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內,沈晴和王宇就那樣跪著,一直在客廳跪著。

沈晴沒有任何的表情,平靜得仿佛是一湖再也激不起波瀾的死水,而在她身邊的王宇則完全是不一樣的神態。王宇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對沈晴,對自己,他終究都沒能負責。就像曾經說的,遇見沈晴是自己的福分,而沈晴遇見他,則無疑是一場災難。

一場足以毀滅她人生的災難。

沈父滿眼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從沈晴出生到現在,什麽時候全家人不是把沈晴當作公主一樣地寵著,而沈晴在這樣的環境下也沒有被寵壞,相反還表現得很好。毫無疑問,沈晴是他的驕傲。

可是現在……

沈父看向王宇的時候瞬間變了臉色,什麽叫作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恐怕現在就是了。以前聽王宇說他在王家的經曆的時候自己不是沒有過同情,但現在知道王宇的所作所為,他覺得自己更應該同情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虧了自己還自詡識人無數,而今居然將自己的親生閨女交給了一個渾蛋!

沈父看看在旁邊一直唉聲歎氣,和自己同樣心疼、同樣生氣的老伴兒,低聲安撫了幾句,轉而對著王宇說道:“王宇,沈家對你仁至義盡,看在你也算是沈家女婿的分兒上,別等我報警,你去自首吧!”

王宇聽了並沒有吭聲,相反跪在王宇旁邊的沈晴立馬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沈晴抬起頭看著父親說道:“不是算是,雖然沒有舉行婚禮,但在法律關係上,我們已經是夫妻。”

似乎沒有想到沈晴會這樣說,客廳裏的三個人都看著突然出聲的沈晴,而沈晴也依舊是那樣表情平靜,沒有波瀾。

沈父有些激動,快步走到沈晴身邊,指著王宇大聲對沈晴斥責道:“小晴,就這樣一個男人,你還當他是你丈夫嗎!”

沈父的聲音就像是一聲雷在沈晴耳邊炸開,也炸在沈晴心上。

可不就是瘋了嗎?是誰說這個世界上有兩件事情最沒有邏輯,一個是信仰,一個就是愛情。

沈晴轉過頭看著王宇,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眼淚卻已經流下,一滴接著一滴,根本停不下來。

“是啊,我還能當他是我的丈夫嗎?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是,我不能不當他是我肚子裏的孩子的父親。”

王宇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身邊的沈晴。沈父沈母也愣住了。

“爸爸,我請求你不要再追究王宇詐騙沈氏這兩千萬的事了,就當你把這兩千萬給了我吧。我答應你,不會再跟他舉行婚禮了,今後也不會再跟他生活在一起。”

王宇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囁嚅著說:“沈晴……孩子的事……”

“我也是剛知道不久。當我知道懷上了這個孩子時,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多想在婚禮過後就給你一個驚喜嗎?我多麽憧憬著你、我、孩子,我們一家人幸福的未來啊!可是,你把這一切都毀了!請你走吧,快走吧!”沈晴不再看王宇一眼,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沈母哀哀地哭泣著,忽然兩眼一黑,倒在了沙發上。沈父大聲喊著她的名字,一邊捉住她的手想扶她起來。王宇也站起來想扶,沈父狠狠地轉頭盯著他,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快滾!這輩子別讓我再看到你!”

沈氏這邊發生的事情,透過吳秀華,王昊天也自然知道了。

王昊天在王宇租住的公寓見到他時,幾乎認不出來這是自己的兒子,邋遢,狼狽,整個人都死氣沉沉。他對王宇的印象似乎還停留在王宇怒氣衝衝地從家裏走出去的那一刻。

王昊天對一臉頹敗坐在自己對麵的王宇說:“你打算怎麽辦?”

王宇諷刺地笑了一下回複:“應該是您打算怎麽辦吧?您讓我怎麽辦,我還能不怎麽辦嗎?我這樣一個你前情人的私生子,對於你,對於這個家,不就是一個包袱嗎?就和當年你對我的媽媽一樣,想扔就扔了吧。”

是,王宇借助職務侵占公司資金的證據就在自己手裏,隻要自己找律師,一紙訴狀,他就得去坐牢。即便自己寬宏大量不計較,也可以讓他從王家、從新皇徹底消失。

但他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啊。

王昊天並沒有直接回答王宇的問題,而是開口說道:“我不知道,這些年你對我,對這個家,竟然會有那麽大的怨恨。可是我要告訴你,有些事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我不是貪圖吳家的財富而拋棄你們母子的,否則你媽媽也不會在她臨死之前,讓你回到王家來。”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口琴,摩挲著它,說:“這把口琴,算是當年我和你媽媽的定情信物。二十七年前,那時的花兒,那時的少年啊……”他的思緒仿佛飄回到了過去,嘴角勾起了微笑,好一會兒,他才接著說:“我和你媽媽都是學校的文藝骨幹,我玩得一手好樂器,你媽媽的嗓子,那更是如夜鶯般婉轉。多麽好聽的聲音啊,多麽美麗的女人啊,可是,老天為什麽那麽不公平?為什麽要讓她得那種病?她剛剛生下你,我們美好的生活才開始就結束了。”

王昊天的眼睛裏泛起了晶瑩的亮光,沉默了下來。

“我媽媽既然有病,你就更應該盡責任照顧她,而不是拋下她!”王宇憤憤地說。

“不是的。你媽媽的病,需要很大一筆錢做手術。可是,那時候,我們真的很窮。你吳阿姨,是我和你媽媽同校的同學,她一直喜歡我,我拒絕了她。她爸爸後來找到我,說她為了我自殺,幸好被救下來。吳阿姨的爸爸說,隻要我離開你媽媽跟他女兒結婚,那麽你母親所有的手術費用以及今後的醫療費用,還有你們母子的生活費、教育費,他都包了。那時候,你媽媽如果不盡快做手術,我就隻有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所以,我就答應了。可恨啊,病魔仍然不願意離開你媽媽,到你八歲的時候,她還是離我們而去了。”

王昊天把那把口琴遞給了王宇:“這是你媽媽最喜歡的東西,在她臨死前把它和你一起交給了我。你如果願意就收藏它吧。今天你變成了這個樣子,我有愧於你的媽媽。”

他站起來走到門口,又轉過頭說:“我也老了,想要好好地歇歇,所以打算把王禦叫回來,把新皇交給他。”

門,關上了。

王宇一個人傻傻地坐了很久。

他難過,又不僅僅是難過。

他努力了那麽久,裝得那麽辛苦,結果卻還是這樣,還是什麽都沒有。

他以為自己是被上天拋棄的孩子,以為所有人都對不起他,卻發現自己錯了。他原本是可以得到愛並好好地去愛別人的,可是,怨恨、貪婪,讓他失去了愛和被愛的權利。

他看著手裏的口琴,有些想念母親了,也有些怨恨母親了。

你讓我回到王家,讓我在怨恨中見識到了那麽多,經曆了那麽多,擁有了那麽多,但是它們終於都不屬於我了,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痛苦啊。

他的癮上來了,想要吃點藥,是不是吃點藥就好了,就會快樂了?

王禦在一個不起眼的櫃子底下的縫隙裏,端出來一個小箱子,裏麵是“去氧麻黃堿”,也就是一般人所說的“冰毒”。

他站在窗台邊,對著那一輪明月高喊,那就是一塊大金幣啊!他看到了窗外的虛空中如天堂一般的皇宮裏,一群人對自己俯首稱臣,王昊天、王禦、吳秀華、黑子、沈父、沈晴、寇韻……忽然,這些人都變成了醫生、護士、警察,他們在向自己靠近,他們要做什麽?他們是要抓住自己嗎?

不行,不能讓他們抓住,讓他們抓住自己會更不快樂。

從十六層落下的時候,王宇終於笑了,再也不用難過了,我會永遠快樂的。

媽媽你看,我也解脫了,和你一樣。

沈晴,你也解脫了,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點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