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鹿對著鏡子一頓利落的收拾, 等春芽進來,她已經把珠釵重新插好了,怔怔對著鏡子出神。

阮心棠見她似乎有心事, 給春芽使了個眼色, 春芽便退下了。

春末的陽光已經有些灼人, 從梳妝台前的窗子外照進來, 阮心棠走過去抽出了撐杆,關上了窗,隨手拿起窗台上的團扇幫宇文鹿扇著, 打趣道:“這是被自己的美貌給迷住了?”

宇文鹿回神故作迷眼地捧著自己的臉感歎:“我真是天生麗質呢。”

阮心棠卻收住了笑意:“你有心事?”

想起那晚宇文鹿的反常想起她那日早晨的淚痕, 阮心棠想問問她。

宇文鹿捋著秀發似乎糾結了半晌才道:“柳元他說喜歡我。”

阮心棠不意外卻在乎宇文鹿的態度:“你呢。”

“我不喜歡他。”宇文鹿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阮心棠終於鬆了一口氣,但見她這樣猶豫的模樣, 便問:“可你沒有明確拒絕他?其實一開始, 你就知道他對你不單純,可你還是有意無意地給了別人一點一點的希望。”

宇文鹿睜大了眼睛看著阮心棠,她木訥道:“他說, 鬥膽求娶。”

阮心棠冷下臉來, 心底衍生出一絲對柳元的惡心和不齒,甚至想起了雨霖鈴和她那個嫵媚清麗的妹妹。

但她的心裏還是隻關心宇文鹿:“所以,你就退縮了,你會任由他們喜歡你, 甚至給他們一點似有若無的希望, 但你不會嫁給他們是不是?”

宇文鹿驚得眼眸都在閃爍, 驚怔於阮心棠看穿了自己的心, 甚至這一種“看穿”讓她得到了一絲慰藉, 好像在某個領域她不再孤單。

阮心棠看到她的默認,並沒有指責她對感情的不負責不認真, 反而有一種柳元活該的心態。

“或許,我隻是想要試探,或者證明……”宇文鹿有些發呆地喃喃自語。

阮心棠問道:“試探誰?向誰證明?”

宇文鹿如夢驚醒般看著她,她的目光溫柔卻精明,宇文鹿避開了,再看向阮心棠時已經又變成了之前買個調皮不著調的三公主了。

“試探你呀,整日和我四哥蜜裏調油看你還關不關心我!”宇文鹿手指輕輕劃過阮心棠的臉,阮心棠的臉就紅了。

阮心棠嗔了她一眼:“胡說什麽,我和你四哥,他是他,我是我。”

宇文鹿捏了捏她白嫩的臉頰:“你還誆我呢,如今朝中都傳開了,四哥愛屋及烏要提拔阮伯伯做烏柳城刺史呢。”

“什麽?”阮心棠驚訝地呆住了。

宇文鹿“咦”了一聲:“你不知道嗎?江南烏柳城可是數一數二的富庶,自從張刺史倒台後已經有很多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了,郭宰甫也想安插他的心腹上呢!”宇文鹿吐吐舌道,“這些都是我偷聽阿耶和四哥的談話聽來了。”

阮心棠雖是女兒身,可前世總是做過一回世子妃,接觸的也都是權力中心的人物,明白官員升遷,實力和人脈缺一不可,必要時可能人脈還要高於實力。

阮明峰不善交際,也不願奉承,所以從來不對升遷抱有希望,安心待在他那一畝三分地與百姓打成一片。

又聽宇文鹿曖昧一笑道:“如今朝上朝下都傳開了,這不知名的小縣丞竟能得靖王殿下力排眾議升任烏柳城刺史,一定有貓膩。”

宇文鹿朝著眼前這個“貓膩”眨眨眼:“如今阿娘隻等著四哥跟她坦白呢!四嫂……”

“你別胡喊!”阮心棠一臉緊張地捂住了宇文鹿的嘴,臉頰不由紅了起來。

可她堵得了宇文鹿的嘴,可卻阻止不了別人。

這“別人”就是那些京官夫人。

阮心棠和宇文鹿閑來無聊去珍寶齋的琅嬛閣看有沒有新花樣,就遇到了幾位官家夫人。

原先她們對於阮心棠單方麵心儀宇文玦還很是不屑,沒少等著看笑話,如今宇文玦“愛屋及烏”的謠言一出,她們雖七分不願相信,但總有三分不得不信,討好著籠絡著總是沒錯,畢竟如今誰都看的出,至尊對靖王的寵愛到了各種地步。

見到阮心棠和宇文鹿也來了,不由得都笑眯眯地擁了上去,爭先恐後的想要給阮心棠送禮物。

“我還以為進了菜市場呢,亂哄哄的失了體統。”一道高傲不屑的聲音傳來,大堂立刻靜了下來。

眾人朝發出聲音的貴賓室看去,就見一位小娘子從裏頭走出,身後跟著一個老媽子並兩個女使,好不威風氣派,她冷冷掃了眾人,最後在阮心棠臉上停了停。

是郭三娘,她是貴族圈裏最愛排場最高傲的娘子了。

阮心棠前世就和她沒什麽交情,全因郭三娘看不起她,因為她是小地方來的,郭三娘覺得她上不了台麵,與郭三娘站在一起,郭三娘都覺得拂了她的身份。

如今再見,郭三娘還是這樣一副惹人討厭的模樣!

郭三娘是郭宰甫的嫡女,深受郭太後寵愛,幾位夫人雖然年長,可也少不得要跟她問好,郭三娘卻也不放在眼裏。

“喲,三娘今天出門沒照鏡子嗎?這樣黑著臉就出來啦?”宇文鹿笑嘻嘻地諷刺她。

郭三娘怒目而視,卻也是冷冷一哼:“輕浮。”

宇文鹿“切”了一聲:“真愛裝腔作勢。”

她們倆是誰也看不上誰。

郭三娘瞥了眼那幾位夫人,譏諷道:“你們可別急著獻殷勤,看走了眼,壓錯了寶。”

刻薄的話說的在場的夫人都臊紅了臉,誰都看得出她們的心思,可這樣直接揭穿的就隻有郭三娘了。

連帶著阮心棠都有點羞色了,宇文鹿慧黠一笑道:“咱們至少還能當一回寶兒,你呢?又是誰的寶兒!”她忽然恍然大悟,“哦~你是那些整日圍著你像孫子似的,就想借著你攀附郭宰甫往上爬的公子郎君的寶兒。”

“你!”郭三娘終於被她激怒,可一看那些看戲的夫人,還是按捺了下來,冷哼了一聲,“市井之為,俗不可耐。”

她憤憤丟下一句,就領著人浩浩****離開了。

宇文鹿大獲全勝,請阮心棠去細柳茶館喝茶。

細柳茶館是一處臨湖的茶館,他最出名的不是他家的茶如何清香,也不是風格如何雅致,而是每日這裏都有一群碎嘴子討論最新的風月八卦。

宇文鹿最喜歡聽八卦。

今日還卻然有一宗八卦,是關於長平坊四平街的丁宅的。

阮心棠驀地睜大了眼,那不是雨霖鈴家的宅院嗎?

隻聽一旁的桌上中年男子嗬嗬笑道:“她家二娘嫵媚多姿在長平坊是出了名的,媒婆三天兩頭的上門,她家大娘總是不見在家,你們猜她是誰?”

“誰?”眾人湊上去。

中年男子提高了音調道:“竟是燕歸樓的花魁雨霖鈴!”

一疊連聲的驚呼,周圍桌子的客人已經迫不及待湧了上去。

如此富貴有頭有臉的人家,女兒竟是花魁!這時已有人七嘴八舌質疑是否靠著女兒掙得這富貴。

中年男子搖搖頭:“這不是重點,你們猜昨晚我去燕歸樓看到了誰?”

“誰?”眾人又問。

“丁家二娘!如今已換了妓名梅梢雪,在燕歸樓掛牌了。”

阮心棠端著茶杯的手一頓。

眾人忙問怎麽回事。

中年男子喝了好大一口茶潤潤喉,才道:“那還得從前幾日黃員外家宴客說起,那日雨霖鈴去黃家演奏助興,聽說是落了什麽頂重要的東西在家中,讓她妹妹送去後門,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把妹妹騙去了偏廳等候。”

“第二日一早那丁二娘就從黃家走了出來,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聽黃家的下人說,黃員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手上還包紮著,那下人說丁二娘一直嘶吼威脅著說她是狀元的未婚妻。”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頓時鴉雀無聲,阮心棠去看宇文鹿的神色,她正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數落雨霖鈴兩句,等聽到這,不由“呀”了一聲,竟是全然不見傷心憤怒之意。

看來是對柳元半點情意也無,阮心棠這才放心,一陣寂靜後眾人又轟然七嘴八舌了起來,阮心棠二人嫌吵鬧了,就扔了銀子走出茶館來。

宇文鹿搖頭道:“這雨霖鈴太不是東西了,毀了妹妹的清白不說,還毀了妹妹的姻緣前程。”

阮心棠又想起丁二娘待柳元的親密,那日在丁宅,丁家上下對雨霖鈴的態度,默道:“焉知不是丁二娘毀了雨霖鈴呢?”

宇文鹿眼前一亮:“你知道什麽內情?”

這是茶館有人冷笑一聲道:“這事若是換了我,早就這麽做了,同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憑什麽姐姐就得以色侍人出賣自己養活一家子,而妹妹卻金尊玉貴的在家用著姐姐的錢做千金娘子,到頭來還嫁個如意郎君,哪有這樣不公平的事。”

宇文鹿也沉默了,竟也說不出數落雨霖鈴的話了,此時再想起梅梢雪說的“狀元的未婚妻”,她不禁有一陣唏噓,柳元大概根本沒有梅梢雪放在心裏吧,不然怎麽能麵不改色深情款款的向她求親呢。

陽光灼熱,她竟有幾分涼意,涼意之下又生出一團火來,她對阮心棠道:“棠棠,你先回府吧,我去和柳元說清楚。”

剛說完,她就跑進了人群,阮心棠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茶館裏的人討論的風生水起,已經從一家的悲劇討論到了燕歸樓的美人。

阮心棠心有戚戚焉,走進長街,忍不住想雨霖鈴是否也知道了她妹妹和柳元的事,所以才下了狠心。

她一麵往王府的方向走去,一麵抬手遮陽,五月裏的熱意已經不是團扇能扇走的了,她有些後悔今天跟著宇文鹿胡鬧一路走出來,該坐個車的,可此時若是雇個車回去,反而顯得她矯情。

自從宇文玦對她特別對待後,她總是小心謹慎,生怕被別人說了去她是恃寵生嬌,宇文玦對她的那一丁點感情好像也成了負擔,讓她在王府喘不過氣。

她看到巷口大樹下又有一間茶攤,走過去買了一碗涼茶,秀秀氣氣喝了半碗,用手帕按了嘴角的水漬,在大樹底下站了站。

忽然聽得一陣**,幾人驚呼之下阮心棠赫然抱在了懷裏,頭頂傳來一聲悶哼,她驚怔地抬頭看去,陸離皺緊了眉心看著她,溫柔關切:“可有傷著?”

那柔和的語氣裏似乎在壓製著極致的疼痛。

阮心棠並不知發生了什麽,等到路上行人都圍了上來,她才注意到地上全是燒紅的碳,冒著火星子,她頓時心裏一陣發涼,扶著陸離脫身出來一看,他背上的衣服已經被燒破了好多個洞,肉眼可見裏頭燒紅燙破的肌膚。

“啊……”阮心棠害怕地叫出聲來,陸離卻還在安慰她。

“別怕,隻是燙破了一點皮。”

阮心棠已經紅了眼圈,這時有仗義的百姓拉了始作俑者過來:“郎君可要拉她如見官?”

陸離冷眼看著一臉森然的梅梢雪,轉頭看向阮心棠,她正一臉驚愕,驚愕之下化成了憤怒。

她不知道梅梢雪為何衝著她來,此時梅梢雪已經有些瘋狂,她大喊著:“我不會放過你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要你們生不如死!”

阮心棠想不通梅梢雪的恨意從何而來,卻被她這陰森森的眼神嚇到了,身上開始發冷,陸離不由自主摟住她,讓她的身子不發抖。

“送官究治。”陸離冷然道。

梅梢雪被押走了,才有好心人將陸離和阮心棠送去了就近的醫館。

大夫給陸離上藥時,阮心棠等在帳外,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大夫一連搖頭歎著聲地走了出來,阮心棠心裏一緊,聲音忍不住顫抖:“他很嚴重嗎?”

大夫皺著眉氣憤道:“那樣燒紅的碳就這樣潑在人的皮肉傷,忒狠心了,這為郎君愣是不吭一聲,說你聽見了會怕。”說著他又搖搖頭,“小娘子,照顧好你家郎君,今晚可能會起高燒,讓他趴著睡,別碰到了傷口。”

阮心棠聽到他為了不讓她害怕不肯吭聲,已經愣住了,愣了好一會才應著聲應了,連忙掀起簾子走進去,陸離已經艱難地套上了醫館學徒幫忙買來的裏衣,抬頭看到阮心棠站在那紅了眼,心道大夫可能告訴了他什麽。

陸離溫和一笑:“大夫總是喜歡誇大其詞,讓人覺得他醫術高明,其實就是燙傷,我並不覺得疼。”

“我幫你。”阮心棠疾走過去,幫他穿上新買的衣服,小心仔細著不碰到他的背脊。

陸離低頭看著她溫柔又擔憂的模樣晃了神。

阮心棠輕軟道:“哪有你這樣的人,受了傷還來安慰我。”

陸離輕笑一聲:“若是你傷心了,那我不是白替你擋災了?不值當。”

阮心棠怔了一下,心底的熱意湧了上來濕了眼眶,她抬著淚眼看著他,陸離也在凝視著她,他眼裏似有光芒罩住了她,溫熱的掌心捂住了她的眼,然後離開,輕聲道:“別哭。”

**

阮心棠送陸離回家,這是她第二次來,是一處兩進的院子,前院擺著他的珍藏,後院才是他的寢居。

“你家裏沒有別人?”阮心棠很快發現了關鍵點。

陸離想她問的或許是妻室,或許是丫鬟,他解釋道:“孤身一人,不習慣有人伺候。”

阮心棠扶著他坐下,陸離忽然笑了一聲,笑得那樣輕快,讓阮心棠愣了愣。

“你這樣好像我得了什麽重病,哪有那麽脆弱。”

阮心棠心裏一急立刻道:“不許胡說。”

陸離愣了一下,眼神又溫和了下來,輕聲道:“好,遵命。”

阮心棠莫名心熱,遂道:“大夫說你今晚會起高熱,你這裏沒人,我在這照顧你,我就在外間的軟榻上休息,你若是不舒服就喊我。”

陸離默了一瞬,道:“那是大夫誆你的,我好的很,你不必在這。”男女獨處一室,傳出去對她的清譽總是不好。

“你不許拒絕。”大概是他太過溫柔,也許是他總是那樣體貼,也許是他今日為了她受了那樣的傷,她的語氣不自覺就自然起來,絲毫沒有隔閡。

陸離看著她嬌軟的模樣眼神卻是倔強的不容拒絕,他沒有再說,其實他的確覺得有點不太好,身子漸漸無力起來。

日落西山時,他真的起了高熱,阮心棠忙是將已經熬好的藥從藥罐裏倒出來,她做這些不是很熟悉,不小心燙了手,她學著阿銀捏住耳垂,然後隻能忍著。

又是給陸離喂藥,又是幫他換巾帕,忙前忙後隻是盯著他。

過一會就去探探他的額頭,好像他才喝下湯藥就能退燒一般,觸及到他還燒著就是一陣失落擔心。

“阮娘子。”

忽然身後有人喊她,在這靜謐無人的小院中聲起驚心,阮心棠正探著陸離的額頭,不知是被他的熱度燙到了還是被身後的聲音嚇到了,猛地收回手轉過頭去。

門外宇文玦水墨玄衣長身玉立,冷若冰霜眼底似是夾著細雪的微風,淩人滲人。

石昊噤若寒蟬地站在他身後,朝著她使了使眼色。

作者有話要說:

石昊:陸公子為了救阮娘子受了重傷,阮娘子心疼是正常的。

宇文玦:本王也救了她好幾次!她怎麽不心疼心疼本王!

石昊:……王爺您太強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