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章 告別安縣
“叫兄弟們集合,今天我們就回南京。”接過花和尚遞來的手帕,邊擦著手我邊對花和尚說,然後我臉色嚴肅的來到大彪兄弟的墳前。
我坐在他的墳前,用力抓起一把黃土,輕輕地灑在他的墳上。墳前有塊老百姓贈送的墓碑,那上麵的字看不清,但我用手摸著,心裏想著,知道了那是大彪兄弟的名字和當地老百姓為他刻的墓誌。
長長的歎了口氣,從口袋裏拿出包煙,點燃三根,倒插在墳前,然後我又點燃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口,再緩緩地吐出,瞄了墳一眼,輕聲而平靜的說:“大彪,你小子也太他媽的不是個東西了,都沒給老子說一聲就走了,害得老子連送你的機會都沒有。”
然後我又看了張雲的屍體一眼,見幾個兄弟正在給張雲剝皮,我指著張雲的屍體說:“看到了吧,大哥給你親手宰了他,他不是把你的頭給砍斷了麽?我也親手剝了他的皮,還給他點了天燈,也不枉我們兄弟一場……你知道麽?我很看重你的,要是你還在我身邊那有多好,大家一起去打鬼子,一起去打架,一起去逛窯子,一起去……去……唉!不說這些喪氣話了,你好好安息吧,大哥以後還來看你,多給你燒紙錢,讓你在下麵買槍,再打鬼子,好麽?”
“大哥,隊伍集合完畢了。”花和尚打著手電筒,輕步的來到我身邊,小聲的低頭說。
我點點頭,看著小鬼頭埋葬的方向老久後,才平靜的問:“把這次到安縣後,人員的傷亡和俘獲的財物說一下,也讓這些犧牲的兄弟們最後聽一次吧!”
“共犧牲了三十七名兄弟(請記住,狙擊手不是衝鋒的敢死隊,犧牲少很正常),重傷二十三名(多是被炮彈和飛機所投的炸彈擊中),輕傷六十九名;另外我們這次在安縣俘獲的財務是:金條八百七十三根(請注意,當時漢奸多是有錢而怕死的家夥們,這裏指的是整個安縣的),銀圓六箱,我們還沒來得及清點具體數目,還有十一萬九千三百七十塊大洋票,另外,還有些古董之類的,裝了五箱子……”
黑暗即將過去,天邊已經像魚肚皮一樣,出現了一絲白色的線條,那是天明的標誌。
已經有些青草開始長出來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墳頂上有一朵白色野花,在眾多的青草中,它是那樣的傲視群芳。
我邊聽邊看大彪兄弟的墳,突然想到了大彪他還有老娘,急忙打斷花和尚的報告:“大彪的老娘在哪兒?安全的接過來了麽?”
花和尚一愣,立即合上本子說:“大哥說要親手處置張雲,所以我讓兄弟們把大彪的娘給背到山頂上,派人保護著,免得她老人家看到這場麵。”
“做的好!”
“沒什麽,大哥,你知道麽?我已經當兵四年多了,以前,看到的,聽到的,參加的,都是內戰,不是你今天來打我,就是我明天來殺你,我對這種爭地盤的事根本不感興趣,打仗時,我衝在最後,撤退時,我衝在最前,平時,我是吃喝嘌賭樣樣來,所以他們才叫我花和尚;我刻苦的訓練,就想著有能派上用場的一天,自從跟著大哥一起打鬼子,我心裏就明白了軍人的含義,那就是保家衛國,結束內戰,一致對外,對自己人要講義氣,對敵人要心狠手毒。”花和尚上前,也坐在我身邊,從我手裏接過一根煙,邊吸邊回憶似的說著。
我點點頭,看著那越來越亮的天邊,感歎著說:“是啊!打內戰,打來打去,受苦的還不都是老百姓,當官的又有幾人懂的百姓的苦。軍人!就應該是為了保家衛國而存在,是一個民族自衛的武器。就拿鬼子來侵略我們國家來說,這已經是兩個民族間的生死較量,作為一名軍人,那就是到了我們該給國家出力的時候了,這樣的仗打起來才有勁,才能顯示我們軍人的作風,才能表現我們軍人不怕死的豪氣,才能……”
“大哥,大彪他娘下來了,正到處找你了。”劉振峰快步的跑到我身邊,小聲的說。
我急忙站起來,整了整一下衣服,見滿身都是泥土,隻能苦笑著對花和尚說:“你看我現在帥不帥?”
花和尚也是苦笑著說:“和豬棚的那東西可以比比了。”
我沒好氣的笑罵:“你小子現在就是頭豬。”
正當花和尚要反駁我時,一位老婦人在兩名兄弟的攙扶下,快速的向我走來,走進後,我見她頭上戴著一朵野白花,我就跟有缸五味醋被打翻在心裏一樣難受: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中年喪子。
見她要給我下跪,我急忙扶起她,急速道:“大娘,這是幹什麽,這是幹什麽?”
她連續幾次式著要給我下跪,那怎麽行了,她是大彪兄弟的娘,而且是五六十歲的人,我哪能受她一跪了,老天可是有眼睛的,所以我每次都是慌忙阻止,直到把她老人家扶到大彪的墳邊坐下後,這事才算完。
天色已經轉明,所有的兄弟圍在我們周圍,看著大娘用枯枝般的雙手,顫抖的摸著大彪的墓碑,老人家張著抖動不已的嘴巴,半天沒喊出一個字來,眼淚順著她的臉默默地流淌著,大娘突然抱住了墓碑,撕心裂肺般的大聲哭喊起來,聽的每個人都是雙眼通紅,看得每位兄弟都無聲的低下腦袋,用力的緊握著毛八槍。
沒一人做聲,沒一人抬頭,沒一人流淚,雖然眼淚已經在我們的眼眶裏打轉,但是,男兒當自強,可是,我的心為什麽那麽痛了。
大娘哭了好久,我對身邊的花和尚和劉振峰碰了下,兩人立即上前扶住大娘,大娘沒有掙紮,反而擦了擦眼淚後,不用人扶的走到我身前。
她深深地向我鞠了個躬,我正要躲,她卻說:“李長官,請不要躲好嗎?我是真心的替我兒子向你鞠躬的,謝謝你幫他報仇雪恨。”
鞠完躬後她說了句讓我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的話:“大彪死的好。”
所有人都和我一樣,吃驚無比的看著大娘,都等著她的解釋。
“他已前最愛打架,從小就愛給我惹事,很多人都說他將來一定是個土匪,我也很擔心,但是,現在他是個英雄,是為了殺鬼子而死的英雄,所以他死的值。”說完她又看了看正在等下文的大家,接著又用那嘶啞的聲音,抽噎著平靜地說:“我剛才哭是因為他是我兒子,他就這麽走了,我當然要哭了。可是,現在我不哭了,雖然我一個婦道人家什麽也不懂,但我體會到,自從鬼子來了後,鬼子們在漢奸的帶領下,不分青紅皂白的把我家賴以為生的那三十多頭羊給搶走了,把我住的房子給燒了,我找他們理論,他們卻把我打得躺在**十四天不能下地,所以我恨他們,大彪為打鬼子而死,我為有這樣的兒子而驕傲。”
看著她邊說邊慢慢地轉身,我們都關心的看著她老人家。
突然,我發現她的右手猛地向外一動,然後快速的伸直,我腦袋裏就隻有一個念頭:不好!
還好我離她隻有一米多遠,在剪刀離她的衣服還有一厘米左右的距離時,我右手握住了它,緊緊地握著。
看到我哀求的眼神,老人家嚇了一跳,立即丟下剪刀握住我的手,關心的說:“對不住李長官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大娘,不怪你,真的不怪你,隻要你不要在這樣就好了。”我笑著對她說。說實在的,這點刀傷反而讓我心裏更好受點,大彪是犧牲了,可是我要是再讓大娘當著我的麵也‘走’了的話,我的心這輩子都會被內疚折磨著,所以我很小心的勸著大娘。
大娘看到痞子正幫我包紮的右手手已經不流血了,這才看著我身邊大彪的墳,眼神突然哀怨起來,淒慘的笑著說:“這孩子太調皮了,我就想下去好好管教一下他……他從小就對我很孝順,母子相依為命慣了,我怕他在下麵一個人孤苦,想下去陪陪他。”
看到大娘那單薄的身體,在微風中微微顫抖,想到以後她就得一個人走完這孤苦的歲月,在沒有親人的日子裏,在沒有靠山和盼頭的生活中,這種日子該怎麽過啊?
想到此處,也不知道怎麽的,我突然跪了下來,大叫著:“大彪是我兄弟,您老人家是大彪的娘,如今大彪走了,您就是我的親娘,娘~!我來替大彪,為您老人家養老送終。”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所有的兄弟都跪下來了,都大聲的叫著:“娘~!我們為您老養老送終。”
看到我們都跪在地上恭敬的給她磕頭,她又是激動又是慌亂又是著急的高聲喊著:“不敢當,不敢當,這怎麽行了,這怎麽行了,都起來,起來!……”
“您老不答應,我們就不起來。娘!您老就答應了吧?”我說完又磕頭。
“娘!您老就答應了吧!”所有人都跟著叫起來。
說實在的,麵對著大彪的墳,我們沒有絲毫的心情去想別的,完全是按良心行事。
“快起來,快起來!這——這——好吧!你們都是我的好孩子,都起來吧。”大娘手忙腳亂的拉人,可沒一人肯起身,最終隻得答應了。
我這才站起來,急忙走過去,輕聲的說:“娘,跟我們回南京吧,在哪兒,我們好吃好喝的供著您,您要是覺得閑得慌,我們就讓您帶孫兒,在這麽多兒子中,怕有好幾百個孫子等著您帶了!您也不必在這兒受這份苦,在南京要是有誰敢欺負您,我認識他,我手中的槍可不認識他,走吧,娘~!”
“可是——可是——大彪他——他……”大娘留戀的看著大彪的墳,急促道。
“娘,您放心,我們每年都帶您回來看大彪,您要是留在這兒,我們不放心,娘,現在您就跟我們走吧。好麽?”我小心的維護著這份難得的親情。
“是啊,是啊,娘,您就跟我們走吧……”
“娘,您就聽大哥的吧,您在這兒,我們不能安心打鬼子……”
“娘,到南京去吧,我們好生的孝順您……”
……
聽到大夥兒的請求聲,看到大家哀求的眼神,大娘還是沒有表態。我急忙對花和尚打了個眼色,花和尚立即上前,邊背大娘邊說:“娘,走吧,以後我們還要打回來的,以後我們在來……”
看到大娘被花和尚背起來後,依舊不舍的回頭看著大彪的墳墓,我心裏十分的氣憤:娘地,都是小鬼子惹的獲,他們要是不來侵略我們,大彪現在還生龍活虎的跟著我惹是生非了,大娘也用不著這麽悲傷了,真是他媽的該天殺的小鬼子。
“立正!舉槍!”我突然抽出衝鋒手槍,麵對著大彪的墳,高高舉起槍,大聲的叫喊。
聽到身後沒有了拉栓的聲音,我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吼了聲:“放!”
“噠!噠!……”
一片槍聲中,我默默的在心裏說:大彪,兄弟,你走好,你放心的去吧,一切都有我。
然後我低著頭離開了大彪的墳墓,開始向著南京的方向前行,因為我知道,在以後打鬼子的過程中,還會有很多兄弟英勇的倒下。
天色已經大明了,我們等待著初升的太陽。
隨後,一具被填了稻草的人皮,高高地掛在了大彪的墳前,上麵用血寫著兩個大大的紅字——漢奸!
……
從此,我再也沒回到過安縣,哪怕是要路過,我也寧願繞道走,我情願背負罵名,也不到安縣來看望那些犧牲的兄弟們,雖然最後我派人把他們的墳墓都遷到了湘西,但我還是沒有去安縣接‘他們’。
在安縣的縣誌記載中,這一夜被稱為‘血殺之夜’,我殺了太多的人,準確的說,在我的命令下,特勤團的兄弟殺了幾百名漢奸及其數千親屬。粗略的估計不少於三千人,使安縣十室四空。安縣縣城至此成為一座廢墟,直到解放後才修複。
我的名聲也遠播日本,我被稱為‘魔鬼血鐮刀’!
特勤團被鬼子叫為‘幽靈團’,是鬼子總指揮部下了死命令必除的對象,這才有了後來南京戰役中的狙擊手對抗戰。
當鬼子再次占領安縣後,卻發現,抗戰義士多了很多,漢奸卻沒幾人願意當,就算運氣不好被捉住,他們寧願死也不願意當漢奸,因為他們的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們的一言一行,那是一雙死神的眼睛,他隨時關注著他們,他們相信,要是當了漢奸,全家人都得給自己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