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清元這一路走得有些渾噩。
指尖好像麻了,不知是凍的還是剛才情緒激動的後遺症。他也置之不理,隻麻木地往家裏走著。
快要走到自家裏院子前的那扇小門時,忽然一道驚訝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清元哥?”
薑清元腳步頓住。他現在腦袋霧蒙蒙的,又沉重。聽到這個聲音,他遲鈍地抬頭看去。
江修正站在門口,似乎是剛工作完要離開的模樣。江修問他:“你怎麽在這?”
隔著一層濃重夜色,看不太清對麵人此時的表情。
薑清元接著往前走去。他累得不想看江修一眼,拋下一句“出來透氣”,下一秒與站在那裏的人擦肩而過。
江修看著他妝也沒卸的臉。聽到他出來透氣的說辭,也隻是表示了解地點了點頭。
——出來透氣啊。
——那剛才跟他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是誰?
薑清元從他身邊走過,隻看得出他一閃而過側臉表情懨懨的,透出疲累。
江修還站在原地沒動,他安靜地轉過頭,一雙幽幽的眼睛在後麵緊盯著他的背影直到進了門。
不妙啊。
實際上江修剛才也隻是先一步薑清元回到了這裏而已。發現薑清元出門之後,他也找個托詞溜了出來。
江修沒有看全,隔著距離也聽不清兩人對話。但還是看到了薑清元半夜偷溜出門,為了見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看他發現了什麽。
濃重黑夜中江修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一下。
清元哥,這次好像真的發現你不得了的秘密了。
隻怪這個點天色太暗了,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比如幫那兩人拍張照片。在那他們分開之前,江修先謹慎小心地先薑清元一步回到這裏。
現在還不能輕舉妄動。
像這種擺在麵前的機會,他一定會好好地、慢慢地……
江修抬腿,離開了那裏。
*
夜晚漫長的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
漆黑一片的房間裏,薑清元的人端正躺在**,像以前的每個夜晚那樣。
隻是今天,他分明已經覺得很累了,不管身體還是心理,但卻好像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總覺得夜晚的時間一句過去了很久,又好像隻過了短暫的一小會。
閉上眼睛,他的人又回到了大片夕陽鋪灑滿整條馬路的那一天,風聲在耳邊恣意呼嘯,
夕照潑灑的一個世界,於是一切都都漂亮夢幻得像是假的。
薑清元的聲音被裹挾在越吹越猛烈的風聲裏,問眼前的人:“去哪?”
被他抱著腰身的男人就回過頭看他。
金十八側著臉,朝他笑得肆意:“傻了?送你回家啊!”
被他一說,薑清元這才想起來要回家。他要回家了。
手臂收緊了一點,薑清元靠近了,貼緊他溫熱寬厚的脊背。
好像要是再不快抱緊一點,馬上就要、就要……
窗簾縫隙裏透出朦朦朧朧的微光。
天亮了。
果然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光線昏蒙的偌大房間裏,隻有**一個鼓起像小丘的被包,一動不動,像某個縮成一團的雕塑。
被子裏的薑清元睜著懨懨的一雙眼睛。
天亮了。他腦海裏浮現這個念頭。
生物鍾在提醒他該起床了。
和以往無數個太陽照常升起的白天沒什麽不一樣,又一個無味重複的日子,像枯燥翻著的一頁頁白紙看不到盡頭。
他意識到自己該做什麽。這一刻他需要從**坐起來,穿好鞋子,洗漱,然後去做他該做的事情。
隻是薑清元感覺怎麽也提不起勁兒。
房間裏充斥著沉沉一片的仿佛能溺死人的靜寂。隔了一會,一個人影從那張大**緩慢坐起來。
長期自律的薑清元還是按部就班地起了床。他機械地隨著習慣而行動著。
在洗手間洗完臉,薑清元抬起頭看鏡子裏的自己。
還是濕漉漉的一張臉上,下巴正在滴落水珠。
他應該動起來,先將水擦幹的。
但是這一秒鍾人忽然就累得抬不動手了。
他隻是靜止般地站在鏡前,帶些疲倦地和鏡子裏的人對視。
臉色很差。精神委頓,雙眼空洞,眼底也泛著淡淡的青色。
今天狀態真差。薑清元想著,看著鏡子裏一張了無生趣的臉。
是他的臉。
薑清元看著看著,他抬起手。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角處,頂著感情淡漠的唇角——用了點力抬起來。
鏡子裏的人便有些用力地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半點笑意沒有的奇怪笑容來。
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他怔愣一下,放下了手。
薑清元沒有再做奇怪的事情。他如常地擦幹臉,收拾完就沉默地出了洗手間。
張姨也看出來薑清元今天臉色不好。她為此擔心不已,摸了他的額頭,又硬是灌了一杯剛榨的蔬果汁下去這才放他出門晨跑。
但薑清元今天並不打算晨跑。
他像是一台一直在精密運作中的機器,某一天忽然卡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人正坐在長椅上安靜地休息,遠處是越來越亮的天空,近處是一成不變的景色。
但是今天是個好天氣。
旁邊的小白毛茸茸在發熱的身子貼著他的小腿,它高高揚著腦袋看薑清元的臉。
薑清元今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安靜。
他一個人在長椅上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從遠處看應該是美好的一幕畫麵,隻是他仿佛凝固住的身影和這幅風景畫格格不入。像是無法融入周圍的彩色裏的一個黑白色調的身影。
又過了一會,賀超龍的身影出現在小路盡頭。
“坐著呢,元子。”他打了招呼。
人也在長椅的另一頭坐下來,陪他坐在一起。
賀超龍這次過來,給薑清元帶來了一個袋子。裏麵是他以前送的頭盔和手表。
薑清元其實有些預料到了。
他彎身從小白的背包裏拿出兩個首飾盒:“這個……”
“你聽我說。”賀超龍壓下他的手,先直接打斷了他。
他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件事的。
賀超龍就是個大俗人,這麽多年的摸打滾爬下來,他隻知道一句話,攥在手裏的才是自己的。
“不是不想幫你,你給我了也沒用,關鍵他不肯收啊!”賀超龍義正言辭地說:“這樣,我有一計,你直接折算成兩千五百元子給我,我直接轉賬,這不就方便多了嗎!東西你還自己留著,你當是暫時保管了!”
說完他緊張兮兮地看著薑清元的表情,等他反應。
青年沉默兩秒。再開口時,他道:“好吧。”
雖然感覺薑清元隻是無所謂了,但他還是一喜。
賀超龍不忘囑咐:“那你可要保管好了奧!”
薑清元可有可無地點頭。
“好好保管奧!好好的!”賀超龍特別緊張。
薑清元沒有抬頭,自然也沒發現賀超龍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扭過頭,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
在這之後薑清元給他湊了個整,直接轉了十萬過去。想要一刀兩斷的心思,堅決且明顯。
“那你之後打算怎麽辦啊?”在分別之前,賀超龍問他。
薑清元淡漠的眼睛漫無目的地看著遠方的鬱鬱蔥蔥的一排樹木。
金哥說饒了他。
薑清元聲音輕輕地說:“我會的。”
他從今以後都會饒了他。
薑清元再也不要相信他了。
今天的薑清元沒有在外麵多待。隻是坐了一會,便牽著小白一起離開了。
賀超龍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離開的。
等到一人一狗的身影走遠之後,他重新看向剛才就一直在往那邊瞥的方向。
不遠處的一棵樹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男人高大的身影。
“他怎麽說?”金十八抽著煙問走過來的賀超龍。
賀超龍聳聳肩,如實道:“他這段時間不會再出來晨跑了。”
這是不想再見他們兩人的意思。
金十八沉默下來。
他伸手去掏兜裏的煙盒,才發現裏麵早就空了。
從昨晚起金十八抽煙就抽很凶。
剛才賀超龍還沒來,薑清元獨自在長椅上坐著的那段仿佛無聲的時間裏,心情無比躁鬱的男人就始終站在在不遠處,久久凝望著那個身影。
他知道這是必經的陣痛期。是他自己做的決定。
但他看著獨自坐在那的小少爺的身影,看久了的金十八在原地站不住地開始轉圈,嘴裏罵天罵地,就連他自己也罵了兩句。
昨晚薑少爺那個離開的背影一直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雖然派賀超龍跟著了,金十八卻又總忍不住想他哭了沒有。
一想就刹不住車。
那種久久縈繞心頭的說不明白的抑鬱和煩悶讓他變得有些暴躁。
抽了一夜的煙後,金十八想明白是哪裏不對勁了。
是他處理的方式不對。
昨晚他話是往狠了說的,按金十八以往的經驗,自然也是得挨上一拳不止。
但薑清元是個凡事都會自己消化的人,不好的情緒也自己安安靜靜地內化。他昨晚甚至連罵一句都沒有,轉身就走了。
他哪怕是連自己教給他的中指都沒有用。
金十八自覺想通了其中的不合理。他覺得自己該再出現一次,這次就當個沙包的作用,讓他把氣發泄出來。
但他又不確定昨晚剛被他那樣說完的薑清元今天還願不願意見他,所以派了賀超龍帶著東西先出現。
現在一切好像都沒什麽作用了。
身為決策者他絕對大多數時候隻會堅信自己的選擇不會出錯。
那麽他從昨晚就一直沒有出口的煩躁和鬱悶又是怎麽回事?
金十八隻覺得一股無名火無處發泄。他摸向自己另一邊的兜,卻摸了個空,裏麵沒有煙。
他動作一僵,緩慢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
是一條已經洗過熨好的,曾經有過主人的手帕。
他唯一存了私心留下來,沒有還給薑清元的東西。
*
薑清元回到家到時候,碰見薑曼正好在樓下吃早餐。
“今天回來得倒早。”她說著,喊薑清元:“別急著換衣服,你過來。”
薑清元把手裏的遛狗繩交給張姨。他走了過去,站在餐桌之前。
“又沒吃東西就去跑步了?臉色怎麽這麽差?”優雅威嚴的女人抬起頭,看著他的臉。
薑清元隻是道:“沒休息好。”
話題暫時揭過。薑曼便接著問他:“你李叔叔的女兒,李雨菲還記得嗎?”
薑清元:“記得。”
“她下周從英國留學回來。你抽個時間出來,陪她一起吃頓飯。”
剛走近餐廳的張姨剛好聽見這一句,她樂嗬嗬地笑起來,難得忍不住插了一嘴:“也是,少爺到了該做這種事情的年紀了。”
薑清元轉頭問她:“什麽事?”
張姨還嗬嗬笑著:“相親啊,傻孩子。”
聽見那個詞後薑清元心下一頓。
原來薑曼昨晚那句他到了該談戀愛的年紀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