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政治

政治是被人誤解最多的一個概念,也是定義最不確定的一個詞。它常被人誤會為權術、爭鬥或幹脆曰:說不清。

詞典解釋:“政治是政府、政黨、社會團體和個人在內政及國際關係方麵的活動。”這有點就事說事,沒有講出事情的本質。政治學的解釋,政治是民眾將自己的權力出讓出來,委托給公共機構及其人員代為行使。這倒是說出了本質,但有點繞口,很學術。政治家又各有自己的說法。孫中山說,政治是“管理眾人之事”。毛澤東說:“政治就是把我們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敵人的人搞得少少的。”中國共產黨十六屆五中全會總結黨的執政經驗是:“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係,利為民所謀。”

我長期當記者,深入百姓,出入官場,後來又從事管理,身為官員,經曆了老百姓怎樣看政治,官場怎樣看政治。我想給政治下這樣一個定義:政治是一定的個人或集團,借用公民所委托的權力來為社會和民眾辦大事。這裏有幾個關鍵詞:一是“辦大事”,不是做小事,不要作秀,不要庸俗化;二是“公民委托的權力”,你手中的權姓公不姓私,政治家幹的事是公事,不是私事;三是“個人或集團”,就是說再大的事還是要落實到具體的機構或人來幹,可能幹好,也可能幹壞,因此必須有監督和製約。以上這些再簡化一點可概括為“一大二公三集團”,用這三點去判斷和分析政治,如用數學公式解題,對於普通人來說或更方便些,下麵分別說之。

凡政治之事都是大事。這個“大”有三層意思。一是它和多數人的利益相關,為多數人所關心;二是這事情的覆蓋麵大,影響全局。可能是一地、一省,也可能涉及全國、全球。三是作用時間長,影響到曆史的進程,成為曆史的坐標、裏程碑。凡大的戰事、災害及一切涉及大多數人的利益的事件、決策、成就等,都是政治。如新中國成立、十一屆三中全會、香港回歸,還有美國2001年的“9·11”事件等等。反之那些八卦新聞、明星隱私、家長裏短、遊山玩水之類的瑣事都不是政治。社會五花八門,政治之外當然還有其他門類,如經濟、軍事、教育、衛生等等。不是說這些事不重要,是說一般情況下它們都在自己的範圍內動作,當它們越出自己的範圍,而影響到更多數人的利益、覆蓋全局、影響曆史進程時,它也就不能自已,再擴大、深化而演變成了政治。如2003年中國的“非典型肺炎”,由公共衛生事件上升為政治事件。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由體育盛事上升為政治大事。軍事上的許多大戰役都是政治,因為它已經影響全局。

一部世界史、中國史就是世界和中國以往的大事記。而文學隻要是有影響力的,又經常是以政治為題材。如中國古典小說《三國演義》《水滸傳》,現代許多二戰題材的小說、影視,還有從賈誼的《過秦論》直到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的散文,都是在說政治。

凡政治之事都是公事,是公開進行的為公眾的事。解放初老百姓常把政府工作人員稱為“公家的人”,現在則稱為“公務員”,又有一個新詞叫“公共服務”。“為人民服務”是對政治最好的詮釋,人民是最多數的公眾。公與私是政治與非政治的一條分界線,也是底線。政治可以有不同的派別、觀點,它分別代表著一定範圍和數量的公眾。封建社會朕即是國,帝王認為他就代表了所有民眾,百姓仰視真龍天子,愚昧,奴性,服從專製,這是封建政治。到資產階級思想家出現,說不行,不能你一人說了算,不同階級、派別都可以表達和維護自己的利益,這就是政黨政治、民主政治。總之,政治一是為公,去努力代表最多數的民眾;二是公開,透明、競爭、監督,好爭取到最多的人自覺跟你走。

關於為公和公開這一點,梁漱溟批林彪堪稱一例。1971年,林彪出事,全國批林,梁在政協會上說:“一個政治家為國家、民族之前途而提出的公開主張,才稱得上是路線。林彪不是路線,是陰謀,政變奪權而已。劉少奇有許多公開的主張,彭德懷有給毛主席的公開信,都是為國家、民族,隻是政見不同。”他說這個話的時候,劉、彭還正在被打倒,戴著反黨、反革命的帽子呢。而梁自己也不避斧鉞,敢於公開說出,他是在講政治。隨著世界政治的進步,這種公開、公平的競爭會越來越多地取代專製和陰謀。

政治是由人,由組成集團的人來具體實施的,需要監督。從理論上講,政治是民眾把自己的權力出讓,委托公共機構去代為行使。但這個機構不是一座辦公大樓,不是一個會議室,而是由人組成的管理集團,是一群人,包括這群人的領袖。他們的活動是政治活動,他們是政治人物。政治人物不是神,不是機器人,是活著的、有血有肉、有情有感、有私有利的人。這就生出兩個問題:一、人孰能無錯,他們在辦事過程中,因知識、能力、經驗所限,可能會犯錯誤。二、人孰能無私,他們可能礙於私情,動了私心,為集團或個人之利辦一些損公利己的事。這樣就會有工作的失誤或吏治腐敗,有貪有詐,這是古今中外一切政府都不可避免的,是政治運作中一個永遠的難題。於是就需要監督。權力與監督如人之雙腿,鳥之兩翼,失去一方就不平衡。要做到政治清明,隻有兩種情況。要麽,當政者自製力極強,覺悟極高,修養極好,不用監督;要麽有一套有效的監督機製。過去,中國的老百姓總是盼望能出一個好皇帝,幻想中的堯舜。領袖人物中也會有清教徒式的自我約束力極強的人。但這隻是個別的、短暫的現象,從來沒有什麽自覺的政治,隻有監督下保持平衡的政治。監督的辦法包括權力機構的相互監督、法律監督、輿論監督等。如果監督無效,當權者就失誤、腐敗,矛盾就激化,最後就要更換管理集團,更換領袖。千百年來就這樣演繹著權力更迭、改朝換代的故事。

怎樣依據這個道理去實踐政治。對政治家、公務員的最低要求是守住四條底線:

一、要幹事,幹一點大事。本來老百姓給你權力是要你辦實事,辦大事的。你看他們是怎樣評價政治家的:“毛主席讓中國人站起來,鄧小平讓中國人富起來。”“要吃糧找紫陽,要吃米找萬裏。”這些政治人物都曾在自己掌權時辦過大事。一般來說,給你千裏之地、百萬之眾,兩年之內應有政績。“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謫貶之臣都能出政績,何況我們多是提拔的新秀呢?可惜現在平庸的官太多,升也平平,去也無名。官升人去後,去後悄無聲。

二、為公不要營私,更不要貪汙腐敗。一朝為政,就要準備奉獻、犧牲。周恩來所謂“我不下苦海,誰下苦海”,範仲淹所說的“先憂後樂”“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都是講的為公為民這個理。政治本來就是借民之權,為民服務,姓公不姓私。按孫中山的說法是“管理眾人之事”,不是“苟營私人之事”。不要讓你保管一下玉璽,就以為自己是皇帝;給你一張任命書,就以為是尚方劍、免死牌,膽大包天,濫用其權,謀私舞弊。

三、光明正大,公開透明。雖然政治鬥爭離不開策略、方法、保密等,但玩陰謀卻要不得。因為政治說到底是看你能代表多少人,如毛澤東所說,把我們的人搞得多多的。而搞陰謀終會失人心,雖勝一時,終輸曆史。

四、勤政敬業,勤學多思,盡量少犯錯誤。政治家以個人之身擔天下之事,其壓力可想而知,這就更要如履薄冰,虛懷若穀。以毛澤東這樣的偉人,稍一不慎都會犯“文革”這樣的大錯,何況我們這些普通公務員呢?

對一般人來說,也不要鄙視政治,不要存偏見。不要與己無關,高高掛起,不要以遠離政治為清高,不要把政治家都看成陰謀家。政治畢竟是大事,是大家的事、國家民族的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而且我們的生活好壞,確實也脫離不了時局,脫離不了政治。無論是從前老百姓盼望能有一個好皇帝,還是現在人人議論政治改革、經濟改革,包括議論物價、治安、環境等,這說明人們心裏還是有政治,從來也沒有忘記政治。

說官德

德是人的行為規範,頭上三尺有神明。現實生活中每個人都有一種無形的道德約束,而官員又更多一層,這就是怎麽用權。因為他比普通百姓擁有更多的權力。權對官來說有兩重性。一是可以為百姓辦事,服務社會;二是可以為自己牟私利,甚至欺壓百姓。好官壞官由此區分而來。

官的政績決定於他的能與德,但主要是德。有德無能至少不會辦壞事,無德有能卻可大大地辦壞事。德是基礎,是軟實力,是一個無形的大磁場。所以中國封建社會初期漢武帝選官時首重德,舉孝廉;隋唐開始科舉考試,重能亦重德;到明清更總結出“公生明,廉生威”,出現曾國藩等這樣的道德榜樣,又回到道德上來。大凡一個政權,在開創之初,德和能都不成問題。替天行道,為民請命,自然大得民心,且自戒甚嚴,德風感天下。至於能,更是在戰火中打出來的,無往不勝。而麻煩在於掌權之後,德漸鬆弛,能亦下降。

1940年2月1日毛澤東在延安民眾大會的講演中自豪地說,邊區有“十個沒有”:“這裏一沒有貪官汙吏,二沒有土豪劣紳,三沒有賭博,四沒有娼妓,五沒有小老婆,六沒有叫花子,七沒有結黨營私之徒,八沒有萎靡不振之氣,九沒有人吃摩擦飯,十沒有人發國難財。”這“十個沒有”確實反映了當時延安良好的黨風、政風、民風,令人羨慕,使人向往,這種風氣一直延續到建國初期。周恩來“文革”之初到學校視察,就在學生食堂裏吃飯,一個菜兩角五分錢也要如數交上。中南海裏開會,每個人主動交五分錢的茶水費。但現在生活好了,官員的“胃口”也大了,貪個千百萬很平常。

改革開放之後,第一個因貪伏法的省部級以上幹部是江西副省長胡長清,2000年2月貪汙五百萬元,死刑;第二個是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成克傑,2000年9月貪汙一千萬元,死刑。後來就多得數不過來了,數額也高得驚人。高官貪賄再多也隻能判個無期。虱子多了不怕咬,法不責眾了。去年的公開數字,隻外逃貪官卷走的錢有說五千億,有說八千億。高官貪,小官亦貪,遼寧省大連市檢察院公布,大連街道辦下麵一小區居委會主任王仁財,職務在科級以下,2007年至2009年期間貪汙九千餘萬元。此外還聯同當地黑社會,犯下了多宗故意傷害、非法采礦、尋釁滋事等刑事案件,2011年12月21日被判處死刑。以至於出現這樣的怪現象,小偷專偷貪官,網上流行詞“小偷反腐”。原因很簡單:1.貪官有錢;2.是不義之財;3.失主不敢報案。這樣想來小偷的“偷”倒是一種客觀上的義舉了,類似當年土匪的劫富濟貧。而且因破小偷小案牽出不少大貪大案,成語“小巫見大巫”又多了一個姊妹詞,“小偷見大盜”。國之大盜,監守自盜。這還隻是貪財之腐敗,其餘還有買官賣官、弄虛作假、阿諛奉承、結黨營私、吃喝嫖賭等等,不一而足。

沒有約束的權力必然走向腐敗。對權力的監督可以使官員變成一匹奮蹄騰飛的千裏馬,而對權力的放縱亦卻可以使他變成一個為所欲為的魔鬼。任何一個政權的興起都是先從幹部準備做起;而它的衰落也是先從吏治腐敗開始。治國先治吏,國敗吏先衰。治理的辦法當然是有的,如領導帶頭,使有楷模;嚴刑峻法,使不敢犯;民主監督,使不能犯;還有就是道德教育,使之良心發現,自我約束,不該去犯。這幾條中,製度約束、民主監督是最重要的,對官員個人來講,自我約束,正確對待權力則是內因。

那麽從道德上來說,近年來官場有哪些變化呢?或者說出現了哪些壞風氣呢?現在官場道德之壞主要表現是:私、貪、假、惰、媚。如何懲治其害並重整新風,筆者在官場已觀察多年,對症下藥開了十味藥方,這就是:為公、為民、誠實、敬業、廉潔、獨立、堅定、謙虛、坦**、淡泊。有些是老生常談,但官場總是舊病複發,有的還是頑疾難除,雖是常談也隻好再說再談了。恰逢有出版社來約稿,就輯為《官德》,這十個方麵主要是針對官場的現狀和時下官德的種種表現,也兼顧總結古代為官的倫理道德。十講又可大致分為兩組,前五講主要是圍繞權力和工作,是以德施政,以德輔政;後五講主要是圍繞個人修養,以德自立,處世待人,“以吏為師”,給社會一個榜樣。

孫中山臨終遺言說,他致力於革命凡四十年,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現在改革開放眼看也要奔四十年而去了,小平若在世當會歎息道:貧富不均世風日下,同誌仍須努力。

開會與講話

黨政部門的日常工作是大量的開會和講話,它就像我們吃飯和喝水一樣平常。但是在這最平常的事情中卻最能體現出我們的作風和效率。因此,很有必要重新審視一下我們平時開會與講話的質量,以改進我們的工作作風。

開會是在釀造新思想

會議有各種類型,傳達會、報告會、匯報會、研討會等等,但不管有多少種名堂,一律要有新思想。與會者到會場來就像人肚子餓了進食堂,總不能再空著肚子回去。但是很可惜,我們的許多會議就像一張沒有上菜的餐桌,大家隻能拿著筷子空比畫。會議是釀造新思想的,是製作精神之餐的。一個好的會議,連會場中的空氣中都充滿著思想。一個好的報告會,報告人要能牽著人的思維走,就像一麵聚焦鏡,能將人的思維從會場的各個角落聚攏來又發射出去,使每一個與會者都感到一種共鳴的力量,整個會場有一種共振的效果。

一個好的討論會,會場像一場無形的足球賽,每個人的思維之足都伸向那個唯一的球,激烈地爭奪,充分地交鋒。如果與會者言不及義,言不由衷,就像一場沒有球的球賽,有什麽踢頭?一個好的匯報會,每一個匯報者就是一團吐著新焰的火苗,聽者是一鍋平靜的冷水,得用你的溫度去激動他、沸騰他,直到整個會場萬焰跳動,熱氣騰騰,思想氣化、升華,充滿會場的每一個角落。開會是一件很嚴肅、很鄭重的事。新中國成立前我們在根據地開一次重要會議,常常要讓幹部冒著生命危險從敵占區回來,有的同誌就犧牲在來開會的途中。但是沒有辦法,不開會就不能統一思想,革命會損失更大。現在世界上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雙邊、多邊甚至全球性的會議。人們總是帶著原來的想法來到會議室,又帶著新的想法離開會議室,去工作,去實踐。可以說是會議推動各方麵的工作,推動這個地球。

人類文明史的進程隻記錄那些新的創造、新的思想,而把重複的東西統統甩掉。比如科學史上記住了牛頓、愛因斯坦,社會科學史上記住了馬克思、恩格斯等,因為他們有創造。一個會議也是這樣,曆史隻記住了那些劃時代的有開創意義的會議,比如中共黨史上的一大、七大、遵義會議,因為這些會議產生了新思想,這些思想形成了黨的路線,勝利地指導了黨的實踐。大會如此,小會也是這樣,我們開一次會總要能產生一點新的思想,對工作有一點推動,這樣的會議才值得開。可惜就像大吃大喝已經失去了吃飯充饑的意義一樣,現在許多會議也早已失去了醞釀新思想的意義。會議的浪費是一種更大的、隱形的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