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

無度門,又為“夢門”。夢無度,人生亦無度。一如此門,萬念皆空,真亦作假,假亦為真。此門中人,自是聰明百般也枉然。因為這裏無人可信,無物可信,更無情可信。當所守護的信念一朝成空,剩下的便隻有——絕望!

二引:

明遠山莊,建莊已二百餘年。初以為小門小派製造刀劍為生。自其第三代莊主康枝楊指出絕世神器“桃花落”,並憑此物在武林兵器譜上排名第八而聞名於世。從此明遠山莊除製作尋常兵器外,便致力於暗器研究,如今已包攬武林中的暗器製造。雖是如此,但莊中人並未舍棄一身劍法。後第九代莊主即現任莊主康磊的一手“三十六路笑春風”暗器連發更是著名,隻是其祖上的絕世暗器“桃花落”失傳已久,實為武林一大憾事。

*

天氣又漸陰霾,灰色的雲霧早已籠罩大地,陰冷如北地的寒冬臘月。

山莊內雖是一片煙雲迷蒙,依稀還可見亭台樓閣,水榭歌台。冬日已至,園中依舊綠意盎然,一派祥和溫煦之景。如若不是一麵織錦大旗,上繪橙色滿月,在明遠山莊的大門前迎風招展。此旗一出,便是告訴那些江湖人士,暗月閣正在辦事,無事勿擾。

當然誰也不會想到,五日前這裏曾發生過一場慘烈的屠殺,在場之人,殺傷殆盡,屹立二百餘年的江南四大山莊之一的明遠山莊,一夜間覆滅。

僥幸逃出的人神誌已經模糊不清,隻是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喃喃道:“那是一群魔鬼啊……他們見人就殺……到處都是血……屍體……但她……就那樣自血光之中來……恍如仙人……”

碧水輕流,不時有落葉飄零。

湖中小亭上,一襲紫衣佇立。長發用一束薔薇花隨意地挽起,垂落如瀑。她抱了雙臂站在水邊,握刀的手白皙,骨節鮮明。手中刀身殷紅,鐫滿奇特花紋。這樣暴戾的刀,紅若泣血,在她的手裏卻是如此溫馴,宛如雪地裏的一束紅梅。

耳邊有輕微衣袂聲,紫衣女子仍閉著眼,刀卻“嚓”地一聲橫在來人的頸間。

“誰?”她冷冷地吐出一字。

“萱姑娘果然警覺,倒是在下冒昧了。”來者淡淡一笑,竟似早已習慣了她這般待他。

“原來是蕭公子。”夏紫萱將刀收回,睜開眼望著煙水迷離的湖麵,道:“是閣主派你來的麽?”

蕭亦清道:“聽聞萱姑娘遇到了麻煩,收到閣主的手諭後我便從昆侖趕來,還來得及送姑娘一份禮物。”他走到她麵前,將手裏的紅梅插在她的發間,道,“素聞萱姑娘喜愛顏色鮮紅的花,在下特意在玉門關外折下紅梅,送與姑娘,聊表心意。”

夏紫萱看著眼前溫煦的男子,因長期修行“無度心法”耗費心力而漸變銀白的頭發,與他的一襲銀衣相襯,宛如世外仙人一般。他的嘴角永遠洋溢著平和的笑容,讓人以為他是哪位養尊處優的公子,而絕不是暗月閣裏幻影門門主——二號殺手蕭亦清。

夏紫萱甚至能感覺到一股暖意自他的指尖流出,順著發絲傳入自己的心裏,便用刀擋開他的手,冷笑道:“看來蕭公子此去昆侖修行功力大有增長,連我也不能抗拒了,真是恭喜了。”

蕭亦清像是一點都未聽出她話裏的譏諷,仍舊微微笑道:“閣主安排我去昆侖天池修行,我自是不敢懈怠,如今已修煉至第四重。”他望著眼前飛舞的發絲,神情竟有些落寞。“無度心法,既是以心入夢,以夢入心,自然要耗費些心力,這頭發,眼見白的更快了。”

“若能修煉到第五重,便可以以雙目來控製他人,如此玄妙的武功,即使是頭發全白了,蕭公子又何須在意?自古有得必有失,蕭公子自是比我透徹。紫萱雖愚鈍,也知這無度心法需要極真極暖之心方能讓人信賴,以此進入你所製造的夢境之中。方才你隻是碰我一下,那股暖意便直入心扉,可知蕭公子功力已是不淺,修煉到第五重指日可待了。”

蕭亦清道:“對萱姑娘在下怎麽敢用此心法,姑娘多慮了。”

夏紫萱轉身冷冷道:“看樣子蕭公子並不需要休息,那就請隨我來吧,閣主還等著回信。”

蕭亦清看著她的背影,不禁摸摸鼻子笑了。

一路上他隨日夜兼程,不敢停留,卻還是聽說了不少關於她的傳聞。如今紅梅鬢間開,美人冰似雪,倒真符合了江湖傳聞中冷酷仙子的名字。

兩人穿過幾處連廊,走到園中一座假山旁。此處早有閣內弟子守護,見二人到來,紛紛行禮。一人揭開地上的一塊草皮,露出一塊木板,木板下方便是一條長長的甬道。

蕭亦清不禁歎道:“萱姑娘門中的弟子果然不俗,幾日便能鑿出如此地道,著實令在下佩服。”

夏紫萱冷冷道:“這些話蕭公子不妨說給其他門主聽,我赤血門向來不喜歡聽廢話。”

地道雖窄也容二人並行。

五步一燈,十步一哨,足見這裏守衛森嚴,這是暗月閣慣有的做事方法,絕不允許出任何紕漏。也隻有他們,敢在滅門之後依舊呆在此處,既可減少回途路上被人伏擊,又可向武林示威,震懾人心。

蕭亦清看著她發間的紅梅,問道:“在下有一事想問姑娘,不知姑娘可否為在下解答?”

“你不必說了,待此事成功後,我自會給你答案。”夏紫萱看著他,目光已無半分熟悉。

“萱姑娘知道我要問什麽?”蕭亦清微笑道。

紫薇刀冰冷的刀鋒抵在他的唇間,夏紫萱道:“我隻知你若是再多說一句,我必將你的舌頭割下來喂狗!”

蕭亦清卻一點也不為刀光所懼,隻是用袖中長笛輕輕撥開刀鋒,道:“我不問便是。隻是姑娘十次見我便有九次以刀相見,看來在下實在不得姑娘歡心。”

“你明白便好。”夏紫萱收了刀,再不看他。

蕭亦清撫摸手中的翠色長笛,腦海浮現出一名男子的麵孔,恍如隔世一般。

康兄,終是要我來送你與夜雪相見了。

許久,他將長笛橫在唇間,輕輕吹起。

刹時,空靈的樂曲如潮水般湧向四麵八方。所到之處,盡是悠揚。

陰暗潮濕的地牢,即使是匆忙造就,但該有的一應俱全。這也是暗月閣閣主深知要得到想要的,唯有刑罰。畢竟都是身外之物,還是有太多的人為了自己的生命背棄了信仰,拜在暗月閣門下。

暗月閣中每個人都有著不同尋常的經曆,他們都是經曆了萬般磨難才成就出來的人才,是殺手界的精英之士,並可以保證對他的絕對忠誠。

蕭亦清本是前朝大將軍蕭簡章之子,因父功高震主被皇上下令誅滅九族,是閣主在法場將他救下。而他眼見親人身首異處,憤恨無比,若不是閣主授他“無度心法”助他紓解心結,恐怕此時他已如行屍走肉一般,又何以能成為暗月閣中的頂級殺手,令武林中的人都心驚膽寒。

自此一劫,他便誓死效忠閣主。但夏紫萱呢?她又是因何變得如此冰冷?她的一生似乎隻為殺戮而生。隻有鮮血,才能將她的手溫熱。

笛聲不絕,宛若天籟,卻也詭異,竟能入人肺腑,引發心底最強烈而隱秘的情感。

還好暗月閣中的人心無雜念,也都已對過去了無牽掛,所以沒有多大的觸動。隻是夏紫萱每每要用真氣來抵擋這笛音入耳,但心中仍不能平靜,幼時的刀光血影時時翻滾而來。

她站在暗處,讓蕭亦清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否則他定會看出什麽端倪。他的功力越來越強,再這樣下去隻怕她撐不了多久。望著一襲銀衣的男子,她的目光中浮現出重重殺機。

蕭亦清卻絲毫沒有發覺,他隻是閉了眼,沉浸在樂曲裏,臉上的笑意更濃。燈光映在他身上讓他如仙人般超然物外。仿佛這天地之間,隻有他一人,一笛。

夏紫萱握緊了手裏的刀,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他的笛聲,似乎另有深意。

蜷縮在角落裏的男子,本已形如枯槁,一雙灰色的眸子在聽到笛聲後忽然急促地亮了起來。是他!他怎麽會來這裏?

男子掙紮著想要直起身子,奈何被鐵鏈束縛,無法動彈。許久,他終於頹然地靠在了牆壁上,打開喘著氣。

如若不是曾經相見,又有誰會相信眼前這名奄奄一息的少年,就是明遠山莊的莊主——康溪行。這個昔日曾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已全然失了精神,空洞的隻剩下一具皮囊。他的手腳都被鐵鏈牢牢地鎖在牆上,武功被廢,穴道被封。當年他以一身絕學位居四大莊主之首,如今卻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他隻能每日苟且偷生,受著他人的淩辱,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