去吃吧…”
“不用，我剛回來，還有挺多事的。”
張佳琪想到老太太的死，情緒也淡了，帶了幾分感傷，安撫了王九幾句。
張董承眼看著自己老婆安撫王九，兩個人氣氛特別溫軟親善，他心頭突突突跳，又不敢戳破氣氛，直到他看到王九要走時讓齊雋放下那兩盒價值高昂的禮物，張佳琪越發感激且愧疚，又讓女兒跟王九道謝道別…
張朵朵特別乖，又對王九這種皮囊天然占優勢的阿姨特別有好感，所以軟軟說道：“謝謝阿九姨姨。”
王九笑了笑，彎下腰，伸出手…
張董承下意識挪出一步，幾乎想擋在自己女兒麵前。
危險，太危險了。
可他還沒動，就見王九輕輕撫了張朵朵的柔嫩的臉頰，字字分明道：“真可愛。”
張朵朵臉紅了。
被王九這句意味深長的話給嚇得幾乎靈魂出竅的張董承看到自己女兒羞澀扭捏的樣子，直接扶額，絕望無比。
這個時代的娛樂選秀有毒，活生生把單純小孩子帶壞成了顏狗，他女兒特別傻白甜，他跟妻子很早就懷疑但凡人販子長得好看點，女兒就跟著人家走了…
現實告訴他——老鐵，你是對的，她不僅會跟著走，還會記得把她的小豬佩奇公仔帶上。
“師兄，到這吧，走了，對了，記得給我打電話。”
“啊？好。”
兩夫妻把人送到門口，等王九他們走後，張董承卻見自己老婆放下臉，來了一句：“她為什麽來找你？剛剛走的時候為什麽讓你給她打電話！”
張董承還以為老婆發現了什麽，未免她擔心，於是說：“為了老太太…”
“不是因為你們有什麽其他關係？”
“？？？”
張董承懵逼，卻見她麵帶抑鬱跟不安，說：“她離婚了…”
一個有才有貌氣質卓越特麽離了婚也神采奕奕的年輕富婆，哪個已婚黃臉婆不視如猛獸？
“你說什麽呢！怎麽可能！”
張董承覺得自己老婆的腦洞比那個恐怖遊戲還可怕。
張佳琪打量了下他，忽然清醒了，“也對，你這樣的禿頂啤酒肚老男人她也看不上，畢竟邊上就有齊雋這樣的小帥哥。”
然後她安心去做飯，中途還嗬斥張朵朵不許挖鼻屎。
張董承：“…”
特麽的這一天可太心累了。
女人果然是翻臉無情的可怕生物。
樓上居民樓某個房子之中小家庭“其樂融融”，外麵街道上的車子裏，王九的神色昏暗不明。
她在看著遠處街角停著的另一輛車，車裏有人在用相機拍照。
拍張董承的家，也在拍她所在的這輛車。
王九垂眸，楊域派來的。
這麽謹慎啊，看來也不全是喜歡玩女人的二世祖。
也對，本來就夠狠夠果斷，最終才能把最大的好處拿到手。
王九這麽想著，卻也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張董承，她在等，等這個人先發她一個短信。
此前的交易已經達成，這是第二個交易，得等他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