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相知意
“薛揚?”秦元君將酒杯輕輕一放,眉宇間多了一股怪異之色。
溫良辰側過頭,悄悄捂嘴一笑,她對他了解太徹底,自知他在想些什麽。
曾經薛揚喜歡過她,秦元君在旁看得抓耳撓腮,明裏暗裏阻攔她和薛揚,這次她在薛揚外出執行任務之際與秦元君完婚,以秦元君京城吃醋的小心思來看,薛揚此時的出現,恰恰刺中了他心底某些不爽之處。
果然,秦元君登時便黑了臉,從坐上站起身來,道:“我出去迎接師叔,你待在此處罷。”
“好,你去罷,我在廳內照看父親。”溫良辰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著他,秦元君不自然地扭過頭,溫良辰急忙裝作無所謂的模樣,開始指揮丫鬟伺候溫駙馬解酒。
“……”秦元君咬了咬唇瓣,理清衣裳收拾妥當後,踱步出門。
薛揚如今的身份不同一般,他不可能貿然走正門,隻能走宅院巷子深處的偏門進來,秦元君帶著管家,親自去將薛揚從偏門接了進來。
外出公幹一年回來,薛揚的皮膚比從前黑上不少,他的身體依然如從前般挺拔,表情一如昨日般木然,不過,其周身倒是多了一股人間的煙火之氣。
見到已作婦人打扮的溫良辰,薛揚神情明顯一頓,良久後,他才緩緩開口,神色頗為不自然地道:“師侄,許久不見,你竟與元君成婚,令我好生歡喜……恭喜你們。”
這話,說得倒是勉強,從他的表情來看,自然沒有半點的歡喜之意,反而滿滿都是惆悵。
見狀,秦元君一挑眉,一雙眸子黑漆漆的,默不作聲地盯著溫良辰看,似要從中挖掘出什麽來。
“我也許久不見師叔,師叔先坐罷。”溫良辰沒覺得什麽好心虛,反而還瞪了秦元君一眼。
秦元君緊抿薄嘴,懨懨地拉著薛揚同坐。
溫良辰不禁好笑,道:“師叔不遠千裏回京,居然來府上看我們,不過,我好奇的是,師叔為何知道我們在公主府。”
溫良辰說話之際,尋了秦元君的身邊坐了,她才剛剛放下袖子,他靈活的右手迅速探了進來,將她的左手握住,在人前與他這般親密,溫良辰心中不適,左手稍稍掙紮了一下,誰知卻被他攥得更緊了。
“此次回京都之後,錦衣衛指揮使司破格升我為百戶。”薛揚板著一張臉,目不斜視,正襟危坐,好似全然未瞧見他們二人動作似的。
溫良辰皺皺眉,朝秦元君使了個眼色,秦元君這才一邊偷笑,一邊得意洋洋地收回手。
“原來如此,難怪你的消息這般靈通。”秦元君微微頷首。
溫良辰心道,沒有錦衣衛不知道的秘辛,薛揚想打探他們二人的蹤跡,自然比外頭那些四處流竄的官員要容易得多。
“如今,我要喚你們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了。”薛揚搖搖頭,輕聲歎了口氣,接著,他又看向溫良辰,眼中劃過一道難以名狀的情緒。
一轉眼之間,他們變成大越尊貴的太子和太子妃,薛揚心中覺得,眼前的秦元君和溫良辰依然沒變,但是,他發現自己出了毛病,仿佛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他不知其中原因,也不想知道。興許是秦元君和溫良辰這對青梅竹馬,終於攜手走在一起的緣故,讓他有羨慕,亦有酸澀,所以在心底產生某種意味不明的抗拒。
薛揚這短短之言,令在座三人追憶起曾經的往事。當年在三元山上,他們沒有身份的藩籬,沒有世俗的拘束,共同度過了一段自由快活的日子,雖然偶有摩擦和口角,但是,這段得之不易的感情,值得他們用盡一生去銘記。
“你今日來此,應該不隻是恭賀我們二人罷?可有甚麽緊張要事,不妨明言直說。”秦元君手指輕輕叩了兩下桌麵,微微皺起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溫良辰心道,秦元君嘴上說著不願見薛揚,事實上他與薛揚同樣有同門之誼,若換成不相幹之人,秦元君斷不會問得如此直白。正是太了解薛揚的性子,秦元君才追根究底,想了解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的確,我是有要事相告。”薛揚不曾擔憂附近有人偷聽,事實上,公主府的防衛比其他各府強大許多,他從進門起,便聽見附近不遠有多道練武之人的呼吸之聲,有這些人守衛在旁,不怕有外人監視。
薛揚沉吟片刻,道:“我此次外出公幹,發現海寧府下出現極為古怪之事,那群海匪手中竟然握有與我大越相似火銃,我不知製造火銃之術,是何時流傳出去的。”
火銃的關鍵之術,是大越的核心機密,旁的外族雖然能模仿,但在射程、內含火藥方麵,還是有一定的差距。
錦衣衛行事務必要追根究底,薛揚所言絕非虛言,秦元君和溫良辰立即信了,秦元君道:“依你之見,火銃的秘方是從大越流傳出去的?”
薛揚見過火銃,平時也會用得著,自然不會看錯:“我殺了兩名海匪,他們手中的火銃,看起來與大越同出一源,卻又有些許差異,我想,必是有人泄密。”
“此事你已向上頭稟報?”秦元君又問道,若薛揚將此事捅上去,必要再掀起一股腥風血雨,中央設督造司下兵仗局不知有多少人將會受到牽連。
隨著宣德帝身體每況愈下,他的情緒也是越來越極端,總是讓人難以捉摸。這也是秦元君為何戰戰兢兢的原因之一。
薛揚搖搖頭,皺眉道:“不,我並未向上稟報,我此行所接任務,與此無關。”
“幸虧你未向上言明,此時的大越,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溫良辰臉上浮現一抹憂色,她捏緊帕子,“此事不宜提前公開,應派人私下查明,尋出罪魁禍首,再廣告天下不遲。”
“良辰說得沒錯。”秦元君撐起手臂,雙手交握,他盯著薛揚身後某處空地,眼睛格外深邃,“如今父皇不僅疑心內閣,我也不例外,若中央設督造司再出現問題,父皇不介意枉死更多的人,即便今後父皇願意將這江山交予我之手,留下來的,也隻是滿目瘡痍的河山罷了。”
別說滿目瘡痍,連覆滅都有很大可能,在宣德帝隻顧吃老本的守成策略下,如今的大越已經開始逐漸走下坡路,洋水泛濫,北方地震,此乃天災,各地官員不理公事,反而相互勾結欺瞞上級,利用季聞達吏治新政漏洞為自己謀利,農田不在,百姓大麵積逃亡,此乃人禍。
幸虧西北夷人沒有挑事,海盜也慢慢退縮,從大麵積攻擊改成小股騷擾,否則,以大越如今的氣數,是否能扛得下來,還真是一個問題。
是故,溫良辰很明白,秦元君並不希望朝廷上層再出事,他想用更為妥當的辦法,以最低的代價,將事情快準狠處理了。
“你,會是一個好太子。”見秦元君有心如此,薛揚不得不佩服。他從小到大素來自由慣了,從未擔心過其他人是否過得好,他之所以進入錦衣衛,根本與普通百姓無關,而是為了了結塵世過往和羈絆,找出當年薛家滅族的真正原因。
他雖然信奉事不關己的道家待人之法,但從不反對儒家修身治國齊家,有些人活著,是為了自己,有些人活著,卻是為了他人是否能過得更好,因此,秦元君這份寬廣的心胸,簡直彌足珍貴。
秦元君並未應下薛揚的話,而是自顧道:“自英宗和仁宗過後,大越便一蹶不振,父皇所行之事,不僅未有任何起效,反而讓國家再陷入泥沼中,再這般拖下去,今後大越若想恢複當年的元氣,恐怕難矣。”
薛揚和秦元君這番不經意的話,如同一道靈光,忽然從溫良辰腦海中的閃過。
對了,她怎會忘了,秦元君是用他那一整顆赤子之心,來對待大越得之不易的基業?
難怪他接到聖旨之後,會表現地如此彷徨和迷茫,原來他根本就不在意太子所帶來的名利,而是一直在默默擔憂不已,他是否能擔任一名合格的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
得以猜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想要為他寬解,讓他寬心,便比之前要好辦許多。
溫良辰突然笑了,她的笑容如春光燦爛,如同夏花般美豔,一度引發了秦元君胸口澎湃的醋意,他在桌下扯住溫良辰的袖子,示意她趕緊收斂笑容。
秦元君斜睨薛揚一樣,薛揚急忙錯開眼睛,裝作沒有看見,秦元君心裏這才舒服些,心道,自家媳婦兒笑得這般漂亮,可不能給其他人瞧去了。
“我曾經說過,沒有人比你更合適。”溫良辰轉頭看他,眼神篤定,“因此,你要相信,你當上太子,會比他們做得更好。”
沒想到溫良辰對他寄予這麽大的厚望,秦元君不可置信扭過頭,一臉愕然地看著她。
薛揚也附和道:“二皇子被發配至西南,三皇子性子太衝動,你可千萬不得有事,如今整個大越的存亡,全係於你一人身上。”
“……我。”
麵對著自己妻子和同門的肯定,秦元君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他默默地垂下頭,發現自己今早被封為太子所帶來的壓力,好像突然從他肩膀上慢慢地漂浮起來,仿佛變輕了不少。
也許,這便是信任的力量,秦元君如是想道。
釋然過後,秦元君整個人仿佛換了個人般,他將腰杆挺得筆直,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一雙眼睛更是熠熠發光,充滿了鬥誌。
“薛揚,你方才所提之事,我會派人徹查,”秦元君微微沉吟,蹙起劍眉,“我總覺得,冥冥之中,此事與你家族有某些關聯,興許是我想得太多罷。”
薛揚頓時一驚,半天才回過神來。
溫良辰也回過味來,秦元君這話聽起來沒有道理,卻有誤打誤撞地挑起她名為質疑的思緒。
薛家遠在西北靖遠,因投敵賣國之罪羞愧自殺,火銃之術流落海匪手中,同樣是投敵賣國的不解之謎,在這兩者之間,是否有某些關聯?
與薛揚會麵後,小兩口辭了爛醉如泥的溫駙馬,從公主府偏門出來,乘坐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趁夜回到家中。
明日起,秦元君便要以太子的身份上朝,再過上半個月,還要再舉行冊封太子大典和冊封太子妃的儀式,溫良辰不敢耽誤他休息,二人未對今日之事進行詳談。
帳中,她摟著他的腰,心中暗暗下定決心。
隻要他不放棄,她便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溫良辰將腦袋在他下巴上蹭了蹭,嘴角含笑,慢慢地闔上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進入宮鬥卷……告訴大家一個消息,本文應該會在本月底完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