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站在走廊上,突然聽到一陣砸東西的聲音,抬頭看去,卻頂樓最靠右的那間屋子。

剛剛,蓮絳似乎進入了那個房間。

皇宮被人一夜屠殺,三娘不幸辭世,據說十五也受了傷,所以,她恢複了自己的身份,重新回到了睿親王府,緊盯著秋夜一澈和碧蘿的行動。

回到王府之後,她才震驚的發現,十五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竟然完全掌控了整個暗探部門。

她雖然接受,但是十五沒有將印章交出來。所以她不敢妄動,但是又找不到十五。

今晚卻蓮絳大人親自召喚她,命她去找那晚血洗皇宮的白袍男子。來的時候,他蓮絳一個人正坐在小謝裏,麵容如雪,姿態一如既往的雍容,可卻更多了一份冷厲和殺意。

“流水還沒有走?”

耳邊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流水回頭,看到一個男子抱著藥箱,一雙桃花眼正上下打量自己。

“風盡大人。”

流水恭敬的行了一個禮。

“流水客氣了。”

風盡微微一笑。這是真的流水,是和十五三分相似,但是沒有十五那種骨子裏的霸氣和銳不可當的鋒芒。十五哪怕隱忍,可骨子裏卻有一股讓人難以忘記的傲氣。這個女子,沒有。

“你剛剛在看什麽呢?”

流水麵露擔憂,“那個房間有人砸東西。”

風盡隨著她目光看去,了然一笑,“啊,沒什麽,不過是蓮絳大人在鬧脾氣使性子而已。”

“鬧脾氣?使性子?”流水震驚地看著風盡,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麽會?蓮絳大人宛如雪巔上的雪蓮,冷清而高貴。那樣雍容貴雅的男子,風盡怎麽會說他鬧脾氣,使性子?

“啪!”

正在這時,那房間又是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

“嗬嗬嗬。”風盡唇一勾,笑容變得莫測,“怕是十五把他逼瘋了吧。”

“啊?十五大人在裏麵?”

這下,流水的臉微微露出幾分慘白。

“哼你以為呢?”風盡掃了一眼流水,“更何況,這又不是第一次了。”說完,不知道想起什麽,他補上了一句,“幼稚。”

流水呆呆地望著那個屋子,她幾乎不敢想象那麽一個高貴的男子,怎麽會使性子?

腦子裏突然浮現秋夜一澈大婚的那晚,他和十五牽手站在睿親王府高樓上,那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的是女子。

不僅是因為他容貌而是因為他像一個乖巧的小媳婦兒趴在十五的肩頭。

那個時候他說什麽,“我相公,都不屑和你們說話。”

那語氣,竟是滿足和依戀,好似他拿到了世上最珍貴的寶物,誰都沒法窺視,誰也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從手上搶走。

那個時候的自己,萬萬沒想道,他就是蓮絳。

流水看了那屋子一眼,轉身默默離開。

剛走出了清水樓閣,一柄劍朝流水刺來,流水身形往後一掠,拔出背上的青鋒劍與來人對招起來。

一人劍快流星,一人就劍輕如流,十招過去,兩人持劍紛紛站立

流水眯眼,“弱水?”

弱水收起止水劍,朝流水微微一笑,“都說如今掌握桃花門的流水劍法精妙如鬼魅,可看來,也不過如此。”

流水默默收劍,沒有說話。弱水說劍法精妙如鬼魅的人,並不是她,而是十五。

“走吧。”看流水沉默,弱水走上前,笑道:“不過過招,你可別生氣,好歹我們是盟友。你為了你的桃花門主,我為了我的愛情。”

“你的愛情?”

流水望著弱水,驚訝於她如此坦**地說出愛情兩個字。

“怎麽你反悔了?那天可是說好的,我助你除掉碧蘿,而我,留在蓮絳大人身邊。”

流水突然明白了什麽,卻笑道:“我哪怕有心幫你,但是,你的去留還是大人決定。”

“這個你放心,隻要你少出現在大人身邊就好了。”弱水自信一笑,將笛子拿了出來,“今晚殿下可親自教了我一晚上,還說我歌聲宛如天籟。”

弱水的笑容十分明媚,看起來竟有幾分刺眼。流水沉默了半晌,笑道:“可為何我走的時候,蓮絳大人正在清水閣發脾氣,將三樓一間屋子都砸了。”

“什麽?”

“你不知道?我走的時候聽到的,但是,大人向來對我極其冷淡,我嚇得也跑了。”

“他不開心,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弱水姐姐可是服侍大人的,這些事我當然不敢問。”

“服侍”兩個字讓弱水臉一紅,她收起止水劍趕緊奔向清水閣。

蓮絳環顧四周,整個屋子像是經曆了一場大劫難,一片狼藉,唯一幸存的屏風卻在他一掌拂開那門時,被帶起的掌風給推到,又想起剛剛那失態的樣子,他凝雪似的肌膚頓時湧上一抹酡紅,然後一低頭,竟然整個頭都埋在了十五的懷裏。

“不要看我。”

他像個孩子似的,將自己的臉藏了起來,試圖用這種仿似挽回最後一點麵子。

但是,那個時候的他已經快要瘋了。

麵對著這個女子,他已經束手無策了。

故意去教弱水演奏笛子,還當著她的麵,想讓她吃醋,可是,她竟如此淡然地站在門口,後麵幹脆不看了。

想逼著她,卻把自己逼瘋了。如今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為什麽不看你?”十五抬起他的臉,如實的安慰道:“我不會嘲笑你的。”

她不說還好,一說,蓮絳臉如炭燒,這女人分明故意的。

果然,傳來隱忍的笑意,蓮絳憤怒支起身子,看著十五正咬唇抿笑,黑瞳水色明亮,宛如星辰。

心中暖流如漣漪半漾開,他扣住她後腦,吻了下去。

十五笑容止住,隻感到那帶著異香的柔軟紅唇貪婪且愛戀的覆蓋下來,帶著絲絲酥麻,蔓延到四肢百骸,待他撬開她唇齒時,她已經全身無力的倒在他懷裏。

另一隻手,輕輕一揮,敞開的門轟然關上門關起,帶上的風,將屋子的幾根蠟燭撲滅,光線稍暗的瞬間,他馬上露出蠻橫奪取的本色,玉指一挑,衣衫從滑落,在月中露出水一樣的光澤,亦不知道是她還是他。

即便有那番熱戀的愛撫,可是在身體交織在一刻,她身體到底因為他不適的戰栗緊繃起來,甚至本能地要推開和抗拒他。

他沒有動,一手掐著她的腰,一手捧著她的臉,竭力的克製住身體內燃燒的欲。

凝視著她,“十五,睜開眼,看著我!”

僅剩的兩個燭兩人緊貼分不清你我的身影投在帳子上,溢出曖昧。

十五哆嗦的睜開眼,水色流轉的雙瞳回望著那撩人勾魂的碧眸,聲音輕顫,“蓮絳。”

話音剛落,他漂亮的唇溢出妖魅的聲音,“你喊的這個?”

幾乎懲罰性的索取,明知道她身體起初難以適應他,他動作卻偏偏凶狠,她潮紅的臉因為吃不住,竟露出一絲慘白。

手指劃過他光滑的背部,她終於發出求饒的聲音,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十五,再喊我!”

十五垂眸,那睫毛入沾水是蝴蝶覆在她臉上,然後試探地喚:“夫君。”

“唔。”卻沒料到,他比先前又凶悍了幾分,十五覺得腰快要被他折斷,連聲喊道:“夫君,夫君……”

“這就對了。”

他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瀲灩的碧眸凝視著她的臉,關注她每一份表情要將最愉悅的戰栗帶給她。

一頂紗帳,兩點燭火,三世情深。

她昏睡在他的臂彎裏,兩人長發交織成鍛,撲在床榻上,蓮絳側身托腮支著身體,另一隻手則抓著兩人的長發。

空氣裏,還有沒有散開的曖昧氣息,手指裏的發絲依然溫熱,他忍不住低頭輕吻在她臉上。

可剛靠近,胸口那隻手又狠狠的捏住他心髒。

“唔。”

他疼得渾身一抖,在剛剛抵死纏綿中,他抱著她的時候,近乎覺得心髒被人捏碎,愉悅交織痛苦。

這到底怎麽回事?

他俯身,吻向她的唇,碰觸的瞬間,他身子豁然一顫,整個人伏在床邊,殷紅的血蓬勃而出,灑在地上那件雪白的衣衫上,點點紅,如寒冬紅梅。

妖嬈而刺目!

蓮絳震驚地望著衣服上的血跡,半晌才反應過來,又回頭看向十五。

她還是剛剛那個姿勢,麵色紅潤,睫毛安靜的伏在臉上,眉心微露疲倦之色。

手顫抖的擦掉嘴邊的血跡,他有些吃力的起身,拾起地上那件衣服,穿上慌忙走了出去。

十五手往外一抓,卻撈了一個空,緩緩睜開眼,屋子裏還是那兩盞燭火,可旁邊已經沒有人了。

“蓮絳?”

十五起身坐了起來,拿起旁邊的衣服套在身上,又喊:“蓮絳?”

屋子裏靜悄悄的,隻有窗外傳來煙花盛地女子笙竹歌聲。

赤腳下床,小心的跨過地上的殘渣,有碎了的瓶子,由被他撕爛的衣服,十五走到門口也沒有見到蓮絳,他似乎走得有點慌亂,連門都沒有關好。

腳尖踢到什麽東西,十五拾起來一看,是一個瓶子。

打開一聞,竟然是軟筋散的解藥,這怕是蓮絳脫衣服時不下心掉下的。

想到這裏,十五耳根又是一紅,身體卻舒展開,目光落在那開著的門,似突然想起了什麽。

“蓮絳?”

十五到走廊上又輕輕喚了一聲。

弱水飛奔回來,輕功躍上房頂,剛來到三樓,就聽見一個女子在喚,“蓮絳。”

蓮絳?這不是大人的名字?

那安藍是一個郡主身份親昵的喚大人一聲顏哥哥,可人,竟然直接喚大人的名字,還是一個女人。

恰在這時,看到門口立著一個女子,

弱水拔出止水劍,想也沒有想,直接刺了過去。

她出劍非常的快,幾乎將所有內力都灌輸在這一劍上——一招斃命!這是她的絕殺。

就在劍飛過去的時候,門口女子緩緩回頭,一雙黑瞳冷冷盯著自己。

那一雙黑瞳像是萬古深淵,冷厲幽深,對方看到她出手,眼底卻沒有一絲驚慌,而是長袖一揮,竟瞬間纏住了她攻勢強大的止水劍。

弱水從來未曾感受到如此強大的氣勢,整個人都似被對方的袖子纏繞住,隨即轟然一聲,連人帶劍被摔在了地上。

“唔。”

那一摔,五髒六腑都裂開,她掙紮著起來,手心剛觸地,卻劇烈的痛。

低頭一看,滿手都是尖銳的碎渣,而屋子內部,一片狼藉。

果然如流水那樣,這個地方幾乎被蓮絳砸了個通透,弱水憤怒地回頭看向門口,那個長發女子緩緩走了進來。

“你是誰?”

那女子長著一張極其清秀的麵容,膚色雪白,大眼漆黑,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純良無害。可,臉卻毫無特色,比起自己來,一個天上地下。

女子並沒有回答她,而是跨過地上的碎渣,走到身側,指尖一點,那地上的弱水劍就飛如她手中。

此時弱水才發現,她竟然赤足,不但如此……她目光掃過女子周身,發現她頭發大多淩亂泄在腰間,隻是腦後幾縷由一根毫無特色的木簪挽起,露出的白皙的脖子上有殷紅的紅印,而披在身上那件衣服……

那是祭司大人的衣服!

祭司大人的衣服,怎麽會在這個女人身上,弱水全身發抖,咬牙切齒地盯著持劍的女子。

恰此時,那女子目光終於回落在自己身上。

“蓮絳,竟沒有毀掉這把止水劍?”她聲音清冷,語氣卻似有幾分不滿。

這一刻,弱水開始覺得這個女子有些麵熟,但是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你到底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裏?”弱水狠狠道。

十五手腕一轉,止水劍**起陣陣清輝,那屏風在劍氣化作塵渣

碎渣散落在弱水震驚的臉上,她直視在大燕劍術一流,剛剛和流水比劍,對方也不如她。

可這個女子剛剛的動作,她根本就看不清。

“好劍配能人。”十五劍指弱水,道:“你不配擁有這把劍!”。那語氣,如一個傲立的王者,霸道的宣判著她和這把劍的命運。

“你到底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裏?”弱水盯著十五,此時她根本沒有心情和眼前這個女人討論止水劍,她想知道這個長相平凡的女人為何她直呼大人其名,還穿著他的衣服。

“該是我問你,你為何在這裏!”

十五俯瞰著地上的弱水,不悅的反問。

“我是祭司大人的……”弱水想了想道:“貼身侍女,你是誰?”

“蓮絳嗎?”十五微微一笑,道:“他是我的夫君!”

說道夫君兩個字,她那如深淵的黑瞳突然溢出一絲光芒,那光芒如銀河星鬥,隨著她笑容竟然璀璨起來,明明是一張平淡的臉,卻因為這雙明亮的眼眸,頓時生出幾分豔麗來。

夫君?夫君?

弱水大腦一片空白,愣愣地望著刹那間身姿絕麗的女子,半天反應不過來。

對方說得那麽坦然,那眉目間的笑容,絢麗而刺目。

“胡說,祭司大人怎麽可能是你夫君,你簡直就是胡說?”

“他是我夫君,還用得著你承認嗎?十五懶得再理弱水,她向來討厭沒有大腦的女子,多說一句,都覺得浪費自己口舌。

劍光一晃,弱水保持著怒吼的口形卻僵立在地上,原來她已被點穴,動彈不得。

十五環顧四周,自己原來的衣服不知去了哪裏,穿的幾件中衣也因為蓮絳的熱情而“光榮殉職”。

“蓮絳……”走到門口,十五又喚了幾聲,卻仍舊沒有人應,目光冷厲回到弱水臉上,黑色的眼瞳一閃。

屋子裏琉璃燈雪亮,蓮絳靠在軟榻上,衣衫半敞,風盡坐在旁邊,手裏持著幾根銀針。

風盡將銀針放在燈下,反複查看,“身體除了因為新月而出現反噬,並沒有其他削弱和中毒跡象。但是,你剛剛吐血怎麽回事?”

蓮絳緩了口氣,剛剛錐心的疼,已經消失,身體亦恢複了正常,唯有如雪的容顏透漏出幾分病態的蒼白。

“已經不疼了。”他坐起來,起身要走。

“等等,你還有銀針,怎麽這麽著急?”

他伸手抓起胸口那把銀針扔在地上,低聲笑道:“十五在等我。”

“十五?”風盡盯著蓮絳,這才發現他脖子上又點點抓痕,頓時眯眼道:“那女人可真大膽。”明知道自己受了詛咒,還去迷惑靠近蓮絳。

蓮絳尋著風盡的目光,手指摸向自己的脖子,那的抵死纏綿中她留下的痕跡,不禁勾起那漂亮紅唇妖嬈一笑,“本宮的夫人,自是大膽得狠。”那語氣,滿是寵溺。

“我勸你還是放棄,那女人無心,根本不會安分呆在你身邊,守著你一輩子。”

蓮絳回頭,目光如刀,狠狠落在風盡身上。

“她如果真有心,若真的愛你護你,就不會讓你受傷吐血。”

“本宮吐血,與她何幹?”

“你今晚是不是和她近身了?”風盡迎著蓮絳的目光,反問。

蓮絳碧眸殺意翻卷,紅唇微抿,十分不悅。

“我說得沒錯吧。這是你第一次吐血!尚秋水死前對她下了詛咒,她若和男子近身,對方就會心絞吐血而亡。她明知道自己受了詛咒,卻和你親近。蓮絳,無心則無情,你怎麽就輕易相信她。”

“住嘴。”蓮絳冷冷打斷他,“若非看在外公的分上,你早就死過幾次了。”

說完,懶得在理會風盡,轉身上樓,可剛到門口,卻看見房間的門豁然敞開。

他怔了片刻,許是自己剛剛太痛,走的時候沒有來得及關門。

夜風如此大,自己魯莽沒有將門替她關好,若是將她驚醒了該如何是好?他急忙走過去,身體擋住風口雙手扶門,可是,卻半天沒有關門的動靜。

屋子裏照樣淩亂不堪,風鑽了進來,卷起地上的雜物,其中一個瓶子滾到他的腳邊。

他第一頭一看,是一個食指大小的白玉瓶子,蓋子被打開,一股沁人心扉的香氣撲麵而來——是軟經散的解藥。

屋子裏的屏風變成碎片倒在地上,上麵還有劍氣的痕跡。

握著瓶子的手下意識發抖,不知為何,風盡的話突然湧上心頭,絲絲縷縷的寒氣在心間繚繞開,又帶起陣陣劇痛。這種痛與方才親近十五的完全不一樣,好似有刀劃過。

疼得更加銳利,他慢慢地走向床那邊,在昏暗的光線中,看到一個女人側身卷躺在地上,姿勢有點怪異。

他頓時大鬆口氣,忙上前道:“你怎麽睡在了地上?”

可剛彎腰,要去抱住女子的手頓住了。

看到對方臉的瞬間,他踉蹌後退一步,險些跌倒,可還是將旁邊的花架子給撞翻,直接倒在琉璃鏡上,發出刺耳的破碎聲響。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不是他夫人!

“十五?”蓮絳慌忙看著屋子,大聲的喊道:“十五?”

自己的聲音,在屋子裏顯得格外寂靜,他顧不得腳下那些碎渣,踩在上麵就衝到了門口,朝著院子裏大喊道:“十五,十五?”

那聲音,焦急而迷茫。

怎麽會,他才剛剛走一會兒。

他扶著欄杆,一邊走一邊喊,心道,她一定是去找什麽東西去了。

聲音很快驚動了他人,連安藍和小魚兒都醒了過來,眾人紛紛上樓,看到被點穴卷縮在地上,衣服被拔得隻剩下中衣的弱水時,都大吃一驚。

“你這女人怎麽在這裏?”安藍厭惡地看著弱水。

蓮絳似乎也突然反應過來,手一揚,抄起冷護衛身上的劍,刷的一下刺中弱水穴位,鮮血汩汩湧出,弱水痛的幾乎暈過去,可身體去能動彈了。

弱水麵色蒼白,楚楚可憐地望著蓮絳,發現他碧色雙瞳的顏色更加深濃,好似一個要將人吞噬的深淵。

“屬下也不知道,有一個女人她……她點了我的穴,將我衣服偷了去,拿著止水劍跑了。”

“難怪?”風盡抱著手臂冷冷一笑,“今晚來替她看傷時,她問我解藥和她的劍在哪裏,原來她是在策劃逃跑。怎樣,我說得沒錯吧,沒有心的女人,你留不住。”

“殿下,十五定是有事才離開到的,她不會走遠的。”

旁邊的冷岔開了風盡的話,安藍也順勢接口,“是啊,顏哥哥,小魚兒也在這裏,她會回來的。怕是……”

安藍看了看周圍,道:“怕是她覺得餓了,出去找吃的。”

“你們不用為她說話,本宮知道她去做什麽了!”蓮絳開口,聲音卻寒冷的嚇人,將手裏的劍往地上一拋,轉身走了出去。

他哪裏不知道,她去做什麽!

她就是想去找那個白袍人!

十五,既然愛我,那為什麽,還要為別的男人拋下我不顧?

“顏哥哥?”

安藍下意識地拉住蓮絳,卻發現他手冰冷。

“將那個女人帶下,把她經脈挑出來。”

他立在門口,淡淡地說道。語氣沒有平日冷厲,反而異常溫和,卻去給人更陰森的感覺。

“是,殿下。”

冷領命,將弱水拉起來,那弱水才從蓮絳的話語中清醒過來。

“大人,弱水做錯了什麽?”她不甘的哭泣,完全不明白怎麽回事。

明明是自己被那個女人打傷點了穴道,為什麽祭司大人竟用劍刺殺她,現在又如此殘忍的要將她經脈挑出來。當日她經脈被寸寸挑斷,好不容易才恢複,若是挑出來,那完全沒有任何恢複的希望。

“等等,將她留下來。”他抬起一隻手,長風扶風,雪紡中衣絞著青絲,宛如一幅水墨。

弱水噙著淚水望著蓮絳的背影,眼底充滿了希望和欣喜。

“等十五回來,讓親自她動手。”

“啊!”弱水渾身一顫,萬萬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憑什麽要把自己留給她處置?

“大人,弱水不服,弱水到底做錯了什麽?”今晚他還誇她天資聰穎,聲線美妙。

“想知道?”他回過頭來,那妖冶碧眸凝視著厭惡盯著弱水,“因為,我夫人討厭你。”

弱水如五雷轟頂?

什麽?

夫人?

祭司大人竟真的有夫人?腦子裏發現出那個女人的麵容,絕望交織著不甘,那女人明明這麽醜,怎麽配得上如此傾國傾城的絕色男子?

蓮絳收回目光,看著漆黑的天邊,就著染血的雪紡衣衫緩緩地下樓。

他神情恍惚,走路姿勢輕飄,今晚又是新月,安藍幹脆跨步而出,抬手攔住了他,“顏哥哥,你要去哪裏?十五會回來的,她回來若是找不到你怎麽辦。”

“我不是去找他。”他淡淡開口,聲音縹緲無力,似從天邊傳來,“我隻是要去找她的心。”

“顏哥哥?你到底要怎樣啊?她的心……她的心不是早沒有了嗎?”安藍忍不住大哭起來。

“長安街,七號,奇異店,據說什麽都有賣,我想去找她的心。”他目光恍惚地盯著長安街方向,寒風呼嘯,竟帶著冰屑。

“外麵要下雪了,顏哥哥你休息一下吧。"

“我不甘心。”他抬起手捂住胸口,鈍刀片片切著,他恨不得閉上眼睛什麽都不想,可是,怎麽能。

他想去找到她的心,想去看她心裏到底藏著什麽。

想知道,她心裏,到底還有什麽讓她放不下且如此執著的東西。

睿親王府。

窗外寒風凜冽,竟然突然下起了細雪,走廊上的燈籠不停搖晃,發出吱呀聲音,似預示著又一場大雪又要來臨。

許是因為天下驟然變化,整個屋子裏都出現了壓抑的昏暗,琉璃光下,秋夜一澈披著外套坐在書桌前,單手抵著眉心,他麵色蒼白,看起來分外憔悴,下顎一片青色,長發散亂,不複往昔高貴清爽的形象。

暗處的明一看著秋夜一澈這般,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卻在顫抖,“王,您這樣坐了一天一夜了。”

自從皇宮被血洗的消息傳來,秋夜一澈就徹夜枯坐,不曾說一句話。

“王。”

明一雙膝一屈,跪在了秋夜一澈身前,“七十大軍已經侯戍邊,另七萬騎兵在槐都待命,長安城內三萬禁軍隨時都做好準備,隻等您一聲令下。王,燕城亦正打算拉攏二皇子,難道你眼睜睜錯失良機嗎?”

秋夜一澈沒有抬眼,手卻更用力的摁住眉心,似乎極其痛苦。

“王,我們已經錯過一次良機了。難道……難道您要娘娘在地下死不瞑目?”

這下,秋夜一澈豁然抬起眼,手暗自用力緊握成拳,卻依舊不說一句話。

“宮中可有她的消息?”

明一渾身一震,抬頭望著秋夜一澈,“沒有消息。”

哪怕有消息,他也無法再告訴秋夜一澈,自從除夕那晚回來,王就像受到了重創,到昨晚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他都不曾入宮。

“入宮吧。”

他起身,聲音顯得十分無力。

“王,萬萬不可。”明一激動的攔住秋夜一澈,“此時皇宮禁軍全換成了燕城亦的親信,衛軍比以往多了十倍,您進宮,若是起了衝突,那不正隨了對方願用刺客之名將您扣住。”

秋夜一澈雖一月未入宮,但邊戍那邊一直不安定,雙方隨時都會有爆發的可能。

“孤。”秋夜一澈盯著外麵,痛苦在他深邃的眼底翻騰最後奔走與全身,“想去見她最後一麵。”

如明一所說,但是燕城亦正不斷的擴大勢力,若再任由之,過去十年隱忍怕都付諸東流,而他母妃,怎麽會在地下瞑目。

這一個月他常常陷入夢魘,夢中全是當年她的樣子,那些忘記的記憶全都湧上心頭,將他一次次的吞噬。

“孤,有好多話要問她。孤想知道,她為何要為一個根本不相識的南宮家族與孤為敵?孤想知道,曾經向孤提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她,為何說恨就恨?孤想知道,她為何要棄孤同沐色私奔,那一顆隻愛一人的心去了哪裏?”他亦步亦趨地往前走,腳踝上像是被人灌了鉛,每一步都格外的沉重,幾乎要將他壓垮。

“王!”明一起身,突然拔出旁邊的瀝血劍,然後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如果王旨意要去見容月夫人,那從明一屍體上跨過去。明一有負娘娘所托,沒能保護住王,罪該一死。”

“為什麽,連你也要攔著我?”

“因為,秋夜世家不能就此隕落。”明一再度跪在地上,七尺男兒此時滿含淚水,“我們秋夜世家百年忠心耿耿伺候燕氏,卻落得什麽下場?就因為有人預言大燕江山命數已盡,龍騰鳳舞指秋夜,先皇就各處打壓秋夜世家。娘娘那一代,十三個兄妹,全都相繼死去。娘娘被送往宮中為妃,卻被迫服毒十年,才換得王您的安全,也得以留住秋夜世家最後一條血脈。”說到這裏,明一已是泣不成聲。燕氏皇族早就有滅秋夜世家之心,同為兩大世族,秋夜世家多少男兒戰死沙場為保護大燕疆土瀝血了壘壘汗馬功勞,卻換得滅族之災。這個百年家族如何甘心!

為了保護秋夜一澈的安全,世家費盡心思,暗地裏不知道死去多少暗衛。

秋夜一澈閉上眼睛,身體留留著秋夜世家的鮮血,就肩負了整個家族的重任,他沒有權利選擇一切,甚至此時連想見的女人都看不到。

忘記了吧,忘了吧。

他閉上眼睛,試圖將她的身影從腦海裏拂走。

胭脂你死了八年了,讓我忘記吧。

手指用力,生生將那門框摳出幾個洞,他才得以喘了口氣。

“去叫碧蘿。”

“王?”明一疑惑地看著他。

秋夜一澈苦笑一聲,聲音卻萬分淒涼,“你們不讓我去見胭脂,難道,讓我在夢裏最後見她一眼都不行嗎?”

秋夜一澈苦笑一聲,聲音卻萬分淒涼,“你們不讓我去見胭脂,難道,讓我在夢裏最後見她一眼都不行嗎?”

明一望著秋夜一澈,許久放下劍,慢慢地退了下去,到門口對著侍衛吩咐了兩句。

夜寂靜的可怕,寒風卷著冰渣打在臉上,恰如刀刃切麵,冰冷而銳痛。

“叮叮,”

鈴鐺的聲音由遠而近,明一恍然回頭,看向遠方,似乎看到一個紅衣長發的女子走來,她麵容美麗如薔薇,眸色清冷如雪凝,她走路很輕,不帶一絲風聲,可總能老遠的知道她前來,因為那鈴鐺珠串走總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那個女子,是睿親王府最美麗的風景。

“胭脂王妃……”

明一忙快步迎了上去樂。

燭火明亮,一個女子在簇擁下款款而來,身穿華貴的貂皮,梳著高高的發髻,妝容妖豔,隔著幾丈就聞到濃烈的脂粉味。

那一刻,明一步子頓住,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串鈴鐺手鏈時,下意識地握緊佩劍按,卻終厭惡的皺起眉頭,沒有出手。

碧蘿踩著步子勝利似的睨了一眼明一,轉身直接進入了秋夜一澈的房間,然後關上了門。

屋子裏燈光十分昏暗,僅能辨別對方身形,碧蘿剛剛站定,就聽到秋夜一澈冷厲無雙的聲音,“開始吧。”

碧蘿如畫的笑顏在黑暗中凝住,那精心打扮的妝容像一塊被風幹的麵具,一點點的裂開,掉在地上。

“是。”她輕輕回答,將曼陀羅香放在青銅爐子裏麵,然後開始點燃。

“等等。”

秋夜一澈抬手,身前的帳子落了下來,紅色的紗幔,宛如霧靄,將整個房間映得更加晦澀。

可就是這一層紗幔,卻生生將碧蘿和秋夜一澈隔開,不過一丈的距離,竟似天涯海角。

碧蘿捧著香爐的手微微顫抖,杏眼隔著紗望著坐在裏麵的男子,絕望像潮水一樣蔓延到胸口,可是,她剛開口,就覺得,喉嚨發癢發不出聲音,一時間,她隻能咬牙默認,不敢像以往那樣嬌縱。

“哐當。”帳子裏又飛出一串鈴鐺,紗幔裏的聲音依然冰冷無情,“孤,要它的憶境!”

淚水滾落,碧蘿發出嘶啞的聲音,盯著秋夜一澈,“為什麽?”

“孤要的東西,需要你問為什麽?”

秋夜一澈丟出的那串鈴鐺和她手上的一模一樣,那是當年胭脂濃那個賤人留下的。

但是,就是用這個鈴鐺作為媒介,她製造出各種幻境,讓秋夜一澈無法自拔,從而離不開她。

但是,她怎麽能忍受他進入胭脂濃過去的憶境。

之前能讓秋夜一澈深陷,是因為曼陀羅會讓人神智恍惚,然後再根據她的引導,進入她所控製的幻境。

可憶境完全不同,那是屬於媒介之主人的記憶,她完全不能控製。

“臣妾,怕是沒有能力。”

碧蘿跪在地上,手下意識地握緊,那被尚秋水咬掉一塊肉的地方,又開始痛癢起來,陣陣惡臭和香氛混合在一起,暫時還分辨不出來。

“那你怎麽有能力讓孤中曼陀羅的毒?”

紗幔突然飛起來,像出鞘的利劍帶著可怕殺氣飛了過來,碧蘿嚇得渾身一顫,抬頭剛好對上秋夜一澈碎冰似的雙眼。

曼陀羅紫色的煙霧在屋子裏繚繞開來,碧蘿盯著那竄手鏈,最終起身。

並非所有東西都有記憶,當時給蓮絳做那憶境,是因為沐色的執念太過強大,更何況,那扇子還是沐色人皮所做。

這不過是胭脂濃喜歡的一樣東西而已。

隻要秋夜一澈出現意識渙散,那一切都在她控製住中。

鈴鐺輕輕地響起。

紫色的煙霧越來越濃,周圍像是陷入了一個霧靄濃鬱的清晨,陰冷而潮濕。秋夜一澈撫開身前霧,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誰?”

他回頭,冷聲質問,霧氣中,一個紅色的身影原來越近。

黑如墨的長發,紅如胭脂的衣衫,白如雪的容顏,一雙眸子宛如星辰明亮。

“胭脂。”

是的,是胭脂。

他忙伸出手去拉她,可卻抓了一個空,而她,竟穿過了自己的身體。

他驚訝地望著她走得飛快地背影,才突然想起,是鈴鐺的憶境。

秋夜一澈快步跟上,看到胭脂濃飛快地走進一家客棧,旋即推門而入。

“師父。”

她的聲音,充滿了興奮和雀躍。

師父?他記得她是被她師父養大,那個時候她還寫信去請她師父來主持婚禮,可最後似乎因為有其他事情對方沒能趕來。

原來,早到長安了麽。

那為什麽要騙他?

他好奇的跟著進去,卻看到胭脂麵色痛苦的跪在了地上,而她身前站著一個身著白色長衣的男子,那男子負手臨窗而立,麵容清美如畫,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氣質非凡。

秋夜一澈萬萬沒想到,胭脂的師父竟然如此年輕。

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秋夜一澈眯眼,總覺得有些麵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師父,為什麽您不同意我和秋夜的婚事?”

胭脂跪在地上,悲戚地望著自己的師父。

“他是皇子!皇室中人!”

男子的聲音,清冷中,透著一抹滄桑。

“我不管他是皇子還是太子,我隻知道他是長安秋夜一澈,我未來的丈夫。”

她的語氣分外的倔強。

“當日你離開時,為師如何交代與你?不準和任何皇族人士有幹係?如今,你竟然違背師意嫁給秋夜一澈!”男子頓了片刻,“若你執意,那我們斷絕師徒關係,你離師門,且不得再用我授你劍術和醫術,否則,他日相遇,我們便是仇人。”

屋子裏頓時再度聚滿煙霧,隻看到霧中,胭脂雙膝跪在地上,抓起旁邊的劍,用力一揮。

劍哐當落地,她雙手垂在身側,殷紅的血染紅了白皙的手腕——她竟然自廢了經脈。

秋夜一澈踉蹌後退一步,幾乎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幕。

胭脂什麽時候自廢經脈?

為什麽,他不知道?

“您永遠是我師父。”

她鮮血淋漓的雙手,又重新捧起了劍,恭敬地朝男子叩頭。男子目光掃過她手裏染著鮮血的劍,“你既然拿著月光,那麽,你就該擔負起它的責任,保護南宮血脈。至於你……”他突然閉上眼睛,清秀的露出痛苦之色,滄桑的聲音幾乎在顫抖,“就當我白衣,不曾收過你這個徒弟!”說吧,男子飛快地離開,轉身消失在樓梯口。

白衣?

大洲劍聖白衣,胭脂竟然是白衣的嫡傳弟子?

傳言,劍聖白衣二十多年前就消失匿跡,有人說他死在了大漠,隨將月光寶劍贈與南宮世家。而關於月光在南宮這個事,南宮世家一直保持緘默的態度,但他當年的確看到過月光劍鞘被安置在南宮祠堂。

劍鞘在南宮世家,那劍身真的是在胭脂手裏?就如此,她要保護南宮?

第一遇到胭脂時,他曾懷疑過她手裏的劍,她卻閉口不談。

秋夜一澈震驚地看著男子消失,耳邊傳來女子悲戚的聲音,“師父。”

她猛地想起什麽,跟著衝了出去,留下一路的血跡。

“胭脂……胭脂……”

秋夜一澈心肺收緊,跟著追了出去,他一直想拉住她的手,想替她包紮傷口,可每次,手都從她身體裏穿過。

他觸及不到她啊。

紫色的霧靄再度將他包圍,他大聲的嘶喊著她名字,最後發現,她坐在南宮世家的藥鋪裏,郎中隔著簾子和紗絹觸著她手腕,最後道:“姑娘,你這傷疤,怕是永世都消除不了了。”

“哦。”

她收回手,將白色的絲帕扯掉,兩條傷疤如醜陋的蜈蚣一樣伏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漆黑的大眼裏湧起絲絲悲痛之色,她緩緩起身,來開了藥鋪。

穿過人群,來到睿親王府,她獨自坐在院子裏,目光看著天空,豔絕的臉上亦不複當日那種明媚的笑。

許久,她低頭從懷裏掏出一副鈴鐺手鏈,小心地戴在手上,古銅色的鈴鐺和繁複的鏈子恰將兩道醜陋的傷疤遮住。

“胭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女子忙起身,笑盈盈地回頭。

“秋夜。”她朝來男子走過去,每走一步,手上鈴鐺就發出清脆的聲音,很快男子也發現了她手腕上的東西,忙握住她的手,“胭脂,你這是什麽?”

“這可是我最愛的寶貝,你別弄壞了。”

她麵上閃過一絲慌亂,忙抽回手,微微撅起嘴,不讓他碰觸。

“碰壞了,我再陪你一副。”

“你碰壞了我就揍你。”

“好,我不碰。”男子臉上露出自己都不曾知道的寵溺笑容,然後拉住她坐在旁邊,“你出去這麽多日,可累了?為何回長安也不讓我來接你?”

“我……我說了去接我師父啊。”她扯出一絲笑容。

“胭脂,你不開心嗎?”他白皙的手捧著她的臉,立馬發現了她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悲傷。

“我師父……”她垂眸看著手腕,“他有事來不了。不過,他很開心我能嫁給你,所以送了我這幅手鏈做嫁妝,說不準取下來。還說,如果你敢負我,他就來殺了你。”

他愛戀的捧著她的臉,道:“師父不來,我同樣給你一個最盛大的婚禮。如果我負你,你殺我便可。”

“我相信你。”她笑,然後靠在他肩頭,淚水順著眼眶滾下,無人知曉。

看到這一幕,秋夜一澈強忍著胸口的劇痛站起來,伸出手想要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可是無論怎樣擦拭,他都碰不到她的臉。

胭脂,胭脂……

為什麽,這些他都不知道。

為什麽,不告訴我真相,胭脂?為什麽要瞞著我?

他終究忍不住那股劇痛,跪在地下,可手仍不甘的想要碰觸她的臉。

周圍在搖晃,似有山崩地裂,秋夜一澈試圖抓著胭脂,可她在山崩地裂中消失。

許久之後,又換了一個場景,周圍漆黑,月光慘淡穿過雲層,他才發現這是亂墳崗,風聲穿過墳堆,發出淩厲的嚎叫聲。

幾個女子站在一個墳堆旁邊,他捂住胸口走過去,看到地上躺著一具屍體。

那具屍體長發交織泥土,身上衣服被鮮血染成烏黑,他不禁仔細看去,當即驚得後退一步,那屍體的臉,猶如當日尚秋水那樣被劃都血肉模糊。

旁邊一個人,抬腳狠狠一踹,將那屍體踹入泥坑中的早就準備好的石頭棺材裏,也在那一瞬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叮鈴鈴。”

是胭脂的鈴鐺手串!

秋夜一澈大驚,突然醒悟,那聲音好像是從坑裏麵發出來的,他一下撲了過去,借著月光果然看到那骨肉可見的手腕上,竟然掛著兩竄鈴鐺。

“胭……”他怔怔的趴在石坑裏,看著眼前的屍體,聲音顫抖。

“將那個鈴鐺取下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帶回大燕,若是王問起,就說胭脂濃的屍體焚燒了,隻留下了這手鏈。”

“是,碧蘿門主。”

一個穿著黃色衣服的少女,跳下坑,手裏的劍狠狠一刺,竟然再度刺進那屍體的手腕裏。

“給孤住手!”

秋夜一澈怒起一掌就打了過去,卻穿過對方身體,而對方劍往上一挑,那鈴鐺帶著血肉飛上了天。

黃衣服少女跳出坑,笑容明媚,是弱水。

秋夜一澈握緊拳頭,卻突然看到石棺裏的屍體突然這個開眼,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頂著坑上的其中一個女子,“碧蘿,你最好讓我死得徹底,否則,我從地獄都要爬出來。”

“喲,這樣了都能說話。”中間穿著披風的黑衣女子發出冷笑,對旁邊的人道:“鏹水拿來,我讓你入了閻王殿都沒法伸冤!”

她打開瓶子,跳入坑中,一下捏住了棺材中人的嘴巴。

“碧蘿,你要做什麽?”秋夜一澈撲過去,試圖擋在她麵前,“你敢動她,孤就將你淩遲。”

可身前漂亮的女子卻帶著陰森歹毒的笑,然後將那鏹水灌入胭脂濃的喉嚨。

“好了,你就在這棺材裏哭嚎著等死吧。”碧蘿丟下瓶子,俯瞰著棺材中的屍體,笑道:“你可不要怪我,這全都是王的意思。是王要你死,是王要我們毀你臉,挑你經脈……”說完,她手中紅綾飛出,纏著那棺蓋將其合上,而弱水和妙水則很快用黃土將泥土掩埋。

秋夜一澈跪在旁邊,奮力的刨開那些泥土,要將石棺中的女子放出來,“胭脂……”我放你出來……”

他一次次的挖開,一次次撲空,而地底下女子的聲音原來越弱。

“噗!”

他趴在地上,黑色的血像黑色麗花一樣開在泥土上,大口大口的鮮血,似乎要將他整個心都吐出來。

地下,那女子再無聲息,秋夜一澈爬過去,在離她最近的地方躺下,然後抱著墳墓,“胭脂,我……陪你一起死吧。”

帷幔帳子上,黑色的血像潑墨一樣噴灑開來,碧蘿驚得衝了上去,秋夜一澈又一口鮮血噴在碧蘿衣服上,她大驚失色,原本以為那不過是一件常物,怎麽會如此。

如果秋夜一澈深陷那憶境出不來,隻得殞命於裏麵,但是,她又不知道他在裏麵到底看到什麽,竟會吐血暈了過去。

“秋夜,秋夜……”

碧蘿著急的大聲喊道,但是無論怎樣,秋夜一澈都沒有反應。

看著那鈴鐺,碧蘿從懷裏掏出一枚銀針,對準秋夜一澈的腦穴。

不如,就徹底忘記!

“啪!”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打開,一道劍氣直奔而來,旋即耳邊傳來啪的聲響,放在青銅爐子旁邊的鈴鐺被劍氣斬斷朗。

碧蘿手裏的銀針掉了下來,她蒼白著臉看向門口,發現明一持著劍站在門口。

“誰讓你進來的?”

碧蘿狠狠盯著明一,“你給我出去。”

“妖女,你到底對王做什麽?”

明一一個箭步衝了進來,掀開帳子看到昏迷過去秋夜一澈,整個人臉色鐵青,手裏的劍不管三七二十直接斬向了碧蘿。

碧蘿飛快躲開,明一劍氣如排上倒海般剛烈,碧蘿幾乎一個踉蹌,直接撲在旁邊的屏風上,然後撞向旁邊的青花池,摔得七暈八素。

她艱難地站起來,塗著殷紅丹蔻的手指著明一,“混賬東西,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一個奴才,你敢對本妃動手?”

“你……”

明一的眼中閃過繼續震驚,呆呆看著碧蘿,竟一時張大嘴說不上話。

碧蘿以為明一被自己氣勢嚇倒,衝上來,揚起手,就要給明一一耳光。

“唔。”

手腕卻被人狠狠捏住,碧蘿發出吃痛的尖叫聲,一下跪在了明一身前,她抬起頭,卻發現秋夜一澈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往昔那雙深邃的眸子此時布滿了血絲,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好似地獄惡鬼那樣陰邪。

碧蘿未曾見過他如此陰森的恐怖的眼神,渾身一個哆嗦,顫抖著嘴皮道:“王。”

秋夜一澈沒有說話,隻是捏著她手腕,寂靜的空氣中,她左手腕的骨頭正一點點被捏碎,而對方血紅的眼裏,神色平靜。

“王,我好疼。”

她乞求的喊了一聲,淚水從眼眶中滾落而出,滑過麵頰時,不知道為何,竟然帶著一陣刺痛。

好像傷口被人撒鹽那般,但是她手被秋夜一澈捏住,無法抽出來去探究自己的臉怎麽回事。

“疼?”秋夜一澈挑眉,血眼裏閃過片刻的恍惚,旋即看了看四周,目光停留在青銅路旁邊那副鈴鐺手鏈上。

許久,他想起來什麽,目光再次落在了碧蘿臉上,然後勾起沾著血絲的唇,突然笑了起來。

那笑,十分溫和還帶著幾分柔情,但同時,碧蘿注意到他的雙眼裏除了血絲還是血,好像下一刻這些血絲就會湧出來一樣,十分嚇人。

他半坐起來,將碧蘿拉近,俯身笑容溫柔地打量著她,“碧蘿,你疼?”

說完,他抬起左手親昵地放在了她臉上,指尖冰涼,如冰錐刺骨。

“王。”

碧蘿再也忍受不住這種恐懼,哭了起來。

“你好像很害怕?”秋夜一澈手勾起一縷她的發絲,輕輕一拉,竟然扯了下來,“碧蘿啊,你的頭發,好像掉了許多?”

碧蘿一低頭才發現自己的假發不知道何時竟掉了下來,而所剩不過的頭發像掛麵一樣搭在頭皮上,發炎成紅色的頭皮露出來了,看起來分外惡心。

難怪剛剛明一用那樣驚恐的眼神望著自己。

“啊!”

她發出淒厲的尖叫,企圖掙脫開秋夜一澈的手去撿那假發,沒想到秋夜一澈卻將她固定住,根本不給她動彈的機會。

“你的臉怎麽了?”

秋夜一澈驚恐地看著碧蘿,“為什麽有蟲?”

“王,別碰。”

旁邊的明一似乎終於發現了什麽,忙將秋夜一澈的手拉住,碧蘿趁機掙脫開,翻滾在地上慌忙去抱那個假發,誰知道,她剛剛站穩,就發現一條乳白色的蟲從臉上掉了下來。

旋即,一股再也掩飾不住的惡臭從身體裏發出來。

“她的臉,爛了。”

耳邊傳來明一的聲音,碧蘿撲向旁邊銅鏡,湊過去一看,再也忍不住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叫。

她漂亮的臉,此時像被人潑了鏹水一樣,到處起了血泡,額頭,臉頰,鼻翼,下巴,幾乎都在流膿,手一觸上去,一塊皮直接掉下來。

燈光雖然晦暗,但是卻能清晰地看到有蟲子在裏麵攪動,好似屍體腐爛之後生出的蛆蟲。

“我的臉,我的臉?”

碧蘿捧著自己的臉,一步一步的後退,嘴裏不停的喊道:“我的臉,怎麽了?怎麽會這樣?”

她的臉曾被說成國色天香,她一直精心嗬護的臉怎麽會這樣?

一回頭,看著秋夜一澈冷視自己的眼神,她抬起袖子忙遮住直接的臉衝了出去,剛到門口就撞到了兩個宮女。

“哇。”

其中一個,突然聞到惡臭,趴在地上就吐了起來。

而另一個看到碧蘿化膿的臉,發出一絲慘叫,直接暈了過去。

“她的臉?”

“她的臉?孤,見過比她更恐怖的臉!”

明一終於反應了過來,看著秋夜一澈,哪知,秋夜一澈發出一聲冷笑,下床拾起地上的兩竄鈴鐺,然後抽出放於床頭的瀝血劍,一身血衣赤腳跨過地上的青瓷碎渣,雙瞳血紅,跟著走了出去。

“王……”

看到秋夜一澈滿身戾氣,明一不敢開口說話,隻是默默跟著。

“我的臉怎麽了?防風,你在哪裏?快來救我。”碧蘿一路狂奔,所過地方全是陣陣惡臭,府邸中人遠遠聞到那股讓人作嘔的味道,紛紛避讓,碧蘿不敢待在北苑,直接衝出了府邸。

“好臭,哪裏來的瘋子?”

“哇,是癩子。”

“好惡心,她的臉是爛的。”

“頭發都掉光了。”

“她是不是得了什麽病?”

“是個瘋子吧。”

路上所有人猶如遇到瘟疫一樣避開她,冰碴打在臉上,又疼又冷,碧蘿尖叫道:“我不是瘋子,你們都滾開!”

“瘋子,瘋子。”有調皮的小孩隨手撿起旁邊的石頭,就朝碧蘿身上扔了過去,甚至有人開始追趕,“快看瘋子。”

所有人都用憎惡的眼神盯著自己,碧蘿突然害怕極了,看到一條巷子就衝了進去,然後又朝其他巷子躲,她淚水不斷滾落,沾到皮膚,帶著鑽心的痛。

拐角時,她一下撞到一個人,她低頭繞開,那人又擋在她身前。

“滾。”

忍不住厲聲怒叱,卻依舊埋著頭。

“賢妃,口氣還是那樣大。”

輕嘲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碧蘿驚恐的抬起頭,看到身前沾著一個穿黃色衣服的女子,對方頭發用一根木簪放頭發挽起,露出了好看的額頭和一張清秀的臉龐,一雙大眼明亮似聚集銀河星辰,泛著鑽石般璀璨而寒冷的光澤,讓她整個人都看起來耀耀生輝。

碧蘿感到臉上又是一陣劇痛,吐出三個字,“胭脂濃!”

對方挑眉一笑,宛如薔薇綻放,眉目間溢出絕麗之色,“賢妃,近來可好?”

碧蘿發出一聲鬼一樣的嚎叫,撲向十五。

不待她近身,十五手腕裏的止血劍就抵著她脖子,“據說屍毒厲害得狠,連兵器都能腐化,我今天到要試試真假。”

“屍毒?”

碧蘿震驚地望著十五,然後抬起自己的手,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她的手也出現了化膿的斑點,幾條白色的蟲正要破體而出。

“咦?”

十五眨了眨好看的大眼睛,“難道說賢妃都快爛成骷髏了還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麽毒?所謂屍毒就是那毒素早就侵入你心肺到了一定量就開始發作,先從五髒六腑開始腐爛,裏麵有數以百計的蟲子滋生,然後啃噬,最後從你的皮膚裏鑽出來。”

碧蘿全身發抖,牙齒在冷風咯咯作響,狠狠盯著十五。

十五殘忍的欣賞著她每一個表情,“最後,你全身上下腐爛成一具骷髏。而這種毒,至今沒有任何解藥,而你就會在一片蒼蠅蛆蟲的啃食下,變成一具屍體。你知道?因為腐屍太臭,野獸野狗都不願靠近,唯有蟲與你為伴。”

“啊!胭脂濃,你要怎樣?你有種就殺了我!這一次我輸了,但是下輩子,我一定會還回來。”

她淒厲尖叫,最後一縷頭發滾落下來,十五劍尖接住,遞到她身前。

“下輩子?你這種人還會有下輩子?難道你不怕下地獄之後,更多像我一樣惡鬼和怨恨找你算賬,最後你隻能墮入忘川河地,帶著你這腐爛的屍體不得輪回。”十五微笑提醒,“我覺得,你還是不要死的好。”

“我不死,你就開心了?哈哈哈……那又能怎樣?”碧蘿放聲大笑起來,最後指著十五,“你胭脂濃能得到什麽?秋夜一澈嗎?你們都回不去了,他現在要娶的是靈兒姑娘。”

“我為什麽要得到他?”

十五冷笑反問。

“你不要他?”碧蘿盯著十五的臉,“不為了他,為什麽你要複仇,為什麽你要回來?”

十五搖搖頭,靠近碧蘿,“我隻是履行承諾。”

碧蘿一臉茫然,又聽十五森森一笑,“血債血還!”

“血債血償?你胭脂濃憑什麽資格?你都是咎由自取!是你自己,介入了我們的生活,是你的出現擾亂了桃花門的安寧。你應該問你為什麽要出現?我掌管桃花門,一心扶持王,他需要我,可為什麽你要以愛情的名義分開我和他。胭脂濃,你知道你有多貪婪嗎?他早給過你所有女人就夢寐以求的東西,名分,地位,權力,可你卻偏偏要讓他給你,他給予不了。早在他出生那日,天邊雲層匯集成龍形呼嘯升天,他天生帝王,你卻貪心的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你根本不配站在他身邊,也不懂他需要時什麽,你隻有我,才能配得上他。”

“如果你不出現,沐色不會死,尚秋水不會死,我是桃花門主,而王,早就順利登基。”

十五笑容慢慢凝住,劍抵著碧蘿心髒,“說那些何用?!這世界,從來沒有如果。沐色在哪裏?”

“你是來找沐色的?”碧蘿輕笑,“你最好殺了,否則我還真不會說。”

十五冷澈的眼底泛起一絲厭惡,手腕一轉,那劍流光閃動,旋即默然收回手。

碧蘿隻覺得胸腔一熱,低頭看去,胸口竟被十五用劍尖挑出一個心形的窟窿,心髒突突直跳,似隨時都要從胸腔滾落出來。

“你這個魔鬼!”

碧蘿捂住胸口,驚叫著連連後退。

“你若不說,我會讓你見識到真正的魔鬼。”十五冷聲,“我會把你心挖出來,切成片,喂給你吃掉!”

腥臭的血從指縫間溢出,碧蘿盯著十五,手裏突然飛出一條綾帶,卻在半空,被一道橫來的劍氣斬得粉碎。

那劍氣其實凶猛,碧蘿被那劍氣震飛幾丈之遠。

十五回頭,看到巷子的另一端站著一個人,那人長發散落,衣衫帶血,麵容掩在夜色中看不清,唯有一把瀝血劍發出嗡鳴聲以示主人的身份。

“砰!”

碧蘿扔出一個帶毒瘴炸,趁機拐入暗巷,十五正要追,身後一道勁風,旋即被人拉住。

“胭脂。”

秋夜一澈痛苦的聲音在風聲中,顯得虛弱不堪。

十五回頭,目光掃過他周身的血跡,最後落在他蒼白的臉上,緩緩抽出了手,冷漠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睿親王,請自重!”

他手卻更加握緊,因為要控製力度不傷害她的同時又不讓她掙脫,他的手在顫抖,“胭脂,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當年,我沒有陪你一起死。”

十五陡然變色,卻抽不出手,反手將劍抵在他脖子上,厲聲,“你秋夜一澈有什麽資格陪我死!”

他全身顫抖,震驚地望著她,眼底湧起悲痛和絕望。

事隔九年,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曾那樣的深愛她,可那份愛被掩藏在了‘血統的責任’之中,直到在憶境中,看到她為嫁給他而自毀經脈,看到她被活埋如棺中,他才清楚。自己,曾那樣的深愛。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相愛之人,百年之後,同葬一穴。

九年後,他掙紮一月,終於肯麵對自己的真心時,竟得知。

他連陪著她死的資格都沒有!

這世間,再沒有比這個更讓人絕望和痛苦的事情。

不…他悲愴一笑,他甚至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他是秋夜一澈,因為他流著秋夜家族的血,他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不能選擇自己愛的人,連死都不能選擇!

劍刺入他的脖子,殷紅的血順著雪白的劍身滴落下,他痛苦地閉上眼睛,“這天下與你,我終歸負你。”

“你沒有負我!”十五冷眼盯著秋夜一澈,手裏的劍不動分毫,“你的天下,我的天涯,你我本就不相幹,何來辜負之說。我們如今兵刃相見,不過是過去的血債。”

“胭脂……”

“住口!”

十五厲聲打斷他,“我是長生樓,十五。胭脂濃,早就死了。”

秋夜一澈望著僅在咫尺的女子,“你在恨我,我也在恨自己,當年沒有隨明一去大泱將你帶回來。”

“不。”十五丟下劍,反手拉住秋夜一澈的手,“我不恨你,恨你的是胭脂濃。但是,胭脂濃死了,八年前,死在了長安,而舒池帶走的那個胭脂濃,同樣的是死去的胭脂濃。”

注意到秋夜一澈布滿血絲的眼底隱有疑惑和震驚,十五勾唇低笑,“你想知道當年的胭脂濃是怎麽死的嗎?”

扣住他手腕的手猛然用力,將其手狠狠扣在自己的心口,那一刻,寒風淩厲,冰渣落下,打在臉上如刀割麵一樣的疼廊。

這是這個疼,驚醒著秋夜一澈這不是夢境,也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他手所觸及的地方,是十五的心髒,但是,那裏,沒有心跳。

他驚駭地盯著十五,發白的唇在顫抖中漸漸轉為紫青色,眼神痛苦帶著幾分乞求,似想知道答案,卻又害怕殘忍的真相。

“八年前,胭脂濃不僅恨你,更恨她自己。她恨自己,背師棄義的要嫁給你,她恨自己不顧一切的愛你,更恨自己有一顆愛你的心的。所以,她把一顆那顆心挖了。”

十五深吸一口氣,“你覺得,曾經的那個胭脂濃,還活著嗎?睿親王。”

最後三個字,十五咬得格外的清晰,而秋夜一澈再也受不住刺激,整個人頹然的靠在牆上,緩緩跌下去。

見她這個樣子,十五轉身離開,可袖子還是被他不甘的拉住。

“我家夫君特別的小氣,脾氣又蠻橫,嘴巴也特能罵人,和人打架手段更是陰毒,從不吃虧,也不讓任何人占他便宜。若是讓他看得到你我這般拉扯,我怕是哄上好幾日都勸不回。”十五一點點的掰開他手指,“我曾經有眼有心,卻錯過他九年。如今我無心,卻眼明,縱然天地倒塌,我也會在他身邊。”

秋夜一澈隻是低著頭,手依舊拉住十五一點衣角,如何也不肯鬆開,長發落在他身側,無法看清他表情。

外麵的風全都灌入巷子裏,聽起來像是人絕望之際發出的嗚咽聲。

“放手吧!”

那凍得蒼白的手,無力的垂落!

巷子裏聲音終於恢複了平靜,隻有一個人靠在牆角,宛如一尊雕塑,沒有任何生氣。

而那把瀝血劍也躺在雪地裏,再也沒有昔日淩厲霸氣的光澤,晦澀幽暗。

明一慢慢走到秋夜一澈身前,然後跪下,“王,回家吧。”

這時,秋夜一澈抬起頭,望著明一,麵上竟然露出孩童般的絕望和悲戚,“明一,胭脂,她真的死了。她把自己的心挖了,她說她自己的心!是孤負了她啊!”

明一喉頭滾熱,無法發出一個字隻看到秋夜一澈拾起劍,突然刺向自己的心髒。

“王,不可!”明一眼疾手快,一下握住秋夜一澈的手腕。

“哈哈哈哈哈……孤,不會死。孤,哪裏有死的資格!”秋夜一澈手腕一轉,卻自己握住了劍刃,狠狠一劃,那菲薄的瀝血劍劃破他手心,殷紅的鮮血沿著劍刃蜿蜒滴落。

砰!

劍被丟在地上,秋夜一澈鮮血淋漓的手握著那兩竄鈴鐺,迎著寒冷咆哮的風,長笑走出了巷子。

他步子決絕,沒有一絲質疑,整個人周身透著一個陰森,哪怕那小笑聲,卻都聽不出一絲生氣。

許久之後,明一才知道,秋夜一澈真的隨胭脂濃一同死去了。

十五剛走出街道不久,突然看到天空有煙花燃放,那是長生樓危險的信號,她飛快朝集合的地方奔去,卻看到安藍正焦急地站在暗處。

“安藍?你怎麽在這裏?小魚兒呢?”

“啊,你還管這麽多,你趕緊去找顏哥哥吧。”

安藍雙眼通紅,聲音記得直顫抖。

“蓮絳怎麽了?”

“你今天突然跑了,顏哥哥就跟失魂一樣離開了清水閣,還說要去找你的心?什麽奇異店?哎,十五……”安藍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得到十五轉身飛奔朝長安的另一個方向跑去。

風越來越冷,那些冰渣最後變成了漫天飛舞的飄雪,十五大氣不敢喘,也顧不得膝蓋上和肩頭上傷口,朝奇異店的方向跑去,而老遠的就看到一群人圍在了巷子門口,十五忙推開人群,看到那奇異鋪的位置變成了廢墟,而蓮絳身著單薄的衣衫,長身立於廢墟中,青絲在飄雪中飛舞,皎皎容顏如雪,透著一份清冷。

“蓮絳?”

十五衝過去,抓著蓮絳的手著急地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看到十五身上的衣服,蓮絳眸色頓時沉了下來,如雪臉當下布上一層寒霜,待目光落在她發髻上的那枚簪子時,麵色稍緩,卻依舊甩開十五的手,直徑走開。

“蓮絳,你剛剛是不是進奇異鋪了?”

看蓮絳不做聲,十五跟著上前,悄聲地問,哪知蓮絳根本不予理會。

飛雪越來越大,繁華的長安一片白霧,街邊有人歎道今年天氣怪異,這長安都下了好幾場這樣的大雪了,更有人順勢吆喝著販賣油紙扇,十五看了看那些扇,又看了看蓮絳周身白雪,終是默默的跟在蓮絳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因為下雪突然變得清冷的街道,誰也沒有說話,倒是十五幾次貼著熱臉上去,都被蓮絳一個冷眼拍了回來。

無奈,她最後也不敢吭聲,縱然腦子裏千萬個問題,卻也隻能吞著。

人越來越少,除了買傘的店鋪,其餘小攤早早就關了門,倒是濕冷的空氣中,傳來一股誘人的香氣。

“蓮絳,你餓不餓?”

十五又將臉湊了上去,蓮絳依舊抿著唇,碧色的雙瞳冷睨著前方,周身清華的氣質到倒像足了雍容的貴公子。

見他還不理自己,十五瞥了瞥那亮著昏暗燈光的巷子,飛快地跑了進去,很快又捧著一個東西一溜煙的竄了出來,然後蹭到蓮絳身前。

“那……隻有這個了。”

她雙眼閃爍,手心捧著一個剛熱乎乎的東西,聞起來香氣誘人,可那玩意看起實在不敢恭維,麵上焦黑,像是從炭爐裏扒出來的。

“剛剛看了一圈,沒有糖葫蘆了,外麵這些這麽大的雪,估計已經收攤了。”蓮絳碧眸瞪著十五,側身要走,十五身形趕緊一閃,又擋在了蓮絳身前,待蓮絳往右邊是,她又擋在右邊。

“蓮絳。”十五可憐巴巴地哀喚,“我出來得急,沒有帶錢。”

“你沒帶錢關我什麽事。”

“這烤地瓜,還沒有付錢。”十五討好地笑了起來,“要不,你借我點?”

“你還敢找我借?”蓮絳勃然大怒,萬萬沒想到令他如此生氣的這個女人竟然笑嘻嘻地找他借錢,“你欠我多少了?你還得起嗎?再加上今晚的,你爬起來就跑,你算算,你欠我的,你三輩子都還不了。”

十五明亮的大眼睛望著蓮絳因為盛怒卻顯得更加嬌豔的臉,道:“是不是娶了你,你不用還了?”

“嗬!”蓮絳一口氣全堵在喉嚨裏,不知是哭還是笑,“你娶得起?聘禮你有嗎?我就沒有見過比你更窮的了!街上的叫花子都比你富裕。”

“反正我一無所有,那我就委屈入贅吧。”

十五認真地說道。

“你……”蓮絳望著十五,這下,是真的被她噎著說不出話來,所有的憤怒和悲傷,被此刻認真的語氣和眼神中,慢慢融化,最後隻得化成一句委屈的,“真的?”

“是真的。我曾經對你撒過很多謊。”十五坦誠開口,“也用謊言騙過自己,但是,現在不會了。”

蓮絳睫毛一顫,盯著十五,忍住那股不知是酸是甜的感覺,道:“既如此認真的想要入贅,那就拿出你的誠心。列舉一下你對我撒過的慌,看能否得我的原諒,否則,入贅的事情,再議。”

“咦?”

十五瞪著漆黑的雙瞳,她怎麽忘記了蓮絳向來喜歡蹬鼻子上臉呢。

哎,十五暗自歎一口氣,到底還是自己有錯在先,外麵風雪如此大,若是不哄了回去,怕又得鬧出個什麽事兒來。

“在南疆你第一次用風盡身份接近我,我就知道是你了,你化妝技巧的確不怎麽好。”

十五頓了一下,因為蓮絳的臉,突然變得十分難看,盯著她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讓這個女人自我檢討,她竟然挑剔他化妝技巧,突然有一種想撲上去將她撕個粉碎的衝動。

“所以……”十五目光凝視著他,“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能認出你。”

蓮絳驚呆在原地,雙眸中的怒火融化成碧色的漣漪,在眼底漾開,一圈一圈,像蜜糖一樣,甜到幾乎要溺斃。

他開始慶幸自己的堅持,慶幸著自己始終堅持這個呆子一直喜歡著自己。

風雪裹身,兩人周身一片瑩白,他上前,伸手擁她入懷,卻半天說不出話,任由風雪刮過。

許久,他輕吻著她脖子,道:“今日就是一個良期,入贅吧。”

“好。”

十五點點頭,感到他的手更用力幾分,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裏。

“風雪為證,我蓮絳願娶十五為妻,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天地為媒,我十五願嫁蓮絳為婦,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風雪,白頭老。

“十五,我覺得,我們還是早點回去。”

“嗯?”

“良辰不可錯過花燭。”

“那你能給我點錢嗎?”

“你要做什麽?”

“這烤地瓜我還沒有付錢!”

蓮絳大怒,盯著十五,“這個時候,你能不能不要說這麽煞風景的話。”

十五茫然,“但是,我的確沒有付錢。”

蓮絳在袖中摸了一番,終於找到一點碎銀,塞到十五手裏,“以後,這一輩都不要和我提烤地瓜,我恨烤地瓜。”

這場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整個長安一片銀裝素裹,所有居民都在忙著掃雪,孩童們一直玩得不亦樂乎。

歡笑四起,震得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院中積雪中坐著一個人,那人滿身是雪也不知堆積了多久,遠遠看去和一座雪人無疑。

他頷首而坐,連那漂亮的睫毛上都綴著雪,他左手拿著一個木頭,右手拿著把短刀,小心而仔細的雕刻著。

這雪下了多久,他就坐在樹下雕刻了多久,這期間,他不曾起身,甚至抬眼過一次。

最後一刀落下,手裏的木雕終於成形。

是一個女子雕像,簡單挽起的長發,飽滿光潔額頭,大大的眼睛,麵容清秀卻有些呆滯。

他丟下短刀,指尖落在那雕像的麵上,那唇低喃的喚道:“我是不是見過你?”

正在這時,身後的院門突然被推開,旋即,一陣難言的惡臭傳來。

一個全身腐爛,麵容化膿女子趴在地上,正在艱難爬行,隨後,又傳來一陣馬蹄聲。

“啊……”女子忙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臉。

“碧蘿。”是一個男子冷澈的聲音。

“王。”碧蘿聲音顫抖。

“你怎麽看到孤就跑?”

碧蘿趴在地上,看著騎在馬上笑容溫和的男子,突然不敢說話。

“孤去尋了幾名大夫,你若有什麽病,他們都能替你治好,你作為賢妃,卻到處跑,可是不懂規矩。”

秋夜一澈目光落在碧蘿身上,“明一已經奉了轎子在後麵。”

碧蘿驚慌地看著秋夜一澈,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對方眼底竟沒有絲毫嫌棄反而親自來尋他。而他的笑容,有著她從未見過的溫柔。可越是這樣,她就越看不懂,越看不懂,她就越害怕。

“來人,將賢妃扶回轎子裏。”

幾個男子走了過來,忍住陣陣惡臭將碧蘿從地上拖了起來。

待轎子離開,秋夜一澈這才下馬,走進院子,這是一處非常隱蔽的偏院,哪怕是積雪也掩飾不了它的荒敗。

沿著走廊來到後院,注意那棵櫻花樹時,他雙眸深深地眯了起來。

樹下有一處人呆過的痕跡,而周圍,還有零散的木屑,他走過去,撿起地上那邊短刀,良久沒有說一句話。

長安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熱鬧,握著雕像的少年默默前行,淡紫色的目光一片茫然,身上的雪漸漸由周身內力化成水,將他全身濕透,長發如海藻卷曲濕漉漉的貼在那容顏絕美的臉上,每走一步,身後就留下一串水色,看起來,他就像海中的美麗鮫人,迷失在了不屬於他的大陸世界。

大燕永業帝七年,長安一場大雪之後,天氣豁然晴朗,雪水融化,院中樹枝都發出新芽,隱間蒼翠,旋即又是幾日小雨,青石板縫隙內冒出綠意。

宮中發出詔書,三月之後全國將會舉行大規模的選秀,同時,宮中傳來另有兩位娘娘的有孕之喜,一夜間,朝廷局勢暗中又變。

春雨如絲,流水收起油紙扇進入了清水閣。

自從那晚來之後,她有半個月沒有踏入清水閣,因為沒有收到蓮絳和十五的任何傳訊。

今天主動這裏,是因為秋夜一澈竟然突然傳召弱水,然而,那晚她與弱水碰麵之後,就不曾見麵驊。

此時秋夜一澈要人,她若不交出來,怕是會暴露幾人的身份。

剛到門口,流水就是一怔,因為整個清水閣幾乎變了個樣子,每個角樓都是紅紗裝飾,一片奢華喜氣。

若非看著遠處走來的安藍和小魚兒,流水真以為自己走錯了單。

“安藍阿姨,娘為什麽又不讓我去看爹爹。”小東西嘟著小嘴兒,一臉不平,“剛剛他還說我的小三。我才不是小三。”

這半個月,小魚兒就前幾日見到了十五,還沒有蹭到十五身上,就被蓮絳丟開。

後麵直接在院子入口掛著,“動物不得入內!魚屬於動物!”

這不,又被冷擋在了門口,安藍不得不把小東西擰走。

“安藍郡主。”

流水喚了一聲,安藍微微一笑,“流水來啦。”

“請問十五大人在嗎?我有要事稟報。”

“在風居院。不過……”安藍笑道:“不如流水姑娘下次吧,最近十五怕是有些脫不開身。”

“哦。但是,事情非常重要。”

“那你過去吧。”

流水點頭,錯身從安藍旁邊走過,卻看到冷抱著手臂站在院子入口,看到流水到來微微有些驚訝,“流水姑娘先在此等候,我去稟告殿下。”

“謝謝。”流水點笑著點點頭,原來十五和蓮絳大人一起。

想到這裏,流水自行跨進了院子,發現這院子比外麵裝潢的更加喜慶,到處是紅紗點綴,而長廊上紅色燈籠還貼著金色的囍字。

流水又往前走了幾步,一下看到了假山後麵的小榭裏坐著兩個人。

一個女子身穿著白色的紗衣臨水而坐,長發用一根木簪輕挽起,露出光潔美好的額頭,她低眉含笑,一手持著剪刀,一手拿著剪紙。

而她身前的小幾上,還靠著個人,或許該是,趴著一個人。

他亦穿著白色的衣衫,雙手托著腮幫趴在小幾上,青絲如墨交織在白紗上,襯得他麵若凝雪。他微仰起頭望著十五,脖頸修長漂亮,側麵在燈火下完美到了極致,那卷張的睫毛綴著點點光火,讓人怦然心動。

突然間,他身子挪到十五身邊,伸出手就要環住十五的腰,十五一個瞪眼,他就收了回來,又乖乖托著下巴,麵上幾分委屈,可眉間卻滿是笑意。

那笑容從眉眼漾開至唇角,明豔而絢麗,流水竟是一驚。

她印象中的蓮絳性格如他本人那樣,美若雪,冷如冰。

驚訝之中,他竟然又支起身子,趁旁邊女子不備,一口親在她臉上,然後趕緊回到位置。

那神情,道不盡的饜足。

女子臉微微一紅,嗔了他一眼,放下手裏的東西,是在責怪什麽。

而他,則臉上竟然是討好的樣子。

流水震驚地看著這一幕,腦子裏突然想起半個月前她來到清水閣時,那天蓮絳坐在水榭裏,渾身都散發著可怕的戾氣,臨走時,更是聽到他將一間屋子砸得稀爛。

那個時候風盡用平淡的口氣說不過又是在鬧下脾氣罷了。

原來,真實的蓮絳竟然是這樣的。

冷走了過去,低聲說著什麽,蓮絳滿是笑容的臉頓時一沉,旋即十分不耐煩的擺手。

流水麵色蒼白,她看得懂這個手勢,蓮絳是不見她。

卻在此時,十五抬起頭對冷說了幾句,旁邊的蓮絳似乎極其不滿,頭幹脆扭向一邊,十五則有些尷尬的吩咐冷下去,然後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的臉,頓時光彩熠熠。

原來,十五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如此開心。

冷走了回來,發現流水竟然走了進來,麵色稍微難看,道:“流水你進去吧。”

“嗯。”流水這才收回目光。

“下次不可逾越。”

流水一愣,已經看到冷站在院子外麵,她才猛然醒悟。連冷都隻能站在院子外,而她卻沒有經過允許,竟直接闖了進來。

她腳下有些飄虛地往前走,因為每走一步,她都能看到讓她驚訝的東西:比如沿路上用紅紗折疊成薔薇的花束,那些花束還被人精致地擺放成心形。

來到亭子裏,旁邊的池子將自己的身影倒影的有些模糊,流水站定,躬身跪在地上,“參見祭司大人。”

蓮絳挪動身子,如雪的臉上露出幾分蒼白和疲倦,然後環住十五的腰肢,頭也靠在她肩上。

“蓮絳。”十五見流水在此,低聲提醒蓮絳。

而蓮絳幹脆閉上眼睛,聲音透著幾分虛弱,“夫人,我好累。”

十五放下手裏的剪紙,一手撫著蓮絳的額頭,一手放在他胸口,“是心疼了嗎?”

這些日子,十五最擔心的就是尚秋水的詛咒,好在試探過蓮絳幾次,他都說沒有任何不適。

不過就是晚上精神,白日十分嗜睡,甚至懶得出屋,她都擔心他日夜顛倒,和那風盡一樣畏光了怎麽辦。

此時一聽他說難受,十五嚇得幾乎失去三魂。

“不疼,就是人多,難受。”

他嚶了一聲,麵色幾分慘白。

十五也顧不得尷尬,回頭對流水道:“你說有事找我?”

“昨日睿親王傳召弱水,但是弱水已經半個月沒有回桃花門了?”

啪!她話音剛落,裝著沸水的茶杯砸在麵前,流水嚇得全身一抖,卻蓮絳聲音十分不耐煩,“你就這破事兒也來煩人!”

“你知道弱水在哪裏?”

十五低頭看著蓮絳,發現他仍閉著眼靠在自己身上,蒼白的臉上覆著一層薄汗,“你怎麽出汗了?”蓮絳忙支起身子,碧眸笑嘻嘻地望著十五,安慰道:“不過是爐子裏的炭加得有點多,撤了就好了。”說完,回頭看著院子處,厲聲“冷,將弱水帶來。”

茶杯裏的水滾燙,濺在膝蓋上,可流水卻覺得膝蓋頭冰涼刺骨,跪在地上貿然不敢動,很快背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旋即一個東西丟在了身前。

流水低頭一看,是僅著一件中衣、頭發淩亂、氣息微弱的弱水。

“將她潑醒。”

蓮絳靠在小榻上,顯得十分疲憊,但他的手卻緊緊握著十五不曾鬆開。

感覺到他雙手冰涼,十五起身,“你若覺得熱,我便將那炭熄滅。”

說著抽出手,走到旁邊,將那炭爐拿開,順勢就站在了流水身邊和蓮絳保持了點距離,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還是燈光的原因,十五注意到蓮絳的眉稍緩了一些。

而冷已經提了一桶冷水將地上的弱水潑醒,對方醒過來,目光先是落在十五身上,眼底頓時燃燒著熊熊恨意,待再發現座位上的蓮絳時,弱水趕緊爬起來,恭敬而懼怕的跪在地上,“祭司大人。”

“夫人。”蓮絳抬眸看向十五,“站著怪累的,你過來坐著。”

十五隻得走過去,擔憂地坐在他身邊,見他依然笑嘻嘻的樣子,“你要怎麽處置弱水?”

看弱水這個樣子,怕是給丟在了某個角落,麵色菜青,狼狽得不成樣子,定是被蓮絳又給棄在了哪個角落,流水若是不來要人,這弱水怕也是餓死了。

“是她不分尊卑,惹了夫人不開心。至於怎麽處置,一切都由有夫人定奪。”他碧眸瀲灩,望著十五。

“流水,近日睿親王府可有什麽動作?”

“碧蘿身中屍毒,睿親王命人將她尋了回來,此時放在北苑醫治。靈兒如今頗得王爺歡喜,贈了她許多名貴首飾,前幾日看到明一去庫房,有大量黃金支出,細目不詳細。三日之後,逍遙王府邸宴會,二皇子將會秘密出席。”

十五點頭,目光落在了弱水身上,

“記得弱水主動請纓說有一個除掉碧蘿又能分裂睿親王和大泱關係方法,可謂一箭雙雕。三日之後,可是你大顯身手的機會。”

弱水跪在地上渾身抖得厲害,若沒有記錯,這個計謀是那晚皇宮遇襲時,她提出來的。可知道這個事情的應該隻有祭司大人和自己,不應該有第三人知道。

不對,她突然想起了什麽。

是的,當時屋子的帷幔後麵似乎坐這個一人,當時蓮絳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方。

“怎麽?要我重複?”女子聲線一轉,卻在警告。

“夫人,你太溫柔了。”蓮絳提醒。

“是嗎?”十五看了一眼蓮絳,微微一笑,道:“水!”

話音剛過,一桶剛融化的雪水潑在弱水身上,寒氣刺骨!這一次,弱水再也抑製不住惶恐,連勝道:“屬下聽命於夫人。”

“如此,那流水就帶弱水下去吧。”

“是。”

流水起身,順勢將弱水拽了起來,那弱水嚇得雙腿發軟,又跌在地上,剛好落在那些茶杯渣上,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隻得咬牙掙紮著起來,跟著流水慢慢退了下去。

到了走廊,流水還是忍不住回頭,她這才驚訝發現,蓮絳和十五不僅穿著同樣款式的雪紡衣衫,就連發髻都挽成一樣,而十五身前的小幾上,全是剪出來的囍字。

出了清水閣,弱水終於忍不住一下癱軟下去,扶著旁邊的牆才勉強站穩,流水則抱著手臂默然地看著她,眼底沒有任何情緒。

“那女人,到底是誰?”

弱水咬牙切齒地盯著流水,眼底滿是不甘。

“是誰?”流水挑眉冷笑,“你剛剛不是喊了夫人?”

“之前根本無人提到她,她從哪裏冒出來的?就她那個樣子……”注意到流水的目光,弱水突然閉嘴,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清水閣。

不知道為何,第六感告訴她,那個女人其實比蓮絳更恐怖。

可女人的虛榮卻讓她不願意承認。

“流水,你一定知道什麽?”弱水盯著流水。

“長生樓,十五。那個一舉斬下妙水頭顱的青衣少年。”

流水低聲重複著半年前,轟動整個大洲天下的一句話。

弱水陡然瞪大了雙眼,驚駭地盯著流水,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這一瞬間,許多片段重疊起來,青衣少年宛如修羅一樣殘忍的割下妙水的頭顱,然後又歹毒地將自己的經脈一寸寸挑斷,最後又如惡鬼般附在耳邊說:“告訴秋夜一澈,我回來了。”

“胭脂濃……”弱水雙唇哆嗦,已看到流水離開,她上前一把拉住流水,眼底有幾分乞求,“她是胭脂濃?她……”可接下來的話,弱水再也不說出口,恐懼像潮水一樣湧向自己,她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弱水,睿親王還在府邸等你。”流水的聲音幽幽傳來。

弱水抬頭望去,發現流水正看著自己笑。她的笑,很隱晦,但是弱水完全沒有心思去揣度。自己已經背叛了桃花門,若是回去揭穿告密,那流水和蓮絳定然不會放過她。但是,留在長生樓,她又害怕十五會對她怎樣。

就這樣,帶著惶恐和不安,弱水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睿親王府,剛換了一身衣衫,明一竟傳來消息說睿親王召喚她。

待她到了南苑,發現流水也從那個方向出來,而她進去時,房間並無一人,弱水哭著站了一整晚。

“這個風居院都已經被你貼滿了,難道還要剪?”十五看著小幾上厚厚的一遝大紅喜字,又看了看這個院子,每個角落幾乎都被貼滿了。就差貼在他的臉上了。

蓮絳湊過來,抱著十五的臉,貪婪地啄了幾口,“那不剪了,這一次要麻煩夫人貼。我去風盡那兒看看,他最近越加異常了。”說著,他又不舍地望著十五,手指撫摸著她的眉眼、她的鼻翼、她的唇。心中歡喜,這是他的妻子。

“要我陪你去嗎?”

“不要。”他手極其不安分地落在她腰肢上,“你不是總是喊累,待會兒可要養好精力等夫君我回來。”

“你!"

十五臉頓時燒紅,一下想起半月來每晚都被翻來覆去的折騰,對方還涎著口水一副總是吃不飽的可憐樣子。

她若是硬著頭皮拒絕,他就會各種美色**,若不投降被他折騰,自己麵對他那張顛倒眾生的臉,遲早都因為鼻血留盡而亡。

“你快去!”

十五抱起那疊囍字,慌忙逃開,待她消失在拐角,蓮絳終於忍不住撲在欄杆上,一口殷紅的血吐在水中,那一方池水,被染得緋紅。

他捂住心髒,這才發現,為了忍住劇痛,他衣衫盡濕。

冷不敢動,隻得守在門口,不安地看著蓮絳離開。

漆黑的屋子裏,一股陰森腐朽的味道撲麵而來,“風盡。”蓮絳推開門,終於再也堅持不住,跌在地上。

聽聞動靜,裏麵的風盡趕緊跑了出來,將蓮絳扶了起來,卻發現他周身冰涼,那本要匯集到心髒周轉的血液,好似被人生生截住,以至於氣血倒湧了出來。

“你!”

風盡將蓮絳扶在雕花榻上,手持幾十枚銀針,分路落在他各個穴位,逼著血液流入心髒驊。

“這已經是半個多月來,你第三次來我這裏了。第一次是間隔七天,第二次隔著了五天,這一次才三天……”他心髒位置已經布了十二根銀針,可血液還是無法流入心髒,不得已,他又拿出一排,手卻在微微顫抖,“藍禾恨你詛咒你,那尚秋水恨十五,詛咒十五。蓮絳,難道你不覺得你本不該和十五在一起嗎?”

“她是我天地為證的妻子。”蓮絳緩緩睜開眼,聲音虛弱卻堅定,“她九年前就本該嫁與我,卻無端錯過。九年之後,我是南疆的祭司,她是南疆墳墓裏無端多出的一座孤墳,生死不相離。”

“尚秋水和藍禾都已死去,詛咒不除,你遲早會心痛而亡。天意根本就是不讓你們一起。稻”

“那就逆天。”

他瞳中碧色流轉,妖冶而詭異,風盡抽出一枚銀針,因為血液凝滯,銀針出來的瞬間,一滴鮮血突然濺出,落在了木質地板上。

就在瞬間,角落的櫃子裏發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旋即,幾條如發絲般細小的蛇竟然從櫃子的縫隙裏鑽了出來,撲向地板上那那滴鮮血。

風盡起身想去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其中一條搶食到血的蛇瞬間變成手指大小,如藤蔓一樣滋長出葉子,因為對血液的渴望,它甚至朝蓮絳撲來。

“轟!”

一團碧色的火從手心裏掠出,刹那將條‘蛇’包圍住,碧火是地獄之火,陰邪惡毒,可那條蛇隻是被困住,卻絲毫沒有受損。

蓮絳眼底湧起一絲震驚,五指曲起,那碧火變成了紅蓮業火,蛇終於感受到了煎熬和痛苦,掙紮了幾番,才緩緩變成了灰燼。

“這是什麽東西?”

蓮絳勃然大怒,顧不得自己的身體,一下掐住了風盡的脖子。

風盡麵色紫青,剛才所發生的完全是在他意料之外,因為之前的蔓蛇花一直無法養活,可剛剛蓮絳就一滴血,那蔓蛇竟然長得如此大。

“說!”蓮絳狠狠盯著風盡,手指向那櫃子,“本宮立馬就燒死它們,然後開啟聖湖下麵的水牢,將你永生關在裏麵。”

“是蔓蛇花。”風盡絕望的閉上眼睛,心裏清楚,如今事情暴露,如何也瞞不住蓮絳了。

“蔓蛇花?”蓮絳青筋幾欲爆裂,“你哪裏來的蔓蛇花種子?”

蔓蛇花,南疆月重宮提及過至陰至邪的東西,傳言它會吞噬世間一切,而且根本不會死亡,它會蔓延,會反複生長,甚至滋長。

它的陰邪勝過了南疆的厲鬼和魅。

因為魅和厲鬼本身沒有意識,若沒有主人的命令,它們一般不會去主動吞噬人。

但是蔓蛇花不一樣,它會吞噬一切,甚至會吞噬主人。

因為太過強大和恐怖,它被施以詛咒,早在幾千年前它就滅絕與世。

“藍禾臨死前給我的。”

“殿下。夫人過來了。”

外麵傳來了冷的聲音,蓮絳深吸一口氣,一把將風盡丟在地上,“你馬上給本宮滾回南疆。”

言罷,伸手點住自己的血脈,將所有的銀針都拔了出來,轉身走了出去。

風盡爬起來,看著被燒成灰燼的蔓蛇花,半晌都反應不過來。

為什麽會這樣?

他記得,蓮絳的血因為是半魔,養出來的血那蔓蛇花雖然生長,但是根本不是剛剛那種速度,而且很快它自己就死去。

可剛剛,它連蓮絳的碧火都不怕。

“蓮絳……”

風盡突然想起什麽,從地上爬起來,衝到門口,卻看到十五抱著一件披風出來。

恰此時,十五的目光落了過來,風盡一把合上門,周圍一片黑暗。

“風盡怎麽了?”

十五將披風套在蓮絳身上,“你臉色看起來很難看。”

蓮絳拉住十五的手,因為用劍,她手心起了小繭,不似其他女子那樣細柔,可摸上去卻格外的真實,讓他覺得莫名安心。

“不知道他用什麽東西和藍禾做了交易,藍禾給了他蔓蛇花的種子。”

“蔓蛇花?是不是那種會動的藤蔓?”

“你見過?”蓮絳擔憂地看著十五。

“見過一次。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比較陰邪的東西。”牽著她的手,直徑往回走,他不想讓她知道太多。

“你先回去休息,我好多天沒有看到小魚兒了,如今三娘去世,他跟著安藍,不知道習不習慣。”十五將他披風上帶子係好,“剛好我做了人皮麵具,要給安藍。”

“好。”蓮絳點點頭,目送著十五離開,轉身看了看風盡的住所,良久,朝風居院走去。

來到安藍的院子時,小魚兒已經睡著了,身上穿著的正是三娘親手給他做的禮衣,小東西並不知道三娘去世了,隻是念叨好多天沒有看到三娘。

十五坐在床邊,將一張人皮遞給了安藍。

安藍看得到那人皮嚇得眼珠兒幾乎掉下來,她那日隨口提起,沒想到十五真的費心思去做了,而且還是這般的惟妙惟肖。

“這簡直和冷一模一樣的臉嘛!”

“安藍。”十五拉住安藍的手,“你有沒有發現最近蓮絳有些怪異?”

“他?”安藍皺了皺眉頭,“最近我壓根就沒有看著他,他成日和你膩在一起。”

“最近風盡在躲我,你幫我攔住冷護衛。”

“這個沒問題,但是你別亂跑,顏哥哥到時候又要生氣。”

“嗯。”十五點點頭,安藍走到門口,抬起下顎,“冷護衛。”

暗處的冷走了出來,“郡主有什麽吩咐。”十五從窗戶跳了出去,走到風盡院子時,腳尖一踢,一顆石子精準的飛入風鈴之中,將其卡住。

哪怕是有人走過,風盡在裏麵也聽不到聲音。十五一把推開了門,便聽到風盡冷嘲的聲音傳來,“剛剛血液都沒有全部逼進心髒,此時又痛了吧!”

將門合上,屋子裏僅一根蠟燭,幾尺之外,仍舊一片漆黑。

十五站在暗處,腹語道:“要怎樣才能不痛?”

“除非你遠離十五三尺,對她莫動情欲之心。或者,你死,不然,隻要近身,就會疼。如今血液已經難以自動流入心髒,持續下去,你心髒遲早衰竭而亡。”風盡舉起燭火,去靠牆的櫃子上拿銀針,“你的血……”

他剛轉身,就隻感到一個黑影一掠而過,那門旋即轟然關上,手裏的蠟燭跟著熄滅。

十五站在水榭台上,看著一池映著燈火的春水,許久,才上樓。

屋子裏隻有一盞蓋著紅紗的琉璃燈,光線溫柔而嫵媚。

十五悄然推門而入,看到他已經換了中衣睡在了床榻上,繡著鴛鴦的被子掛在床邊,有一半已經落在了紅色波斯地攤上,先來講究的他,此時卻渾然不知道。

十五剛走過去,他就睜開了眼睛,碧色的雙眸中有一層朦朧的水霧,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十五,今天突然覺得有些乏,怕是不能伺候你。”

他聲線向來華麗中帶著一抹慵懶,伺候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就偏偏多了一股曖昧。

“你先睡。”十五走過去,拾起地上的被子替他蓋上,身體卻盡力拉開距離,手隻是眷戀地撫摸他青絲,“小魚兒頑皮又將衣服給撕破了,我替他補一下。”

他往裏麵挪了挪,望著十五,“那你坐在這兒,我要看著你。”

“你不是要睡覺嗎?”

“你回來,總是想看你,就睡不著了。”

“不行,這床邊燈光太暗了。我去窗邊,剛好你這個位置也能看得到。”十五執意起身,抱著針線盒子,將桌子上的琉璃燈放在了窗前,低頭縫補了起來。

因為連續下雨,又要臨春,隔壁青樓的清冷了許多,此時竟無人笙歌。十五目光回望著**,發現蓮絳已經睡著,黛眉輕展,一張嬌容精美得宛如上神鬼斧。

安藍說蓮絳性格從小就古怪跋扈,據說他和那位妖精爹爹初到大漠就因為一張臉,成為了皇宮人人避之的禍水。

回樓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幾乎全是商客,蓮絳從小就懂得生財之道,四五歲就戴著麵紗跑到街道邊‘賣相’,凡要看他臉的人,就要給錢,而且價格不菲。

最重要的是,他給人看的還是假臉。

據說有一日,他攢了許多錢對老王爺說,等我有錢了,我把整個回樓都買下來,所有女人都歸我。當然我可不是貪心的人,你把你女兒給我,其他女人我都送給你。

那老王爺據是他外公,至於那個‘女兒’則是蓮絳的娘親。

然後蓮絳被他爹關了兩天,順帶將他的那些錢也一並沒收,理由是蓮絳才四歲就學會坑蒙拐騙了。

想到這裏,十五會心一笑,若是得空,還真多去安藍那兒,聽他說說蓮絳小時候的事情。

十五放下手裏的針線,瞬時點了他的睡穴。

解開他衣衫,那心髒處有許多紅斑,顯然這是針灸不當落下的,看樣子是怕她發現,所以自己早早的先睡了。

十五手指輕輕地撫摸過他胸膛,發現他全身肌膚冰涼,而睡夢中的他,在她觸到他皮膚時,竟然突然皺起來了眉頭。

忙縮回手,十五拉開距離,他的眉也順勢舒展開來。

詛咒,果然生效了。

蓮絳醒來的時候,十五已經不在,門口的冷說昨晚小魚兒發高燒,鬧得厲害,十五去陪他了。

匆匆趕過去,果然看到十五正陪著小魚兒吃早餐,一見他來,小東西裂開了嘴,甜甜地喚道:“漂亮娘。”

蓮絳麵上笑容嬌豔,可看到小東西一副黏在十五身上的樣子,整個人都陡然進入隨時作戰的狀態。

就這樣,小魚兒在蓮絳“仇視”的目光中,警惕地在十五身邊度過了三日。

逍遙王私下裏宴請賓客,十五須以容月夫人的身份出席,蓮絳如何都要跟著前去,甚至嚷著鬧著發著脾氣說要扮皇帝,十五剛好以此為借口,說他目中無人,對他宣戰一日。

兩人冷戰一天,蓮絳被關在了小魚兒院子外麵,小東西伺機報複,在門口掛了一塊牌子:“妖孽勿入!”氣得蓮絳險些將院子給掀翻。

常言春雨如綿,說的便是這春雨細潤漫長,好在雨水淋過的地方接是冒出一片春色,這麽多日來,這還是十五第一次出清水閣,傍晚就有馬車將她接入宮中,旋即又乘坐宮車緩緩朝逍遙王府駛去。

逍遙王府府邸外麵早就停了馬車,雖然私宴,但是還是有請奏宮中,因此辦得低調不顯奢華,可宴會卻處處能看到主人的用心款待,長安幾乎所有達官貴人都紛紛赴宴。

逍遙王向來風流,雖有幾個側妃,但是如今依然沒有正妃,形式做派在大燕也是出了名的不羈,王府中長年都養著歌姬,宴會剛剛開始,就已經有舞伶伴舞助興。

因為是私宴,並沒有設上座,連逍遙王都坐在側坐,而對麵,兩個位置空著,眾人猜測應該是睿親王。

眾人紛紛討論這個久未出麵的睿親王和自從婚後就是非連連的賢妃,早在兩個月前,整個長安都傳遍了賢妃不能生育。

大家再談及這個話題時,無不帶著看笑話的心態,甚至有人揣測不出三月,定然有新王妃入府。

庭中一曲歌舞完畢,恰時睿親王前來的通報時傳來,眾人看到秋夜一澈身著銀色華服走了進來,而他身後跟著兩個女子。

右邊是傳說中的賢妃,梳著高高的發髻,妝容精致,而左邊是一個長相俏麗的紫衣姑娘,雖不如賢妃那般美,卻看起來格外的靈氣,反而一下吸引了眾人的眼球。

碧蘿笑容滿麵的跟在秋夜一澈身邊,這麽多天來,雖然太醫對她的毒根本素手無策,但是王卻給她做了假麵和假發甚至每隔兩日都會來看她,碧蘿受寵若驚,心中高興的同時,又成日不安,總是怕這種寵愛會突然消失。

直到前幾日秋夜一澈命人送來發髻和人皮麵具,她才徹底消除了那種不安。

他在乎她,甚至不嫌棄她。

十幾年了,她真正想要的東西,終於得到。

那就是秋夜一澈的愛!

想到這裏,她不禁伸出手挽住秋夜一澈,對方沒有甩開她,反而望著她一笑。

一時間,庭中要看笑話的女眷都紛紛驚詫了臉,碧蘿目光高傲的欣賞著她們的震驚和嫉妒,然後款款坐在秋夜一澈身邊。

“靈兒,你也坐。”

秋夜一澈拉住靈兒的手,親昵的安排她坐在自己的左側,碧蘿目光微閃,卻保持著微笑。

“是,澈哥哥。”靈兒微微紅著臉。

“靈兒,你也坐。

秋夜一澈拉住靈兒的手,安排她坐在自己的左側,碧蘿震驚地看著秋夜一澈這個親昵舉動,完全有些反應不過來。

“是,澈哥哥。”靈兒微微紅著臉,目光卻好奇地看著庭中,秋夜一澈笑道:“這些都是長安各王府的家眷,回頭讓賢妃替你引薦。”

說完,扭頭看向碧蘿,“賢妃,你可以帶著靈兒早早熟悉一下。”

他這話什麽意思?

要將靈兒納入王府中?

如果靈兒入府,她自己置於何處?

剛剛還浸在幸福中的碧蘿,瞬間被危機和恐慌包圍咱。

也在這時,門口傳來高聲通報。

“容月夫人到。”

大燕二皇子以賈古身份坐在逍遙王身邊,秋夜一澈進來時,宴席就開始,大家正要舉杯敬酒,一聽通報麵上皆露出驚愕之色,旋即放下酒杯,出了位置,跪在地上。

“大家起來吧,不必拘束。”人未到,聲先至,是一個女子明朗大氣的聲音。

眾人起身,看到一個身穿白色綾羅的女子款款而入,她身上不帶一物,發髻也隻插了一枚古樸的木簪,可額頭飽滿智慧,雙眼閃動明亮,周身都籠罩著一片清華。

逍遙王忙讓人將十五引坐到上位,十五微笑落座,目光掃過商賈身份的二皇子和秋夜一澈身邊的靈兒,卻明了,秋夜一澈和二皇子已經達成了共識。

注意到垂首而坐的碧蘿,十五目光不禁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對方似乎感到了自己的目光,抬起了頭。

那目光裏依然有恨意,可相比起前段時間,此時碧蘿的目光少了一絲懼怕,多了一絲挑釁,而她身體亦輕輕靠在秋夜一澈身上。

似是大膽的對十五挑釁。

“賢妃姐姐,這就是那容月夫人嗎?”

靈兒看著十五,好奇且小聲地問道。

碧蘿一時不知怎麽開口,秋夜一澈目光落在酒杯上,答,“是。”

“她和傳說中的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秋夜一澈看向靈兒。

靈兒想了想,道:“她比傳言中的更美,周身沒有一件名貴首飾,可氣質卻將場中所有女眷都壓了下去,而且,我總覺得哪裏見過她。”

“你見過?”秋夜一澈微微眯眼。

“啊,想起來了。”靈兒壓低了聲音,“我才來王府那日接待我的流水姑娘,剛剛她們走路的姿勢有點像,還有那雙眼睛。不過夫人的眼睛更明亮。”

秋夜一澈麵上笑容點點凝固,腦子裏反複思索靈兒的話。

流水?

正院裏的女子,神態漠然看著碧蘿和尚秋水相互撕咬。

東苑裏默默站在走廊上的女子,一身黑色勁裝,一把青峰劍,周身氣質凜然。

麵對著他的失態擁抱,她厲聲嗬斥,眼底沒有絲毫懼怕。

南苑立於門口的女子,雖頷首,可背脊卻有一個讓人不可忽視的堅毅和倔強。

原來如此。

秋夜一澈低頭看著手裏的酒杯,苦笑一聲,舉起來一飲而盡。

靈兒這才發現自那榮月夫人進來,睿親王的目光就從未看過正位上的容月夫人。

容月夫人突然到來,場中氣氛莫名凝肅幾分,逍遙王向來怕的就是十五,又見氣氛如此,當覺得頭疼欲裂,十五見他那樣子,驀然開口,“逍遙王,聽說你府中舞姬的‘傾城之舞’驚豔天下,何不讓我也看看?”

“這等低俗的舞蹈難登大雅之堂,臣弟覺得不妥。”

“我可是專門為此而來,難道你這是取笑我低俗不雅?”十五微微眯眼,那逍遙王頓覺渾身不自在,忙吩咐了人下去。

他就知道,這女人一定是來搗亂的!

很快,一群穿著紗衣的舞姬依次入場,笙歌起的同時,一片片水袖變換著各種樣子甩了出來,旋即所有女子紛紛跪在地上,雙手合力將一個女子托起。那女子戴著麵紗,一雙美目含水,手中水袖飛舞,墊著腳尖在女伴們的手心裏旋轉起來,如蝶飛舞。

“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再,淒淒長夜,誰來?拭淚滿腮!”

女子一開場,就震驚了漫長,她嗓音極好,又唱著如此淒美的曲子,一時間,竟美若天籟。

那女子不是別人,她一出場,碧蘿和十五都將其認出來了,她是弱水。

弱水從舞伴手心裏一躍而下,宛如受傷的雨蝶,剛好墜在二皇子身前。

對方緩緩伸出手,將她拉到身側,將酒杯遞給她。

場中舞姬如花瓣散開,再度翩然起舞,直到笙竹聲完,她們才款款退下,而弱水已經和二皇子聊得甚歡。

“看樣子,弱水已經深得二皇子心意了。”秋夜一澈薄唇含笑,將自己的杯子推到碧蘿身前,“桃花門至今無主,終究不是辦法!流水做事低調,但是卻不如弱水那樣圓滑,孤覺得,弱水比流水更能勝任桃花門主。”

碧蘿驚駭地盯著秋夜一澈,卻見他俯身低語,“你去敬弱水一杯,告訴她,若是二皇子願與我們合作,門主之位非他莫屬。”

碧蘿全身冰涼,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麽,愛妃不願為替孤去說?”

他鳳目如絲,眼底柔光流轉,抬手撫正她發髻上的寶釵。

碧蘿凝視著他的目光,心中微動,伸手拿著兩個酒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走向對麵的弱水。

歌舞早就散了,賢妃突然起身,眾人都不禁側目看去,弱水和二皇子聊得正好,一見碧蘿走來,抬起下顎輕聲不屑地喚了一句,“賢妃。”

她嗓音柔美,婉轉動聽,可碧蘿聽來,卻帶著幾分刺耳。

弱水是她一手帶著來的,如今,竟要自己親自敬酒預祝她登上桃花門主之位,心中僅存的一點自尊都被無端踩在腳下,碧蘿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

可是,她又無法忤逆秋夜一澈。

手裏兩隻杯子,一隻是秋夜一澈用過的,一隻是自己的,碧蘿努力擠出一絲溫和的笑容,將自己的那隻遞給了弱水。

刺鼻的香氛味道傳來,弱水皺了皺鼻子,卻還是起身接過杯子,而碧蘿已經貼著耳邊小聲地傳達秋夜一澈的一番話。

“嗬嗬嗬……”弱水舉起杯子與碧蘿對飲而下,然後將杯子遞回碧蘿手心,許是那酒精上腦,她忍不住低聲嘲諷,“門主之位?我可不稀罕!”

言罷,順勢揮揮手,“賢妃,你的香粉太重了。”

碧蘿麵色蒼白,狠狠盯著弱水,手裏的杯子一下被自己捏得粉碎。

她費盡半生精力,花盡所有心血,不惜用一切手段都要奪得的桃花門,卻在這個女人眼裏,一文不值。

為什麽?

就是因為她如今落魄,一個曾經看到自己就得跪下的弱水,都敢嘲諷自己?

氣血瞬間倒湧,碧蘿渾身不可遏製的顫抖起來,伸出殷紅的指甲就朝弱水撲了過去。

而就在瞬間,弱水突然吐出一口黑血,然後痛苦的捂住喉嚨倒在地上。

“碧蘿你……下毒。”

弱水蜷縮在地上,瞪著碧蘿大聲喊道,可說幾個字,自己喉嚨像是被人焚燒一樣痛!

她萬萬沒想到碧蘿敢大膽到對她下毒。

不知道那是什麽毒藥,隻覺得身體越來越熱,體內有什麽東西膨脹開來,似隨時都會體爆而亡。

弱水在地上痛哭翻滾,發出陣陣哭嚎。

大廳裏一片混亂,所有人都起身盯著碧蘿和弱水,十五坐在位置冷眼掃過秋夜一澈身上,發現他依然端坐,麵上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弱水的嘶叫聲,似讓碧蘿突然醒了過來,她盯著地上翻滾的弱水,忙跑向秋夜一澈,大喊道:“王,臣妾什麽都沒有做。”

可就在這個時候,身邊的明一伸手一下扯掉了碧蘿的假發和臉皮。

這一下,整個混亂的亭裏麵,都出現了死一樣的寂靜。

所有人都看著一個光禿禿的人站在庭中間,而對方的臉就像一張腐爛的破布,化膿流血,白蟲蠕動,惡臭熏天。

“哇!”

靠得近的人,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將今晚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其餘人反應過來之後,已經顧不得看熱鬧,嚇得衝出了大廳,一路上暈倒的女眷更是不計其數。逍遙王和二皇子帶著暈過去的靈兒趕緊離開大廳。

碧蘿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臉,旋即發出一聲尖叫,企圖用袖子遮住臉就跑。

“攔住此刺客!”

耳邊,是秋夜一澈冷漠無情的聲音,明一上前,劍架在了碧蘿脖子上,用力一壓,逼得她當場跪在地上。

“王,臣妾不是刺客,臣妾沒有下毒。”

碧蘿捂住臉,大聲的哭喊道。

“臣妾?”秋夜一澈俊美的臉上泛起冷酷的笑,“你根本不是朕的王妃!”

“王,臣妾是啊……臣妾是碧蘿啊!”

說吧,她伸手就去抓秋夜一澈,可剛觸到對方衣服,明一的劍從淩空斬下。

碧蘿感到手腕一陣劇痛,隨又看到烏黑的血從自己手腕裏噴出,而自己保養極美還精心塗著丹蔻的手,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齊腕斬斷!

手腕裏溢出的黑血,又有數條蟲從裏麵蠕動而出。

看到如此惡心的一幕,在場沒有離開的男人都忍不住嘔吐起來。

“你到底是什麽怪物?這裏哪個人不認識我們王妃,誰不知道她美豔天下?怎麽會是你這個樣子?!說,你裝扮成王妃的目的是什麽?你把我們王妃藏哪兒去了?”

明一的劍再次指著碧蘿,厲聲質問。

怪物?

碧蘿腦子一片空白,神色呆滯地看著自己被生生砍斷的手,直到那痛楚翻江倒海湧過來,卻讓她突然清醒了過來。

她抬起頭,看著身前離自己不到三尺的麵容俊美如神袛的男子,對方的眼神仿如千年寒冰,冷冽無情。

看著其中一個被自己捏碎的杯子,碧蘿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麽,目光狠狠盯著秋夜一澈,厲聲大喊道:“秋夜一澈,你不得好死!”

是的,她坐在那兒因為身體中了毒,根本不敢沾酒。

更是沒有碰過那酒杯,可秋夜一澈卻親自為她倒酒。

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內心有萬般的不甘,也知道她嫉妒要強,不會將她的杯子遞給弱水。

就是為了一箭雙雕,弱水不死,她都要死。

是的,他早就有殺她之心!但是他卻用了最殘忍的方式,將她碰上天堂,然後無情推她入地獄!

站得越高,摔得越痛!

他明知道她愛他,他故意給她希望,讓她幻想,然後殘忍的毀滅她。

“秋夜一澈,你不是人!”

碧蘿雙眼含淚,那聲音,竟萬分的淒厲!

十五坐在座位上,冷笑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這一幕如此麵熟。

“秋夜一澈,你好狠毒,你要斷子絕孫!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碧蘿嘶聲大喊,起身像惡鬼一樣朝秋夜一澈撲了過去,明一一腳將她揣在地上。

“你這怪物,殺了我們王妃不說,竟然還口出狂言對王爺不敬。”

“灌!”

秋夜一澈突然開口,聲音冷酷到了極致。

明一聽命,馬上從身側拿出一個瓶子,然後命人架著碧蘿強行掰開了她的嘴。

瓶蓋被打開,縷縷青煙冒出來,碧蘿一見那瓶子,雙眼充血幾近爆裂,大聲嘶喊道:“秋夜一澈你是禽獸,你沒有良心!”

那是鏹水!

而那個瓶子,竟和當年灌胭脂濃鏹水時所用的瓶子一模一樣。

他竟然在替胭脂濃報複自己。

秋夜一澈冷睨著碧蘿,丟下一句,“王妃沒找到之前別讓她死了。”說完,他竟懶得再看,負手離去。

他竟然不讓她死!

“碧蘿。”明一俯在她耳邊,“人在做天在看!你這是罪有應得!”說完,將那瓶鏹水灌入了碧蘿喉嚨裏。

“唔!”

碧蘿雙眼一翻,扭動著身軀試圖掙脫開,待慢慢一瓶鏹水灌下,侍衛鬆開了手,碧蘿馬上捂住自己的脖子,在地上翻滾起來。

她七竅流血,痛得聲音也發不出,可偏偏那鏹水入喉,讓她無法暈過去,也死不了。

十五起身離開位置,走到碧蘿身邊,輕問:“碧蘿,你是不是恨不得找一把刀子將自己的脖子切開,讓那鏹水流出來?是不是覺得痛不欲生,想求一死解脫!”

當年,她在棺材就是這般滋味。

碧蘿發出痛苦咯咯的聲音,右手被砍斷,左手因為尚秋水的傷口早就腐爛化膿,卻仍不甘的想要抓住十五的衣服。

哪怕入地獄,她都不想放過胭脂濃和秋夜一澈!

她恨,前所未有的恨,恨不得將秋夜一澈一點點的啃噬。

這個她付出一生的男人,竟然如此殘忍的對她。

此時的弱水身體膨脹得越來越大,她忍著劇痛掙紮爬向明一,“解……解藥。”

明一將頭扭向一邊,似若未見。

弱水這才醒悟那個白衣黑發的女子仍然沒有離開,更如猶如上神一樣俯瞰著地上求死不能的碧蘿和自己。

她拚盡最後的氣力朝十五爬了過去,此時的弱水,整個臉全是青經,體內血管開始膨脹,她的手腳已經腫脹得像象腿無異。

手指用力的抓著十五的衣角,弱水雙眼滾著血水,哀求的道:“門主,求求你……”話沒有說完,大廳想起沉悶的聲音,旋即是弱水的嘶聲尖叫。

她的左腳炸裂了,血肉橫飛,腿骨掛在胯骨間,白骨森森。

十五低下頭,冷酷地看著弱水的臉,“弱水,八年前,你可曾想終會有一日跪在地上求我饒你一命?”

八年前,十五被吊在石牆上,就是弱水一點點的挑斷她經脈,那過程裏,弱水甚至各種羞辱嘲諷,試圖逼著十五下跪求饒。而十五,至始至終都沒有哼一句。

“門主,求求您。”

弱水一開口,右腿轟然巨響,竟然也炸得粉碎,她此時知道自己活不了,但是她無法忍受看著自己的身體自動爆炸成碎肉。

她受不了這個過程,受不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死亡,受不了看著自己的手也成肉末,自己的內髒炸得漫天亂飛。

她不求生,隻求像妙水一樣死得痛快。

“你還記得那年我說過什麽?”十五目光盯著遠方,似陷入了回憶,良久,她將目光落在弱水的臉上,冷笑道:“要你們都不得好死。”

說完起身,跨過流水,直徑走向門口。

庭中因為碧蘿恐怖,所有人早就嚇得離開,唯有門口守著數百名侍衛,一見十五負手走來,紛紛讓出一條路。

秋夜一澈的馬車已經不在,顯然他已經離開,十五立在門口,看著睿親王府的方向,微微皺起眉頭。

弱水是秋夜一澈殺的,看樣子,很可能流水的身份也暴露了。

宮女見她出來,趕緊牽來馬車,十五走下石階,大廳方向裏傳來一聲巨響,哄一聲,瓦礫震動。

十五聞聲也不禁回頭,目光平靜如水。

“怎麽還沒有看夠?那弱水已經被炸成肉末了。”一把油紙傘撐在頭上,旋即是一個熟悉的異香,十五驚訝地看去,卻蓮絳。

“你怎麽出來了?”

十五擔憂地看著蓮絳,細雨朦朧裏,他麵容如蓮,玉手持著一把油紙傘,仿似從畫中走出的人兒。

眼見此處不安全,帶著他繞開了皇宮的馬車,穿過幾條巷子,離開了逍遙王府。

蓮絳臉上滿是委屈,一下環住十五的腰,“我都沒有做錯事,你竟然將我關在小魚兒院子外麵。還合著小魚兒欺負我,如今我來找你,你竟然凶我。我覺得好難過。”

“我哪裏有凶你。把手拿開,這是大街上。”說著,十五不客氣地一掌拍在他手背上。

“十五,你真狠心,竟然真下得了手。”

蓮絳將手放在十五麵前,那如玉的手背竟然紅了一片,“我還是你夫君呢,你下手這麽重,以後我們有了崽,你不一巴掌把他拍死啊。”

十五這才驚覺自己下手太重了,忙柔聲道歉,“我有些急了。”

她是怕他靠得她太近,他會疼。

“那你給我揉揉。”

“那我先去給你買串糖葫蘆。”說著,十五轉身往大街上走。

蓮絳忙將她拉住,碧眸惱怒,“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怎麽老給買那個玩意兒!”

“隻有小孩子才讓我揉手。”

某人又順勢貼了過來,將頭蹭在她耳邊,“那買了糖葫蘆,也要給我揉。咱”

他聲音又柔又嗲,十五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隻有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好在他此時的起色看起來很不錯,否則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那你現在就矜持點。”

“好。”知道待會兒有甜頭吃,蓮絳倒是很乖地放開了十五的手,兩人打著一把傘走在長安的街道。

春日小雨,長安繁華的街道雖不如往昔,可依舊熱鬧,路人紛紛持著傘行走。

一條巷子裏突然跑出一個少年,他身著破爛的衣服,周身都是泥水,臉上也花地看不清麵容,濕漉漉的長發貼著身體,顯得人格外的消瘦。

他赤著玉足站在青石板上,目光呆滯迷茫地看著來往人群,似乎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許久,他抬起手,手裏是一座木雕,他雖一身髒亂,可木雕卻幹幹淨淨,顯然保護的特別的小心。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他紫色的眸子看著那個木雕,喃喃自問。

恰此時,一個女子從身旁走過,他上前一下拉住女子的手,茫然望著對方的臉,像要從對方身上找到點信息。

可是,對方的臉,他不認得。

“啊。”

那女子嚇得尖叫,一把推開他,他被推得一個踉蹌,跌倒在水坑裏。

他又爬起來,朝另一個方向走,凡是路過的女子,他都會上前拉住,卻都被狠狠踹開。

“哎,怎麽又是你啊,這都下著雨你還到處跑。”

少年摔倒在雜貨店門口,裏麵肥胖的老板娘將他扶起來,可他緊張地抱著手裏的雕像,又茫然的離開,見隔壁店鋪站著一個女子,竟又神情恍惚的跑了過去。

“滾一邊去,你這個瘋子,半個多月了,還不走。”隔壁老板一見他騷擾客人,衝上去拿著掃帚狠狠地打向那少年,將他驅趕到一邊。

胖老板娘急道:“他不過一個瘋子,你下手這麽重。”

“瘋子就能亂來嗎?!”

旁邊坐著幾個躲雨的,跟著接話,“我半個月前也遇到過他,倒不至於髒成這樣,好像長得還十分俊秀。”

“樣子好像是挺乖巧的,但就是神誌不清。”

胖老板娘瞧著雨中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往前麵走,不時被人推來推去,歎了一句,“長得好如何啊,這樣子也是作孽。”

“長得多好看?”

屋簷下一個滿身酒氣的猥瑣中年人吐了一把口水,目光盯著人群中的少年。

“王大漢,你要幹什麽?”

那肥胖老板娘厭惡地盯著他,“莫不是你又要幹那些齷齪的勾當,一個乞丐你都不放過,小心你下輩子斷子絕孫。”

“你這說的什麽話,可不要冤枉我。我馬上就要離開長安,去外省做生意了。”

說著,就大搖大擺地走了。

“我呸!傷天害理的生意!”

老板娘盯著那王大漢,發現他和瘋子少年走的不是一個方向,這才鬆了一口氣,卻忍不住朝他吐了一口。

那王大漢長年遊手好閑,年初一般離開長安,一年回來兩三次,總是帶著幾個拐來的漂亮小孩兒,然後將她們買到妓院,自己再拿著那些錢到青樓花天酒地。

這長安本就生亂,前些日子有人開了一個‘麗花宮’據說裏麵個個都是美貌如花的男伶,那些客人都是長安有頭有臉,而非常有背景的貴族。

但凡喜好龍陽的,在那事兒上,有幾個正常,據說個個變態,什麽手段都用得出來。

這麗花宮才開,天天都傳出有漂亮的男官兒被人活活折磨至死,甚至隔壁有人親眼看到有人從那三樓跳下來是,摔得腦花四濺。可以想象那麗花宮是個什麽鬼地方。

想到這裏,胖老板娘轉身回到屋子裏,對老頭說:“當家的,你要不去去看看那小乞丐,怪可憐的。”

“啊呀,前幾天你不是還給他幾個饅頭嗎,他都不吃。”

“去不去!”老板娘抄起旁邊的鍋蓋就要砸過去,“咱這店不是還少一個人嘛,我看那孩子雖然腦子有點問題,但也不至於太傻,這天又下雨又落雪,他都活得好好的。不如你帶他回來做長工,也省得他天天被人在外麵追趕。”

老頭雖然抱怨,卻也撐了一把傘,跟著走了出去。

旁人看著眼裏,卻沒有說話,都知道這雜貨店老板兩口子都心善,奈何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半個侄女,兩人年歲大了,卻老無依靠,許是要將那孩子帶回家當做孩子養吧。

老頭撐著傘追趕了幾條街,又看到一群人都圍著少年在打,還有人大喊道:“打瘋子,大瘋子。”

少年抱著懷裏的東西,弓著身子被打的一步步後退,摔倒幾次,都又爬起來。

“你們別打了。”

老頭衝進人群,一下擋在了少年麵前,好心的對周圍的人說:“求你們不要打了。”

“老頭,你認識這個瘋子?”

一個年輕男子叉著腰,指著老頭,“你知不知道他竟然敢拉我娘子的手,我這就要送他去報官。”

“這個小爺,我替你賠不是。他腦子有點問題,你行行好,大人不記小人過。”

老頭一邊道歉,一邊將少年拉起來,“你沒事吧。”

少年低著頭,忙用衣服將小雕像擦了一遍又一遍,卻渾然不知自己到底有多髒。

“讓開,讓開!”

恰在這個時候,幾個身穿黑色的彪形大漢衝進了人群,二話不說,抓著少年就將他拖走。

“你們這是做什麽?”

老頭一看形勢不對,忙上前也拉住少年,厲聲質問。

“臭老頭,滾一邊去,我們麗花的事情,也輪得到你管。”說著,就把老頭推開了。

一聽麗花兩個字,眾人紛紛變色,趕緊後退幾步,遠遠觀望。

老頭一聽,就知道一定是那王老漢幹得齷齪事,若這少年被帶去那個地方,哪裏還能活。他爬起來,就抱著少年的腰肢,老頭大喊道:“你們休想帶他走。”

“不知死活!這小官兒本就是我們麗花宮裏逃出來的!”

其中一個大漢上來一腳把老頭踹開,老頭兒年歲大了,這麽吃了一腳摔在地上,嘴裏吐出幾口鮮血也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幾個大漢將少年抓走。

“你們這是無法無天,天子腳下你們都敢搶人!”

他倒在雨裏麵,大聲喊道。

旁人見那群人走了,忙上前勸告他不要惹那麗花宮。那裏麵可都是有背景的人。

“好了,給你買了糖葫蘆了。別亂碰摸手,說好了矜持點。”

十五將糖葫蘆遞給蓮絳,狠狠瞪了他一眼,這人一路上,一會兒這兒摸,一會兒那兒掐,就是不閑下來。

兩人走到路口,就看到一群大漢拖著一個人走飛快上了一輛馬車,疾馳而去。

而不遠處,卻一個老頭的哭喊聲。

雨下的有點大,但是露天卻圍了一群人,十五知道蓮絳喜歡清靜,讓他在旁邊等著,自己走過去,看到一個老頭兒倒在地上大喊,似乎滿腹冤屈。

這裏可是長安,十五不禁皺眉,上前詢問,

“怎麽回事?”

旁邊一個人說:“不知道啊。剛剛麗花宮的來抓人,應該是和這老頭起了衝突。”

“姐姐姐姐。”十五正要擠進去,突然感到有人扯自己的衣服,一低頭,卻一個小男孩兒,他手裏拿著一個東西遞給十五,“姐姐,這個是不是你的?”

“這個不是我的。”十五笑著回答。

小男孩兒有些失望,將那雕放在眼前看了幾眼,又看了看十五,“應該是你啊,和你好像。”

十五拿在手裏一看,是一個人形雕塑,大大的眼睛,簡單挽起的頭發。雖然簡單,但是線條流暢臉嘴角的發絲的細紋都非常細致,這分明就是她。

她將雕塑反過來,一看那底部——一有一個刀痕。

她認得一個人,那人手一雙極其靈巧的手,能將人雕刻的活靈活現,而每次收刀時,他都會底部停頓,留下一個印記。

十五整個人如五雷轟頂,握著那木雕的手在發抖,“你在哪裏撿到的?”

小孩兒指了指老頭身後,十五一下想起了剛剛那個被帶走的少年,趕緊衝進人群將老頭兒扶起來,“大叔,你可認得這個東西?”

老頭看著衝過來的女子,隻覺得有點麵熟,一看他手裏的雕像,突然反應過來,這女子應該就是那少年要找的人

,“是那小哥的東西啊。姑娘,你快去找找他吧,他被麗花的人抓走了。”

“麗花?”十五聲音亦在顫抖,“麗花是什麽地方?”

“在永巷街,那也是青樓,但裏麵全都是男的。”

“大叔可記得那少年的樣子?”

“沒看清,但是,他眼睛很特別,像是紫色的。”

十五渾身氣血冰涼,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放在老頭手裏,“大叔謝謝你了。”

說完,整個人如白鶴掠起,躍上了房頂,飛快奔向麗都方向。

遠處的蓮絳等得有些無聊,卻看到十五突然消失在雨中,他丟下扇,趕緊跟著追了過去。

麗花宮如今是長安最負盛名的青樓,不僅是因為這裏麵都是男官兒,最重要的是這些男官兒年紀最多從不超過十八歲,而且模樣絕色。來這裏的尋歡的客人,個個身份顯赫,大多數的他們不僅僅享受男人的‘滋味’更多是來享受那份虛榮的。

整個麗花宮,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著打手,三步一個崗位,守衛森嚴。

而旁邊的巷子口,停著一輛黑色的馬車,那馬車正是剛剛從十五身前走過的那輛。

走入後院入口,一個大漢馬上攔住,“此處是禁地,外人不得入內……唔!”

他話還沒有說完,整個人就僵直的倒在了地上,脖子上的鮮血順著雨水流淌在青石板上。

“來……人”他的夥伴同樣聲音未喊出,隻見一匹雪亮的光從眼前劃過,自己的鮮血便從脖子裏如水注噴了出去,而立於身前的女子,衣不沾血,手裏的長劍**著清洌的冷光。

十五翻牆躍入後院,身上衣服盡濕,一手拿著木雕,一手擰著劍轉入走廊。

走過的地方,皆是一路屍體。

一樓靠樓梯的房間門突然打開,一個一個打扮妖豔的胖女人一邊係腰帶,一邊對身後滿身酒氣的漢子說:“那我就去看看你說的新貨。”

話剛落,一把冰涼的劍就架在了她脖子上。

胖女人全身一抖,臉上的粉簌簌落下,看著眼前周身濕透的白衣女子,道:“姑……姑……”

“剛剛被抓來的少年在哪裏?”十五冷聲開口。

“你說什麽,我不懂啊!”

十五上下掃了一眼胖女人身後那個猥瑣的漢子,手腕一揮,對方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就滑到在地,鮮血賤了胖女人一身。

那漢子正是王老漢。

而十五手裏的老女人,正是麗花的老鴇,一見剛剛還在和自己歡好了的男人躺在血泊中,死得眉目怒睜,當即嚇得魂飛魄散。

“他在哪裏!”

“姑娘,你莫要衝動,我這帶你去,我這就帶你去。”

那老鴇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她剛剛也是聽到說來了一個好貨,讓她去驗身,哪裏知道,她人都沒有看到,竟有人來要人了。

帶著一個肥胖的老太婆,很快就驚動了其他人,十五手腕一用力,鋒利的劍切入老鴇肥肉裏。

對方嚇得一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裙子上一股尿味,“姑娘,您別動手,我這就帶你走。”

“說在哪裏!”

“三樓,丁房!”

老鴇說完,再也堅持不下去,兩眼一翻,倒在地上。

十五一腳將她踹開,而周圍的打手當即一擁而上,可還沒有近身,隻看到狹窄的樓梯處皆是銀輝,十尺之內的人,所有人都被切喉而亡。

白衣女人提著劍立於屍體之中,那老鴇突然醒來,扯著嗓子大喊道:“快來人啊!”

“叱”劍起手落,一顆肥胖的頭顱順著血柱衝上天空,十五劍一指,劍尖挑起老鴇的發髻,帶著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踩著鮮血,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三樓。

而這一路,幾十人持刀追隨,卻無人敢近身。

看著房間上的字號,十五扭頭回看走廊處,那些打手竟然紛紛後退三步,十五將老鴇的頭顱丟在地上,抬起就是一腳。

那肥胖的頭顱竟如飛天炸石,帶著凜冽的強大力量衝了過來,前麵一排人直接被撞飛,連帶的幾個人都從欄杆處掉下去,發出沉悶的聲響,摔死在院子裏。

十五推開門,幾把斧頭迎麵而來,十五一個後仰,如驚鴻掠起,腳尖接住那斧頭,用力一踹回去,對麵一個人,直接被斧頭劈成兩半。

屋子裏站著的,正是將長安街上強行擄人的大漢兒,此時見自己的同伴被人從頭到腳劈成兩半,血水跟雨水似的流滿了地上,都紛紛丟下手裏的武器,給門口站定的女子讓出一條路來。

“人呢?”

女子持著一柄雪亮的劍,冷聲質問。

“在那裏。”

其中一人顫抖的抬起手指向角落。

角落裏,一個少年雙手被反捆綁在身後,周身全是汙泥,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清顏色,卷曲的長發濕漉漉的裹著羸弱的身體,在燈光下,露出原本的栗色。

十五呆呆地看著地上蜷曲的少年,一步步走過去。

明明兩人隻隔了不到十尺,可每走一步,她都覺得是漫長的一生。

待走到少年身前時,她再也握不住手裏的劍,一下跌跪在地上,痛苦的捧著少年的臉。

他的臉也很髒,也不知道是流浪了多久,連五官都看不出來,隻有那輕輕顫抖的漂亮睫毛告訴她,他真的還活著。

十五衣衫濕透,她抄起袖子,小心翼翼的擦幹淨他的臉。就這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在她小心的擦拭下,漸漸露出真容,和九年前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身前的少年緩緩睜開眼睛,一雙紫色的眼眸如夏日午後的藤蘿花,無比的明亮美麗,他怔怔地望著十五,“我是不是見過你?”

“是。沐色,我們見過!”

九年前,他第一次看到她,他說的也是這句話。

時隔九年,她換了容貌,變了聲音,他卻依然一眼就將她認出來了。

“我覺得,我在夢裏見過你。”

十五再也說不出話,一下將沐色抱在懷裏,不敢絲毫鬆開,她也怕這是做夢。

“你叫什麽名字?”

待十五解開他身上的繩索時,他伸出髒兮兮的手,捧著十五的臉,好奇地問道:“你真好看。”

“我叫,十五。”

“十五?”

“嗯。”

人生若如初見。

十五將沐色扶了起來,將雕像放在他手心,“這是不是你的?”

“是。”他微微一笑,笑容幹淨的沒有一絲雜質。

“來,我帶你回家。”十五牽著他的手,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直接往外走。

剛剛經曆一場血戰,看著滿身煞氣的女子,無人敢上前將她攔住。

她的手滾燙,他的手冰涼,一如九年前那樣。

她和他,從來都沒有變過。

兩人牽著手,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從後院走到正院,一路上,所有人都呆在原地,幾乎不敢相信,剛剛被抓進來那個少年,麵容如此絕色,而他身邊的女子,麵容清冷,周身流轉著可怕的殺氣,滿身鮮血,宛如破曉而來的修羅。

裝飾得富麗堂皇大廳,一群打扮妖豔的少年在台上跳舞,台下一群熱男人左擁右抱,不少年紀和沐色一般大小少年僅著單衣跪在地上,給客人倒酒,更有的不得不掛著獻媚的笑容卷縮著在那些麵目醜陋的男子懷裏。

待十五牽著沐色走到大廳時,整固個大廳全都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兩人身上來回流轉,更有人個喝酒的人,直接衝上來要抱沐色,十五手腕一轉抬,月光毫不客氣地刺了過去。

雪白的劍刃精準的穿過那人心髒,速度快如驚電,傷口剝薄如片紙,一點鮮血都沒有溢出,而對方仍舊用癡呆的眼神看著沐色。

十五扔扣著劍,對身邊清美若蘭的少年道:“沐色,你喜歡這裏嗎?”

少年紫色的雙眸靜靜掃過周圍,對十五道:“不喜歡。咱”

“好!不喜歡,就毀了它!”十五抬起一腳,將身前那具屍體踹飛了出去,旋即一個回身,手裏的月光帶著雷霆般的驚天氣勢,破空而下。

“轟!”月光帶著淩厲的寒氣斬向了那舞台,頃刻間,那舞台被斬成兩半,地麵上一條鴻溝,那幾個唱歌的男官兒一下摔倒在地上。

這一下,終於有人反映了過來,隨著一聲聲尖叫,所有人紛紛逃散。

十五目光注意到桌子上的酒壺,手中劍橫掃而出,一旁琉璃燈摔得粉碎,火遇到酒,瞬間蔓延起來,立時,這個奢侈的麗花宮一片火海。

麗花宮外小雨同樣在下,但是早聽聞到有動靜,外麵站滿了一群觀望的人,看到麗花突然燃起火,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火苗呼嘯而出,哪怕天在下雨,卻也阻止不了有人要毀滅它的決心。

獵獵火焰越燒越厲害,就在火舌中,一個白衣長發的女子一手持著劍,一手牽著一個栗色卷發的少年從裏麵走了出來。

少年衣衫髒亂,左手緊緊抱著一個東西,待看到這麽多人群,他下意識地靠近女子站在她身後。

“別怕!”

十五回頭看著身後的麗花,手裏劍冷冷一揮,那塊金子的招牌掉在地上,斷成兩截。

“好!”

“燒得好!”

也不知道是這麗花太招搖過市,還是太過傷風敗俗,這一刻,圍觀的群眾竟然紛紛喝彩起來。

十五持著劍,拉著沐色大步穿過人群離開。

細雨如絲,人群中一人默默凝望著兩人離開的方向,碧色的雙眼宛如一片寧靜的海,沒有絲毫的波瀾和漣漪。

大火燒的猛烈,越來越多的人前來圍觀,不知道誰擁擠了一下,有一人險些跌倒在地,後麵的人也無法站穩一腳上前,剛好將一個糖葫蘆踩在腳下。

十五牽著沐色回到原來的巷子口,卻隻看到賣糖葫蘆的老頭,而蓮絳,卻不知去向。

風居院裏,十五將一桶桶的熱水放在大木盆裏,又在水裏放上了艾草,橘皮,還有各種草藥,而旁邊沐色抱著木雕安安靜靜地站在旁邊,紫色的大眼睛一直望著十五。

“來,沐色。”

十五招呼他過來,沐色乖巧的點點頭,走了過來。

“待會兒,你自己把衣服脫了,然後洗幹淨,懂麽。”因為沒有沐色的衣服,十五隻有找來一套蓮絳的衣衫放在旁邊,“洗完之後,你就穿上這個。我在外麵等你。”

“好。”

沐色眉眼一彎,笑著應道。

十五摸了摸他的頭,退了出去,又將門關上。

看著門口上貼著的囍字,十五踮起腳尖,看著長安方向,卻仍舊沒有看到蓮絳的身影。明明說好了讓他別亂跑,竟然又不在了。十五歎了一口氣。

好在冷一直暗中保護蓮絳,但是,到底擔心,十五又放了一個集合信號,提醒冷早些將蓮絳帶回來。

“砰!”身後房間裏有響動傳來,十五跑回去,貼著門問:“沐色,你怎麽了?沐色?”

“我……我不會洗。”

許久,裏麵才傳來沐色茫然的聲音。

十五想了片刻,推門進去,才發現沐色穿著單薄的裏衣赤足站在大木桶旁邊,而那些滿是泥漿和汙跡的衣服卻被他丟在了水裏。

看到十五進來,他紫色的眼瞳閃過一絲怯弱和無錯,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低聲道:“我不會洗。”

“不是讓你洗衣服啊,是沐浴懂嗎?”十五忙將那些衣服撈出來,可整桶水全都髒了,無奈隻得從新換掉。

如今的沐色和當年初遇那樣,沒有任何的意識和靈智,和剛生下來幼兒無異,也不知道前些日子都發生了什麽,他眼神中甚至還有對著陌生人的怯弱和害怕。

想起在麗花宮找到沐色的情景,十五就是後怕,若是去晚了,那後果……她簡直不敢猜想下去。

沐色坐在木桶裏,十五將他貼身的衣衫脫掉,這才發現他背上竟然全都是愈痕。

“有人打你了?”

十五一下捉著沐色的手,厲聲問道。

“嗯?”沐色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十五道:“很多人追我,趕我。”

十五雙眼幹澀,握著沐色的手微微顫抖,沉聲道:“對不起,那天,皇宮那晚我就該找到你。”

沐色似乎無法聽懂十五說的什麽,隻是看著十五傻傻地笑。

“那你痛不痛?”

十五小心的摸著那些瘀傷,問道。

“什麽是痛?”

他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水色的眼瞳中滿是疑惑和好奇。

十五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拿著絲帕沾著水替他洗淨臉上的汙泥,教導道:“沐色,以後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我。”

“什麽是欺負?”

“就像那天有人追你,趕你,或者,打你將你身上弄出這種瘀傷。”

“嗯。”他點點頭,麵容洗淨之後,宛如一塊靈氣的玉,完美的不見一絲瑕疵。

許久,沐色似乎又想起什麽,望著十五,小心翼翼的道:“如果,十五不在呢?”

“我一直都在。”十五笑著安撫他,“我一直都在。如果不在,誰欺負你,你就殺誰。”

沐色是厲鬼經過最痛苦的煉化過程而產生的魅,但,他本身無意識,說白了,有一身讓人匪夷所思的傀儡術和完美的足以迷惑人的身體以外,他和傀儡無異。他殺人,都是需要人的指令,否則,他們不會主動攻擊人。

這便是為何當年他作為厲鬼,作為魅,尚秋水都在他身邊的原因。

擦拭到沐色胸腔,他的皮膚和當年一樣,宛如凝雪,可是,整個胸膛的皮膚卻比其他部位看起來更加粉瑩,但隱約還能看到當年被剝皮留下的傷。

整塊胸腔的皮膚都是新生,因此,那枚朱砂痣不在了。

十五手指顫抖地落在他胸膛,握著絲帕的手不禁握成拳頭——裏麵空空如也。

沐色期待的那顆心,被挖了。他雖然是魅,可卻渴望成人,渴望真正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還好,你還活著。還好,我們都還活著。”

沐色和蓮絳身高相差不大,因為穿上蓮絳的衣服竟然剛好一身。

十五見他周身冰涼,將他安置在火炭前,自己則親自替他將頭發擦幹。

“沐色?”

“嗯?”

“以後你叫我姐姐,好不好?”

“姐姐?”

“是。”

“為什麽要叫你姐姐?”他回頭,清澈的紫眸望著十五,秀美的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更加柔和。

“因為姐弟是一家人,隻有一個家人才永遠不分離。”

“好。”沐色抱著手裏的雕像,乖巧的應了聲,“姐姐。”

“別動,擦幹頭發,你就去睡覺。”

“好。”

十五拿起梳子,將沐色卷起的長發梳理開,門被突然撞開,一道淩厲的無形殺氣直擊向沐色,十五拉住他,點足後掠幾步,耳邊一聲轟然巨響。

沐色原本坐著的梨花椅子被擊得粉碎,十五將沐色拉到身後小心的護住,摸出腰間的月光冷冷地盯著門口。

剛才那一擊,如果沒有躲開,沐色必死無疑。

“誰?”

十五厲聲大喝。

“喲,夫人連自己的夫君都不認得了嗎?”

一個低沉慵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旋即一個全身濕漉漉的人抱著手臂斜依在門框上,蒼白的麵上,一雙深碧色的眼眸冷幽幽看來,如玫的紅唇輕然勾起,似笑非笑。

“蓮絳?”

十五見他周身盡濕,披在身上的長發還在滴水,忙收了劍衝了過去。

可還沒有近身,蓮絳雙袖鼓動,獵獵掌豁然而起,雙掌擊向沐色。

“蓮絳,你住手!。”

十五大驚,拔地而起,如流星衝向沐色,手裏的劍穿花拂柳**起一片白光罩在了沐色身前,一一截住了兩道掌風,但是蓮絳早起必殺之心,十五帶著沐色,卻依然被掌風波及,兩個人都摔在了地上。

“十五。”

蓮絳驚訝地看著十五,見她已經爬了起來,卻將地上的少年扶起來,連聲問道:“沐色,你沒事吧!”、

“沐色?他是沐色?”蓮絳大腦微微眩暈,不可置信地盯著十五,“他是沐色?”

十五聞蓮絳語氣不對,忙上前置身擋在沐色前麵,低聲道:“他是沐色。”

蓮絳倒抽一口冷氣,那日他進入沐色的憶境中,險些被他意念殺死,這筆賬,他一直記在了心裏。

“皇宮那晚,是他做的吧!”

傀儡術失傳了上千年,而沐色是他唯一見過會操控傀儡術的人,所有的人,瞬間被切成肉末,手段之殘忍,連他蓮絳都要佩服。

這樣的人,消失八年之後,竟然還活著世界上,無疑是一個可怕的威脅。

“他不過受人指使,和他無關。”

“那如何?”蓮絳眼眸微斂,薄唇噙笑,可周身殺氣凜然流轉,“本宮向來呲牙必報。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要來。他若不死,你怎麽讓三娘瞑目!”

說著,他抬起雙手,兩團紅色火焰在手心獵獵燃燒。

十五見他有必殺之意,持著月光的手狠狠一沉,聲音冷毅,“他曾是桃花門的殺手,可到底,不過是秋夜一澈殺人的工具。若有人持劍殺你,你是該殺了那個人,還是殺了他手裏的那把劍呢?人是有思想的,但是,劍沒有自己的意識!”

說道這裏,十五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想提下麵的內容,卻終究咬牙說了出來,“九年前,我來到大燕,步入桃花門,最後卻被所有信任之人背叛。唯有沐色一直與我共患難,我他於我有救命之恩,還因我受到各種折磨,變得沒有任何意識和靈智,簡直和稚兒無異。

如今又被人拋棄,流浪與於長安,險些被人賣到青樓為官兒。”

蓮絳心疼十五過去的遭遇,聽到這裏,殺氣稍緩。

十五見蓮絳臉色緩和,自己聲音也軟了下來,看著蓮絳的目光也多了幾分乞求和妥協,“夫君,我知你明事理之人。更何況沐色有恩與我,如今尋回他,視他為親人,彌補當年的內疚。”

一聲夫君,直接喊到了蓮絳心裏,又聽得十五說隻當沐色為親人,蓮絳這才像一隻稍微安撫的小貓,收起了攻擊的爪子。

可心裏仍舊不是滋味,酸澀偏偏在胃裏打著轉兒。

“你說他如今像稚兒?是稚兒能血屠整個皇宮?我可沒有見過比他更殘忍和厲害的稚兒?他分明就是一個禍害隱患。”

蓮絳妖異的碧眸試圖越過十五看清那躲在她身後的少年。

“夫君,我不敢騙你。”十五忙趁熱打鐵的解釋,“他若真還能殺人,又豈能讓尋常人欺負,身上到處都是瘀傷,還被賣入青樓做官兒。他現在的智力,連那小魚兒都不如。”

“那夫人你什麽意思?”蓮絳靠在門上,抱著手臂冷笑起來,“難道說你還要養他?”

“他生活不能自理呀。更何況……”十五漆黑的眼底閃爍明亮的光芒,笑道:“我都入贅了,帶一個拖油瓶弟弟你總該不嫌棄吧。”

蓮絳向來刀子嘴豆腐心,十五摸透了他性格,幾下就將他哄了回來。

“哼!”

蓮絳將頭一扭,目光看向外麵。

心裏百個不願意,但是,十五的性格蓮絳哪裏又不懂,對方若的倔強起來,天塌下來了她都不管。

她此時要留下沐色這禍害,他根本阻止不了。

若真的動手強迫她,反而兩人之間會出現問題,甚至……

心口頓時收縮起來,他真的不敢想象,若兩人真的動手,十五會置自己如何!

她曾說過沐色是她活著的信念,而他今晚也看到她為沐色做的一切。

上次,她曾為了自己而硬闖獨孤府邸,可為了沐色,她亦不顧危險地闖進那麗花宮,甚至血洗麗花宮,最後還一把火點燃了那裏。

夜風陰寒,吹在他周身盡濕的身上,他不禁打個冷顫,他仍記得她滿身是血的牽著沐色從麗花宮出來,那雙殺氣翻騰地眼眸,抿成一條薄線的唇,仿如修羅出世。

十五,你為沐色可以血洗百人,那會不會為他而對我動手?

突然間,他難過的閉上眼睛,真的不敢想下去,隻覺得心髒疼得無法呼吸,恨不得就此暈過去,醒來之後,發現她正坐自己身邊安靜的剪紙字帖。

十五,什麽時候,你的世界不再有其他人,不再有仇恨,不再有責任,不再有負擔,隻有我。

我要你的世界,隻有我。

濕漉漉的長發貼著臉頰,他努力的喘了口氣,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十五身後,道:“最好是別讓他出現在我麵前。”

暫時讓沐色留下,他蓮絳想要一個人無端消失,難道還不容易!

“那你是同意啦?”

十五高興地問,語氣裏滿是感激。

“哼!”

蓮絳又將頭扭到一邊,卻忍不住寒意,“咳咳。”

“你身上都濕透了。你的傘呢?怎麽將自己淋成這個樣子?”十五趕緊上前,可剛近身,她又下意識地後退幾步,籌措地站在離蓮絳三尺的地方,不敢再靠近。

“嗬嗬嗬……”蓮絳幽怨地盯著十五,冷聲道:“我都回來這麽久了你才發現我身上濕透了?是你把我又丟在大街上,自己跑了,現在你還敢怪我自己不打傘?”

十五垂下頭,她帶著沐色回去找蓮絳時,他已經不在原地,所以先回來了。

而且剛剛蓮絳一出現,直接就動手,她哪裏有機會說。

注意到蓮絳所站的地方一攤水漬,十五忙回身抓起一條毛巾,遞給蓮絳,“你先擦擦頭發,全身都是水!”

蓮絳看著她手裏的毛巾,想到剛剛發生的一切,心裏又是酸楚又是憋屈,終於忍不住氣得勃然大怒,抓起那毛巾就扔在地上。

這女人如此討好自己一番,先下該表現的時候,竟然還敢讓他自己擦頭發!

他剛剛一上樓,就看到十五在給別的男人擦頭發,他沒殺她都不錯了!

而且,一看那毛巾,蓮絳幾乎氣得吐出一口血來,直接指著十五怒喝道:“我憑什麽要用別人用過的毛巾?我頭發濕了,你怎麽不給我擦?剛剛還喊我夫君呢?怎麽沒有看到你盡人妻之道?”罵到一半,蓮絳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沐色悄悄地走過來,撿起地上的毛巾捧給十五,那模樣十分乖巧溫順。

卷曲的栗色長發,光潔的額頭,細致的黛眉,漂亮而不妖的紫色雙瞳,直挺的鼻翼……

不,這沐色不是僅僅是一個禍害,怕還是一個禍水!

蓮絳雙眸頓時一眯,又將這個突然橫插在他和十五麵前的“東西”上下打量,審視了幾番,確定在對方清美的臉上完全找不到任何瑕疵後,目光落在了沐色的衣服上。

手蓮絳眉毛頓時挑起,眼底閃過一絲了寒光,一抹不可見的冷笑溢過他嘴角。

十五見他這個表情,頭皮頓時發麻,而沒等她反應過來,那蓮絳已經撲了過來,一下揪住了沐色的衣服,厲聲道:“他為什麽穿我的衣服?”

蓮絳此時就像發瘋的潑婦,將沐色的外衣撕開,沐色完全呆愣,完全不知道什麽事情,就看到門口站著個一個像從水裏爬出來的人,一下朝自己撲了過來。

嘩啦!蓮絳將沐色身上衣服撕成兩半,果然見他神色茫然無知,不禁耳語警告,“你最好不要和本宮裝傻。”

那十五說沐色是稚兒,但是,真假得由他蓮絳定奪。若是裝的,他遲早讓他露出馬腳。

可沐色對蓮絳的話完全沒有反應,蓮絳順勢用力狠狠一推,沐色一個踉蹌直接撲到在旁邊的屏風上麵。

看到沐色倒在地上,十五終於從蓮絳瘋狂的舉止中反應了過來,趕緊跑過去將沐色扶起來,一撩開他手腕,那兒竟是一片青紫,不禁回頭瞪著蓮絳,“你怎麽說著說著就打人了。”

沐色委屈地躲在十五後麵,一聽到打字,就想起剛剛十五交代的話,也抬起一隻手,指著蓮絳,“他欺負我。”他的聲音本就如他的人一樣輕柔婉約,一雙寫滿委屈的雙眼更是清澈漂亮,此番看起來天真又無辜。

十五忙安慰道:“沒人欺負你,他不會欺負你。”

蓮絳一看十五那著急的樣子,氣得頭發都豎了起來,把撕爛的衣服往地上一丟,張牙舞爪地又撲了上去。

“蓮絳,你要做什麽?不要打人啊!”

“打人?”蓮絳怒極反笑,指著被十五護住身後的沐色,“我可沒有打人,誰讓他穿我衣服的,我不過是拿回自己的衣服。”

十五瞧著地上被蓮絳撕碎的衣服,知道他心裏不痛快,抓著衣服這個事情鬧脾氣,隻得柔聲道:“一件衣服而已,我找到沐色的時候,他渾身髒兮兮的,總不能拿我的衣服給他穿吧。”

“隨便!”蓮絳右手叉腰,左手一攤,抬起下巴,嫣然悍婦形象,“總之穿我的就是不行!”

“可現在也沒衣服啊。”十五一口氣堵在喉嚨,又不敢衝他吼。

“關我什麽事情。我身上濕透了,正巧我要穿他身上那套,讓他馬上脫下來,否則我就把他扒光。”蓮絳勾唇一笑,“反正都是稚兒,不穿衣服也沒什麽。”

“你……你太不講道理了。”十五氣得直跺腳,轉身朝隔壁房間走去,沐色見十五離開,趕緊跟上。

“你,穿我衣服的,給我回來,脫下來再走。”蓮絳指著沐色,厲聲命令道。

沐色呆呆地望了一眼蓮絳,似根本沒有聽到依然跟著十五。

“沐色,你就在這裏站著別動。”

“嗯,好。”沐色笑嘻嘻的點頭。

蓮絳鳳目微微一眯,目光森森落在沐色身上,十五說得沒錯,此時的沐色和那晚看到的完全不同。皇宮那晚,沐色穿著白色袍子,立於月光之下,仿似從天而降的死神,渾身散發著可怕的殺戮。可此時,他靜然而立,沒有一絲生氣的跡象。

突然間,蓮絳注意到他手裏一直抱著一個東西。

“你手裏是什麽?”

似感覺出了蓮絳不善的眼神,沐色慌忙將手裏東西藏到身後。

“來,給本宮看!”

沐色後退一步,死死藏著手裏的東西,看著蓮絳的眼神多出了一絲警惕。

看他要躲,蓮絳幹脆跨步上去,打算搶過來,耳邊卻傳來十五冷颼颼的聲音,“蓮絳。”

蓮絳忙收回手,裝作低頭玩指甲,十五抱著一套衣服走了過來,拉著沐色走到房間裏,對他說:“你將衣服換了,穿這一套。”說完,將地上的屏風扶起來,自己站在外麵候著。

一會兒沐色走了出來,十五臉上的表情頓時糾結起來,門口蓮絳則幸災樂禍地小聲說:“喲,夫人,你妹妹長得可真好看。”

沐色穿的是十五的衣服,好在都是簡單的素白色,穿在沐色身上反而更加襯出他秀美出塵的氣質,但是,衣衫明顯斷了一截,而且又是裙子。

十五回頭瞪了一眼蓮絳,對方笑得十分得意。

自己裝扮女人還敢嘲笑別人。

“是啊。”十五將沐色換下的衣服丟給蓮絳,“沐色可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

蓮絳笑容當場凝住,盯著沐色的眼神,又多了一絲殺氣。

“衣服也還給你了,你去將衣服換了吧。”雖然打壓了他囂張的氣焰,但是,十五哪裏舍得他仍穿著濕漉漉的衣服。

“不換。”蓮絳將衣服一甩,丟下了樓,整個臉冷若冰霜。

“為什麽不換?”

蓮絳將頭扭到一邊,沒有說話。

十五看了一眼沐色,將他帶到隔壁房間,又點了一盞琉璃燈,讓他休息。

“姐姐,你要去哪裏?”

沐色躺在**,一下拉住十五的手,紫色的眼底寫著恐慌。

“你休息一下。”十五摸了摸他的頭,“我要離開一會兒,不準亂跑,知道嗎?”

“你是不是又要走?”

聽到那個又字,十五頓覺莫名心酸,安慰道:“不會,我就附近。”

“嗯。”

沐色靜靜地看著十五離開的背影,直到門合上的瞬間,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一下捂住胸口。

胸口這裏,好空!

空得有些難以呼吸,好像本應該有一個什麽東西填滿在那兒,但是突然沒有了。

沐色緊緊抱著手裏的木雕,看著那雕像喃喃自語,“十五?姐姐?”

為什麽,看到她這麽熟悉,可這兩個稱呼卻這樣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