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心棠腦子裏“嗡”的一聲, 街上的喧鬧一概聽不見了,等到宇文玦將她壓在車壁之上輕而易舉撬開她的唇,她觸及到一片濕熱時, 電光火石之下, 她猛地回過神, 顫抖的雙手像是蓄了一股力, 赫然推開了他。

宇文玦不妨,拉開距離後,兩人四目相對, 阮心棠怔了怔, 快速避開了,腦子裏一片模糊和渺茫, 她抓緊了窗沿, 隻覺得空氣都變得稀薄,讓她窒息,深悔剛剛一開始沒有避開, 現下不知該如何收場。

宇文玦起先的訝然和晃神, 在看到她眼中的逃避和懊悔時,像一把鋼針插進了他的骨髓,他淒冷一笑道:“若是陸離,你可會如此排斥抵觸?”

阮心棠偏頭看過來, 道:“他怎會如此對我?”

她與陸離是朋友之意, 他這樣的問, 著實奇怪, 況且在她心中陸離是謙謙君子, 是絕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宇文玦不知她心中所想,將她的話音聽成了篤定一種對陸離的肯定, 隻當在她心裏已經對他倆有了比較,顯而易見,在她心裏,陸離已經比他更勝。

他藏在袖中的手漸漸曲起,那近乎一種心灰意冷的感情折磨著他,想到她這幾日為陸離做的,衍生出一股無法掩飾的妒意和惱意交織在一起,他撇過了臉,變回了那一種不近人情的姿態。

石昊興衝衝捧著熱乎乎的醬肉燒餅掀開車簾時,頓時被車裏冰冷凝滯的氣氛侵襲了全身,宇文玦淬了冰的眸子寒徹入骨,他興衝衝的表情僵在了嘴角,低下頭去,恭恭敬敬奉上醬肉燒餅。

“回府。”宇文玦冷冽開口。

馬車停穩後,阮心棠乖乖跟著宇文玦下車,腳步剛站穩,卻見宇文玦已經跨步徑直進府,沒有與她說一句話。

阮心棠跟著追了兩步,惘然停住了,她看著他冷然的背影,抿了抿唇,才慢慢提裙步上階梯,進了府往另一方向朝嵐舍而去。

站崗的府兵趁機拉住了石昊:“王爺他們吵架了?”

石昊白了他一眼,疾步跟進了府裏,站崗的府兵們麵麵相覷,眼神中傳遞著:看來是吵架了。

**

作為郭宰輔最寵愛的嫡女,郭太後最寵愛的侄孫女,郭三娘可稱得上第一貴女,即便在宇文鹿跟前都毫不遜色的,她的小院裏一年四季都是當季最上等的稀有品種的鮮花,庭院規模像是一個小府院,在房間裏連專門的梳妝間都比得上尋常百姓的一整個臥房。

梳妝間裏可容得下十個女使並列而站,手裏托著最時興的簪花首飾,供她挑選。

郭三娘婷婷嫋嫋站在三列落地穿衣鏡前,這鏡子可將她渾身上下前後照得清清楚楚,她緩緩轉過身,懶懶掃過琳琅滿目的飾品,染了鳳仙花汁的手指輕輕在飾品上跳躍。

女使見她似乎猶豫不決,拿起了其中一隻牡丹花綴金片流蘇的簪子:“姑娘,這個怎麽樣?上次奴婢見阮娘子也有一支,在陽光下流光溢彩的,很好看。”

郭三娘饒有興致的眼神驀地一冷,繼而淡淡一笑,輕佻道:“這樣的貨色也就配得起她那樣的人了,你既喜歡,就送你了。”

女使愣了一下,受寵若驚地謝了恩。

“苒音。”

郭宰輔已經從外頭走了進來,郭三娘笑盈盈迎了上去,扶著郭宰輔坐下:“阿耶怎麽這時候過來。”

郭宰輔笑嗬嗬地拍了拍她的手,絲毫沒有在朝堂上的氣勢渾厚,儼然一副慈父的模樣:“都進來吧。”

他揚聲,立刻就有四個小斯低頭各捧了兩件最時新上品的料子做的裙衫,一一掛在了衣架上,郭三娘看得歡喜,一件一件磨過去,扭腰轉身笑道:“阿耶又給我添置這麽多衣裳。”

郭宰輔端了茶道:“後日靖王府的春喜宴,我女兒總不能屈於人後。”

他話音剛落,郭三娘的笑容就消失了,她不滿地坐到郭宰輔身邊,冷聲道:“誰說我要去參見春喜宴了?”

“請帖都送來了,你不去?那豈不是不給宸貴妃麵子?”

郭三娘不以為然:“我為何要給那個女人麵子,她也配?”

郭宰輔拍著她的肩勸道:“你再怎麽看不上她,她總是貴妃,麵子上還是要擺一擺的。”

郭三娘皺起了眉:“她搶了姑母的寵愛,還要我給她麵子?我真不知姑祖母是怎麽想的,任由她在後宮霸占至尊姑父。”

她口中的“姑母”自然就是郭貴妃,“姑祖母”自然就是郭太後了,她一直氣不過她姑母被宸貴妃壓著。

郭宰輔笑道:“你姑母知道你心疼她,所以特意給你製定了這八套新衣,你姑母也希望你去。”

郭三娘看看那八套光彩奪目的衣服,再看看父親的笑容,幾分奇異道:“你們還沒死心,還想撮合我和宇文玦?”

她冷嗤道:“也不知你們怎麽就那麽看重那個鄉下來的小子。”

郭宰輔道:“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語,苒音啊,我們是這個世上最疼你的長輩,不會害了你的,宇文玦是眼下最配得上你的良婿。”

他見女兒依舊不為所動,隻能使出殺手鐧:“莫不是近日朝中傳聞,靖王對那阮丫頭特別些,你沒有信心俘獲靖王的心?”

郭三娘嗤笑道:“那鄉下來的野丫頭,仗著有幾分姿色,我會將她看在眼裏嗎?”她對著女使道,“後日你就戴著那牡丹簪隨我一同去。”

聽她這樣說,郭宰輔了然地笑了。

**

自從那日從街上回來,兩天了,阮心棠隻遇見過他一回,是她出府去,他從府外回來,兩人遇見了,都停住了腳步,隻是宇文玦淡淡看著她,那樣冷淡的眼神,阮心棠隻能低下頭規矩行了禮,然後是宇文玦冷冷的應聲,不發一言,從她身邊掠過離開了。

府裏對她的態度待遇依舊如故,隻是她和宇文玦好像又變成了之前恪守禮儀的狀態,冷淡的猶如陌生人。

今日她應約出府,沒有再走府門,而是走的嵐舍西邊通向外街的門,阿銀已經大好,隻是明日府裏有宴會,阮心棠想讓她打起精神來,所以讓她再休息一日,她隻帶了春芽在身邊。

這是位於金城坊的一處小酒樓的雅間,春芽敲開門,阮心棠提步進房,雨霖鈴已經起身,朝她行了禮,阮心棠打量著她不同往日的風采,眼下已是憔悴用脂粉掩蓋著,做尋常百姓婦人的裝扮,她不禁斂衽還禮。

這一禮,叫雨霖鈴心中一暖,方才的一些忐忑也安定了下來。

“阮娘子請坐。”

春芽關上了門,阮心棠看著她問道:“你請花匠帶信,大費周章的想見我,有何事?”

雨霖鈴苦笑一聲,先是告罪:“阮娘子,請恕我唐突。”她淒清地歎息一聲,“說來娘子可能不信,可人總是對於自己願意相信的事,特別容易產生執念,或許是那日在長街娘子沒有避諱我這樣人的身份,施以援手送我回宅,我對娘子便存了一絲念想。”

春芽抽了抽眉角:難不成咱們姑娘的魅力已經讓花魁都傾倒了?

她還在胡思亂想,卻見雨霖鈴已經起身,赫然在阮心棠身前蹲下了身子,懇求道:“還請娘子救我一命。”

阮心棠也被她的話驚到了胡思亂想,又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禮嚇了一跳,她忙是起身扶起她:“你這是做什麽?”

雨霖鈴重新坐在她對過,這才娓娓道:“我和我妹妹的事,娘子想必也已聽說了,我不知娘子心中是如何想我,還請娘子聽完我的話。”

阮心棠道:“請說。”

雨霖鈴看向前方,似乎陷入了很長的一段回憶:“我自小家中清貧,父親偶爾拿回一些工錢,也被母親拿去添置新衣胭脂水粉,我與妹妹總是一個饅頭分食,母親羨慕那些貴婦人,總是當我和妹妹做丫頭使喚。”

她語氣平淡,仿佛說的是別人家的事:“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教坊司的坊主看中了我的容色和體態輕盈,就想將我買去做舞姬,母親見一大筆買錢,日後還有賞錢可拿就同意了,那時我才七歲。”

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調節心情,又道:“隨著年歲增長,家中靠著我拿回家的賞錢終於漸漸過上了好日子,也請了婢女,再後來教坊司經營不善,我們被迫入了燕歸樓,我想贖身,可母親卻嫌贖錢要掏空大半家產,說既然一腳已經踏進來,已是賤籍,贖身也是沒有出路的,就這樣,我從賣藝不賣身的舞姬成了以色事人的花魁。家中也重新買了大宅,母親不知是出於對我的愧疚還是為了填補心中的缺失,開始將妹妹捧在手心當成了掌上明珠,我以樂侍人的時候,妹妹在學琴棋書畫。”

說到這,她的語氣裏終於有了幾分淒哽:“後來我遇上了柳元,他和別的男人不一樣,隻是個窮書生,對我卻十分尊重,會在我應酬了一晚後,給我熬熱粥,我覺得他是我最後的希望。”

她忍不住捂住臉,流下兩行清淚來:“可是我的妹妹,也要將這最後的希望奪走。她得知柳元考上了狀元,便開始獻殷勤,她跟我說,我已是殘花敗柳,柳元是狀元爺,將來攜著我出席官員宴會時,該怎麽介紹我呢?她說,‘姐姐,把柳元讓給我吧,你隻會是他的拖累。’”

雨霖鈴終於忍不住“嗚嗚”哭了出來:“母親也勸我,說我總是不能成為狀元夫人的,不如就用這花魁的身份幫妹妹拉攏人脈,讓柳元的仕途坦**,將來他們夫婦不會忘了我,會幫我養老的。”

“我沒有辦法了,我真的好恨,我恨她們每一個人,我什麽都沒有了,他們卻越過越幸福,踩著我的希望我的將來給她們的幸福增光溢彩,我不能!”她恨著咬著唇,新淚趟過了舊痕,“所以,我出賣了我的妹妹。”

她重重輸出了一口氣,像是如釋重負,“事後我也去勸我的母親,事已至此,妹妹將來的賞錢隻會比我更多,母親也沒有法子了,她是一個自私勢力的女人,不會跟錢過不去,所以她也隻是跟我鬧了一陣就去勸妹妹了。”

雨霖鈴伏在桌上,哭得不能自已,像是要把這麽些年的委屈都倒出來,阮心棠和春芽聽著都沉默了,阮心棠不禁紅了眼,她想起前世雨霖鈴意氣風發的模樣,事實卻是她被親情和愛情賣了,賣的徹徹底底。

她想起前世自己錯付的感情,走過去手掌輕輕按住雨霖鈴的顫抖的肩膀,啞聲道:“你想我怎麽幫你?”

雨霖鈴從手臂中抬起淚眼,驚怔地看著她,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最近燕歸樓也在傳,娘子得靖王喜愛,我想求娘子請靖王殿下幫我解除賤籍身份,我想和之前的所有都一刀兩斷。”

春芽還是理智的:“姑娘,這件事不是容易的,不如回去和王爺商量一下。”

雨霖鈴的目光立刻不安起來,阮心棠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沉聲道:“你等我消息。”

**

她雖是那樣安慰雨霖鈴,可這兩日她和宇文玦的關係降到了冰點,她也不知該怎麽去和宇文玦開口,她坐在阿銀**,和她商量,阿銀已經能坐起來,她想了一會道:“我想王爺麵上冷,對姑娘還是心軟的,不如您做一盤糕點沏一壺茶去,陪陪笑臉,說不定王爺就不計前嫌了。”

阮心棠狐疑地看著她,行不行啊。

她心中歲不確定,但還是照著阿銀的辦法,親自端著剛出爐的糕點和沏好的茶,往南書房去,她知道宇文玦回府的習慣總是要先來南書房的。

南書房的守衛見是她,還端著茶水糕點,王府上下如今誰不知她身份特別,隻溫和的告訴她,王爺還沒回府。

阮心棠笑道:“我知道的,我就在這等他。”

兩名守衛愣了一下,心道:真是癡情啊。便讓她進去了。

阮心棠站在庭院裏,看著緊閉的書房門,知道書房裏總是有許多機密的,她不便獨自進去,就在庭院裏等著,春芽怕她累,就讓她把托盤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讓她坐等。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日頭漸漸西沉,終於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請安聲音,她立刻站了起來,不自覺地理了理秀發和裙擺,惹得春芽在一旁偷笑。

她不由自主紅了臉,想著:我隻是不想失禮於人前罷了,並沒有別的心思。

她心裏這樣想,卻覺得周圍的空氣都緊張了起來,仿佛一場大戲就要開羅一般。

仿佛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般,宇文玦終於跨進了南書房的院子,他腳下步子一頓,微驚自他眸中一閃而過,過後隻剩清冷,他長身玉立,淡漠地看著她,阮心棠隻能先行禮。

宇文玦還是在她行禮時,從她身邊掠過,冷冷的。

阮心棠一顆心一點一點往下沉,可是想到雨霖鈴,她不得不又重新振作起來,端起金漆托盤跟著他走進了書房。

她站在書房看著他在東邊的書案坐下,盡量輕快道:“王爺,今日廚房新做了點心,您嚐嚐,還有這茶,是我沏的。”剛說完,她就後悔了,幹嘛要強調是她沏的呢,好像她沏的有多特別似的。

大概是因為緊張懊悔,她緊緊握住金漆托盤的邊緣,竟然忘了要放下。

宇文玦聞言緩緩抬頭朝她看過來,還是那樣冰冷的眼神,像一把把冰刀將她好不容易提起來的勇氣擊得七零八落,實在扛不住他的目光,她隻能側過身去,借著放下托盤的空檔避開他的注目。

“端走,本王不吃。”

因著阮心棠手腕一抖,托盤上的茶具發出了輕微的碰撞聲,她還沒放下的托盤就僵在了手邊。

阮心棠又握緊了邊緣,拚命按下心中的酸澀和窘迫,再次麵向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實在有些勉強。

她曾說過,她已經不是從前那樣有勇氣一次又一次纏著他,所以這一次她實在沒有辦法說出:王爺,您就嚐一下嘛。這種話了。

“那,那我先告退了。”阮心棠幾乎立刻就要逃離這裏。

“等等。”

在她跨出門檻前,宇文玦喊住了她。

行動總是比思想快,宇文玦為何要喊住她,大概是她突如其來的示好讓他心悸,又或許是因為她剛剛的強顏歡笑讓他心痛,他並不甘心就這樣被她牽著走,本想無視她,嘴卻快了一步。

見她慢悠悠轉過身來,明亮的目光望著他,他想,給她一次機會又如何。

宇文玦肅然看著她,涼聲道:“你特意前來有何事?”

阮心棠見他又主動問起,心裏又燃起了希望,她走回去,將托盤放在桌上,躊躇道:“我有一位朋友,是燕歸樓的雨霖鈴,淪落風塵實屬無奈被迫,她近日被家事所累,受盡苦難,想懇求王爺幫她脫籍。”

阮心棠想著趁熱打鐵,直接挑明主題,房中卻寂靜了下來,她的心不免又突突起來。

宇文玦凝注著她,似乎要在她的臉上找出一絲東西,一絲作為借口來見他一麵的東西,可她臉上隻有關切朋友之意,再無其他。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偏頭嗤笑一聲:“朋友,阮娘子交友還真是廣闊。”

聽出他的諷刺之意,阮心棠麵上一熱,說是朋友總是師出有名,否則一個不相幹之人,她為何這樣出力呢。

見她有些局促,宇文玦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還有其他要說的嗎?”

對上他深邃的眼眸,阮心棠一陣心亂如麻,搖搖頭。

宇文玦看了她一眼,低下頭去開始翻開公文,冷淡道:“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知道了?是什麽意思?幫還是不幫?阮心棠心中不定地行了告退禮。

聽到她離開的腳步聲,宇文玦才重新抬起頭來,看著剛剛她站過的位置,晃了一下神,才沉聲道:“石昊,你去調查一下雨霖鈴。”

一個青樓女子,心思總是不單純,他能接近阮心棠,他就必須調查清楚。

**

五月十二這日,就是靖王府的春喜宴了。

王府上下早早就熱鬧起來了,嵐舍雖然地處偏僻,可那熱鬧的聲音還是一波一波輕微地傳了進來,睡慣懶覺的阮心棠也不得懶覺睡了,早早起來梳妝打扮,不過近日她不是主角,不必那樣大費周章。

這場宴會雖然是給瑤伽選婿,可也不能明著讓那些青年才俊排排站,像是選妃似的,所以辦這一場宴會,請的都是京城所有名門望族的娘子郎君,更像是一場遊園會。

阿銀和春芽伺候阮心棠梳洗時,式微來了,阮心棠忙是起身迎她:“式微姐姐請坐。”

式微反拉著她讓她坐在梳妝台前,笑道:“我不坐了,宸貴妃已經來了,在綴錦閣看戲呢,你待會打扮好了,就直接過去,外頭熱鬧著呢,我還得去看著點。”

宴會辦在內宅後花園,綴錦閣就在後花園的南麵,阮心棠自一進後花園,就引來眾人的矚目,聚在一起的娘子們少不得議論紛紛,說是她進府才沒多久,就把瑤伽給趕出府了,真是個厲害的主兒。

阮心棠聽了隻當沒聽見,掃了一眼偌大的花園,隻問阿銀:“你看見鹿兒沒有?”

阿銀也瞧著四周:“沒呢,三公主好動,指不定在哪兒玩呢,近日人多,有她熱鬧的。”

走近綴錦閣時,裏頭已經傳出咿咿呀呀的唱吟聲,綴錦閣是個專門的戲台,台下觀眾席形成了“凹”字形,能容納四五十人觀看,阮心棠從南側門進去,正看見宸貴妃坐在主位全神貫注看著台上,兩邊都坐著幾位夫人娘子陪坐。

她怔了一瞬,宸貴妃身旁的位置,宇文玦倚靠在椅背上慵懶地看著前方,在她站定時,目光已經移了過來,阮心棠心裏一跳,他卻已經平靜地移開,繼續看著台上。

阮心棠晃了一下神,宸貴妃已經看過來,笑意立刻染了眼角,朝她招招手,阮心棠定定神,含笑從旁邊走了過去,還是引起了眾人的注目,皆是朝她微微而笑。

“心棠,來坐下陪我看場戲。”宸貴妃伸出手來,阮心棠行了禮,也伸出手握住。

她正要往一旁坐下,卻被宸貴妃拉住了手:“四郎身邊有位置,你就坐四郎身邊。”

阮心棠啞然,這裏人多,自然不好拒絕,便在眾人目光灼灼之下走過去,緩緩落座,如坐針氈。

那些夫人自然看出了宸貴妃的用意,不甚惋惜之時也隻能賠笑。

剛坐下,宸貴妃就疑惑地問下一旁下首的夫人:“咦,剛剛說話忘了看,這是演到哪一出了?”

夫人看著戲台上的才子佳人,這不還是剛剛那一出,再一想立刻會意了宸貴妃的意思,笑著揚聲道:“娘娘,正演到近水樓台先得月呢。”

眾人的目光在宇文玦和阮心棠身上來回遊走,都不由會心一笑。

阮心棠心裏猛地一震,在她們的笑容下回應的笑容愈發僵硬,臉也開始發燙,她借著去摘葡萄的空隙瞄了一眼宇文玦,卻見他神色平常,咬葡萄時力度就重了些。

那些娘子本想乖巧地陪著母親看戲,正好能在宇文玦跟前晃眼,此時見宸貴妃的態度,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她們,她已經屬意阮心棠這個兒媳婦了,她們今日這一番心思打扮,隻覺得如芒刺在背。

阮心棠實在受不了那些或打量或敵意的眼神,從宇文玦身後繞到宸貴妃跟前小聲道:“娘娘,我想去找鹿兒。”

宸貴妃已經將自己的心意傳達了下去,讓那些對她兒子有非分之想的人趁早知難而退,自然也就不會勉強她幹坐著,柔聲道:“你去吧。”

阮心棠如釋重負,轉身時膝蓋撞上了宇文玦的椅子腳,她悶聲輕哼一聲,宇文玦已經轉過身來扶住了她,宸貴妃忙是關心道:“有沒有撞疼?”

阮心棠勉強笑著搖搖頭:“不疼。”

她站穩後,看了眼宇文玦,宇文玦也在審視著她,似乎想從她的臉色去判斷她踢得重不重,見她臉色緩和下來,才一言不發鬆了手,又轉過身去關注著台上,似乎剛剛並沒有扶過她。

阮心棠撇撇嘴,快步走出了綴錦閣,卻不知一道目光已經跟著她出了綴錦閣。

宸貴妃平視台上,慢條斯理道:“坐不住,也走吧。”

宇文玦朝她頷首,起身離開。

阮心棠走出來,正要去找宇文鹿,卻覺得被人盯上了似的,目光下意識移過去,果然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看著她靜靜地笑,見她望過去了,就朝她招招手。

那時禦史中丞家的娘子,前世在宴會上見過幾次,是個活潑直白的姑娘,阮心棠走過去,和她齊齊行了平禮。

“阮娘子,你別怕,我隻是找你說說話。”方娘子笑嘻嘻道,“我們去那邊林子裏,那兒人少。”

阮心棠看著她,前世沒聽說她有什麽不好的名聲,見那林子雖然人少,卻也是通著這裏的花園的,就跟著她去了。

才進林子,方娘子就轉過身來:“我們才見過兩次,你一定奇怪我有什麽話對你說對嗎?我這人頂不愛拐彎抹角的,我隻問你,你中意靖王殿下嗎?”

阮心棠呆住了,為她的直白,更為她的問題,她愣愣地站在那,真像是一尊仙女像。

方娘子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中意兩個,不中意三個字。”

阮心棠有時候也挺羨慕這樣性格的人的,這樣人大都不會將心事放在心裏反複琢磨的爛了,任由腐爛的心事灼燒著自己的心。

她看著方娘子灼灼的目光,那眼神好不掩飾地透露著她對宇文玦的喜歡,熱烈地灼傷了她的眼,她側過身去,低聲道:“不中意。”

“那太好了!”方娘子歡喜道。

阮心棠看向她,她這時候才有一點小女兒般的嬌羞:“你這般美貌有才情,如今有住在王府,若是你喜歡王爺,那我一定是一點希望也沒有的。”

她不禁想起剛剛在綴錦閣那位夫人說的“近水樓台先得月”的話,想來,方娘子大概也這樣在意,所以才特意來問她。

“王爺!”

阮心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忽然聽到方娘子驚呼一聲,聲音裏帶著雀躍,她抬頭時,方娘子已經經過了她的身邊,她隨著方娘子的身影看過去,宇文玦雙目如潭,冰冷冷的潭水如同從頭澆到底,阮心棠四肢發冷。

方娘子崇拜地仰望著宇文玦:“王爺,臣女是第一次到靖王府來,您能帶我參觀一下嗎?”

方娘子的確很大膽,一般閨秀看到宇文玦連話都不敢說一句,她卻敢要求宇文玦帶她參觀王府。

宇文玦隻是看著阮心棠,瞳孔緊縮,冷冽開口:“請。”

阮心棠愕然地看過去時,宇文玦已經冷然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