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心棠本來是要出門去的, 但也不知怎麽的,薛二拉著她坐下了,她隻需微微抬眼, 就能望進對麵宇文玦深邃的眼眸裏, 她止不住發慌, 隻能聚精會神地凝視著薛二。

薛二不明就裏, 對她忽然的關注心花怒放。

可宇文玦的麵色是一片涼意,嗓音清越仿佛在刻意壓製著某種冷漠的情緒:“薛公子的生意做的再大,在這蕭城一帶也算是到頭了, 何不將生意遷至長安。”

阮心棠驀地眼中一緊, 落進了薛二的眼眸,他也一緊, 阮心棠轉過臉去看向宇文玦, 他眼中暗沉沉的。

薛二溫言道:“心棠不喜歡長安,我們在這裏就挺好的。”

“哦?為何?”

阮心棠失了耐心,迎上宇文玦的目光:“因為長安有我不想見的人。”

氣氛一瞬凝滯, 宇文玦凝視著她, 深沉而隱著痛苦,阮心棠無波無瀾地垂眸端起了茶杯,宇文玦眼眸一緊。

“咳”,忽然宇文玦撇過臉去輕咳了一聲, 薛二關心道:“傅兄, 可是身子不舒服?莫不是打退流寇時受了傷?”

宇文玦穩住心神, 緩緩轉過臉, 自嘲一笑道:“是舊傷了, 一年前我為了救我心愛之人傷了心肺。”

阮心棠手裏的茶水黨**起了水波,她依舊神色如常, 隻聽薛二稀奇道:“傅兄有心上人,怎麽還孤身一人四處遊曆?”

宇文玦輕笑一聲,滿眼苦澀,平靜的語氣緩緩道:“我惹她生氣傷心了,所以她躲了起來,不想見我。”

薛二默了一瞬笑道:“傅兄放心,姑娘使使小性子也是常有的,傅兄一表人才,又如此癡心,她總是舍不得,會原諒你的。”

就在阮心棠快要控製不住揭穿他的身份請他離開時,外頭傳來了丫鬟的聲音:“娘子,安娘子來了。”

話音剛落,安歆就秀氣溫婉地提裙走了進來,她含笑對上阮心棠的目光,然後慢慢偏移,柔和的笑容在看到宇文玦時愣了一瞬,她微訝柔聲道:“我來得不巧,不知你們家有客人。”

阮心棠上前挽住她的手淺笑:“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出門找你們去。”

她轉身和薛二打了個招呼,看也不看宇文玦一眼,就挽著安歆離開,轉身前,安歆的目光在宇文玦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那位公子是誰?從前倒是沒見過。”出門來安歆便好奇地問她。

阮心棠不想多提,含糊道:“一個四海遊曆的浪子。”這是宇文玦對薛二的介紹。

安歆微微一笑,語氣聽上去有幾分遺憾道:“倒是瞧不出來,他看上去十分矜貴,倒像是哪戶簪纓之家的嫡長子。”

阮心棠心中暗驚,安歆還真是有眼力,可一想到宇文玦那氣質,怕是看不出也難。

宇文玦凝注著茶杯裏的茶水,似是閑聊一般問道:“你們何時定的親?”

薛二剛喝下去的水差點嗆著,不知為何這位傅兄看上去雲淡風輕,可總有一股隱隱的威懾力,輕輕一眼就能讓人方寸大亂。這件婚事,薛二本就心虛,自然不敢去看宇文玦的眼睛:“大半年前。”

他其實可以和傅兄明說,畢竟傅兄看上去是個正人君子,可他看著傅兄風光霽月的模樣,莫名存了私心,就沒有說實話,甚至在這一一刻,他有些後悔請傅兄住到家中,好在傅兄已有了傾心相許的意中人,他可以安心些。

宇文玦緩緩看向他,目色漸冷,他執起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壓下心底的怒火,大半年前,那是她剛從京城逃出來到了這裏就和他定了親。

宇文玦克製著內心的怒火和妒意,力持溫和道:“這麽快。”

薛二沒誤解了他的意思,感歎道:“傅兄,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我和心棠曾經定過親,後來被有心人攪黃了。”他說到這裏時有些咬牙切齒,然後笑了,“所以我從烏柳城搬到了這裏,大概老天爺覺得我們倆緣分未盡,我才來沒多久,就和心棠重逢了,也是天意,讓她再一次成為了我的未婚妻。”

宇文玦冷嗤了一聲,不屑自語:“老天爺。”

薛二見他這樣,不禁紅了臉,不確定道:“傅兄似乎不大相信天意?”

宇文玦聞言看向他,唇角輕扯,含義深深:“相信。”

**

阮心棠想要避開宇文玦,就在黃家用的晚膳,她回來時,天已經全黑了,薛宅的庭院裏隻有廊下掛著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擺,光影也是忽明忽暗,正堂的燈亮堂著,阮心棠不敢靠近,就打算從回廊去內院。

燈光被風吹得搖晃一閃一閃的,地上的路也一明一暗的,她一腳踩在了凸出的石子上,腳下一崴,重心偏移踉蹌了一下,騰出的手掉入了一個溫熱的手掌,穩重的力量撐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她驚慌抬眸,撞進一雙漆黑清冷的眼眸。

阮心棠怔鬆一瞬,慌忙要抽出手,卻被握得更緊了,她抬眼瞪著他。

宇文玦輕言道:“你這麽晚回來,薛公子不擔心嗎?”

阮心棠嗤之以鼻:“挑撥離間可不是君子所為。”

宇文玦挑眉:“我為何要挑撥離間?”他確認她站穩後,悠然鬆開了手。

阮心棠語塞,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盯著渾身不自在,半晌冷笑道:“閣下身份還真是多變,昨日還是行館尊貴的王爺,今日就成了四海遊曆的浪子。”

宇文玦靠近她垂眸看著她:“你不是說你我素不相識,你怎知我是王爺?”

阮心棠語氣已有些生硬:“我離開時聽行館的人說的。”

“是嗎,昨晚我的人一直跟著你,倒是沒見到你和別人交談。”

麵對這樣不疾不徐卻犀利的宇文玦,阮心棠實在難以招架,她昂著頭底氣十足地質問他:“你派人跟蹤我!卑鄙!”

為的不過是讓宇文玦難堪,誰料宇文玦點頭道:“你一個人離開,我不放心,所以讓人跟著你見你安全到家。”

阮心棠愣了一下,臉色沉了下來,冷冰冰問道:“你究竟想做什麽,昨日讓人把我綁去,今日又混到我家來!”

他雲淡風輕的神色終於露出意思愧疚:“昨日並非我綁的你,是裴太守的公子為了討好我,看出我喜歡你,才自作主張把你送給我,今日來,不過是想來看看,你過的怎麽樣,你和他怎麽樣。”他的語氣說到最後有些失落。

可阮心棠後半句一句也沒聽進去,她腦子一片空白隻有那句“我喜歡你”,這一年來她已經漸漸遲鈍的心,驀地一震。

她很快回過神來,退開了一步,正色地看著他:“可我不喜歡你,我有未婚夫了,請你自重!”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朝房間跑去,隻留下晃神失落的宇文玦。

阿銀一直在房間等阮心棠,心中忐忑不安,見阮心棠跑回來,一見她神色,阿銀就明白了:“你剛剛和王爺在一起?”

阮心棠怔怔地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神情一直呆呆的。

“他是要強迫我們回去嗎?他住下來是什麽意思?”

麵對阿銀的疑問,阮心棠隻是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假裝不認識他,他也沒有揭穿我,也沒有提要帶我回京的事。”

阿銀鬆了一口氣道:“王爺心思太深沉了,叫人看不透。”

阮心棠低聲道:“用不著看透,他是他,我是我。”

她和宇文玦之間在她離開時,就已經兩不相幹了。

說著兩不相幹,第二日一早三人一起用早膳時,宇文玦就提出了要搬走的事,低頭喝粥的動作微頓,然後裝作自然地去夾了一筷醬菜,莫不是昨晚她說的話讓他覺得丟了麵子,不想在在她跟前晃悠了?

這樣也好。

薛二還說些挽留的話,都被宇文玦四兩撥千斤駁回了,薛二也不再多言,其實他想了一個晚上,也覺得留一個陌生男子住在家裏,對阮心棠不方便。

這樣也好。

阮心棠想著,宇文玦大概是明白她的堅決,不想再在她身上花費時間了,或許今後是徹底不會再見到他了。

她抬頭看著雨水順著屋簷嘩嘩落下來,黃玟幼還在一旁抱怨著怎麽下了這麽大的雨。

張蘭蘭推了她一下,雨聲有點大有點急,她湊近了阮心棠些問道:“你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阮心棠笑著搖搖頭,又聽黃玟幼抱怨道:“早知道今日下雨,我就帶丫鬟出來了。”

張蘭蘭道:“你耐心點吧,店小二不是去你家報信讓駕車來接咱們了嘛,再等等吧。”

為了顧及安歆,她們每回出來都不會帶丫鬟,今日不巧下了雨,四人被困在風雅集的屋簷下,看著路上行人奔跑著避雨,偶爾還能見到冒失的人滑一跤,跌個四腳朝天的,很是喜感。

四人忍俊不禁,黃玟幼忽然激動起來:“你們瞧,你們瞧,那兒那位公子,多清華貴氣啊。”

“蕭城什麽時候來了這麽個人物,我竟是一點也不知道。”

三人順著她的指的方向朝斜對街的萬象樓看去,萬象樓的大門前,宇文玦身姿筆挺地站在那兒,萬象樓的老板站在他跟前滿臉討好的笑容,他則是清冷淡漠,石昊在一側為他打著傘,不讓他沾上絲毫雨水,就連狼狽躲雨的行人經過也忍不住放慢腳步多看上兩眼。

大概是她們這邊的目光太過肆無忌憚了,宇文玦有所察覺,緩緩朝他們這裏看過來,明明隔著雨簾,起著淡淡的白煙,她們還是能清楚看到宇文玦清冷淡漠的神色微變,嘴角起了若有似無地笑意。

她們的心不禁激**起來,眼見著宇文玦從石昊手裏接過油紙傘,走進了雨中,慢步朝她們而來。

黃玟幼激動地握住了阮心棠的手:“他是朝我們來了嗎?他是瞧上誰了嗎?那把我平時都覺得巨醜的黃油傘,在他手裏怎麽這麽好看這麽高貴呢。”

阮心棠抽了抽嘴角,黃玟幼趕緊整理了發髻,端起無懈可擊地大家閨秀的笑容,然後眼見著宇文玦從她身邊而過,在阮心棠身前停了下來。

黃玟幼笑容僵住,趕緊幹咳一聲,咕噥著:“哎呀,這雨太大了。”

張蘭蘭憋著笑努力保持風度。

宇文玦垂眸看著她,清越道:“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阮心棠本能拒絕:“不用了,玟幼家有車來接我們。”

誰知話音剛落,黃玟幼俏皮道:“我家車坐不下這麽多人,心棠你先走吧。”

宇文玦朝她看去,心道,這就是黃閣老家的千金,果然有家教,對黃閣老也好感倍增,昨日石昊遞過來已經被他回絕的黃閣老壽辰的請帖,他想還是該去一趟,末了,他朝黃玟幼微微一笑,黃玟幼激動地又握住了張蘭蘭的手,力道之大張蘭蘭心裏直罵她。

阮心棠還要再說什麽,已經被激動的黃玟幼推了一把,正好被宇文玦扶住,宇文玦將傘偏移到阮心棠這邊。

眼見著他們並肩行在雨幕裏,安歆微微皺眉:“玟幼,心棠有未婚夫了。”

黃玟幼嘻嘻一笑:“那又怎樣,人家順路送一程而已。”

張蘭蘭審視道:“我瞧著這位公子氣度不凡,絕不普通,和心棠也更配些。”

黃玟幼朝她眨了眨眼,安歆嗤笑了一聲:“不過是個浪子罷了,許是在心棠麵前端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