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昊很快退下了,阮心棠好像被千萬隻了冷厲的眼神盯著一般。

“你來做什麽?”傅雲玦語氣低沉平緩,沒有絲毫溫度。

阮心棠隻低著頭,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宮裏,已經不敢正眼瞧他了:“我,我來看看你。”

她聽到他笑了一聲,沉沉的,涼涼的:“死不了,不勞世子妃掛心。”

阮心棠猛然抬眼,明亮的眼眸閃爍著恐懼:“你,你何必說的這樣可怕。”

傅雲玦偏頭又是嗤笑一聲,眼底有攝人的冰冷的怒意:“可怕?你有什麽可怕,你的夫君安然無恙不是嗎?”

阮心棠咬咬牙,眼眶不禁濕了,傅雲玦眼底已有三分不耐煩,他別過眼,語氣更冷了:“去孟扶光跟前哭!”

阮心棠一口氣沒上來,噎住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要走。

“等等!”

阮心棠站住了腳,氣還囤在心尖上,心想他說什麽,自己都不會理他!

“把你的東西拿走,別落在我這,招惹是非!”他生硬的語氣差點沒把阮心棠噎死。

她轉過身,才發覺剛剛大氣之下,手絹掉了也不知,她又氣又羞拾起手帕飛奔出了營帳。

被她掀得飛起的門簾還在夜色中打著翻浪,“噗嗤,噗嗤”地打著地,傅雲玦瞧著怔怔出了神。

阮心棠一口氣跑出老遠,心裏氣道:他就是死了……她麵色一僵,“呸”了一聲:他那樣的禍害總是遺千年的!我再也不必去管他的!

又呆呆在月色下站了好一會,巡邏的軍隊走來,她才回神折返往自己營帳走去。

傅雲玦受了傷,至尊大怒之下嗬斥了太子,遷怒了康王,下令徹查刺客一事,同時也沒了狩獵的興致,吩咐下去,啟程回宮。

瑤伽和孟蕎要寸步不離地照顧傅雲玦,卻都被拒絕了,他隻留了宇文鹿在身邊,宇文鹿高興地瞥了瑤伽一眼:親妹妹和養妹妹到底不同些。

回城的路上,傅雲玦躺在馬車裏,沉默半晌,終於開口,卻是問起了孟扶光,宇文鹿探了探藥碗的溫度,不屑地撇撇嘴:“他不過就是受了一點輕傷罷了,哎喲哎喲地直喊疼,害得棠棠一直在照顧他。”

她見傅雲玦眉頭緊擰,臉色暗沉了下來,緊張道:“四哥,你是不是傷口疼了?”

回答她的隻有無盡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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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孟扶光受傷了,他賴在了阮心棠房裏,阮心棠不得拒絕,每晚隻能睡在軟榻上。

半夜,她覺得臉上一陣瘙癢,她驀地清醒過來,果然見到孟扶光穿著中衣半跪在她軟榻前,眼神繾綣地望著她,十分依戀,她本能往後縮了縮。

“我是你的夫君,你不該怕我。”孟扶光居然難得溫柔的不像個紈絝子弟。

他又問:“你恨我嗎?”

他自己先笑了一笑,聲音低啞又問:“心棠,你愛我嗎?”

阮心棠身子發顫,不知道他吃錯了什麽藥,她選擇緘默不語。

房間裏隻有一盞燈光的光圈裏照在了他的眼睛裏,似乎有落寞。

他又重新躺回到了**,阮心棠鬆了一口氣,**傳來孟扶光暗啞的聲音:“即便你不愛我,你也隻能是我的,死,你也隻能為我而死,死後的靈位也隻能被我禁錮。”

阮心棠止不住心顫,隻能用裝睡無言來回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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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第三天,京城出了大事。

廣平郡府,上至郡官下至縣丞貪汙腐敗引起的大橋塌方事件,死傷過百,引起眾怒,官員牽連甚廣,如今已經全都押解回京,尚關押在大理寺內。

如今傅雲玦掌管三司,公文遞到他跟前時,他眼也微抬,淡漠道:“按規矩辦。”

意思就是嚴辦了,這倒是好辦。

石昊點點頭,又多看了兩眼傅雲玦,他正歪靠著扶手,單手握了一卷兵書,閑適且冷峻,怪道王爺一回京就成了貴女們的春閨夢裏人,石昊瞧著都有一瞬怔忡。

他屏氣斂聲,狀似無意問了句:“那是否要和忠睿侯府通個氣?”

石昊提起忠睿侯府,他就留心著傅雲玦的舉動,果然見他翻書的手微頓,清冷的眸光看了過來,石昊便道:“這次押解進京的還有忠睿侯府世子妃的父親。”

傅雲玦麵容平靜,沉默了很長的一陣,長到石昊以為不會有特別之處,以為是自己誤會了時,傅雲玦終於開口了。

“將他另行關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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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心棠得知消息時,又過了兩天,家中阿娘寄來的家書是托了人偷偷遞進來的,阮心棠已經有了不好的預告,看了信後,已經血色殆盡。

阿銀急得哭了出來:“可怎麽辦呢?不然去求求侯爺?”

求侯爺?她心中明白這種事唯恐躲避不及,阿耶牽涉貪汙人命,侯府搭了姻親,若是被有心人拿捏了,怕也是惹一身騷。

阮心棠腦子嗡嗡的,隻想著先見阿耶一麵。

可連牢獄的門都未曾進得,阮心棠就被攔了下來,攔她的是獄丞,恭恭敬敬行了禮,賠罪了一番,才道:“世子妃見諒,阮縣丞牽涉貪汙一案,需有靖王府的腰牌才能一見。”

已經入秋了,今日的太陽意外有些灼熱,阮心棠曬得有些暈暈沉沉,無法,阿銀扶著她上車,她的目光是無神的,臉色是蒼白的,失了所有神氣,阿銀還是忍不住小聲問了句:“是要去靖王府嗎?”

阮心棠已經捏緊了披帛,良久才擠出一句話來:“世子在哪?”

她的聲音是顫抖的,她想著那晚傅雲玦的不近人情,她總是不想去見他。

得知了孟扶光在春喜樓喝酒,阮心棠拒絕了小二帶路的好意,徑直上了二樓最裏間的雅室,她抬起的手還未叩響門框,裏頭就傳來孟扶光狂放不羈的笑聲,並著語聲:“糊塗,糊塗,她阮家犯了事,與我侯府有何相幹?”

阮心棠的手僵在了半空,心砰然跳動著。

另有郎君說道:“他阮老頭好歹也是你的嶽丈。”

孟扶光又笑:“他死了,心棠難道就不是我娘子了?”極盡調笑和冷漠的聲音重重砸在阮心棠的心尖,砸得她頭暈目眩。

忽然有人道:“當年鬆平縣樓台倒塌砸死了七八個人,不也是你替你阮老頭擺平的?”

孟扶光似乎喝了一杯酒,舒暢地笑著:“當年我要娶他女兒,自然要抓住他的一點把柄,讓心棠自動請嫁。”

原來她當年非嫁孟扶光不可的原因……

孟扶光的笑聲刺痛了阮心棠,她猶如赤著腳從釘板**走過,無休無止的盡頭,血肉模糊。

她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上馬車時,額頭磕在了車框上,立時一個紅印子透出雪白的肌膚來,她覺不著疼,渾身都在顫抖,阿銀無措地抱著她,用盡力氣,也不能讓她停止顫抖,哭著朝車夫喊:“去醫館,去醫館。”

阮心棠攔住了阿銀,想起當年阿耶被抓去了州府問罪,孟扶光說能救他,她求他,他笑著挑起了她的下頜,問她:可是,心棠,我用什麽立場來救一個與我不相幹的人呢?

她想哭,可是她張了張嘴,怎麽也哭不出來,隻有喉間越積越重的酸疼,她提著氣,低聲道:“去靖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