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玉坐在靖王府的正殿喝了第三杯茶時, 終於有些忍耐不住了,他把大管家揪了過來,口氣不善:“昨日山東那傳來消息, 說是有阮心棠的消息, 你家王爺立刻去了, 怎麽現在都快日落了, 還不回來?”

大管家眼底閃過一抹喜色:“難不成這次的消息是真的?”

宋懷玉嗤之以鼻:“這半年有多少這樣大大小小的消息,他每次都親自去驗證,哪次是真的?那種沒良心的女人還找她幹嘛。”

半年了, 宋公子對阮娘子的氣還是沒有消啊, 大管家腹誹,聰敏地閉了嘴。

抬眼間, 宋懷玉看到了宇文鹿:“你怎麽來了?”

半年間宇文鹿沉靜了許多, 眼中少了許多俏皮,她覷了宋懷玉一眼:“你不是來等消息的嗎?”

宋懷玉挑眉:“我跟你可不一樣,我等的是壞消息。”

大管家給宇文鹿上了茶, 她一口一口慢慢喝著。

宋懷玉湊了上來好奇道:“難道你就不恨阮心棠?她那樣折磨你四哥, 跟你那麽要好確卻對你沒有絲毫交代就走了,你不恨她嗎?”

宇文鹿看著茶麵微微出神,恨嗎?當然恨過的,在阮心棠剛走的那段時間, 看著她四哥死裏逃生日漸灰暗痛苦的樣子, 她恨過。

可是她自己也受了情傷, 明白阮心棠不是一個狠心的人, 一定是她四哥做了特別傷害阮心棠的事, 所以她才會不辭而別。

宇文鹿輕輕一笑:“情之一字,如人飲水, 四哥都不恨她,我為何要恨她?”

宋懷玉冷哼:“那倒不見得,焉知你四哥不是為了把她找回來再加倍的折磨報複她呢。”

正說著,就聽到了遠處的高呼“王爺回府了”。

宋懷玉和宇文鹿齊齊迎了出去,正與宇文玦撞了個對麵,觸及他冷漠黯然隱藏著痛苦的神色,他們頓時了然。

又是一場空歡喜。宋懷玉和宇文鹿都靜了下來,不免都閃過一層失落,宋懷玉嘴上那樣說,其實還是希望阮心棠能找回來,省的宇文玦冰山照麵,越發冷酷。

宇文玦忽然咳了兩聲,眾人心急,宋懷玉立刻上前握住他的脈門,卻被宇文玦扯開了,他冷然道:“本王沒事。”

他沒有理會眾人擔心的神色,轉身離開,宋懷玉終於怒了,他跨步上前擋去了宇文玦的去路:“那種沒良心的女人你還找她做什麽!你為了她差點死了,躺在昏迷四五天,她在哪?”

“你醒來第一時間就要見她她又在哪?為了她把自己折磨的不成樣子,她又知道嗎?她指不定在哪瀟灑,說不定已經成親了!她一開始就在騙你!趁你病,就遠走高飛了!”

寂靜的庭院隻有宋懷玉的怒喝,宇文玦冷冷盯著他,他也絕不後退,末了,宇文玦自嘲一笑:“即便她成親了,我也要親自見到她。”

“你!”宋懷玉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宇文玦壓著咳嗽淡淡撇開了眼,慢步離開。

宋懷玉還要上去說什麽,被虎大壯攔住了:“別打擾他了,他這一天一夜馬不停蹄,心情又大起大落,讓他好好休息吧。”

每次得到消息,都是他和石昊陪著宇文玦去,希冀而去,失望而回,連他和石昊都被搞得黯然神傷了多回,更不用提宇文玦心裏有多折磨。

宇文鹿揉了揉太陽心,無力道:“我也先回去休息了,明天還有三場相親宴。”

宋懷玉氣頓時消了,跟著她一起離開:“是哦,對了,君謹回京了。”

宇文鹿眼眸微頓,無所謂地笑了一聲:“是嗎。”

再無他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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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風惹人煩憂,蕭城是江南十幾城中的一座城市,不是最富裕的城市,消費卻是數一數二的高,這裏酒樓茶館林立,隨處可見體麵貴氣的男女三五聚首。

“近一年靖王和康王那是鬥得你死我活啊!”

茶館一角一人的小聲談話惹了正要上樓的阮心棠的注意,她心念一動,不由自主站住了腳。

阿銀觀察著她的神色變化。

“依我看那康王壓根不是靖王的對手,若不是有郭氏一族撐著,早被靖王拆皮去骨了。”讓人附和道。

另有人唏噓道:“這郭氏一族也不知能撐多久,這一年郭宰輔的左膀右臂是貶謫的貶謫,下獄的下獄。”

“這靖王殿下這般狠辣?對兄弟這般不留情?”

忽然他們湊到了一起,小聲道:“據說是私人恩人,聽說是靖王殿下恨極了郭氏一族……”

後麵他們說的很小聲,阮心棠聽不見了。聽到有人在樓上招呼她:“心棠。”

阮心棠抬首望去,與那娘子相視一笑,提裙上樓來。

張蘭蘭迎著阮心棠走進茶室,裏麵已經坐了兩位娘子,都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一坐下,張蘭蘭就問:“剛剛你在樓下發什麽呆呢?”

阮心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總覺得有什麽事忘了,一時又想不起來。”

這時一旁俏皮的黃玟幼湊到阮心棠身邊調笑道:“誒,其他事忘了不打緊,你家薛郎答應我的蟬翼紗可別忘了。”

阮心棠道:“他已經備好了,你明日去店裏取就是了。”

黃玟幼立刻開心地抱住了她:“心棠,你真好!”

張蘭蘭和文靜的安歆取笑道:“就她最愛美。”

四人笑鬧成一團,直到太陽西斜。

阮心棠與三人分別後,往銀河街的薛宅而去。

大門前等候多時的公子長身玉立,已過弱冠之年的公子笑起來依舊如少年郎一般清爽,朝著阮心棠奔過來。

上一次見他,他還喝的酩酊大醉哭得像個孩子。

阮心棠不禁覺得天意真是稀奇的東西,為了避開京城的人,她特意沒有回家,來了蕭城,沒想到卻遇上了薛二。

他因為之前和阮心棠的婚事被父母攪黃後,就從薛家獨立出來,在蕭城做綢緞生意,或許薛家人天生是做生意的料,他拿著一點私房,半年就將綢緞生意做成了蕭城頭一家。

“回來了,餓了嗎?慶嫂做好了晚飯。”薛二柔聲道。

阮心棠笑道:“還真有點餓了。”

薛二迎著她回家:“慶嫂做了你最喜歡的西湖醋魚。”

夕陽西下,蕭城的夜市還沒有繁榮起來,此時街上已經靜了下來,隻有晚風習習。

那時候她從王府逃出來,著急趕路,到了蕭城時便病了一場,又被太守的公子看中要強搶入府,幸遇薛二在同一家酒樓談生意,才順手救下了她,為了打消太守公子的覬覦,他靈機一動就說阮心棠是來尋他的未婚妻。

太守公子起先還不信,也許真是天意,也許是薛二的意難忘,竟將當初他二人合和的八字帶了出來,太守公子雖然憤憤不平,但礙於薛二已然成了當地首富與他家父親多有來往,才悻悻罷休。

為了躲避太守公子,不得已,他們便假裝起了訂了親的未婚夫婦,阮心棠惘惘然,薛二卻樂在其中。

“小心刺。”薛二仔細給阮心棠挑了魚刺,才夾到她的菜碟裏。

薛二道:“快要入秋了,我讓慶嫂燉了雪梨枇杷,睡覺前喝一碗。”

他總是這樣體貼細心,讓阮心棠溫暖卻又內疚:“其實你不必如此。”

薛二伸出手指:“誒,當初我們可是說好的,日行一善,讓我高興,做這些能讓我高興,就是你日行一善了,對了,明天我要去一趟杭州,最近聽說附近有流寇,你待在家裏別亂跑。”

“流寇?會進城來嗎?”阮心棠吞下魚肉緊張地看著他,大概是之前受到的波折太多了,她現在隻想過安穩的日子,遇到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擔心。

薛二想了一會道:“應該不會,聽說京城派了大官到杭州,已經控製住了,隻是還有一些散寇四處流竄,你放心,我兩日就回。”

阮心棠才稍稍放了心,她聽薛二的話乖乖待在家裏不出門,黃玟幼和張蘭蘭急急跑了來:“心棠,心棠,不好了,安歆被抓了,被裴二那個色痞抓去了!”

裴二就是太守公子。

阮心棠尚驚怔地回不過神,黃玟幼著急忙慌拉起阮心棠:“你別發呆了,我們快去救她!”

黃玟幼的祖父曾是一朝閣老,後來榮歸故裏回到了蕭城,黃玟幼也算得上真正的世家貴女了,家中姨母又和裴家沾了親,所以她闖進裴府的架勢很是強悍,裴太守也是要給她幾分薄麵的,府裏的下人雖然攔著她,可也不敢真的動手,隻能動動嘴皮子讓她息怒。

她通通無視,拉著阮心棠和張蘭蘭就直奔內宅,一腳踹開了裴二的房門,雄赳赳氣昂昂地大喊一聲:“裴二!你敢動安歆一下,我卸了你的腦袋!”

別看黃玟幼平時嬌滴滴,動起怒來蕭城也是要抖三抖的。

裴二衣著整齊地坐在床榻之上,支著退玩世不恭地看著她們忽然闖進來,絲毫不見動怒,眼睛一直在阮心棠身上打轉:“你們來得夠快的啊。”

安歆露著香肩嚇了一跳,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忙是扯衣服蔽體,張蘭蘭趕緊上前拿了衣架上的披肩給安歆披上,扶著她下床:“你沒事吧?”

安歆羞澀難堪急了,紅著眼搖頭,一句也不說,她們以為她是嚇壞了,黃玟幼怒上心頭,抄起一旁的曲棍球的棍子就揮了過去:“裴二,你敢欺負我朋友!”

“欺負!你問問她我欺負她了嗎?”裴二躲著黃玟幼的攻擊,一邊往外跑去。

阮心棠和張蘭蘭趕緊幫安歆穿好衣服,張蘭蘭興奮道:“我們去看看,別讓玟幼吃了虧。”

近日裴太守在府衙迎接京城來的貴人,想著討好一番以助將來仕途,特意請了貴人過府,殷勤介紹他悉心培育的名花品種,讓貴人知道他性情高潔,留個好印象。

裴太守看著眼前這邊如墨如畫的謫仙人物,真是心有感慨啊,充滿了崇敬之意啊。

正說的心潮澎湃之時,忽然正堂那傳來一陣吵鬧之聲,他頓時怒從心來,臉上還賠笑著:“殿下,卑職去看看發生了何時。”

才站到正堂東南門,裴太守隻覺得一陣暈眩襲來,黃玟幼正追著他的兒子滿屋子打,裴二更是跳上圈椅嘴裏嚷著,黃玟幼罵著,還有她的幾個好朋友在一旁勸架。

裴太守正要上前喝止,隻覺得背脊爬上一股冷意,眼一晃,就看到宇文玦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側。

他汗顏地恨不得當場去世,心裏暗罵:這個不孝子!

穿堂風而過,布簾無重心地垂下,宇文玦抬手捏住了布簾的一角,他白皙的手指在藏青色的布簾下尤為醒目。

宇文玦心如驚濤駭浪一層一層衝擊著他,原本緊縮的瞳孔漸漸鬆怔,深邃的眼眸像是沉在深海之底,那個站在一旁焦急地說著“玟幼別打了,他到底是裴公子”,眼底卻滿是慧黠幸災樂禍,似乎在說“打他,打他”的姑娘,不是他思念成魔的阮心棠,又是誰!

裴二還還在嬉皮笑臉:“誒,要我不欺負安歆簡單啊,讓心棠陪我吃頓飯。”

“你做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黃玟幼更加怒火中燒!他居然還敢打心棠的主意!

一旁的安歆頓時煞白了臉,憤恨地盯著裴二,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轉身就跑了。

“安歆!”阮心棠已經追了過去,張蘭蘭隻能拉住黃玟幼一起走了。

宇文玦極力克製住了澎湃的心,目色沉了下來,剛剛裴二盯著阮心棠的目光,他看的分明,眼底猶如夾著細雪,掃過身旁的裴太守,冷嗤道:“裴太守真是家教特殊啊。”

裴太守心下頓時一凜,靖王的手段喜怒無常,他遠在蕭城都有所耳聞,“噗通”一下立刻跪了下來:“請殿下息怒,是卑職教子無方。”

宇文玦轉身冷冽沉怒道:“讓你的公子前來見本王!”

作者有話要說:

開啟醋王追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