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衍高大的身子不複挺拔，原本平整的白襯衫揉搓得皺皺巴巴，領帶鬆鬆垮垮掛在脖子上，下巴也長出了青色的胡茬，烏黑疲憊的雙眸在看見林織月的時候，迸發出異樣的色彩。
“月月，你叫我。”
林織月眼神有些複雜。
她認識季衍很多年，他樣樣出類拔萃，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副滄桑憔悴的模樣。
季暖說：“是我叫你。”
季衍問：“你要跟我說什麽？”
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林織月。
林織月卻不再看他。
季衍失落的垂下眸子。
季暖問他：“你現在冷靜下來了嗎？還會不會像昨晚那樣暴躁易怒？”
季衍苦笑：“暖暖，你真是哪裏痛往哪裏紮，昨晚的情緒失控足夠讓我後悔一輩子，我怎麽還可能控製不住情緒呢？”
季暖才不管他痛不痛，反正不是她痛。
“既然你能控製住情緒，我就放心了，不然我們兩個弱女子可抵不過一隻發狂的凶獸。”
季衍：“……”
心更疼了。
季暖問他：“你昨晚為什麽生氣，為什麽把織月姐推下樓？”
雖然她已經知道原因了，但她要讓他親口說出來。
親口承認的錯誤才知道有沒有原諒的必要。
季衍聽到後半句，反應很激烈：“我沒有推織月下樓，我再生氣也不可能傷害她。”
季暖黑白分明的杏眸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不知道信還是不信。
季衍心裏有些堵，抿了抿薄唇，如實道：“你離開家之後，我們都很擔心你，我昨天在外麵找了你一天，能找的地方都找到了，就是沒有你的身影，回到家就聽說你住在林家的老房子裏，我這才生氣。”
季暖譏諷地說：“我以為我走了，你們會高興地開香檳慶祝，沒想到你還挺在乎我的。”
她的話如同無形巴掌一樣甩在季衍俊臉上，讓他難堪又難受：“暖暖，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我們全家都很在乎你。”
季暖不想聽他說廢話，趕緊打住：“你接著說。”
季衍還是有些生氣的，卻不敢表現出來，悶聲道：“我氣月月瞞著我，氣她把我當外人。”
如果真把他當做心意相通的丈夫，在她安排季暖住進林家老房子的時候就會告訴他了。
林織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他心中所想，氣得坐起身來，痛心疾首地問他：“季衍，你還記得你昨天為什麽回家嗎？”
林織月的質問如同當頭一棒，季衍瞳孔震驚地看向她：“是……”
後麵的話，季衍如鯁在喉，唇瓣蠕動了幾下，怎麽都發不出聲音。
悔恨如同海嘯一般狂卷而來，將他無情的吞噬淹沒。
他哪裏還有氣，隻剩下了無盡的悔意。
林織月卻笑了，笑得很苦澀：“是我給你打電話的，我想告訴你這件事情，而你卻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甚至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我。”
“月月，我……”
林織月打斷他：“還有，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沒立刻告訴你嗎？”
她緊接著問：“你還記得從飯店回來之後，爸爸的怒火以及家裏人的反應嗎？”
季衍怎麽可能不記得，隻是他卻不願意回憶。
尤其是當著季暖的麵。
他不願意回憶，林織月替他回憶：“你們所有人都在怪暖暖毀了季薇的生日宴，怪她不懂事，而你還要找暖暖談，讓她道歉，我怎麽可能告訴你，她的去向呢？”
季衍看了一眼季暖諷刺的目光，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幹巴巴地解釋：“可是後來，我們已經不打算跟暖暖計較了，還要找她回家，你那時候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因為我不想，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她也是第一次對丈夫，對婆家人失望，已經失去了想說話的力氣，所以她不願意跟季衍說話。
季暖卻不願意任何人誤會林織月，一點都不願意。
季暖接著說：“如果織月姐告訴你我的住址，你肯定會連夜去找我，說不定還要帶著你的父親母親，以及弟弟妹妹跑去指責我，讓我不得安寧！”
季暖沒說錯，他肯定會連夜去找她。
但是後半句話，他不認可。
“暖暖，我們怎麽會指責你呢？”
“嗬，你們什麽德行，我清楚得很，不用狡辯。”
季暖一句話就給季衍判了死刑。
季暖沉聲質問他：“季衍，你心裏到底有多麽怨恨，才會把織月姐推下樓呢？”
季衍羞惱的俊臉通紅，大聲辯駁：“暖暖，我剛才解釋過了，你為什麽不信我？”
季暖輕飄飄地說：“別人都說是你推的。”
這八個字聽在季衍耳朵裏格外熟悉刺耳。
季薇墜河時，他找季暖算賬也是這麽說的。
他第一次知道被冤枉被誤解是這麽難受委屈且無力的感覺。
暖暖那時候也是這樣嗎？
他看季暖的目光帶上了心疼悔恨，悶聲解釋道：“我沒有推月月下樓，是薇薇說她要離家出走，我才衝出來阻攔她，沒成想在樓梯上爭執了起來……”
“我怎麽離家出走？我當時穿著單薄的睡衣，身無分文，我能走到哪裏去？”林織月幾乎是吼出來的：“我隻是想下樓透透氣，僅此而已。”
她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跌靠在**，悲愴地苦笑：“季衍，我真沒想到，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連這點信任都沒有。”
她指著門口：“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永遠都不想再看見你。”
季衍看著林織月灰心失望的眼神，他慌得厲害。
他這時候才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非常離譜。
“月月，我知道錯了，我跟你道歉，隻要你能原諒我，我做什麽都可以，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林織月閉上眼睛不想看他。
即將失去摯愛的悔恨幾乎席卷季衍，他去抓林織月的手，仿佛是能夠拯救他的一葉小舟。
季衍還沒碰到林織月的手，季暖就看見病房門推開，田娟不管不顧地衝進來，拽起季衍就往外趕：“你給我滾出去！”
她隻知道女兒墜樓，卻不知道原因，剛才接完熱水回來，她聽見了全過程。
她氣得恨不得把季衍給剁了！
“媽，我知道錯了，別趕我走。”
“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婿，給我滾出去！”
“以後你再敢出現，我見你一次扇你一次。”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她一直很滿意季衍，撂這樣的狠話是頭一次，可見是氣急了。
母愛的力量是強大的，田娟爆發出巨大的力量，把身高一米八的男人推得無法抵抗。
砰！
田娟用力把病房門關上。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