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拿捏

卯正起床,天還沒有亮。

錦朝坐在妝台前的繡墩上,青蒲幫她梳頭。

“奴婢在西梢間裏給您尋了爐子和手爐出來、天氣漸漸冷了,等您以後從太夫人那兒回來,就可以暖和手……”青蒲放下篦子,拿了一支紫檀木的簪子幫她綰發。

錦朝嗯了聲,和她說:“……你們若是也覺得冷了,也去私庫找被褥,就不必和我說了。”

青蒲應了諾。梳好發髻之後采芙端了一碗山栗粥、一疊煎果子酥、糟銀魚進來。吃過早膳之後青蒲隨著錦朝去了東跨院。

太夫人今天起得比往常早些,西次間都亮起燈光了。顧二爺身邊服侍的管事正站在廡廊下麵,垂手立等,錦朝看到他不由得緩下了腳步。顧二爺這麽早就來找馮氏,必定是有大事要商議的。

錦朝想到了長興侯府的事。

等到她走到廡廊下,管事給她行禮問安,一旁的鬆香進去通傳。

她很快就進了西次間,一看不僅顧二爺在,自己的父親竟然也在裏麵。馮氏坐在羅漢**,穿著一身麻製的褙子,左手盤著菩提珠子。看到顧錦朝進來,笑著拉她坐在自己身邊:“咱們朝姐兒竟然都來了。”又側頭和顧德昭說,“她是個乖巧的人兒,每日不到辰時就過來伺候我,循規蹈矩,做事又勤快麻利,我可是十分喜歡的。”

錦朝就笑笑道:“祖母是誇讚我了。”她能感覺到馮氏的手心冷冰冰的,有種塗抹香膏之後的膩。

顧德昭看著自己的女兒,有些責備地道:“祖母誇了你那就是你的好,可得要受著。父親讓寶坻的掌櫃給你新做了幾件緞襖,連帶著你外祖母捎給你的糕點,一並送到你的妍繡堂去。”

錦朝道了謝,心裏卻想著父親實在不該在馮氏麵前提這些,這該私下和她說的。

果然馮氏聽了這話之後麵色就不太好。

當年顧德昭要和紀氏結親的時候,她和紀吳氏鬧得有點僵。

顧德昭似乎也覺得自己說那話不妥當,咳嗽了幾聲,又說:“替朝姐兒製冬衣不過是順便,主要還是給母親也做了緞襖,憐姐兒、瀾姐兒幾個都是有的。如今府上的下人也都要做冬衣了,我也就一並吩咐寶坻的掌櫃做了。母親要是請別人做,難免人家會多賺。在兒子那裏做自然分文不取。”

馮氏臉色好了不少,難免要說顧德昭幾句:“……你開個成衣鋪也是做生意的,母親怎麽好占你的便宜,下次可不要如此了。”卻也沒說要給銀子的事。

在馮氏看來,顧德昭回了顧家,那他的財產自然也是顧家的了。不過是她不好開口讓顧德昭拿出來罷了,畢竟顧德昭現有的財產,多半是紀家幫襯才有的。但是顧德昭一家在顧家吃用,要是不拿點錢財出來,她又實在心有不甘,顧德昭能這樣不吝嗇,自然是好的。

顧二爺卻突然開口道:“既然如此,我和三弟就先走了。長興候爺病重,您可記得下午去探望一番,也好好安穩一下五弟妹。”

馮氏點頭說:“我醒得,你們還要進宮哭靈,就先去吧。”

顧二爺和顧德昭離開之後,丫頭才陸續地捧了薏仁粥、酥蜜餅、黃餅和一碟拌的新嫩黃瓜絲上來。錦朝服侍著馮氏吃過早膳,又替她剝了一顆塘棲福橘。

馮氏靠在大迎枕上,半眯著眼睛似睡非睡。今天起得太早了,她精神就不怎麽好了。

錦朝卻想著顧二爺說的事,長興候受了傷,而且傷還嚴重到需要馮氏親自去探望的程度……前一世長興候是當場身亡的,既然這一世他沒有死,而且看顧二爺的反應,如果長興候背負了謀逆的罪名,那肯定是避之不及的,但他還要馮氏前去探望。那就證明長興侯府還算是躲過這一劫了。

也不知道葉限是怎麽救下長興候的。

既然謀逆的罪名沒有落到長興候身上,睿親王會這樣簡單的善罷甘休嗎?

錦朝什麽都不知道。

她想了想,就伸手替馮氏揉著太陽穴,輕聲道:“我看祖母還累得很,不如先去小憩。二伯和父親這麽早就來找您說話,您恐怕也沒休息好,父親也不說注意些……”

馮氏沒有睜開眼,眉間的緊繃放鬆了許多。她緩緩道:“事情緊急,也不能怪你父親……昨夜睿親王謀逆被侯爺斬殺刀下,侯爺又受了重傷,這事還是你五伯母連夜讓人送信來說的,可放鬆不得。祖母也想休息,不過下午要去京城,這府裏的事隻能現在處理了……”

睿親王謀逆被殺?

錦朝有些不可置信,被扣上謀逆罪名的……不是長興候嗎!怎麽變成了睿親王謀逆被殺?

事情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變,睿親王陷害長興候不成,自己反而丟了性命!實在是讓她覺得蹊蹺。但這事是發生在葉限身上的,葉限心思有多縝密,心機有多深,她可是清楚得很。

難不成是葉限做的?這樣借刀殺人的手筆確實像他。

錦朝不由得感歎這些人心機謀略之深,朝堂政鬥的事確實太複雜,瞬息萬變。饒是她能得知先機又怎麽樣,要是和這些人作對,恐怕也隻有敗北的份。

她不再想葉限的事,看馮氏確實太累,不由說:“祖母還是去睡會,今天不如就讓二伯母先過來幫襯著。您下午要去京城,路途上更是勞累的……”

馮氏想想倒是真是,下午還要出門呢。讓嬤嬤去叫了二夫人過來,鬆香就服侍著馮氏休息了。

錦朝去了書房。馮氏雖然休息了,她也沒有就此離開的道理。

二夫人來得匆忙,耳邊隻戴了一對蓮子米大小的南海珍珠,再無別的飾物。這時候來給太夫人請安的人見馮氏沒起,都陸續的回了。管事嬤嬤和大丫鬟則絡繹不絕的進來。

二夫人處理著內院事宜很是嫻熟,看樣子是沒少幫著做。

不一會兒顧憐過來了,和二夫人撒嬌說了會兒話,就靠在二夫人身側,隨手拿書案上的硯台玩。

這是在馮氏這裏,二夫人怎麽能讓顧憐如此不守規矩,就說她:“怎麽還靠著母親,坐沒坐樣的。把你祖母的硯台放好。”那一方澄泥硯是原先太老爺親手雕刻,馮氏平日都不要別人碰。

顧憐撇了嘴,又拉著馮氏的手道:“女兒的被褥薄了,昨夜一直沒有睡好……”

馮氏聽了就心疼了:“羅嬤嬤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快讓母親看看。”又要拿手試顧憐的額,生怕她有個頭疼腦熱。哪裏還記得她不守規矩的事了。

錦朝坐在高幾旁的紅漆圈椅上看閑書,聞言看了兩人一眼,又垂下眼看她的書。二夫人人精明能幹,為人處世又圓滑,隻有在教養顧憐上最糟糕。她大堂姐顧錦華不也是端重溫和的人,怎麽顧憐就成這樣了……

顧憐避開了母親的手,脆脆生生地道:“女兒倒還沒有什麽,瀾姐兒才是可憐呢。她自己私庫裏又沒有東西,府裏還沒給她分。昨夜睡覺都是丫頭把冬日穿的緞襖搭著睡的。不像某些人有大家寵愛,自己手裏東西又多。反正女兒心裏是可憐她,覺得過意不去。這姐妹之間的,總要有情分……”

錦朝聽後抬起頭,看到顧憐正冷冷地看著她。心裏覺得有些好笑,顧憐這些話什麽意思,想幫顧瀾出頭嗎?這倒是好笑了,顧瀾對她做的那些事哪裏像是姐妹之間的了,她未必還要不計前嫌,甚至不計較母親的死。顧瀾缺什麽東西,自己就給她送什麽去不成!

這話肯定不是顧瀾讓顧憐說的,她才沒那麽笨。

果然二夫人聽後臉色就是一沉,問顧憐:“這些話,是你自己想說的,還是瀾姐兒跟你說的?”

顧憐還以為自己說那些,母親會同情顧瀾呢,誰知道她的臉色反而不好看了。她囁嚅了一下,就說:“是女兒自己想說的,瀾姐兒實在可憐。”

二夫人卻不信。她疼愛幼女,顧憐和顧瀾說話作伴,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了。但是顧瀾要是敢拿她的女兒當槍使,那就別怪她不留情麵!

二夫人讓羅嬤嬤把顧憐送回去,又走到錦朝身邊,笑著跟她說:“憐姐兒不懂事,你可別把她的話放心上……伯母那兒有一盒幹果,等一下送到你那兒去。”

顧錦朝自然不在意顧憐的話:“二伯母不用多說,憐堂妹還小不懂事,容易被別人誘導了,想必這些話也不是她想說的。二伯母可不要怪罪了她,免得傷了憐堂妹的麵子。”

顧瀾送上門來的錯處,她可要好好抓住才是。

周氏一邊在心裏想顧錦朝懂事,一邊又不滿顧瀾……竟然敢這樣教唆顧憐!這幾天她沒給顧瀾立規矩……她就當自己是好欺負的不成!

顧錦朝卻是沒事人,下午馮氏去了京城,她就閑了下來。剛好顧漪和顧汐要做緞襖,請她去幫著看花樣。錦朝帶著擅繡工的采芙和白芸過去,卻看到怡香院的院子裏跪了一大眾的大小丫頭。

深秋裏的青石板冰冷極了,木槿帶頭跪著,眼眶通紅,顧瀾房裏幾個小丫頭也小聲哭著。顧瀾所在的正房卻房門緊閉。

看到顧錦朝進來,顧汐探出頭伸手招她過去,樣子神神秘秘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