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整整一個月的大雨終於停歇了。大雨卷著泥沙,使不少山地出現了坍塌和泥石流,南疆最大的墓地也被這場大雨波及,一半以上的墳墓被泥沙卷落至長河溪邊。
明明是月圓之日,卻不見一絲月光,反而烏雲如鉛,層層疊疊似隨時都會壓下來。
哢嚓!哢嚓!夜空中突然傳來怪異的聲音,黑暗中,盜墓賊猛地抓住身邊的同夥,聲音惶恐地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麽?”
“挖到了!”與此同時,他的那個同夥說道。
最先說話的盜墓賊忙將馬燈提過去,隻見一方石棺出現於泥坑中。他皺了皺眉頭,“這石棺沒有任何雕紋,似是新棺?”
他的同夥卻不屑地說道:“這墓地幾百年來就沒有新墳,何來新棺?”說罷,拿起鐵鍬就開始撬棺,可那棺蓋卻紋絲不動。
兩人對視一眼,皆明白裏麵定有好東西,心中一陣竊喜。
棺蓋被掀開的瞬間,一絲月光正巧破雲而出,堪堪灑落在石棺中。
石棺裏除了一個人外,並無任何陪葬之物,而兩個盜墓賊卻是滿眼震驚。
但見棺中躺著的那人,身上衣服破爛成片,烏黑肮髒,刺鼻的血腥腐爛之味撲麵而來。
那人的麵容似被油滾過之後,又用銼刀一片片切開,皮肉翻開見骨,全身無一處完好皮膚,令人望之作嘔。更讓人吃驚的是,那人的雙手雙足還被扣上了鏈子。
血腥味越發濃重,這兩個賊人盜墓上千次,蛆蟲、屍體見過無數次了,可當看到那屍體**之處竟是白骨森森,還不斷溢出烏黑的**時,兩個人終究忍不住跪在地上嘔吐起來。
此刻,耳邊忽然響起了窸窸窣窣的鐵鏈聲,兩個人驚恐地抬起頭,卻見一雙腐爛的白骨手扣住石棺邊緣試圖爬出來。那一瞬,他們好像看到一個人被密封在石棺中,日複一日地摳弄石棺,弄得指甲磨斷、血肉模糊,卻徒勞無功。
那具屍體睜著一雙黑瞳,怨毒而又陰森森地看過來。
兩個盜墓賊的牙齒上下打戰,其中一人竟因驚恐過度,咬到舌頭,四肢抽搐而亡。他的同夥尖叫一聲,拔腿就跑。
就在此時,一陣空靈的陶笛聲詭異地破空而來,刹那間,夜空中烏雲散去,明月當空,給整個南疆墓地籠罩上一片白森森的銀輝,一具具死屍破土而出,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竟機械地循著那陶笛的聲音搖搖晃晃地走去。
石棺中的那具“屍體”抬頭看向明月,試圖站起來,卻咚的一聲,摔回棺中,隨即噴出一口黑血。“屍體”不甘地掙紮了一下,卻被手腳上的鏈子牽製得行動不便。腦海中閃現一幕情景——
“胭脂濃,你若肯跪下向碧蘿道歉,孤饒你不死!”
男子身邊,依偎著一個百般嬌媚的女子。她一手搖扇,一手撫著男子胸膛,雙目含情,笑容妖嬈。
她手中那把粉白玉瑩的扇麵上畫著兩隻嬉戲的蝴蝶,彩蝶下方有一點殷紅,宛如女子眉心的朱砂——這竟是一把人皮扇!
“胭脂,替我活下去。”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腦海深處傳來,“屍體”似乎又看到沐色跪在地上,被人活活剝皮的情景。
過去的一幕幕盡現於“腐屍”的腦海中。
一絲悲鳴從胸腔中迸出,帶著無盡的悲慟,翻卷成濃烈的恨意沉在眼底。最終,身體的劇痛與天地的陰冷,逼著這具石棺中的“屍體”站了起來。
陶笛的聲音在山間回**,從石棺中走出的“屍體”拖動著腳下的鏈子,一步步跟隨在那群遊走的屍體後麵。
這曲子是南疆月宮的《招魂曲》,據說每年的七月十五,月宮祭司便會召喚因怨念而不肯消散的亡靈,替它們超度。
白蓮台上,層層紗幔垂落,月光下依稀可見一個風姿卓越的人慵懶地靠在坐榻上。冷風拂動紗幔,偶爾可見一雙瑩白纖手,隻這一瞥,卻便覺得風華絕代。
曲子將盡,周遭死屍開始按原路返回墓地。陰森森的白蓮祭台下,唯有一具“屍體”依舊一步步靠近蓮台,卻在十尺之外,被兩名身著白袍的男女攔住。
幔帳中,傳來一個低沉卻年輕的聲音,“月宮,從來不需要活人。”
傳言祭司藍禾掌控月重宮三十餘年,年紀似與這年輕聲音極為不符。
那具“屍體”紋絲不動,許久之後,一個粗啞的聲音從其腹中傳來,“大人,可需要殺人的‘鬼’?”
“屍體”用力握緊腐蝕見骨的手,告訴自己一定要留下來。
祭司冰冷的目光在“屍體”身上打量一番,似已了然。隨即問道:“你被人封在棺中多少年?”
“七年零九個月,兩千八百二十五個晝夜。”
將近八年來,每一日,她都在棺中哭喊,不停地摳弄那石棺,隻為爬出來!
“今夜月圓,本宮賜你一名——十五!但要看你有沒有本事,得到此名。”
那慵懶之聲帶著一絲深長的笑,幽幽傳來。“屍體”一驚,抬頭看去,隱約看到一雙碧色眼眸,妖嬈詭異,渾身不由得一顫。
“冷、火舞!”
著白袍的男女朝祭司俯身一躬,領著“屍體”離開祭台,穿過青石板密林,最後停在一座陰森的石屋前,隱約能聽到裏麵發出的慘叫聲。
名叫火舞的女子回身看著“屍體”——十五,聲音鄙夷地說道:“這裏關著的都是作奸犯科、十惡不赦之人。”
十五依舊垂著頭,心中卻明白自己也屬於十惡不赦之人……嗬嗬,這詞用在自己身上,並無不恰當之處。
門吱呀打開,十五剛跨進去,便一腳踩在一具鮮血淋淋的屍體上,那屍體被人剝開腹部,內髒與大腸流了一地。
十五跨過去,尋了一個暗處坐下,即便低著頭,也能感到無數雙眼睛似看獵物一樣盯著自己。
石門關上,一塊雞腿從外麵扔了進來,剛好落在那屍體腹中,一群饑餓的人湧上前去瘋狂抓搶。
“明日卯時,最後活著的那個人,才能得到月宮的赦免。”
石屋裏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殺氣四起,一個人被摔在牆上,濺了一牆血漿。
石屋外一片寂靜,蛙鳥鳴叫,吊蘭在月色中舒展著花蕊,這番美景與石屋裏的慘景形成了鮮明對比。
“十五能活著出來。”冷看著吊蘭,兀自開口。
“何以見得?”
“就憑她那將近八年的恨意。”
火舞卻不以為然,“恨意能敵得過武力嗎?要知道,屋子裏關著的可都是中原江湖逃犯,哪一個不是身手不凡?若我沒看錯,十五全身經脈已斷,武功盡廢。更何況,裏麵還有個殺人如麻的李蠻子。”
冷沒有接話,隻是抬頭望著明月,那淨白月亮上,卻無端多出一縷血絲。
十五垂首坐在地上,手裏捏著一塊進門前拾的小石塊,在粗糙的地上一點點地推磨起來。
她身子弱小,進來時就被人盯上了,可惜無人得手,反倒在她身前多了幾具屍體。
那些屍體匍匐在地,頸脈俱被人切斷,鮮血似紅綢散開來,卻一個個死態安靜。
不過屋裏仍是慘叫聲不絕於耳。身材高大的李蠻子嘴裏咬著雞腿,手裏抓著一人,往地上一砸,那人頓時頭顱崩裂,腦漿四濺。很顯然,無人是其對手。
李蠻子將雞骨吐出,一腳踹開前麵的屍體,踱步走到十五身前,揪著她的頭發將她拎起來,看著十五手裏尖利的石塊,冷笑道:“這破玩意兒,對老子可毫無用處!”說完,就要將十五往牆上撞。
卻不料,十五猛然抬起頭來,一雙陰森森的黑瞳冷冷地盯著李蠻子。
那一眼,讓李蠻子頓時覺得從頭冷到腳,渾身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眼前明明猙獰腐爛的臉,卻變成一個雪白孩童,睜著一雙無辜大眼,哭泣道:“叔叔,井底好冷、好冷。”
李蠻子渾身打了個哆嗦,似中邪般倒退了幾步,方才充血的雙眼此時布滿了驚慌。因他下意識鬆開手而跌在地上的十五卻匍匐著朝他爬去,嘴裏喊道:“叔叔,為什麽把我扔到井裏?”
“啊!”李蠻子慌忙踢開十五,“不要過來!”
十五卻抓著他的衣服爬了起來,隨即右手一揚,尖利的石塊切過對方的脖子。
李蠻子捂著脖子倒在地上,身體不停地抽搐著,心有不甘地抬頭看向十五,“你是……”
十五扔下染血的石塊,臨窗而立。
隻見她黑發裹身,長至腳踝,鍍著薄涼的月光,周身散發出難以直視的孤寂和陰沉,卻隱隱有一抹絕世之姿。
那一瞬,李蠻子隻覺得這個背影在哪裏見過。目光落在對方的手鏈上,李蠻子的瞳孔頓時一縮,腦中突然閃過那可怕的名字:胭脂濃!
“你、你沒死?”這竟是一句絕望的詢問。
立於窗前的人,回身蹲在李蠻子身前,聲如蛇蠍般陰毒,“是了——我沒死,我回來了!”
第一縷陽光透過霧射出時,火舞看到的第一具屍體是李蠻子。他的致命傷明明在脖子上,卻似經曆了千重痛苦,眼睛暴突,七竅流血,麵孔因痛苦而扭曲,雙手生生將自己的胸口摳出了一個血窟窿。屍體旁邊,一顆血淋淋的心髒,還在突突跳動。
而角落處,一個黑影垂首而坐,無聲無息。
那雙碧色的鳳眼隔著簾子帶著無形的壓迫迎來,最後,她終究雙膝一彎,跪在了南疆祭司的腳下,手卻下意識地緊握成拳。
此生,她下跪過三次。
第一次,求師父的寬恕。
第二次,求沐色的生。
而這一次,卻是求自己的生。
腦中猶記得那人說道:你若肯跪下向碧蘿道歉,孤饒你不死!
此時,她卻跪在了南疆月重宮新任祭司腳下,願做奴做鬼!
“哪怕你是鬼,本宮的月重宮也從不留無用之鬼。”祭司陰冷的聲音傳來。
一旁的冷將一隻黝黑的盒子放在十五身前。
十五伸手接過盒子,裏麵是一隻蠕動的白色蠱蟲,她不假思索地朝那蠱蟲伸出手指。蠱蟲一聞血腥,沿著指尖傷口躥入她的身體。她隻覺得一縷涼氣遍布全身,身體不受控製地一顫。
“你若有異心,這蠱蟲能讓你嚐到比墳墓更可怕的滋味。”
十五匍匐行禮,心中卻暗道:這世間何種滋味自己沒有嚐過?
“火舞,你帶她去風盡處。”
火舞起身將十五帶出去了。整個白玉大殿內,就隻剩下垂首而立的冷和慵懶地靠在坐榻上的祭司大人。
半晌,冷才跪在地上,將昨晚石屋之事一一道來。
“你是說,李蠻子臨死前將自己的心挖出來了?”
榻上之人,輕合眼眸,密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嘴角似笑非笑,“難道說,他們有仇?這手段可比本宮想象的還要陰毒!”
還真沒看出來,那樣瘦弱的身軀,竟能幹出這種可怕之事!
“這李蠻子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仇人不少,若以這個線索,一時間難有結論。卑職亦去查了那石棺,裏麵空無一物,像是無端多出來的。”
“罷!”蓮絳似已對此失去了興趣,“大燕那邊如何?”
“秋夜一澈詔告天下,於臘月二十九迎娶碧蘿為妃,賜封號賢妃。”冷頓了頓,“碧蘿徹底接手桃花門,已派出各路殺手找尋南宮世家和舒池!”
“賢妃?的確是秋夜一澈的賢內助,南宮世家早就敗落,她倒是一個都不放過,怕是想要尋回南宮世家的寶劍——月光。”
那月光是劍聖白衣的遺物,據說此劍是玄鐵所造,能開天辟地,乃江湖人爭奪之物。
這劍,怕是碧蘿為討得秋夜一澈歡心吧。
蓮絳輕笑,“既是大婚,月重宮自是要送上幾份大禮。”
大燕,綠蘿宮。
刻有芙蓉圖案的軟榻上,斜靠著一名身穿金色薄紗裝的女子,豐潤玉胸若隱若現。她一手托腮,一手撚起一枚龍眼放入紅唇,姿態曼妙,一顰一笑,嫵媚惑人——此女正是桃花門新任門主:碧蘿。
那女人死後,門主之位,已空懸近八年,終是回到了她手裏。
其手下等級從高到低分別是:神殺、天殺、地殺。
近八年來,地殺僅有五位殺手,天殺隻有三位,而神殺則無人擔任。
“門主,秀宮呈上了大婚典禮的衣衫,請門主甄選。”
一名俏麗女子領著幾個宮女跪在殿內,層層黃紗簾縵垂落在地,讓這奢華的綠蘿宮又多出一分神秘。
侍女挑起簾子,碧蘿鳳眼淡淡地掃過那些衣衫,目光落在一件紅色衣衫上,隨即抬起玉手一指,“流水,你穿上!”
流水是兩年前進入桃花門的殺手,因為連續做了幾個漂亮任務,已位列桃花門地殺。
素來知道碧蘿心思多變,流水不敢違命,將那件大紅色衣衫穿在身上。
紅,妖嬈到極致的紅!
碧蘿微挑唇角,一枚龍眼飛出擊向流水頭頂,頓時,一頭瀑布般的黑發散落在那紅色禮服上。
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一絲陰寒掠過碧蘿眼底,卻嫵媚一笑,“今日午膳,你來伺候。”
今日午膳王似乎會前來,流水聞言一怔,又聽那碧蘿補充道:“就穿這衣衫。”
流水躬身退出大殿,立於偏門廊角,看到兩個俏麗身影款款而來,正是居於她之上的天殺——弱水和妙水姐妹倆。
“流水見過兩位姐姐。”流水躬身向走來的兩個女子行禮,抬頭卻迎上了兩個女子震驚蒼白的臉孔。
“流水,你怎麽穿成這樣?”那一瞬,弱水的聲音幾乎在顫抖,似乎想起了多年前那個黑發紅衣的女子,而手也摸向腰間佩劍。
妙水的眼底更是湧起一絲厭惡和殺氣。
同時,廊前傳來太監尖細的聲音,“王駕到——”
“這是門主的意思。”流水頓感不安,卻也隻得垂眸回答,又向姐妹倆躬身施禮後,才進入側殿。
“方才我還以為她活了過來。”弱水長舒一口氣,低聲道。
“不可能。”妙水冷笑一聲,“當年我們可都是親眼看著她死的!”雖如此說著,卻下意識地握緊手心,手心裏已有一層薄汗。
“門主為何讓流水這番裝扮?若是讓王看到,她還能活嗎?”
“門主給了流水半年時間去尋找‘月光’的下落,至今毫無音訊。”
很明顯,碧蘿這是在“懲罰”流水辦事不力,但是,這樣的懲罰未免太過狠厲。
妙水說完,神情有些凝重。今日門主傳她們姐妹同時入宮,看樣子,定是有大任務。
“王駕到!”
聽到太監通傳的聲音,碧蘿從榻上起身,走至門口,恭敬地跪下。
夏末刺目的陽光下,一個白色身影逆光而來,修長的影子落在白玉地板上,帶著讓人難以喘息的壓迫。即便相識這麽多年,每每靠近他,碧蘿的心仍會輕輕一顫,不知是心動還是心懼。
“起來。”
秋夜一澈停在碧蘿身前,朝她伸出白皙的手。
碧蘿抬頭看著上方那宛如天神般的俊邪男子,溫柔一笑,搭上他的手借力起身。這麽多年,他們就是如此攜手踩著血泊走過來的。
秋夜一澈的目光掃過碧蘿的衣服,“秀宮送來了衣衫,你可得選件端莊的。”
“嗬嗬……”碧蘿掩嘴一笑,伸手撫過秋夜一澈的胸膛,“我這桃花門習的是媚術,做的是歡愛,可隻懂得以色侍人。王您要我端莊,這不是為難碧蘿嗎?”
秋夜一澈不置可否地坐下。碧蘿朝著殿外拍了下手,示意上菜,自己則坐在他對麵。
“三國使者都會前來,難不成碧蘿想要孤宣告天下,孤娶的是桃花門主?”
大燕桃花門、南疆月重宮都是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禁忌!
“臣妾明白。”碧蘿笑著替秋夜一澈斟酒。
隻見流水捧著碟子走了進來。紅色身影穿過黃色紗幔,如破霧而出的紅日,明豔刺眼。
那一瞬,碧蘿看到秋夜一澈眼底閃過一絲厭惡,杯中酒竟飛出一道流光,出手之快,碧蘿甚至來不及阻擋,就聽流水一聲慘叫,那一頭漂亮的長發竟被齊耳削落。
流水跪在地上,濃稠的鮮血從耳鼻溢出,已知自己五髒俱毀,而身上的衣衫破碎成小塊,隨著一頭青絲飄落於塵埃。
一股要置她於死地的殺氣再度湧來,那秋夜一澈揮掌欲擊,碧蘿卻擋在前麵,一雙美瞳妖嬈地盯著秋夜一澈,“王,桃花門神殺尚無人選。”
言下之意,就是桃花門人員緊缺!
秋夜一澈眼中寒氣凝聚,盯著碧蘿,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孤寵你縱你,卻不容你挑戰孤的底線!”說罷,手腕回轉,掌風淩厲地落在碧蘿身側,將其身後的芙蓉榻一劈為二。
看著秋夜一澈轉身離開的背影,碧蘿拾起地上一把畫著粉蝶的扇子,笑了起來。
縱然生氣到這個地步,卻還是不會對自己出手。
碧蘿走到流水身前,笑盈盈道:“好好養傷,我很看好你。”
流水看著碧蘿手中那把扇子,心中一陣惡寒。她雖入門不到兩年,卻也耳聞八年前的那位神殺,最後被剝皮做成了碧蘿手中這把人皮扇。
桃花門皆為女殺手,可據說那位神殺,卻是一名風華絕代的少年。
但是為何,秋夜一澈會對自己出手?
腦子裏再度閃過弱水姐妹的神情,流水頓時驚醒:八年前,秋夜一澈有一個王妃名為胭脂濃,那女子容顏傾世,獨愛紅色,卻因為和人私通而被廢除妃位。
那時自己還是長安街的小乞丐,卻也知道這個臭名昭著的名字,傳言這個女子生性****,嫉妒成性,曾用各種殘忍手段處死接近過秋夜一澈的侍女。
最後與人私通的事被人發現,她竟然勾結太監魅惑先皇,企圖弑君殺夫!
據說,那年胭脂濃因八宗罪被判遊街斬立決,卻是秋夜一澈在宮中跪了三日,求得免除她的死罪,並且親自從大街上接她回宮。
那日,此女子一身紅衣,長發垂地,身戴枷鎖,盯著自己的丈夫,眼神如蛇蠍般陰毒地說:“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長安上萬百姓圍觀,秋夜一澈卻走上前,將她抱入懷中。
半年後,這個遭萬人唾棄的女子,最終病死了!
而秋夜一澈,至今沒有冊立正妃。
身體正在被人一片片地切開,骨肉剝離,腐爛的皮膚被切割,換上新的人皮。
刀刮在骨頭上,每一刀,都讓她痛不欲生,魂飛魄散。
這個名叫風盡的男子,正是馳名天下的“鬼手”,他雖奉祭司之命救她,但條件是要她的整張臉。
當蒙麵白衣男子手中的刀刃落在她臉上,終究忍受不了疼,她的意識開始模糊。
或許,死,真能解脫!
“哼,這點痛都熬不得,還想做祭司大人身邊的鬼嗎?”一聲冷嘲從頭頂傳來,“來人,把這具屍體拖出去喂狗!”
不,不能放棄,十五渾身顫抖如篩糠,腦中是那揮之不去的場景和聲音,“胭脂濃,你做不了鬼,孤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年長安,當著上萬百姓的麵,他擁她入懷,卻在她的耳邊說出這句話!
秋夜一澈!
木板上那具血淋淋的“屍體”霍然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那眼中的怨毒,好似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看著“屍體”眼中的恨意,風盡不由得一怔,感覺一縷涼氣直襲心底!
也難怪,他實在很難想象她是怎麽活下來的。臉被毀容,喉嚨被灌入劇毒,渾身經脈被人用針挑斷,而身上到處是燒傷、燙傷。
更聽說,她還被活埋於棺中近八年!
“你身上所穿衣物,隻有大泱才有,難道你是大泱的人?”終究忍不住好奇,風盡開口詢問,見她不說話,刀刃直接切入她心口。
鮮血從胸口湧出,她隻得點頭,因為不能死。
“嗬嗬……大泱民風開放,你到底是做了什麽事,落得如此地步?”
一絲冷笑從她血紅的雙眼中劃過,半晌才道:“通奸、弑夫、殺子!”
風盡一驚,她用腹語回答,語氣極其冷漠淡然,竟毫無羞恥和悔過之意!
之前曾有的一絲同情,頃刻間變成了生生的厭惡和鄙夷。
這種毫無廉恥的女人,活該受到這樣的折磨!
風盡回頭看向簾幕。簾後的玲瓏軟榻上,斜靠著一身著碧衫之人,如墨長發瀉灑身側,如流水般散開,一雙碧綠眼瞳充滿邪魅,整個人散發著詭異的妖媚,讓人難辨雌雄。
此人正是新上任的南疆祭司——蓮絳。
蓮絳唇角勾起一絲冷笑,“好,月重宮,就是需要這樣歹毒、無情的鬼!”說罷,起身,消失在暗影中。
他的聲音,聽不出是讚許還是嘲諷,可聽在十五心裏,卻莫名地感覺寒意襲人。
胭脂濃,不,是十五!
十五這才明白,整個過程,這位年輕的祭司都在旁邊,如鬼魅般無聲無息。
歹毒?無情?
她心中一陣蒼涼,這如此諷刺的四個字,竟然成了她的救命符,讓蓮絳決心留下她!
明月清輝下,一個黑發碧衫人,長袖宛如縹緲雲煙,沿著石階走向月重宮聖湖。湖水清幽,白色睡蓮安靜綻放。年輕的祭司停在湖邊,一揮袖子,碧葉層層掠開,湖水隨之向兩處分開,竟露出通往湖底的神秘石階。
原來,湖底竟有一處牢獄,一個渾身是血的長發男子跪在地上,雙手被長鏈所縛,吊於石壁上,而他的身下,早已鋪開一層暗紅色的血跡。
聽到有人來,他抬起眼眸,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道:“蓮絳,今日我便用盡我鮮血詛咒你——新月之日,你遇到的女人,將會讓你變得人鬼不如!”
說罷,欲吐出最後一口鮮血,卻聽到麵前姿容絕世的妖異男子輕笑道:“藍禾,你若敢死,本宮就把你的屍體做成傀儡!”
原來這牢中的男子就是幾年前失蹤的前任祭司——藍禾。
藍禾抬頭看著頭頂明月,詭異一笑,吐出最後一口鮮血。
蓮絳微微眯眼,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覆在白皙的臉頰上,剛好遮住那彎月牙印記——曆代祭司左眼下必綴上一枚銀色月牙圖案,這是月重宮幾千年的標誌。
手指一彈,一隻蠱蟲飛出,鑽入藍禾屍體中,片刻後,那屍體動了動,再抬起頭來時,眼神空洞,儼然一具傀儡。
“本宮,向來說話算數!”蓮絳冷哼一聲,眼瞳泛起妖冶的碧色,卻絲毫不將藍禾的詛咒放在心裏。
月重宮的上方,一道人影靜靜看完這一幕,轉身悄然離開。
整座大院子,總共有四層樓,裏麵住著各種惡人,十五卻被安排在一層最陰暗潮濕的房間。剛一進來,就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目光冷漠,更多的卻是充滿敵意的。
數不清的十惡不赦之人從西岐、大燕、大泱逃到南疆,但是所有人都會先被關在石屋裏,而隻有一個人能活著出來,然後住進這個院子裏。
院子總共有四層,初入者住第一層,三個月時間,如果不能完成指定任務,那個人必須“消失”!而完成任務者,則能住進二層,最後住到四層的人,將會得到祭司赦免,享受一生榮華。
這個地方,便是天下人皆知的:長生樓。
長生樓,一生鬼,三世傀儡,這裏麵的人,哪怕死,也逃脫不了月重宮的控製。
而一層,是最殘酷的生存環境,在她踏入的瞬間,已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置她於死地!
而她,八年前的胭脂濃,今日的十五,又何嚐不是從一個地獄爬入另一座煉獄?
她切皮換骨,渾身裹著紗布,每走一步,都疼得撕心裂肺,走過的地方,留下點點血漬。
“你就住這裏!”火舞指著最潮濕偏僻的小房間,冷聲道。在得知十五的“經曆”之後,火舞毫不掩飾對她的厭惡和蔑視。
陰暗的屋子裏到處是陣陣惡臭和潮濕味,還能看到蛇蟲在床底那具人骨裏穿梭爬行。她走過去,艱難地躺在**,隻覺得好累。
可她剛閉上眼睛,頭皮就是一陣劇痛,還沒有等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原來這屋裏還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人蹲下身子,揪著她的頭發迫使她抬起頭來。
“聽說,你殺了李蠻子?”男子**邪一笑,目光掃視著她全身,“喲,這骨骼還真是一個女人。來,給爺說說,你是怎麽‘殺死’李蠻子的?”說著,一雙粗糙大手,竟然鑽入她的衣服,隔著紗布**。
“是不是在石屋裏脫了衣服搞的?”那人**邪地摸來摸去。
她渾身是傷,疼得直哆嗦!
“果然是個**,一摸就有反應了。”一旁的光頭哈哈大笑,“聽說你和人私通所以被送到了這裏?你這樣子,是很長沒有嚐過男人的滋味了吧。”
光頭急切地解開褲頭,“來,大爺讓你嚐嚐!”
這長生樓,很少有女子進入,更何況,此時進來的,還是一個與人“通奸”的**,這些男人自然不會放過她。
光頭脫去褻褲,朝她撲了過去,瞬間,耳邊卻響起一個柔媚入骨的聲音,“大爺,奴家在這裏。”
光頭隻覺得腦子昏昏沉沉,那聲音像是從同伴口中傳出,抬頭看去,隻見那同伴竟已然變成了一個絕美少女,穿著紅色薄紗,露出如雪香肩,光頭頓時渾身燥熱,立即撲了過去。
同伴大驚,再看地上的女子,見她黑瞳閃著琉璃光芒,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光頭,慌忙驚叫道:“賤人,你對他使了什麽妖術?”隨即破口大罵,“你這妖女!”卻見地上的醜陋女子緩緩抬頭看向他,頓時,他便如遭電擊。
那一晚,整個長生樓都聽到兩個男子銷魂卻又痛苦的聲音。
次日清晨,整個長生樓一片喧囂,火舞進來時,看到那小屋子前圍滿了人。
“都讓開!”火舞將人都趕走,卻在進門的一瞬,震驚得臉又紅又白!
屋內,兩個渾身**的男子渾身汙濁不堪地抱在一起,都已七竅流血而死。
距離屍體不到一米的床榻上,仰臥著一人,長發鋪床,周身裹滿浸著血的紗布,卻呼吸均勻,似睡夢香甜。
這一切都太過不堪和詭異了。要知道,地上死去的兩個男子這半年來在一層作威作福,無人敢惹,卻在一夜間,如此離奇地死在這個女子的房間裏。
這無疑向人們表明了:這個昨晚才進入長生樓的女子並非簡單角色!
這種效果,十五何嚐不知?如果她不讓這兩個混賬死,那麽她在長生樓一定等不到第一次任務。
她必須震懾他人,必須活下去,必須回去找秋夜一澈!
“你果真**……”火舞話到嘴邊,卻罵不出來。這種情景,她也不曾見過,當下羞紅了臉,惱怒地舉鞭就朝躺在**的人揮去。
“將她吊起來!”
南疆午時,烈日當頭,十五被吊在院子中間,鞭子如閃電般抽到自己的身上,汗水混著血水,就如海鹽撒在傷口上,讓人疼痛難忍,但她卻緊閉著幹裂的唇,一聲也沒哼。
“在長生樓蓄意滋事者,鞭笞三十三次;殺人者,九十九鞭!”火舞狠狠地抽著鞭子,每一次都用足了力道,恨不得將眼前之人打死,“你滋事一次,殺兩人,兩罪並罰。”
眾人退回自己屋中,少數人開著窗戶觀望。隻見被吊著的人,黑發垂地閉著眼眸,看不到她的眼神,隻覺得她無聲無息,與死人無異。
“火舞!”門口傳來一個聲音,一身白衣的冷走來,伸手攔住了火舞的鞭子,“你想打死她?”
“你看!”火舞氣急敗壞地指著兩具屍體,“她一來,就死了兩個人。”
看著兩個人肮髒的下體,都知道兩人昨晚幹了什麽齷齪之事!
冷掃了眼地上的屍體,抬頭看向被吊打的女子,剛好對上她抬起的眼眸——那是一雙黑白分明的雙瞳,白的純淨,黑的濃烈,如化不開的墨。
冷揮劍斬斷繩索,走上前去將胭脂抱進了屋,隻覺得她輕得毫無存在感。
戴著麵紗的風盡,則抱著藥箱默默地跟在後麵,一雙桃花眼瞟過麵色蒼白的火舞。
冷離去後,風盡正拿著一張新的人皮幫她替換,門卻突然被踢開,火舞衝了進來,手持匕首抵著十五的脖子,“我警告你,離冷遠點,否則,我挖掉你的眼睛!”臨走還唾了一口,“不要臉!”
十五垂著眼眸,聽到風盡笑道:“倒是好本事!”
她抬眼看向他,見他臉上寫滿厭惡,便用腹語問:“先生是誇我嗎?”
風盡危險地一眯桃花眼,“你居然會媚術?你到底是什麽人?”
“媚術?”她黑瞳閃過一絲無辜,眨著羽毛般的眼睫,狡黠一笑,“嘻,如果連點勾人的本事都沒有,那我怎能配上‘**’二字?”
明明是一張普通的人皮,可鋪在她臉上的瞬間,眉眼間竟多出一絲嫵媚之態,撩人心魂。
風盡頓時倒退一步,半晌才穩住心神,語帶殺氣地警告道:“想勾引我?”
十五斂眉,幽幽道:“風先生突然來替我換臉,是有事找我吧?”
昨日換骨之時,風盡根本沒有給她換臉,此事定是臨時決定。
在長生樓裏,人無名,命賤如狗,怎會勞煩大名鼎鼎的鬼手親自來給她換臉?
風盡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心中震驚。他轉身背對門口,用口形無聲地說道:“新月之日,你去做一項任務。”
十五勾唇一笑,“行,但是我有條件。”
“條件?你有什麽資格講條件?!”風盡大怒。這個無恥女人,竟然如此狡猾,簡直是貪得無厭。
十五神色未變,卻已料定,風盡說的任務必定未經祭司準許,因此這個任務極有風險。
既然風盡敢冒這個風險,勢必會想盡一切辦法,如今找到她,也斷不敢拒絕她的要求。
“好,你說。”
“我出棺時戴的那副鏈子。”
風盡鬆了一大口氣,“明日我便給你帶來。至於任務,我到時候會告訴你。”說著,替她裹上紗布,隻露出一雙眼睛。
臨走時,風盡提醒道:“火舞執管這長生樓,你如今惹了她,日子不會好過。你要知道,這裏死個人,和死條狗無異!”
長生樓,命賤如狗!
十五垂首,見床下那具白骨中,鑽出一條小青蛇,竟然攀著她垂在地上的長發,爬上了她肩頭,吐芯扭身,怎麽也不肯下來。
這蛇於屍骨中長大,因而喜歡十五身上那股腐屍味道。
果然,一日兩餐都是火舞送來的,泛著酸餿味,連風盡讓人端給她的藥湯裏,都被加入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別說吃,看著就想吐。
十五看著藥罐裏蠕動著的爬蟲,就在火舞震驚的目光中,一聲不吭地喝盡了藥汁。
深夜寂靜,十五從寒冷中醒來。今日乃新月之日,卻不見風盡布置任務。
躲在十五耳後的小青蛇也醒了過來,十分不滿地用紅色的眼珠瞪了一眼她,扭了扭身子又睡了。十五取下一件黑袍,套上麵紗,風一般地飛掠出去。
“桃花開,桃花落,桃花盡了,笙歌沒……”
歌聲縹緲,然而在棺中被封八年,她聽力異常,清晰地聽到了這歌聲——這是多年前一個故人留下的《山河賦》。
心跳如鼓,那風華絕代的男子曾對她說:“胭脂,你替我去西岐尋一個和你年紀相仿的少年,將這根木簪子交給他。”
那是一根刻著蓮花的桃木簪子。
南疆聖地,西番蓮盛開時,紫藍爭豔,而在一個池子裏,白蓮盛開如雪,池邊坐著一個懷抱琵琶的綠衫人。
那人長發如墨,似流水般散在肩頭,發尾扣著一枚翠綠玉環,清潤雅致。
綠色紗衣旁,放著一雙不染纖塵的鞋子,那人脫了鞋襪,將雙足放於冰涼蓮池中。
玉足撥弄水波,纖指撫過琵琶琴弦,那聲音宛如天籟,“此生執著什麽?你若問我,我答奈何,終是笙歌落……”
可就在此時,琴聲戛然而止,那人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隨即放下琵琶,走入寒池,盤腿坐於中間。
十五屏息從暗處走出,目光掃過那琵琶,最後落在池子中人——心中頓時大驚。
那是一張宛如丹青畫出的絕世容顏,卷長的睫毛輕搭在白皙的皮膚上,安靜如小憩的蝴蝶,完美的鼻翼下,紅唇瑩潤,嘴角一抹血漬倒讓整張臉多了一份妖邪。
最震驚的是,這張臉,竟和當年那人如此相似。
十五呼吸一窒,慌忙悄然下水。那蓮池水寒冷刺骨,幾乎站不穩,但卻未能驚動那人,顯然,那人是受了重傷。
十五走過去,那容顏太過妖媚,她趕緊垂下頭,伸手去解他的衣衫。
蓮絳隻覺得周身寒氣流轉。這麽多年,他都會在新月之夜反噬。此刻,他在閉息壓製反噬,卻忽然感到一雙手拂過自己的衣服。
這個地方很隱秘,而且是月重宮禁地,無人能夠進入。
他霍然睜開眼,眼前的情景差點讓他吐血:一個穿著黑袍的人,正用一雙髒兮兮的手脫去他的衣服。
此刻剛剛脫去他外衣的十五,正準備給他脫去中衣,突然感覺到頭頂陰風陣陣,一抬頭,竟對上一雙碧綠色的妖瞳。眸中含著濃濃的殺氣,似是要將她碎屍萬段。
他醒了?
十五大吃一驚,趕緊縮回手來。忽然發現少年雖狠狠地瞪著她,身形卻未動。
她一咬牙,又上前脫掉他的中衣,卻明顯感覺頭頂目光愈加寒冷,那雙眼睛似是在蠱惑著她抬頭對視。
她隻得拚命低著頭,想避開那目光,可是雙手卻像被人牽引一般慢了下來。
眼看他身上隻剩下最後一件單衣,頭頂目光突然像暗影籠罩著她,瞬間令她動彈不得。
是瞳術!這少年竟然也會瞳術?
十五心中大驚,忙狠狠咬住自己的雙唇,劇痛傳來的一刹那,她幹脆雙手用力將衣服用力一扯!
唰啦!
蓮絳貼身的衣服被十五撕成兩半,幽光下,後背前胸暴露無遺。那一刻,蓮絳幾乎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竟然有人趁他反噬的時候,把他的衣服撕碎了!
更讓他憤怒的是,那人先是怔怔地盯著他的前胸,然後,竟然……緩緩地伸出了手。
他直氣得一口腥鹹湧上喉嚨,卻不敢亂動,也不得不停下施展瞳術,否則定會走火入魔。
那雪白的胸膛上,有一個殷紅的痣,似女子眉心一點朱砂,紅得嫵媚,美得妖嬈。
“他心上有一顆朱砂痣,他叫顏碧瞳。”腦海中故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十五伸出手指輕輕地觸摸那朱砂痣,隻覺得心中翻江倒海,渾身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這個人也會《山河賦》,胸口上還有一顆朱砂痣?
那為她而死的沐色,也有一顆一模一樣的痣!
沐色死前的情景再次在腦海中浮現,他胸口的皮膚被碧蘿命人生生剝下來,做成了一麵扇麵,那顆朱砂就像一把利劍,刺進十五的心口,頓時鮮血淋淋!
“不可能。”十五將手放在蓮絳胸口,喃喃出聲,她不可能找錯人。
她起身,抬手捧著他的臉,手指一寸寸撫過他的額頭、唇、臉頰,最後落在那雙恨不得將她吞噬的碧色雙瞳上時,她瞬間大悟。
顏碧瞳——碧色的雙瞳?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一雙絕美眼眸,頓時渾身冰涼。
這麽多年,她找錯人了!
秋夜一澈!她全身顫抖得厲害,腦子裏閃過這個名字!
這個傾盡她前半生情意的男人,竟然早在龍門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在騙她了!
恨意瞬間湧上胸腔,她眼底閃過一絲悲愴,可就在此時她突然發現眼前這雙碧色眼瞳竟泛起一絲妖冶的琉璃光澤。
攝魂術!
十五心知,一旦被攝魂,自己就會想起今生最痛苦的事情,最後將自己折磨至死。
石屋裏的李蠻子就是中了她的攝魂術,因此將自己的心髒用十指生生挖了出來。
蓮絳的目光就像無形鎖鏈一樣,將十五纏困住。
她明知不可與他對視,可剛剛心神鬆懈已經被他抓住了機會。好在蓮絳此時力量薄弱,正處於反噬期。
反噬?
十五頓時意識到,如果她此時用攝魂術就能反噬到蓮絳身上。
但是,這是置人於死地的方式,她根本不能用。十五心念一轉——有了,媚術!
她深吸一口氣,隻默默地看著他,那一霎,眼前之人,身體輕輕顫抖。
那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完全不似別人看他時那樣帶著怯弱、帶著懼怕。
她的目光,是那樣直白、濃烈、專注,好像瞬間就看進了他的心底。
絲絲暖意縈繞在周身,最後形成一股灼熱,在對方熱切的目光中聚集到某處,卻壓抑著無法宣泄,最後竟然形成了一絲呻吟,從他口中溢出。
卷長睫毛覆在緋紅的臉頰上,半眯著的眼眸中,那絲絲邪氣變得迷離。
那樣漂亮的紅唇,溢出的呻吟,透出骨子裏的嫵媚。
那一瞬,十五渾身一軟,心知中了媚術的人,身體得不到解脫,終是死路一條。
十五撚起他腹間的腰帶,係在他的眼睛上,手指熟稔地撫過他火熱的薄唇,惹得少年的身體一陣陣輕顫。
下身傳來一陣劇痛時,她腦中閃過秋夜一澈的麵容,“胭脂濃,孤……怎麽可能三千弱水隻為一瓢。隻有愚蠢的女人,才會想用感情挽住一個男人。”
那一年,她踹開房門,看到碧蘿一絲不掛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神態得意。
那一年,他迎娶她為正王妃,並且詔告天下,永不立側妃。
同樣是那一年,她眼睜睜看著沐色被碎骨、剝皮,折磨至死。
那年,她十七歲,卻仿佛看盡了人生七十年。
十五伸手擦去蓮絳唇邊的那絲血漬,但見精致臉龐酡紅依舊。她艱難地起身,卻發現他纖長的手指竟緊緊地握著她的長發……
蓮絳收緊手指,手中卻空無一物,心中莫名惆悵,夢中那人長發柔如綢緞,撩人心魄。
在反噬之日,他居然做了這樣的夢嗎?
蓮絳躺在寒池中,發絲浮水,如緩緩綻開的蓮花,衣衫淩亂,道不盡的萎靡**。
他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一摸,整個人猛地坐起來。
他用力扯掉係住眼睛的帶子,垂眸看向衣衫不整的自己,隻覺得氣血倒流,渾身顫抖不止。那碧色的眼瞳裏泛起濃濃殺氣,凶狠淩厲。
竟然……有人趁他反噬之時,蒙了他眼睛,將他……
轟!月重宮禁地發出一聲巨響。
新月第二日,是領解蠱藥的日子,正在殿內等候的冷和風盡聽到此聲都是一驚,卻見祭司大人在深秋季節隻披著一件紗衣,濕漉漉的青絲散著,如水中鬼魅一般陰森森地赤足走了過來。
他渾身散發著可怕的殺氣,微眯著眼眸,坐在上位,就如同一座陰寒的冰雕。
風盡默默地頷首退下去,獨留下立於大殿中的冷。冷隻得硬著頭皮稟道:“三日前,桃花門已派出兩名殺手潛入南疆,目的是在下月新月之日,刺殺世子殿下。”
座位上的人抬起眼,一雙碧色眼瞳妖冶冰冷,“碧蘿派出了誰?”
“天殺——弱水和妙水姐妹。”
蓮絳的眼眸危險地一眯。他一路細想,才意識到昨晚那人竟是用媚術反噬了他。
而這天下,媚術能達到如此境界的人,唯有桃花門。
桃花門殺手上千,名列前三的便是這弱水姐妹。
一想起昨晚之事,蓮絳就感到此生從未受過如此羞辱,當即起身道:“本宮要她們的人頭!”
這句話讓跪在地上的冷瞪大了雙眼。要知道,現在的天下第一殺手組織,便是這桃花門。即使是長生樓,要和桃花門對決,勝算最多隻能占三成。
而傳聞中,弱水妙水姐妹入門十年,任務從未失手,別說取她們的人頭,就是這天下能與她們抗衡的人都屈指可數。
似是看出冷的擔憂,蓮絳沉聲道:“告訴世子殿下,他的生辰本宮會親自前去拜壽。”
冷全身一震,心道:難道祭司大人要親自出手了?
這一日,長生樓的人都沒有領到解蠱藥,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徹夜未絕。
十五仰躺在**,小青蛇在她長發裏穿梭遊玩,似乎對這種情況早已司空見慣。
中了蠱毒的人,第一次發作是三個月之後,此後每月一次。而她第一次發作,將是下個月的新月之日。
剛才,風盡帶來消息:桃花門將派出兩名頂尖殺手——弱水姐妹刺殺世子殿下!
“胭脂門主,聽說你是用劍之人,若我挑斷你的經脈,你還能拿起劍,我會求碧蘿姐姐讓你死個痛快。”
血腥的囚室內,她被吊在石牆上,艱難地看著身著鵝黃紗衣、手拿銀針的少女。
“門主自是不認得我。”那少女明媚一笑,“我叫弱水,剛入桃花門。”
銀針穿過皮膚,啪的一聲挑斷經脈,鮮血溢出,那黃衣女子沒有停手,針如光影,寸寸穿過她周身經脈……
“唔!”十五從噩夢中醒過來。
即便過去了八年,這痛楚仍曆曆在目。十五滾落在地,抱著手臂瑟瑟發抖。
從熟睡中驚醒的小青蛇爬過去,吐出芯子似安慰地舔舐著十五。
滑膩的**從木板房頂流下來,帶著一股腥味。小蛇嗅出某種不安,可地上的十五仍被夢魘困纏,毫無察覺。小蛇張開嘴,狠狠地咬在她耳後。
刺痛讓她瞬間清醒,她摸了下地上,趕緊爬起來往外衝,卻又踉蹌地摔在地上。
一枚火星從房頂縫隙落下,“火油!”十五趕緊爬到門口,卻震驚地發現門被人從外麵封住了——有人要燒死她!
任憑十五如何推拽,門窗紋絲不動,而地上早就溢滿了油,讓她根本站不穩。火舌瞬間撲麵而來,她不得不將沾了油的衣服脫掉。
既然有人要她死,又豈會輕易讓她逃脫?在起火的一瞬,她分明看到有人快速地用門板將門窗釘住。
黑煙嗆得她睜不開眼,她扶住桌子,心道:胭脂濃,你就要這麽死了嗎?
肩頭的小蛇見她體力不支,又是一口咬來,清涼的毒液進入她體內,頓時讓她渾身血液翻滾。十五趕緊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鋪在地上,怒吼一聲,抬起桌子用力撞向木門。
弱水、妙水、碧蘿、秋夜一澈,這些人的名字在她腦海中翻滾。
冷不安地跟在一身黑衣、頭頂麵紗的蓮絳身後,不知他為何突然要去長生樓。要知道,祭司向來有潔癖,而肮髒的長生樓更是一個禁忌,以他的身份,實在不該前來。
更沒料到的是,剛到長生樓就聽到有人大喊:“走水了!”
隻見一樓最偏僻的地方濃煙滾滾,眾人雖在圍觀,但卻無人上前救火。
長生樓裏的人命賤如狗,這裏麵所住之人,隻會殺人,何來救人之說。
蓮絳看也沒看那著火之處,聲音冰冷陰森,“將所有女人帶出來!”
火舞驚詫地看向冷。她不明白,一向不來長生樓的祭司大人,怎麽一來就找女人?!
冷神色平靜。因為今天祭司大人不僅要找女人,還曾命他去找頭發長過膝蓋的女人。
很快,幾個女人巍巍顫顫地一並跪在地上,隻覺得立於身前之人,雖是芳華絕代,卻又全身充盈著可怕的戾氣。
蓮絳隨手拔出冷腰間的長劍,走到第一女人身後,劍尖滑過她齊腰的長發,落在第二個女人發上,最後留在一個墨發墜地的女子身上。
他挑起一縷青絲,蹙起秀麗的眉,踱到女子身前,劍尖抵著她下頜,“抬頭看向本宮。”
此女住在三樓,早已殺人無數,可聽到這修羅般冷厲的聲音,仍是嚇得渾身一抖,不敢違抗地抬起眼睛。
即便隔著黑麵紗,她仍被那雙妖冶的雙眸所驚豔得怔住。那人眼底,一絲不可見的失望之後,卻湧起可怕的厭惡。
“啊!”劍氣如虹,女子尖叫一聲,一摸頭頂,一頭墜地青絲竟被蓮絳貼著頭皮剃掉。
“沒人了嗎?”蓮絳執劍看向火舞,冷聲質問。
就在此時,被人暫時遺忘的著火處,突然傳來一聲嘶吼,那聲音帶著可怕的怨氣,好似惡鬼咆哮,隨即又是一聲巨響,火星四濺。
一個全身漆黑的怪物,頂著一頭燃燒的火,如鬼魅般朝蓮絳所在的方向衝了出來。
眾人均是一震,下意識地抱頭蜷縮,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冷和火舞反應過來時,那怪物竟已推著張桌子掠過人群,來到了蓮絳身前。
蓮絳一手提劍,一手負於身後,冷眼看著衝過來的怪物,身形未動。
來者一身煙灰,赤手裸足,僅著貼身衣物,體態玲瓏,儼然是一名女子!她背後那團火,正是她燃燒著的頭發。
就在女子即將撞上蓮絳的一瞬間,蓮絳素手一抬,長劍指向女子的胸膛。
女子淩空一轉,翩然落地,劍從她耳邊劃過,剛好削去那燃燒著的頭發!
看著地上已經燃燒成灰燼的頭發,再看離蓮絳不遠的那從火場中衝出來的女人,在場之人均震驚不已——竟有人在蓮絳的劍下完好無損地站著!
一絲驚訝掠過蓮絳眼底,他隔著麵紗眯眼審視身前這個被燒得麵目全非的人。那人感覺到他目光,頷首跪了下來。
劍挑起她下頜,陰惻惻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抬起頭。”
火裏逃生又撞在蓮絳劍口上,十五驚魂未定,聽到這個聲音,大腦頓時一片空白——那晚她雖然蒙住了他的眼睛,可難免會被認出!
劍入喉一分,殷紅的血絲沿著劍刃滴落,十五隻得硬著頭皮抬起頭,卻見蓮絳身形一顫,險些沒有握住劍,連一旁的冷和火舞都同時倒抽了一口氣。
火光下,跪地之人頭發淩亂,整張臉像一個發了黴的包子,滿是疙瘩的額頭,腫得隻剩下細成一條縫的雙眼,鼻子又黑又紅,雙唇更像是被油炸過的香腸。
這……還能算是一張人臉嗎?!
“這是誰?”蓮絳半晌才反應過來,聲音有一絲輕顫。
火舞的臉抽搐了幾下,用不確定的語氣道:“十五……”
啪的一聲,蓮絳丟掉手中的劍,像看見瘟疫一樣後退了幾步。
這就是那個通奸殺夫的下作女子?原來長這模樣!
再看她衣不遮體,蓮絳心生厭惡,麵紗下的臉有些扭曲,轉身拂袖便走。
冷詫異地看了十五幾眼,轉身趕緊跟上蓮絳。火舞反應過來後,不由得撲哧一聲笑道:“報應。”心中卻又暗歎,這女子的命還真是硬,這樣都死不了。
十五抬手摸向自己的臉,隨即連吐幾口白沫!
原來,小蛇為了刺激她的求生欲,接連咬了她幾口,所以整張臉被毒成了這樣。
“風先生,你來啦。”一個女子起身,熱情地奔到門口迎接。風盡抱著藥箱避開那個女子,直接走到十五身前,深深地打量著她。他目光中有一絲鄙視,卻也多了一絲好奇。
十五無視他的目光,卻抬頭看了一眼招呼風盡的女子,那女子是入住第四樓的唐三娘,人稱“毒手”。
原來住的屋子被燒毀,火舞將她打發到了地下室。風盡一邊替十五解毒一邊譏諷道:“多虧了我的珍貴藥材,你現在都成打不死的蟑螂了。”
十五低頭看著手裏的小青蛇,道:“如果風先生希望我能完成任務,那就收起你的小把戲!”
風盡怒道:“你懷疑是我放火?”
十五眉眼未抬,聲音漸冷,“你故意引得他人嫉妒,所以,這火不是你放,也是因你而起。”
風盡詭異的親密、唐三娘怨毒而深情的目光,讓她明白了一切。雖然火舞討厭、為難她,卻從不置她於死地。這世間,隻有女人的嫉妒最可怕。
風盡震驚地看著眼前語氣淡漠的女子,幾次接觸下來,發現她不但心思縝密,而且聰明絕頂,雖不言不語,卻心明如鏡。再想起剛才她輕鬆避開蓮絳那一劍,頓時覺得,她的身世很不簡單。
一個通奸的大泱女子,屍體怎麽會出現在南疆?
他故意刺激唐三娘,也是想試探這女子到底有沒有能力“出現”在蓮絳身前。
長生樓失火後,那個叫十五的女子因感染瘟疫被關在地下室,連鬼手風盡都不願去醫治她,生死不明,漸漸地被人們遺忘了。
與此同時,整個長生樓沉浸在一種壓抑緊張的氛圍中,因為唐三娘接到任務:桃花門已經派出絕頂高手來刺殺世子。如果她能取下其中一人的人頭,她就可以離開長生樓,得到祭司的赦免,永享富貴。而目前入住長生樓四樓的人有十個,也就是說,她必須搶在他人之前完成任務。
南疆世子二十歲生辰慶典那天,大泱、大燕派使者攜賀禮前來參加,皇室以最高禮儀接待。皇宮大廳內,年輕的世子穿著華貴的衣服,接受朝拜。
琉璃簾子後麵,紗幔重重,沒有人發現世子身後的簾幕裏竟還有一人。
那人側靠在軟榻上,頭戴麵紗,身穿繡著金蓮的黑袍,肆意張揚。垂在腰間的發尾挽著一枚翠綠玉環,清雅別致,而扶著軟榻的手指,更是纖白如玉,宛若美嬌娥。
隻是那晚,纏繞在指尖的長發,如一雙無形的手,時時撩撥心緒。
蓮絳心煩意亂地起身,突聞外麵再次響起一陣樂聲。他抬手掀開簾子,隻見一群南疆少女身著節日盛裝,踏歌而來。
最前麵的兩個女子手持精致蠱笛,笛聲響起,兩個女子竟如蝴蝶般在空中翻滾,動作華麗優雅,宛如化蝶。
曲聲美妙,舞姿誘人,小蠻腰上綴著鈴鐺,豐胸若隱若現,她們每一個眼神都嫵媚動人,一時間,宮中賓客無論男女都皆口幹舌燥,沉迷於這舞蹈中。
天下皆知,桃花門乃第一殺手門,門中殺手上千,高手如雲,且以媚術聞名。
埋伏在庭中的唐三娘眾人自負武功過人,此時都覺得渾身無力,身體更像被人用引線牽製,不受控製地癱軟在地。
冷擋在世子身前,強自保持一絲清醒,可喉嚨卻湧上一口鮮血,身體漸漸不能支持。
笛聲旋律漸快,而那兩個少女,舞姿越發妙曼,飛快地扭動腰肢,如水中蛇妖。其中一名黃衣女子,更是將發簪取掉,落下盈盈長發,垂至膝蓋,似一匹綢緞,美得讓人抽氣。
蓮絳見那長發,身形一顫,卻沒有舉動,隻是靜靜地盯著那黃衣少女,腦中閃過那晚綺麗場景。
又見另一個藍衣少女淩空翻轉,長發甩落,竟也是如同黃衣少女一樣的美麗長發。
到底是哪一個?蓮絳緊鎖雙眉。
此時,兩個少女扭著腰,竟分別朝兩位使者走去,並且伸手將他們拉入場中。藍衣少女手中多了一根銀絲,黃衣少女則抽出藏於笛子中的軟劍!
長生樓眾人皆大駭,冷更是瞪大了雙眼:這桃花門的刺殺目標並非世子,而是兩位使者!
若兩位使者命斃,意味著長生樓任務失敗,所有人都會死!
可唐三娘他們卻躺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弱水妙水姐妹出手。
蓮絳掀簾欲出,卻見一道青影手拿銅鑼躥入場中,毫無節奏地一陣亂敲。
那聲音突兀刺耳,卻如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刺破了桃花門華麗的篇章。
媚術被破,弱水妙水不愧是久經修羅場的人,當即做出反應。
妙水手臂一揮,那銀絲纏繞住使者脖子,隻要往後一拉,此人便頭顱離頸。
可就在此刻,一道青色人影閃來,妙水隻覺手中一空,銀絲已脫離自己的手心。而弱水直取使者的劍,也被人淩空彈開,自己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擊得倒退幾步。
一雙如玉手緩緩掀開簾子,黑色袍子上,那朵金蓮詭異盛開,張揚而妖嬈。隔著麵紗的容顏卻遮不住那一身的絕代芳華。
大廳內,弱水姐妹背靠背地站在一起,而她們身前,分別站著一個青衣人和黑衣人。
眾人因為癱倒在地,隻能看見弱水姐妹神情凝重,無法看到站在遠處另外兩人的模樣。
蓮絳根本不屑看那青衣人,目光直鎖弱水姐妹,踱步逼近,“那晚,是誰?”
從她們姐妹出場,他就分不清,那晚到底是誰,竟敢蒙住了他眼睛,引誘他。
這聲音,宛如修羅,陰森而淩厲。
“走!”弱水見情況不妙,命令撤退。
妙水瞥見離自己不到十步的使者,心有不甘,又飛出一根銀絲,欲逃離前最後一擊——桃花門的任務,豈有失敗之說!
哪知那青衣人,竟似鬼魅般掠到她身後,擋住了她的退路。
“妙水,好久不見!”一道陰冷的聲音傳來,帶著夢魘般熟悉的孤傲語調。
妙水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腦中浮現那紅衣長發的女子,可還來不及回頭,一根銀絲已搭在自己的脖子上。
蓮絳眼中大駭,沒想到這青衣人竟想殺妙水!
在得知真相之前,這兩個女子誰也不能死。
蓮絳身形一掠,伸手去抓妙水,不料那青衣人,竟扣著妙水翩然掠後兩步避開了他,也就在那一瞬,這富麗堂皇的大廳濺起一片猩紅,殷紅的血,宛如朝霞鋪開。
“妙水!”弱水嘶聲尖叫。妙水的頭已離開脖子,黑色長發拂過蓮絳手心,他隻抓到妙水倒下的屍身。
四周悄然無聲,蓮絳怔怔地看著地上的屍身。弱水渾身抖如篩糠,躺在地上的人無人敢喘息,尚未從這一幕中回過神來。
桃花門排名第三的殺手妙水,被人一招割下頭顱。
而那瘦弱的青衣人,拎著妙水的人頭,滿身鮮血地站在大廳中,渾身散發著冷靜漠然。
弱水提著劍,含淚破窗而逃。
唐三娘一愣。弱水的輕功早就聞名天下,她若要逃,便無人能抓住她了。
正想著,卻見那青衣人竟追隨而去。
弱水潛入南疆已一月之久,對這裏的地形了如指掌,加之輕功了得,幾步便將追兵甩落身後。
突然,一陣冷風緊跟上來,弱水渾身冰涼。如今江湖上,除死去的那個人,武功能超過她的應當不出五人。
正思量間,一道青色身影擋在了麵前。
弱水後退幾步,青衣人轉過身來,是一個陌生而清秀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可是那雙深沉黝黑的眼,卻似經曆百年滄桑,冷漠淩厲得讓人不敢直視。
少年滿身是血地站在身前,渾身散發著可怕的腐敗的死亡氣息,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拎著妙水血淋淋的人頭。而妙水瞪大的雙瞳裏,滿是死前的不甘和驚恐。
兩人姐妹多年,弱水從不曾見過妙水有這種害怕的眼神,一時間,隻覺得這麵容清秀的少年,如修羅場爬出的惡鬼,血腥恐怖。
這少年,正是被整座長生樓都遺忘了的十五。
弱水自然不認識十五。她一咬牙,挺劍就刺了過去。十五白慘慘的臉陰森一笑,竟也不躲,隻是將妙水的頭擋在身前。
噗的一聲,劍穿過妙水的眼眶,刺破眼球,濺起一抹血紅。
弱水和妙水九年前同入桃花門,兩人同生共死地合作了無數次,早已猶如親姐妹。而今日,她眼睜睜地看著妙水慘死,自己的劍居然還刺穿了她的眼球。
眼前的少年,挑釁似的勾唇,拎著人頭的手向外一翻轉,那插入眼眶的劍,竟然生生剜出了妙水的眼球!
“啊!”弱水嚇得丟下手中的劍,不敢置信地看著少年,怒吼質問:“你為何如此歹毒,連一個死人都不放過?”
少年淡眉輕輕一揚,微微一笑。
那一笑,襯得十五蒼白的臉更加陰森詭異,偏偏在眉眼處,溢出一抹骨子裏的豔色。
歹毒?以牙還牙也叫歹毒嗎?那沐色死前所承受的碎骨、剝皮、抽筋又算什麽!
十五眼底掠過一絲冷嘲,手中甩出銀絲。弱水見那眼神,隻覺似曾相識,渾身陡然冰涼。
而十五手中的銀絲,正是割下妙水頭顱的那根,上麵還有未幹的血跡。
銀絲飛舞,在空中閃出絲絲銀光,弱水躲避不及,眼睜睜地看著那銀絲鑽入自己的右手。
林子裏,淒厲的慘叫聲聲刺耳,那銀絲輾轉間一寸寸切斷了她右手的經脈。
弱水顫抖著跪在地上,看著垂於身側的殘廢了的雙臂,絕望地嗚咽。
她是持劍之人,雙手經脈被毀,再也無法殺人,對桃花門毫無利用價值,生不如死。
“你是用劍之人,如今經脈已斷,若能拿起地上的劍,我便饒你不死!”
頭上,冰冷無情的聲音傳來,地上的弱水全身一僵,臉上露出和弱水死時一樣的驚恐表情。
這句話,似乎多年前她對別人說過。而此人說話的語調,竟……不,弱水不敢抬頭,不會是那女人,那女人八年前就死了。
砰!妙水的頭顱滾落在腳邊,弱水尖叫一聲爬開。
十五俯身在她耳邊,幽幽道:“李蠻子死了,死的時候把自己的心挖了。”
弱水瞪大著雙眼,整張臉因為害怕而扭曲。耳邊的聲音陰冷如蛇蠍,怨毒如惡鬼,“去告訴秋夜一澈,我回來了。”
僵直的身體似瞬間被人抽幹,弱水癱軟在地。身邊青衣少年則拾起她的劍,轉身離開。
麵朝北方,那是大燕的方向,她抬起沾了血的雙手,眼中射出決絕的狠厲:秋夜一澈,我這雙手給予你的,自今日起,將一點兒一點兒地全部索回!而你所欠的債,也要一筆一筆償還!
夜無盡的黑,漫無邊際,似隨時都要將人吞沒。
整個長生樓的人看著妙水被陌生人殺死、弱水逃跑,這等於長生樓任務失敗。
而參與這次任務的人,全都會被做成傀儡毒屍。
黑袍上的金蓮妖冶地盛開著,蓮絳隔著麵紗俯瞰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十個人,冷聲道:“長生樓,不留無用之人。”
風盡上前打開盒子,裏麵放著十條蠕動的屍蟲。
其中一人見那屍蟲,當下咬舌自盡,可他剛倒下,屍蟲就鑽入他鼻孔,不過片刻,那屍體又“活”了過來,喉嚨裏發出咕咕的痛苦聲響。
唐三娘等人嚇得不敢動彈。火舞想上前求情,卻幾次被風盡用目光攔下。
“還不動手?”蓮絳慵懶的聲音裏,透出一絲不悅。
“大人,長生樓還有一人未歸。”風盡躬身稟報,眾人皆是一驚,茫然地看著他。
吱呀。沉重的門突然被推開,夜色中,一道纖長的身影立在門口,穿過靜夜的薄霧,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身著青衣、麵色蒼白、神色有些木訥的少年。隻見他右手提劍,左手持銀絲,上麵血跡未幹。
少年緩步走來,停在眾人身邊,將劍舉過頭頂,頷首跪於蓮絳身前。
眾人驚駭地倒抽了一口涼氣,蓮絳更是驚愕地站在那裏。這不是今晚出現在宴會上身手詭異、一招割下妙水頭顱的少年嗎?而他手上的劍,不正是弱水的止水劍嗎?
難道……弱水死了?!
那明明隻能死於他手中的兩個女人,竟被這個少年殺死,還是當著他麵,甚至讓他來不及問清,那晚的人到底是誰?
看著劍上的血珠,片刻的失落瞬間被羞辱替代。
陣陣寒氣凝聚在眼底,形成殺意。
就在此時,跪在地上的少年突然開口,“長生樓,十五,拜見祭司大人!”
這個是一個幹淨清冽的聲音,不帶一絲雜質,沒有一絲畏懼。
蓮絳身形一滯,眼底的殺意驟然變成疑惑。
上個月,那個從火中跑出來,整張臉腫得像發黴的包子、衣不遮體的女人,不就是叫十五嗎?可剛剛走進來的少年……
“抬起頭。”疑惑中,難掩好奇,蓮絳隔著麵紗看著跪於身前的少年。簡單束起的長發,光潔的額頭,清淡的眉眼,蒼白的薄唇,整張臉清秀幹淨,活脫一個容貌平凡的青澀少年。
可是那搭在臉頰上有些卷長的睫毛,卻有種……
蓮絳蹙了蹙眉,正巧對上十五抬起的眼眸,蓮絳整個人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冰水,踉蹌地後退兩步。大腦瞬間空白——這雙眼睛怎麽有點像那晚的女子?
不可能!不可能是這個通奸殺夫弑子的女人,怎麽可能是這個****下作、長得又醜的女人?!
****?腦子裏浮現起長生樓那兩個詭異而亡的男子。蓮絳頭皮發麻,感覺無數隻蟲子在喉嚨蠕動,惡心難耐。他搶過十五手中的劍,就朝她心髒刺去。
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
十五哪知蓮絳心頭百轉千回,當下側身避開。風盡卻發覺了蓮絳的殺心,眼疾手快地握住劍尖。
“本宮要她死,你攔得住?!”
風盡抬起眼眸,迎上蓮絳的目光,低聲道:“大人是怕詛咒嗎?”
蓮絳俯身,靠近風盡耳邊,笑得詭異,“難怪藍禾突然敢死了,原是在你這兒留了一手。不過,他若有本事,當年就不會被本宮關在聖湖下了。”
“若大人不怕,那為何要殺這個新月突然出現在您麵前的十五?”
蓮絳眸色一沉,厭惡地看了一眼十五。他自然不能說殺十五是因為那晚之事,而非藍禾的詛咒。
見蓮絳遲疑,風盡低頭又說了幾個字,蓮絳目光疑惑地掃過垂首而立的十五,道:“風盡,那本宮就讓她活一年,倒要你看看,藍禾的詛咒是否能靈驗。”說完,他棄劍轉身,金蓮黑袍隱入暗處,宛如鬼魅。
風盡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十五,跟隨蓮絳離去。
十五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風盡,她忍不住開口,“風盡……”
風盡回頭,朝十五一笑。
而這一幕,全落在暗處那雙碧綠妖瞳中,一絲陰寒一閃而過。
這女人果然****,竟然將風盡也蠱惑了!早知如此,剛剛就該一劍結果了她!
而且,弱水和妙水……這女人居然當著他的麵,殺了他第一個女人!
一個可怕的想法躥入腦海,莫名的怒火和煩躁湧上蓮絳心頭。風盡抬頭,卻見前麵的年輕祭司一腳把路邊的花盆踢翻,又狠狠地上前踩了幾腳!
大燕,綠蘿宮。
層層紗幔無風而動,這個往昔奢侈繁華的宮殿,此時卻沉浸在某種壓抑的氛圍中。
一夜之間,一個消息幾乎傳遍了天下:桃花門名列第三的殺手妙水被長生樓一名少年割下頭顱,弱水則雙手被廢,手段殘忍狠厲。
此消息一出,長生樓名聲大噪,而百年桃花門卻被抹上了羞辱的一筆!
啪!翡翠琉璃燈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而地上的那個頭顱卻依舊睜著驚恐的雙眼。在它旁邊,黃衣女子渾身是血,眼神呆滯,嘴裏念念有詞。
碧蘿充血的杏眼瞪著弱水,手指緊緊扣著她脖子,麵部扭曲地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弱水卻似中邪般,惶恐地搖搖頭,念叨著:“秋夜一澈,秋夜一澈!”
自從回來後,弱水便成了這個樣子,任憑碧蘿怎麽問,她都無法多說一個字。
那女人死後,碧蘿接手桃花門八年。這八年來,桃花門馳名天下,天下人更是聞之變色,勢力無人能敵。
桃花過,人頭落!
那小小的長生樓是什麽?不過是烏合之眾,豈是碧蘿放在眼裏的?
桃花門,隻有死人,沒有任務失敗之說!
可這次派出去的兩個高手,一個慘死,一個殘廢,她碧蘿所領導的桃花門,何時受過這等羞辱!
更何況,她大婚之期在即。
“睿親王到!”
尖銳的聲音傳來,一道熟悉的身影逆光而來。跪在地上的弱水突然抬頭,竟然飛快地爬向來人,雙手試圖抓住他的鞋子。
“王、王……她回來了,回來了!”
碧蘿和秋夜一澈同時震驚,這是弱水回來後說的第二句話!
“什麽她回來了?”
秋夜一澈已知弱水姐妹任務失敗,但進來的一瞬,還是被這個場景驚呆了。
隻見妙水血淋淋的頭顱就在地上,睜大的眼裏寫著驚恐和懼意。
弱水則渾身是血地趴在地上,雙臂像被人一截截砍斷了般拖在地上,神態恍惚。
弱水的身體抖得厲害,那陰毒如蛇蠍的聲音不停地在腦中遊走,她不由得學著那人語氣,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冷笑,“秋夜一澈,我回來了!”
那語調孤冷高傲,帶著難以言喻的陰森,好似從地獄傳來,卻又那麽熟悉。
碧蘿和秋夜一澈瞪大了眼睛,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
天下敢用這種語氣如此直呼“秋夜一澈”名字的,隻有一個人,而那還是在八年前!
秋夜一澈呼吸一滯,緩緩蹲下身,抓著弱水,一字一頓地厲聲質問:“你說什麽?”聲音飄忽恍然。
弱水盯著秋夜一澈看了片刻,突然尖叫道:“是胭脂濃……是胭脂王妃,胭脂王妃回來了!”
抓著弱水的手頓然一鬆,秋夜一澈一個踉蹌,幸虧被碧蘿扶住,才不至於跌倒。
“你胡說什麽!”碧蘿扭曲著臉,厲聲嗬斥,可聲音卻同樣抑製不住地顫抖。
“是真的。”弱水雙唇微動,“是胭脂王妃,是她回來了。”
“她早死了!八年前就死了!”碧蘿咬牙切齒地吼叫,目光卻看向秋夜一澈,隻見他擰眉抿唇,整張臉已然慘白。
“是她、是她……”弱水爬向秋夜一澈,試圖舉起雙臂,害怕地說道,“李蠻子死了,死的時候把自己的心髒挖了出來。王,您記得嗎?當年李蠻子就是那樣把沐色的心挖出來的!”
說著,她又爬向碧蘿,“門主,沐色的頭被割下來,做成了骷髏燈籠……”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似隨時都會咬斷她的舌頭,但內心的恐懼還是驅使她說了出來。不然,那些血腥的記憶、那青衣少年如修羅般的表情,會像夢魘一樣吞噬著她。
“胭脂王妃她回來了……她……”弱水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她挖了李蠻子的心、割了妙水的頭,你看我……”
那血淋淋的雙手,經脈寸寸斷裂,像被人用銼刀一寸寸切開,手段歹毒殘忍,“她廢了我的手,因為我是奉門主命去……”
沒等她將話說完,碧蘿眼底忽地閃過一絲陰狠,手中揮出一根彩帶,纏在了弱水的脖子上,用力勒緊。
弱水被勒得雙眼暴突,在地上翻滾掙紮。
啪!彩帶應聲而斷,碧蘿驚訝地後退幾步,卻是秋夜一澈出手相救。
“她若死了,你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次失敗的關鍵所在!”
碧蘿咬著唇。這是秋夜一澈八年來第一次用如此嚴苛的語氣責罵她。
她看向地上半昏迷的弱水,拍了下手,很快就有人進來將弱水拖走。可剛到門口,弱水突然睜開眼睛,大喊道:“她會殺了我們所有人!哈哈……”
她聲音久久地在大殿內回**,如同那個死去的女子一樣,就是揮不去的噩夢。
碧蘿收起斷了的彩帶,卻發現手心全是冷汗!
秋夜一澈宛如雕塑立在殿中,天邊殘陽似血,鋪滿了整個地界,抬頭看去,竟紅得似當年長安城裏她獵獵飛揚的長裙。
胭脂王妃……
秋夜一澈麵上浮起一抹譏嘲,多少年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而那個女人,又有什麽資格擔當“王妃”二字?
應該有八年了吧,整整八年,都沒有提到過這個名字,而他好似也將這個名字徹底忘了。
“南疆擅長使用蠱毒,看樣子,她們定是中了懼蠱。”碧蘿麵上終於恢複了平靜,“懼蠱,便是蠱毒發作時,會想起生平最懼怕的人和事,然後亂了心智。”
“所謂一個青衣少年一招割下妙水頭顱……”碧蘿輕蔑地一笑,“不過是長生樓故意虛張聲勢!李蠻子死前發出的消息裏說道:如今長生樓四層僅有十人,以唐三娘為首,並不足為患。而與他同進石屋裏的那波人,亦沒有一個少年!”因此,這個青衣少年,是不存在的!
“可李蠻子和妙水都死了!”秋夜一澈聲音冰冷,一針見血。
碧蘿陡然一怔,咬牙,暗自握緊拳頭。
自從五年前聯係不上祭司藍禾,大燕和南疆的關係漸漸緊張,相反,和大泱的關係則親密起來。因此,大燕便派出了李蠻子潛入南疆,混進長生樓。
可三個月前,李蠻子卻消失了。
“是碧蘿大意,沒有提醒他們防範苗蠱。”說罷,她俯身跪在秋夜一澈身前。
看著妙水死前驚恐的表情,再想起弱水的異常和李蠻子詭異的死法,恐怕也隻有月重宮的蠱毒才能解釋。他並非想要染指月重宮,而是月重宮和大泱走得太近了。
本想借著使者被刺事件,挑撥兩國關係,為確保任務萬無一失,才同時派出弱水姐妹,卻不料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口惡氣,秋夜一澈和碧蘿絕對咽不下去。
可最近朝廷動**,秋夜一澈凝眉,“薛尚書手上有一本聯名密函,你去派人取來。”說完,轉身離開。
待秋夜一澈離開後,碧蘿抓起一旁的花瓶,用力砸在妙水的頭顱上,“裝神弄鬼!”
剛才那一刻,她幾乎都相信那個賤人活過來了!
“你這性子啊,終究還是這樣……”一個寵溺的聲音從側門傳來,身穿淺灰色衣服的俊逸男子端著玉碗走到碧蘿身前,“你如今是門主,下個月就是大燕的賢妃了,怎麽還能這麽沉不住氣?別惱了,再惱就不漂亮了。來,把這碗血燕喝了。”
碧蘿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態,瘋狂地指著地上妙水的頭,歇斯底裏道:“你相信那賤人活過來了嗎?”
“她死了。”男子淡淡地答道。
“對啊。”碧蘿整張臉笑得扭曲了,“我碧蘿手下怎麽會有活人?而且……就算她是鬼,我同樣能像八年前那樣弄死她!”
想起秋夜一澈沉默卻慘白的臉,碧蘿突然覺得渾身寒冷。
看著眼前的男子,她沉思片刻,道:“防風,這次,你帶流水去完成薛尚書的任務吧。”
防風溫柔一笑,語氣堅定,“我的任務是——保護你。何況,不過是取名冊而已,這樣的任務難不倒流水。”
“也罷。”碧蘿妖嬈一笑,“你還要留下來替我繡嫁衣,你親手繡的鳳衣我才穿!”說罷,她接過燕窩喝了下去。
防風垂首立於一側,眼底卻閃過一絲驚訝。
鳳衣?看樣子秋夜一澈終是等不住,要殺已被他控製八年的皇帝了!皇帝病弱,膝下無子,一旦駕崩,聲名在外的睿親王理所當然會繼位。
長生樓。
新月第二日,蠱毒發作的日子。
此刻,十五恨不得將自己骨肉拆開,以此來抵抗體內灼痛——這是蠱毒發作的前兆。可掌控解蠱的風盡,已經被蓮絳帶走了,生死不明。
小青在地板上焦急地扭動著身軀,時不進地吐出芯子,舔舐十五的手,以示安慰。
耳邊有風,十五艱難地抬起頭,卻看到身著白衣戴著麵紗的“風盡”立在門口。夜光清冷,鍍在他周身,帶著一抹迷離的光色。
他拿著盒子蹲在十五身前。或許因為疼得視線模糊,十五覺得今晚他的手指十分漂亮,纖長如蔥,白如美玉。
“很疼嗎?”慵懶的聲音傳來,卻帶著一股魔音,瞬間催動了十五用內力克製著的蠱毒。
十五的額頭青筋驟跳,當即跪在地上,十指摳著地板,冷汗涔涔,卻咬著牙不發出一絲呻吟。
風盡說這個女人是打不死的蟑螂!果然,蠱毒被催動,她疼得跪在地上都不肯哼一聲。
若不是自己扮成風盡的樣子前來,或許還真不知道這個女人能忍到這個地步!
想到妙水死在身前的情景,蓮絳將一條解蠱蟲倒在地上,舉起盒子,當著十五的麵砸了下去。解蠱蟲隻來得及掙紮一下,化成了一攤綠色,同時,跪在地上的女子也疼得幾乎昏了過去。
那一瞬,竟有一絲報複的快感湧上心頭,麵紗下紅潤的唇也妖嬈地勾起。
“是不是很疼?有沒有感覺到,有一萬條蟲正穿過你身體每寸肌膚,然後湧向你……心頭。”麵紗下的聲音,帶著蝕骨媚人的蠱惑,一點點牽引著她體內的毒,“一旦它們停在你心頭,你就會想起此生最痛苦的事情,然後活活地痛死。”
他給她種下的是心蠱!中蠱之人,會想起生平最痛苦的人和事。
地上疼得不住翻滾的人,突然抬起頭來,一雙黑眸猛地盯著他,“為何要這般折磨我?哪怕、哪怕我隻是你殺人的工具,你毀了我,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誰讓你殺本宮的女……”蓮絳剛說到此就被十五漆黑的眼眸盯得一怔,竟然說不下去了。
與此同時,蠱毒終於聚集在心頭,十五發出一聲尖叫。因為,她看到沐色被吊在牆上,防風正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刀切割他的皮膚。
“喂!你……”蓮絳怒吼一聲。地上的十五突然起身,竟然將他抱在懷裏。
“髒女人,放開……你的手,放哪裏了?”蓮絳幾乎吐血。這個女子身材清瘦,但是力氣卻大得驚人,在這一瞬,她似乎用盡了平生所有的氣力,他竟然根本推不開她。更重要的是,她的手在**!
“你要不要這麽無恥?!”
蓮絳終於騰出一隻手,舉起手掌,一掌拍向十五的頭頂。
“沐色,我們回西岐!”十五神情恍惚,早已分不清現實和記憶,隻是抱著身前的人,不停地說,“活下去,我帶你走!”
西岐?
蓮絳舉起的手,霍然停在空中。
他有多少年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這個比南疆還神秘,幾乎無人知道的地方。而這個……像八爪魚一樣纏在他身上的女人,怎麽會知道?
“沐色、沐色……不要死!”女子顫抖著將他抱緊,聲音悲愴絕望。兩團溫軟貼著他胸膛,那縷令人心悸的觸感,從胸口蔓延開來。
蓮絳身體一僵,隨即眼中燃起一團怒火,一掌擊在十五的肩頭。
哢嚓!十五手臂脫臼,整個人撞在牆上,神誌不清地吐出一口猩紅的血。
小青見自家主人受傷,吐著芯子朝蓮絳衝去,卻在靠近他的瞬間,被蓮絳周身那股煞氣震懾住,蜷縮著跑回十五的身邊。
蓮絳拾起地上的盒子,才想起剛才解蠱蟲已被自己砸死。再看看地上瑟瑟發抖的女人,心裏雖十分厭惡,卻還是刺破手指,放在她唇邊。
為了控製蠱蟲,那母蠱必須寄養在他身上,因此他的血同樣是解藥。
指尖溢出的殷紅血珠和她蒼白的臉形成鮮明對比,體內蠱蟲聞到了蓮絳鮮血的清香,十五本能地咬住他手指,輕吮起來。
滾燙卻柔軟的唇舌包裹著手指,比剛才還強烈的異樣觸感,像電流穿過身體,再看十五清秀蒼白的臉和那垂在臉上濕潤的睫毛,蓮絳覺得莫名地口幹舌燥和心煩意亂。
該死!他揮起手臂,又是一掌,擊在十五的另一處肩頭。
十五醒過來時發覺胳膊像被卸了一樣疼,低頭一看,兩隻胳膊竟然被人打得脫臼掛在肩頭。再一抬頭,看到風盡穿著白衣,背對著她安然無恙地坐在桌子前。
“沐色,男,年十七,桃花門首位神殺,八年前,莫名失蹤,從此毫無音訊!”
正欲起身的女子,驟然垂下頭,整個人瞬間失去氣息,猶如一具屍體。
“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剛得到沐色的消息時,蓮絳幾乎不敢相信,以至於讓冷再三確認。
八年前,整個中原最出名的殺手,便是那叫沐色的少年,傳言他麵容秀美,姿容傾國傾城。
“嗬嗬……”十五抬起頭,看著身前的白衣人,揚眉一笑,語氣頗為得意,“那是我的奸夫!”
蓮絳驟然一愣。那樣豔冠天下的少年,怎會和這種女人有奸情?
似是發覺了他的疑惑和震驚,十五咬牙站了起來,身體往牆上狠狠一撞。
哢嚓!手臂在劇痛中歸位,她揉著胳膊走到“風盡”身前,俯身笑道:“怎麽,風大人不相信?還是,不相信我的‘魅力’?”說著,她伸手勾起“風盡”落在肩頭的一縷青絲。
發絲滑過手心,身前白衣之人瞬間起身避開了她。
“不要臉!”麵紗下的人,狠狠罵了一句。
十五卻不以為然,就在蓮絳剛才的位置坐下,倒了一杯水喂起小青來,“可是,風大人似乎對我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很感興趣?莫不是……”她抬眼看著門口的“風盡”,眉間媚色流動,“風大人已經對我‘情不自禁’了?”
蓮絳沉著臉,竟覺得有些眼花。眼前的十五,仍舊一身少年打扮,可浪**的舉止卻和那晚殺妙水時的冷厲沉著,判若兩人!
“你一個大泱女人怎麽會和桃花門扯上關係?”
“沐色來大泱執行任務,遇到了我,相見恨晚,墜入愛河。奈何我已為人婦,於是我們相約私奔,卻遇到了桃花門的人。”手指撫弄著小青,她繼續道,“所以,沐色死了,我被毀容關在了石棺裏。”
她語氣不緊不慢,像說一個和自己毫無幹係的故事,一時間,還真讓人難辨真假。
“看樣子,這就是你殺妙水弱水的原因?”
“我可沒殺弱水。”
“弱水沒死?”
十五抬眉打量著眼前的風盡,“弱水沒死,風先生好像很開心?”
“哼!”蓮絳靠在門上,扭頭看向一邊,“你放走弱水,不怕祭司大人責罰你?而且,既然都殺了妙水,何不連帶把弱水殺了,然後向祭司邀功?”
十五擠出一絲冷笑,語氣陰森詭異,“這麽痛快地殺了她,豈不便宜她了?”
“你……”“敢”字被生生壓下,蓮絳深吸一口氣,意識到這個女人出現後,自己的情緒完全不知怎的竟完全失控了。
他何必和這種下作女子一般見識!
“風先生?”十五溫柔地輕喚了一聲,笑吟吟地說,“看起來您好像還有很多問題想知道,站在門口這麽累,不如我們……”她眨著眼睛指了指後麵的床榻,“去上麵躺著聊聊!”
轟!身前的桌子碎成木屑,白衣之人拂袖,狂暴地離開。
十五斂去笑容,目光漸寒,對著門口道:“既然冷護衛來了,為何不進來?”
剛到的冷,心底掠過一絲驚詫——這女子,耳目敏銳得驚人!
“桃花門的殺手欲撤離南疆,並且聚集在南嶺一帶了。”
“祭司大人有何打算?”
“你與唐三娘等人前往大燕。”
“就這樣去?”十五抬起眼,“桃花門殺手三千,而且專門打探消息的暗鬼有六百人,李蠻子混入石屋時,早就將整個長生樓的信息傳了回去。我們就這樣穿過滄瀾,說不定還沒到岸,已經被桃花門人伏殺。”
冷蹙眉,內心既震驚又擔憂。
十五言下之意就是:桃花門早就掌握了唐三娘等人的容貌信息。
“十五有何見教?”
“截殺南疆桃花門,移花接木。”身前女子起身,眉間溢出一絲睥睨。
與此同時,天邊一道煙火似流星劃過。十五冷笑一聲,“就是今晚!”說完,大喝一聲:“唐三娘!”便躍下了長生樓。
那是暗鬼和殺手集合的信號!
一道青色掠過,如驚鴻乍起,瞬間消失在天邊,動作一氣嗬成,漂亮自如。
剛至樓下的蓮絳看著消失了的十五,瞬間提氣跟上,隨後冷與唐三娘也追隨而上。
可最前方的那個身影,卻如浮光掠影,越來越遠,快如流星,所過之處,不留一絲風聲。
蓮絳這才想起那晚逃走的弱水——弱水輕功名言天下,卻依舊逃不過十五!
“這女人若是想逃,這世間誰能追上?”
他賜她生、賜她名,她有什麽資格逃離?莫名的煩躁湧上蓮絳心頭,不由得提氣緊跟而上。
林中突然陷入一種可怕的寂靜,在場會合的十三個殺手手持武器,警惕地看著四周,可等了片刻,除了風聲,什麽都沒有。
正當他們準備收起武器時,夜色中,一個纖長的身影緩緩行來——那是身著青衣的清瘦少年,他麵容蒼白,唯有一雙大眼漆黑如墨,鑲嵌在有些呆滯木訥的臉上,看起來純良無害。
然而,突然出現的少年卻給人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那一瞬,在場所有桃花門人想起了那個傳聞:一個青衣少年,一招取下妙水的人頭。
領頭人一咬牙,“殺!”眾人手持武器蜂擁而上,林中頓時桃花紛飛,刀光劍影,血濺四方。
冷護衛帶著唐三娘趕到時,地上已經躺著五具屍體,其餘人正奮力與場中的十五交戰,而蓮絳則抱著手臂悠閑地靠在樹幹上觀戰。隻見他長發垂於身側,綴著片片桃花,翻飛的白衣,宛如一幅山水畫卷。
唐三娘剛拔出毒鏢,就聽蓮絳嗬斥:“誰敢出手?”
讓十五單挑十三個殺手?
冷擔憂地看著十五。可不到一刻鍾,他眼裏和其他所有人,盯著十五的目光一片熾熱,更是不敢眨眼,因為十五的身法太快了。
身子繁複似穿花繞樹,輕盈似飛花落雪,讓長生樓所有人暗自抽氣。
“我甚至看不到她到底用的是何種武器!”唐三娘握著毒鏢,連聲驚歎。
旁邊的冷亦讚同地點點頭,“隻覺得天下所有武器在她手裏,都變成一道青影,化光而去。”
殺弱水那晚,他們全都中毒躺在地上,並未見十五出手。而這次……所有人都恨不得將她變幻不定的招式臨摹在心頭。
一旁的蓮絳垂著細長的睫羽,手指拈著一片桃花,幽幽道:“她用劍!”
“劍?”冷護衛麵露震驚——十五手裏根本沒有劍!那他是如何看出十五用劍的?
冷風突至,蓮絳霍然抬頭,那十五竟然如鬼魅般站在身前,雙臂悠閑地放在身側,將他禁錮在樹幹上。
經過剛剛的一場酣戰,她耳際垂下一縷發絲,血腥中帶著一絲淡雅的野薔薇,似乎多了一絲嫵媚。
蓮絳呆愣片刻,看到十五麵上浮起一絲戲謔的笑,“風大人,好歹我們同床共枕一場,你瞧著我殺得這麽辛苦,難道不心疼嗎?”
女人身體幾乎都貼在他身上了,蓮絳不由得惱羞成怒,“誰和你同床?!”
“真是負心漢。”十五朝他眨了眨眼,身子一閃,敵方一把利劍迎麵刺向蓮絳。
蓮絳這才恍然明白,這女人見他在旁邊觀戰,竟然惡意將他拖入戰鬥,甚至不惜把殺手引到他身前。狡猾又惡毒的女人!
他一揮袖子,切斷長劍殺氣。不料十五又像貓一樣黏在他身邊,就是不讓他避開戰場,“哎喲,以前同床共枕,現在就應該同場共戰嘛!”
“無恥!”蓮絳一邊化解敵方攻擊,一邊咬牙切齒地罵。
“罵得毫無新意!”十五接口嘲諷,氣得蓮絳幹脆出手攻向十五。
他掌風淩厲,出手時,帶起陣陣桃花,翻飛在衣袖之間,截斷了十五的退路。
十五也不急,反倒迎招而上,伸手親昵地摟住蓮絳脖子,這樣一來,蓮絳的掌風剛好打在偷襲者的身上。
不過,這也讓兩人再度陷入敵方包圍。
十五眼眸一轉,伸手摸向蓮絳腰間。
蓮絳怒吼:“**!”
“**夫!”她眨眼一笑,扯掉蓮絳的腰帶,那身白色的衣服從他身上脫落,露出淺碧色的中衣,而那紅色的帶子宛如長鞭,在十五手中遊曳。
“你敢脫我的衣服?”蓮絳低頭,聲音輕顫。這個該死的女人竟然當眾脫他的衣服!
“他們兩個怎麽打起來了?”唐三娘大驚。
冷也突然意識到戰局的變化,忙加入戰局,這才將餘下的桃花門人拿下。最後,冷不得不橫在蓮絳和十五之間,生怕兩人再自相殘殺。
見十五一臉得意,蓮絳氣得一拂袖,轉身不再看她。
桃花門的殺手竟想吞藥自殺,好在十五出手極快,捏著領頭人的下巴,從他牙齒裏取出毒藥。
“你怎麽知道?”領頭人驚愕地看著十五。那毒藥所在位置,隻有門人才清楚。
“哼。”十五蹲在那人身邊,“南嶺的目標是誰?”
那領頭人將頭扭向一邊,突聞十五聲音帶著一股邪氣陰森,“你不說,我就不殺你,還送你回桃花門。你要知道,桃花門的失敗者,下場可是生不如死!”
那人嚇得頓時麵色慘白,驚恐地看著十五,顫聲乞求:“是薛尚書!還求公子讓我死個痛快!”
“薛尚書?”十五眸色一閃,低聲冷笑,“看樣子,秋夜一澈終於按捺不住了!”說著,她拾起地上一株野薔薇,悄然放入領頭人手中,俯身耳語,“替我轉交給秋夜一澈,並告訴他:毀滅,才剛剛開始。或許,你還能留下一命。”說完,一掌打昏了領頭人。
這一切,做得無聲無息。
冷護衛這才明白所謂的“移花接木”是什麽。原來是殺了這十三個殺手和暗鬼,以他們的身份潛回大燕。
“但是,我們隻有十二個人。”冷擔憂地開口,“而且,這些人裏還有五個女人。”
他們一群人,隻有唐三娘和十五是女人。
“所以,你們要裝女人。”十五從她們身上剝下外衣,遞給麵色蒼白的冷一件,然後拿著另外一件,走到蓮絳身前。
蓮絳看著十五手上那件絳紅色外衣,麵紗下的臉幾近扭曲,“除非,你活膩了!”
這一次,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
“風大人,大局為重。”十五把衣服塞入他懷中,在他耳邊道:“難道你不關心弱水了?她雖回了桃花門,但是,她的任務失敗了,那日子……唉,當真生不如死啊。”
蓮絳一愣,十五已轉身走開。片刻,蓮絳隻覺得心事被人知曉,惱怒羞辱都湧上心頭,卻又無法當著眾人的麵發作。
小青從十五耳朵後麵鑽出,耀武揚威地朝蓮絳扭腰吐了吐芯子,然後又躲起來。
人善被蛇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