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可此時的大冥宮卻與往昔不同,巍峨清冷的大冥宮沉浸在一片晦暗之中。
可此時,整個南苑宮,卻燈火通明。
南苑宮的院子裏,黑壓壓地跪了一片人。連走廊上都站滿了人,為首的是身穿黑色繡繁花袍子,氣質雍容的夜帝。
右邊是一身素白,雪發三千,容貌冷豔的霜發夫人,而夜帝的左邊則是身穿紫衣,一臉不自在的豔妃。
“霜發夫人,您說要替羽殿下尋一顆合適的心,還沒有找到嗎?”
豔妃當晚就知道毀容失敗,對方就算想查,沒有證據也無從查起。雖然心裏不甘,但是好在她被禁足,也能避開兩人一起的尷尬。
卻沒想到,今日說換心,竟然將她也喊了出來。不但如此,其他妃嬪也被召到了此處。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站在一起,豔妃頓覺得無數道恥笑且幸災樂禍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如刀刃割臉。
“哇。”睡神小蓮初跑了出來,一看這麽多美女,其中有好多都是自己的老婆,格外的興奮,“這麽多老婆都在啊。”
他目光掃過眾女,最後落在了豔妃身上,“咦,這不是沒臉娘娘?幸好那天你沒有碰我!我才不要沒臉的老婆。”
豔妃臉色蒼白若紙。十五也蹙了蹙眉,看向蓮絳。蓮絳倒一副根本沒有聽進去的樣子。
“怎能如此沒有禮貌?”十五沒想到他突然跑出來,回頭對流水道:“帶他出去。”轉而向豔妃道:“童言無忌,希望娘娘不要見怪。”
豔妃咬了咬牙,將眼底的恨意掩去。
豔妃被禁足,不再執掌後宮這件事,這兩日早在深宮中傳得沸沸揚揚。失寵之事,人人皆知。
但是,這群人當然更關注其失寵原因,焦點是,兩個女人一模一樣的臉。
兩人看起來年紀相仿,那張臉,從眉眼到唇角,都完美到了極致,找不到任何瑕疵,更相似到了極致,找不到任何不同之處。
然,一人霜白頭,靜的時候,如白梅立雪,冷傲清洌;動的時候,姿態優雅從容,舉手投足間皆是一股貴族氣質。
而另一人,青絲三千,依然有著驚世駭俗的美,卻黯然無光,甚至帶著一股晦澀。
後宮中,也不乏入宮長達一年多的女人。
這些女人長年活在豔妃的陰影下,俯首稱臣,皆嫉恨對方太過光彩照人,害得她們不但分不到一點雨露,甚至連見夜帝的機會都沒有。成日隻能對她巴結奉承,希望能得到個恩賜,見到夜帝。
嫉恨,早在這群女人的心中,暗自滋長。
如今,終尋得一個機會,無不露出嘲諷姿態,甚至恨不得囂張的豔妃此時就被攆出宮。
“原是沒有臉啊。”
“嘻,她這個樣子,的確沒臉。”
“都說這世界上有易容術……”
已有女人按捺不出恥笑出聲,聲音不大,可在這安靜得能聽到塵埃落地的環境裏,卻顯得尖銳突兀。
豔妃渾身一抖,朝那群女人投去警告的目光。然而,那群女人卻視若無睹,都隻是掩嘴低笑。
豔妃咬著唇。
此時,院中一個跪著的侍衛背脊動了一下。
那動作很輕微,卻是抬頭看向那群女人。
十五微微眯眼,轉身對蓮絳道:“陛下,我尋到合適的人了。”
蓮絳眉目溫柔地看著十五,“何人?”
十五抬起下頜,看著院中一人,“他合適!”
她所指那人,正是方才背脊動了一下的侍衛。
“霜發夫人,你都沒有看,怎麽知道那人就合適?”一直都靜默隱忍的豔妃此時終於忍不住了,開口質問十五。
“你怎麽知道不合適?”十五含笑看著豔妃有些慌亂的臉,反問。
“羽殿下氣虛,你所指之人血氣過盛,怎的合適?”豔妃暗中握緊袖子裏的手,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那十五所指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豔妃的心腹:柳二。
柳二以侍衛身份進入大冥宮,可私下裏,卻是她最信賴的人。當然,他們密切關係,向來隱蔽,無人知曉,更不可能讓蓮絳知道。
“豔妃娘娘你如何知道那侍衛血氣太盛?”十五挑眉,眼睛明亮,帶著幾分審視地盯著豔妃,“我看他身形與其他人都差不多,但是麵色蒼白,不應該會是氣血過盛之人呀。”
豔妃頓時咬住舌頭,才知道方才自己太過魯莽,竟落入了十五話中的陷阱。
如果她再多言,那是自招了和那侍衛關係非同一般。
“我隻是擔心羽殿下身體無法接受。”
“無妨。”十五淡笑,“若實在不行,那再換一個唄。醫學之道,出自實踐,殿下身體拖了幾年,本就失去了最好的治療機會,要一次成功,當然很難。”
“你……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情!”豔妃盯著十五。難以想象,這女人竟然用如此輕鬆的口吻說出這種話。難道說柳二要白白犧牲?
“傳言霜發夫人一手遮天,原來不過是吹噓!”
十五根本不惱,反而笑得更加輕鬆。
那樣明媚動人的笑,在豔妃眼裏,卻如毒針刺目,她隻恨此時沒有能力將眼前女人千刀萬剮。目光盯著十五脖子上的凝雪珠,豔妃怔了怔。
“那不過是傳言謬讚而已。不過,早在來赤霞城之前,我倒是聽聞豔妃不僅貌美絕豔,還有一身無雙醫術。”十五語氣平和,“今日所做之事等同於偷天換日,其過程繁複,細若塵微。若豔妃娘娘不計前嫌,能否今晚一助霜發呢?”
豔妃驚訝地看著十五,還以為自己聽錯。
“豔妃亦有一雙妙手。”蓮絳答,“的確可以協助你。”
聽聞蓮絳讚揚,豔妃的心猛地一跳,無法推脫,隻得極其不情願地道:“剛好我也要欣賞一下,所謂的媚骨之手。”
這衛霜發出現之日,豔妃就沒有看到過那傳言中的媚骨之手,每次十五出現,要麽籠著袖子,要麽長袖寬大將其遮住。
即使方才指定柳二,也不見她出手。
“那衛霜發先道謝了。”十五眉目一彎,笑得極其溫和,回頭對旁邊的流水道,“將那人帶進來。其餘人都可以離開了。”
流水點頭,慢慢地走向跪在院中的柳二。
對方早就嚇得六神無主,如今一聽這腳步,仿如見到死神逼近,渾身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
流水不由輕笑,見他未動,也沒有催,就那樣站在他身前看著他。
原本十五是打算一個一個地找出柳二,以報當年之仇,沒想到睡神突然從**醒來,橫插一腳,卻誤打誤撞地羞辱刺激了豔妃。
柳二護主心切,按捺不住地暴露了自己。
“帶進去,其餘人下去。”
蓮絳開口,侍衛將柳二架了起來,帶進了屋子。
十五側身讓開,然後跟在後麵。而豔妃在門口立了許久,才咬牙進去。
此時的屋子裏,竟拉開了一匹黑紗,將整個屋子隔成了兩半。
十五立在黑紗處,“任何人都不得踏入這黑紗內。”說著,看向一臉陰鬱的豔妃,“豔妃娘娘,怕是要委屈你了。”
旁邊的流水將幾把鋒利的刀放在碟子裏,送到了豔妃身前。
“你這是要我做什麽?”豔妃警惕地盯著十五。
“今晚怕是要勞煩娘娘替我挖心。”十五笑容依然明媚。
“什麽?”豔妃震驚地看著十五。
“怎麽?”十五眨了眨眼睛,“娘娘妙手無雙,要挖下一顆心,怕是難不倒您。”
“陛下,臣妾做不到。”豔妃終於挺不住了,她怎麽能親手挖掉自己人的心。而這個人,如今還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她保他都來不及,如何下得了手?
“為何做不到?”蓮絳坐在臨窗的小榻上,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的男人,才看向豔妃,語氣冰冷。
“臣妾是婦道人家,做不得這種血腥之事。”
“咦?豔妃娘娘您這是在責怪霜發不是婦道之人?”十五略帶失落的聲音傳來。
“別妄加猜測我的意思。”豔妃忍不住怒道。
“嗬……”蓮絳含怒的譏笑陡然傳來。
豔妃慌忙跪在地上。她熟知蓮絳脾氣,當然明白蓮絳極怒時,就會發出這種笑聲。
旋即他一拂袖,那幾柄短刀從流水手中的碟子飛出,排列整齊地插在了柳二身上。
“豔妃娘娘,您可別誤會了我的意思。”十五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我的侍女也可以動手挖心,但是她那雙手哪裏比得上娘娘的手。心挖出來了,那可憐的侍衛一條命怕也是沒有了。若娘娘動手,我相信,必然能保他一命。”
明明知道這並非真實緣由,可十五卻說得那麽冠冕堂皇。
方才還說人命關天的豔妃,找不到任何借口,再一次落入了十五的陷阱。
豔妃慢慢走向柳二,她每走一步,都如赤足踩刃。
那不是錐心的痛,那是一種恥辱的痛。
是一種輸得無地自容的痛!她如今還沒有查清對方的真實身份,可對手已經將戰局控製,處處遏製她、控製她、操控她。
今晚,她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十五籠著袖子,殘忍而仔細地欣賞著豔妃臉上隱忍而痛苦的表情。所謂挖心換心,都是胡說八道!
如方才她所說,小魚兒失去了最好的換心機會,更何況,眼前這個身形高大的人,他的心和小魚兒根本不匹配。
如此肮髒的心,她十五又怎麽能容忍它放進小魚兒的身體裏。
今晚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自己,為了流水,為了安藍,為了小魚兒,開啟的複仇之門!
豔妃跪在那侍衛身邊,感到身後蓮絳目光如炬,她一咬牙,手裏的刀落了下去。
柳二躺在地上,雙目絕望地閉了起來。
十五和流水眼底同時掠過一絲嘲笑。這豔妃為了自保,還真下得去手。
“豔妃好刀法。”十五讚歎,撩起黑紗走了進去。
裏麵幾盞琉璃燈,將十五的身影照得縹緲而模糊,蓮絳目光隔著那麵紗看著裏麵的人,心中漣漪陣陣。自昨晚她帶著小蓮初離開之後,他也沉靜心緒,強忍著沒有再想這女人。
可終究,一切都是徒勞。
為何麵對一個才認識的女人,他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裏麵的女人,因為背對著黑紗,所以外麵的人無法看清她到底在做什麽。
桌子上的流沙,不斷地滴落,豔妃手上動作未停,她幾乎麵無表情地將那顆心挖出來,然後放在了盤子裏。
“這是心丹。”流水將一顆丹藥喂入那侍衛的嘴裏,“能護住他心脈,令他暫時不死。”說完,把那挖出來的血淋淋的心送入了黑紗裏,自己並沒有進去。
豔妃站起來,手上的血也懶得擦,就那樣盯著黑紗後麵的十五,隱隱可見一雙修長素白的手突然晃過,恰如燈火處的伊人回眸,美得讓人心動。
豔妃袖中的手劇烈顫抖,目光也不敢眨地要再次捉住那雙手,恰在此時,女子側身,一道柔光凝聚。
白光帶著縷縷殷紅,宛如白雲染霞。
凝雪珠的光!是的,她看著十五從脖子上取下了那珠子。
豔妃看著那黑紗裏的光,呼吸跟著停滯,全身冰涼的血液翻騰起來,她目光亦燃燒著明亮的火。
得到那雙手,拿到那凝雪珠,她將再造輝煌。鬼手再次麵世!不由得,她的目光開始變得貪婪而狠戾。
原來,三年前,那賤人落水之前真的動了手腳,給她一顆假的珠子!
難怪角麗姬那老妖婆拚命都要尋回的凝雪珠到了她手裏,竟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原來,那賤人給她一個假的,還砍了她右手!
那股血腥而陰邪的味道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小蓮初看著麗華宮,看了看身後的影子,“帶我上去。”
一隻鬼狼從暗處一躍而出,叼著小蓮初縱身一躍,進入了院子。
冰窖裏寒氣陣陣,小蓮初嗬了一口氣,靜靜地看著被封在冰裏的女人,眯了眯眼睛。
女人們的手腳都被冰凍住,唯有腹部露出來。
蛇是冷血動物,在冬日會選擇冬眠,因此,這女人的腹部是它們溫暖的巢穴。
“不如,我給你們一個更溫暖的家。”小蓮初回頭看著牆上的幾盞油燈,笑了笑,然後摘下自己的眼罩。
子時過後,十五才從黑紗後麵走出來,素發披肩,露出那蒼白且有些疲倦的臉。
她微抬起眼眸,聲音已然有氣無力,“陛下,三日之內,閑雜人等都不得進入這屋子。現在情況未穩,任何事物,哪怕是喧鬧聲都會對小殿下造成致命的傷害。”
蓮絳起身,擔憂地看著十五憔悴的臉。
“陛下,我需要休息。”說罷,她坐在了椅子上,抬手抵著眉頭。
“好。”蓮絳並未多說,目光掃過其餘人,示意他們都下去。
豔妃看了一眼十五脖子上那顆凝雪珠,緩緩地退下。
門口的侍衛悄然進來,將昏迷的柳二也帶了下去。
出了南苑宮,豔妃不由回身,卻見蓮絳並沒有跟著出來。
天色早過了子時,她突然想起什麽,也沒有多做停留,朝自己的麗華宮趕回去。
天空依然下著小雪,從頭頂飄落。豔妃走得匆忙,連披風都沒有來得及穿上,可她眼底卻閃著炙熱的光,似陷入絕境的人,發現了希望的曙光。
子時已過,三年的心血付出,在今晚就有所成,再加上終於發現了凝雪珠,對她來說等同於雙喜臨門。
推開地窖的門,一股熱浪卻撲麵而來。
豔妃大驚,慌忙後退一步,本能地關上了通往地窖的石門,可很快,她又飛快將其打開,驚恐地發現,冰窖裏竟然積滿了水,已經蔓延到了石階處。
水麵上冒著煙霧,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具女屍漂浮了過來。
那些冰全都融化成了水,而水是滾燙的。
她們因為被溫水泡過,屍體竟微微發脹,血紅的眼睛看著上方,留著死前的怨念和不甘。
而她們的腹部,什麽都沒有。
“唔……”豔妃扶住牆,腳下一軟,險些滾入水中,她回身,茫然地大喊:“柳二、柳二……”
喊了幾聲,她才想起,她將柳二的心都挖了。
為了避嫌,當時流水給她護心丹,她都沒有去管柳二,甚至漠視地看著柳二被帶走。
“來人……”她本想大喊,可又怕驚動了其他護衛,讓人發現冰窖的秘密。
在地上坐了許久,院子裏突然傳來宮儀尋找她的聲音。
豔妃慌忙整了臉色和衣服,到了前院,卻看到是流水立在門口處。
“霜發夫人為了感激娘娘昨晚的相助,特意命奴婢來請娘娘過去用午膳。”
南苑宮的側殿。
十五認真地看著旁邊坐著的阿初,眼中寫著不明,“阿初,你怎麽會邀請豔妃娘娘用午膳?”
關於午膳一事,竟是小蓮初提出來的。
“娘親。”小蓮初仰起頭,清澈漂亮的大眼睛真誠地回望著十五,“昨天是阿初不對,不該出言不遜,用那樣的話來嘲笑那沒臉的娘娘。我們寄人籬下,就該學會低調。”
十五眉心一跳。這孩子眼神的確頗為真誠,可為何說出來的字,聽不到任何懊悔和歉意?
若非他那無辜純良的眼神,打死十五都不會相信,這孩子主動請豔妃是為了道歉。
她不想小蓮初和豔妃扯上關係。那女人心思、城府極深,而且比誰都能隱忍,像一隻潛伏在夜裏的毒蛇,隻要你稍微大意,她就會伺機反咬你一口。
而那一口,往往是致命的招數!
昨晚阿初眾目睽睽之下言語傷人,的確不該是一個幼兒所為。
她雖然愛孩子,卻不會縱容孩子,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刻薄尖銳,失去了孩子該有的天真浪漫。
沒想到的是,今天早上,小家夥起床表示要親自道歉。
十五前所未有的欣慰。孩子竟如此快速地知錯並改,她當然不能不給他這個機會。
於是她便讓流水去請豔妃。
“阿初真乖。”十五讚許地點點頭。
“豔妃娘娘到。”
門口傳來了宮儀的通報聲。十五回身,看到豔妃披著深色的披風走來。
眉目精致如畫,顯然臨行前,特意裝扮了一番,長發似故意和十五的發型區別開,不像往日那般垂肩瀉流如水,而是挽了一個高高的雲髻,顯得那麵容看起來更加雍容。
很顯然,小蓮初一句不經意的話對豔妃刺激很大。
而那如雪的皮膚,抹了胭脂,可卻難掩雙眼下的紫青色。
小蓮初一見豔妃,從位置上跳下來,直奔豔妃,甜甜地喊了一聲:“豔妃娘娘。”
豔妃一路神情恍惚,想著冰窖詭異的一幕,她心中劇痛難忍,如何都想不通,子時就該出生的第一批蔓蛇蛋怎麽會出現問題?
整個冰窖也突然變成了一屋子的溫水,她三年的心血,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毀於一旦。
她完全無心思來用膳,可想及十五脖子上的凝雪珠,她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趕著過來。試圖緩和和這位霜發夫人的關係,再伺機奪回凝雪珠。
可三年的心血……豔妃心如刀絞,甚至希望一切都不過是個可怕的噩夢,隻要醒來,什麽都完好如初。
脆生生的“豔妃娘娘”四字傳來時,豔妃如遭當頭棒喝,見眼前漂亮紮眼的幼兒,她又似被人潑了一盆刺骨冰涼的冷水,當即從恍惚的思緒中清醒了過來。
“衛蓮初給豔妃娘娘請安。”
眼前的小孩兒朝自己恭敬地行了一個禮,然後用純良無辜的眼神看著自己。
豔妃渾身陡然一僵,絲絲縷縷的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來這不是做夢!
一切都是真的,她挖了柳二的心,她一番心血培養的蔓蛇母體毀於一旦。
“娘娘,你怎麽了?外麵很冷呢。”看到豔妃搖搖晃晃地立在門口,小蓮初關心地詢問。
“娘娘昨晚沒有休息好?”
另外一個清洌的聲音傳來。豔妃看到桌子邊上坐著的發絲如雪的女子,當即握緊拳頭,整了臉色,擠出一個和善的笑,“昨晚有些疲憊,的確沒有休息好。”
“阿初,還不請娘娘進來?”
“是。”小家夥甜甜一笑,伸手拉住豔妃的袖子,“娘娘,外麵冷,你快進來吧。”
豔妃兩次被這小孩兒弄得無地自容,臉麵盡失,此時一見孩子態度大轉變,頓時警惕起來,卻又不敢表現。隻得擠出一個更和善的笑容,跟著孩子進去,心中卻暗罵:哪裏來的野種。
進去後,旁邊的宮儀替豔妃取下披風,露出了裏麵的金絲淺黃色衣衫。
小蓮初一見,“今天娘娘真好看。”
“是嗎?”豔妃試探性地問。
“是啊。”小蓮初露出一個特別真誠的眼神。
豔妃臉色稍好,看向十五,發現對方眼裏亦有淡淡的笑意。那笑容自然,不似佯裝出來,當即鬆了一口氣。
“霜發夫人昨晚休息好了?”豔妃坐在十五對麵,親切地問道。
“挺好的。”十五點點頭,淡笑,“但若沒有娘娘的相助,怕也不會如此順利。”
豔妃嘴角微抽,“能替霜發夫人效力也是我的榮幸。”
兩人偶爾聊一句,都極其的客氣。
很快,侍女便送上了精致的菜品,一一盛放在桌子上。
“再過幾日,霜發就要離開大冥宮,怕沒有機會感謝豔妃娘娘,今日叫人備了一餐,還望娘娘不要嫌棄。”
豔妃神色又驚又喜,“霜發夫人這就要走了?”
“這兒天寒地凍,我實在住不習慣。”十五道,“也就這幾日吧,陛下已經同意了。”
“真是可惜了。不過這兒的確是有些冷。”豔妃口氣微有些失望,可得到十五如此清晰的答複,眼底卻難掩欣喜——這個女人,終於可以離開了。
目光掃過十五脖子上那嫣紅色的珠子,豔妃又問:“離開大冥宮,夫人欲往何處?”
“大雍。”
雖然兩個字,豔妃神色卻更加滿意。大雍和大冥不合,兩國交戰是遲早的事情,更何況,近些日子,漠河那邊開始有異動。
話語間,菜已經上齊了,旁邊的小蓮初主動盛了一碗湯,端給豔妃,“娘娘,這湯喝了滋補養顏。”
“謝謝。衛公子真是乖巧懂事,霜發夫人真是幸福。”
“是啊。”十五人溫柔地看著阿初。
豔妃接過阿初手裏的湯,她低頭一嗅,湯中無毒,又見旁邊討厭的孩子盯著自己,她笑著吞了一口。
小蓮初滿意地拿起筷子,自己夾了菜,乖巧地吃了起來了。
過了一會兒,宮儀又端了一個托盤進來,上麵放著一些蛋和一盆清水。
小蓮初一見,忙撈起袖子,露出胖乎乎軟嫩的手,在水中洗了幾番。
“這是什麽?”十五疑惑地看著碟子裏的蛋。
小蓮初看了一眼十五,將那蛋剝得幹幹淨淨的,然後恭謹地遞給豔妃,“娘娘,阿初小不懂事,還請娘娘不要生阿初的氣。”
“這……衛公子這是做什麽?”豔妃臉色尷尬。
十五神色微窘,“不好意思,孩子童言無忌,昨晚我訓了阿初一番,他說今天也要向娘娘道歉。”然後蹙眉看著阿初,“阿初,你的手這麽髒,怎麽能這樣給娘娘吃?”
話一落,小蓮初漂亮的眼竟起了一層淚霧,看起來十分可憐。
“豔妃娘娘還在生阿初的氣啊?嗚嗚嗚……”淚水跟著滾下來,他抽噎出聲,“娘親說若豔妃娘娘不原諒阿初,就要罰阿初麵壁思過。”
“阿初!”十五不由低聲嗬斥,“我何時說過這個話?”
“嗚嗚……豔妃娘娘果然不肯原諒阿初。”小蓮初哭得更厲害。
豔妃尷尬萬分,見十五臉上已有怒意,再加之這次來就是為了緩和關係,忙勸阻,接住阿初手裏剝好的蛋,“小孩子嘛,夫人千萬別動怒。”說著,將那蛋吃了下去。
她本就沒有心情吃飯,也沒有吃出那是何蛋,隻覺得味道奇怪,有些澀,還帶著點腥味。
還沒有吃完,小蓮初胖乎乎的手又飛快連續剝了幾個,眼淚汪汪地看著豔妃。
直到豔妃將剩餘的幾個全吃完,小家夥才破涕為笑,手扯著豔妃的袖子,“豔妃娘娘是阿初見過最溫柔的娘娘。”
豔妃隻得昧著良心笑道:“阿初也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孩子。”
“孩子不懂事。”十五臉色鐵青,“娘娘不要見怪。”
小蓮初見十五真的動怒,委屈地噘著小嘴兒,又朝豔妃靠了靠。
“無礙。夫人不吃嗎?”見十五隻吃了點麵前的豆腐,豔妃不由問。
“我娘信佛,吃素呢。”阿初在旁邊接口。
豔妃也吃不下去,拿起絲絹優雅地擦了擦,目光似無意間落在了十五脖子上,“呀,夫人這珠子可真好看。”
十五抬起手,故意將衣領拉了拉,道:“不過是普通的凡物,怕汙了娘娘眼睛。”
“這色澤非同一般,我看不是凡物。夫人你這是謙虛。夫人在入宮之前,整個大冥都傳遍了,說夫人媚手遮天,富可敵國。”豔妃掩嘴輕笑,“原來一切都是真的。夫人介不介意,讓我看看那珠子?”
“這……”十五故作緊張,不再說話。
“是我唐突了。”見十五的樣子,豔妃眼眸閃動,歉意地說道。可心中卻非常確定,這凝雪珠必然才是角麗姬的那顆。
十五尷尬一笑,放下手來時,衣服已經擋住了珠子。
“對啦。瞧我這記性,剛剛隻顧著吃飯,正事兒都給忘記了。”豔妃回頭招呼跟隨來的宮儀。宮儀恭敬上前,將一個精致的盒子打開,裏麵放著一隻透明的琉璃杯,“這是西域進貢的月光杯,據說夜裏,裝上一杯水,就會發出淡淡熒光,猶如盛滿了一杯的月光。”
“真的這麽神奇嗎?”一旁的小蓮初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盯著這個杯子。
“當然。”豔妃勾唇,“如果阿初喜歡,我就送給你吧。”
“好啊。”小東西答得幹脆.
“阿初,你真的不懂事。”十五輕言責怪,看著豔妃,“娘娘,這麽貴重的東西我們不能要。”
“你也別推托了,來一次大冥宮,就當我送給阿初的心意吧。”
“讓你破費了。”十五抬頭看了一眼流水。流水上前將盒子收拾好。
“時候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擾夫人休息了。”見十五收下了盒子,豔妃起身告辭,“隔日我再備一桌素菜,到時候夫人也別嫌棄,一定要賞個臉。”
“一定。”十五淡笑。
“娘親。”阿初仰起頭,“我能不能送送豔妃娘娘啊?”
十五蹙眉,看了一下外麵自己的侍衛,點點頭,警告,“可別亂說話呢,讓娘娘生氣。”
“好呢。阿初可乖了。”說著,主動拉住豔妃的袖子,走了出去。
待人出了院子,流水上前,拿著杯子看了看,“這杯子一定有什麽古怪吧。那女人不可能平白無故送個東西過來。”
“杯子裝了水就有古怪。”
“什麽?”
流水嚇得就要丟掉杯子,卻被十五阻止。
“她已經盯上凝雪珠了,送這個杯子,看樣子她已經有了計劃。不如我們再陪她演一出戲。”十五凝目,“你且也讓他們做好接應我們提前離開的準備。”
“是。”
外麵依然飄著小雪,小阿初拉住豔妃的袖子,笑嘻嘻地問道:“娘娘,方才你可吃好了?”
“吃好了。”對這野種厭惡至極,但是旁邊有他們的護衛,豔妃不敢表現出來,隻得隱忍地回答。她心中可恨不得將這個賤種扔到池子裏淹死。
“但是,我看娘娘隻吃了那個蛋和湯呢,以為娘娘不喜歡吃。”
“我向來吃得不多。那蛋和湯的味道很好。”
“真的呀?”小蓮初漂亮的眼眸像星辰一樣閃動,“看樣子,娘娘也喜歡吃野味。阿初也好喜歡,開始我娘不準我吃。”
豔妃下意識地放緩腳步。此時寒冬,大多動物都已經冬眠,按理應該沒有什麽野味。
“野味?你說我們中午吃的是野味,什麽野味?”
“蛇肉和蛇蛋啊。”小蓮初勾起嫣紅的小嘴兒,笑得明媚。
“蛇都冬眠了,怎麽會有蛇?”
“有啊。”小蓮初露出那獨有的天真無辜,且真誠的眼神,“早上,姑姑帶我去散步,在南苑宮牆角的一棵大樹下,看到一大堆蛇像麻繩一樣盤在洞裏,旁邊還有一些剛產下來的蛋。”
“你說什麽?”豔妃蹲下身子,盯著阿初,“你說什麽蛇?”
“藍色的蛇,額頭上還有一些藍色的小花呢。不過我們看到它們已經快要死了。”
豔妃全身哆嗦,緊緊地握著小蓮初的手,顫抖著問:“你給我吃的是那蛇湯和蛇蛋?”
“對啊。我都舍不得吃呢。”
“嗚哇……”豔妃一把推開蓮初,顧不得自己的身份和形象,趴在雪地上,開始吐起來。
這小賤種竟然給自己吃了蔓蛇和她花三年心血培養的第一批蛇蛋!
一想到那些在女人子宮裏居住了三年的蔓蛇,想著這些靠吸食女人精血而生的蔓蛇,又想起剛剛那碗湯和吃下去的蛇蛋,豔妃趴在地上,吐得肝髒俱裂,恨不得想要找一把刀,把自己的胃切下來。
“唔……”
想起那個帶著腥味的蛇蛋,豔妃捂住胸口,惡心難耐,把手伸進喉嚨裏用力地摳。
她三年的心血,竟然被自己吃了!
然而一想到那陰邪又惡心的培養過程,想起那些封在冰裏的女人,豔妃吐了又吐。
賤種!
“娘娘,你怎麽了?”
稚兒無辜的聲音傳來,豔妃一回頭,卻對上了那滿帶譏諷的眼眸。
盯著眼前這個不到兩歲的稚兒,豔妃渾身陡然一個激靈,發白的唇點點變紫。
她壓著聲音,“你是故意的?”
“阿初不懂。”他眸光閃動,嘴角含笑。
“你別給我裝。”
豔妃一下握住阿初的手,但是,看著幾步之外的侍衛,她不敢有大的動作,隻是暗自取出藏在袖中的毒針。
“哇……”
眼前的孩子突然張嘴大哭起來,這個變化讓豔妃也一怔,“你哭什麽?”
“嗚嗚……”哪知,蓮初突然掙脫開她的手,一屁股坐在雪地裏。
幾步之外的侍衛一見他哭,跨步而來。
一道黑色華麗的影子穿過風雪,先一步將地上的蓮初抱了起來。
一看那人,侍衛紛紛垂首後退。地上的豔妃忙收起袖中的銀針,掙紮著要起來行禮。
可風聲中,那蓮初的哭聲,一聲接著一聲,好不淒厲。
“你推他做什麽?”蓮絳穿著繡金色繁花的黑色袍子,撐著一把傘立在身前,目光寒冷,聲音亦幾分陰沉。
“臣妾沒有推他。”豔妃慌忙解釋。方才她根本沒有動手,這小野種就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嗬嗬……難道說阿初自己倒下的?”輕笑傳來,蓮絳目光陰沉,在冰天雪地中,帶著幾分冷厲,看得豔妃心中鈍然一痛。
她這一瞬間,方明白,自己一開始就著了那孩子的道。
這看起來不過兩歲,但是卻狡猾無比的孩子,並非她想的那樣簡單。
方才倒在地下,是故意做給蓮絳看的。
而蓮絳,卻選擇了相信這個孩子。
“陛下,不要怪豔妃娘娘。她是因為太難受,才不小心推了阿初一把。”小蓮初靠在蓮絳脖子上,哭得梨花帶雨,“其實都是阿初的錯,請豔妃娘娘去吃飯,卻不合她口味,讓她難受了。”
“陛下……”豔妃欲解釋,卻看見那小蓮初淚眼中閃過的一抹狡黠。
她握緊拳頭,低下頭,“是臣妾不小心。”
她心中清楚,此刻,言多必失。她不能再讓蓮絳知道關於蔓蛇一事。
這野種,如同他娘親一樣,占住了先機,讓她處於被動不利位置。
見她沉默,小蓮初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問蓮絳:“陛下,小野種是什麽?”
蓮絳和豔妃均麵色大驚,又聽得阿初用軟嫩的聲音道:“方才豔妃娘娘說我是小野種。”
“陛下,我……”豔妃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臣妾不曾說過這樣的話。”
“住口!”蓮絳碧瞳殺氣森森,“你在這後宮跋扈幾年,什麽話說不出來?本宮先前縱你,卻沒想到,你竟猖狂到了這個地步!你對霜發夫人的敵意,真當本宮是瞎子看不出來?隻是見你未曾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本宮不願意去追究。現如今,夫人主動與你冰釋前嫌,你卻暗地裏用如此惡毒的語言罵一個孩子。本宮看,你這妃位也別想得了。”
“陛下,臣妾真的沒有說過……啊!”一道淩厲的勁風掠過,豔妃隻覺得臉上一陣劇痛,慌忙伸手一抹,左臉上竟有點點血跡。
“陛下,臣妾做錯什麽?為何你就聽他胡說八道,也不聽臣妾解釋?”鮮血從指縫間溢出,豔妃絕望地看著蓮絳,萬萬沒有想到,蓮絳竟然對自己出手。
“你前天晚上做了什麽,心裏比誰都清楚。”他沉聲,眼底已有一絲厭惡,“別試圖挑戰本宮的底線!也別以為本宮是念舊情之人!”
“……”豔妃瞬間全身冰涼,淚水漣漣地看著蓮絳決然轉身的樣子,腦子裏有片刻的茫然。
前晚?
左臉上的銳痛讓她一驚。
那晚她讓柳二借安藍之手去毀霜發夫人的容。
難道說他知道了?
她驚恐地看著蓮絳的背影,卻發現那個小孩兒突然回頭看來,朝她詭異一笑。
“阿初還疼嗎?”碧眸深深凝視著懷裏的孩子,蓮絳的聲音沒有方才那股冷酷,言辭間道不盡的溫柔。
“不疼。”小蓮初看了一眼遠處的豔妃,抬頭看著蓮絳傘上厚厚的積雪,不由問:“陛下今天是去了哪裏?”
“宮外有些事,順便給你們買了些東西。”
小蓮初這才發現,蓮絳手裏拿著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
“是送給我和娘親的?”
“是啊。不過你娘親應該不會要,她似乎還在生氣,並不願見本宮。”蓮絳神色微尷尬。
小蓮初露出一個鄙夷的眼神,附耳對蓮絳小聲說了什麽。
“阿初……”
遠遠傳來女子焦慮的聲音。風雪中,一個女子裹雪匆匆而來,看到蓮絳和他懷中的小蓮初,眼眸微怔。
“夫人。”蓮絳上前,微微一笑。
“陛下。”十五行了一個禮,又抬頭看了看午後的天,眉頭輕蹙,對小蓮初道:“你該回去午睡了。”
“好。姑姑快帶我走。”小東西從蓮絳懷裏掙脫下來,撲向流水。
流水看了一眼十五,將阿初抱在懷裏。
十五並沒有要單獨留下來的意思,“陛下,告辭了。”說罷,轉身先離開。
蓮絳欲開口,卻已經看到十五走出了十幾步,直接拐入了左側的宮道,蓮絳想攔都沒有機會。
跟在後麵的蓮初撇了撇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痛心表情。
“等等。”蓮絳追上流水,將傘遞了過去,“雪雖然不大,但是大冥宮的風容易讓人受寒。”說完,自己則退到了牆角的暗處。
“謝謝陛下。”流水接過傘,帶著剩餘的侍衛快步去追十五。到了拐角,果然看到十五裹著披風立在不遠處,看著頭頂紛飛的細雪。
精致的容顏顯得清冷,透著一種隱忍的絕望。
流水歎了一口氣。她雖然不能感同深受,卻也能想到麵對昔日愛人,見麵卻不能相認的痛楚。
“夫人,回去吧。”流水走到她身邊,將傘撐在她上方,遮住細雪。
十五如霜的睫羽一動,回頭看著流水,“這是蓮絳的傘?”
流水愣了片刻,已見十五搶過傘,著急地道:“你怎麽能拿他的傘?現在是白天!”
沒等流水反應過來,十五便拿著傘,跑了回去。
大冥宮雖冬日飛雪不停,可到底是白日,他作為一個被懲罰隻能活在暗夜的人,麵對細微的光,也覺得有些疲憊。
他身體盡量地貼牆而站,微頷首,青絲垂落,遮住略顯蒼白的臉,盡量不要觸及日光。
三尺開外,停著一雙精巧的鞋,綾羅裙,白色的風衣,一身素裝,一身清華,如從夢中走來。
他抬頭,看到女子撐著傘立在他身前,那冷漠疏離的臉上,一雙柳眉輕蹙,白睫下黑眸微閃。
“陛下出行,從不帶侍衛嗎?”十五盯著蓮絳蒼白的臉,眼底隱含怒意。
如果她不回來,難道說他要站在此處,等到天黑才走?
如果不回來,她根本想不到,高高在上,坐擁一整個後宮美女的夜帝陛下,竟然會如此落寞地站在角落。
“我不懂夫人的意思。”雖然不懂她為何生氣,但是看到她折身回來,他突然覺得好開心。
方才那種惆悵和茫然,在她站在他身前的瞬間,煙消雲散。
十五上前一步,將傘撐在他頭頂,“殿下也知道大冥宮風大,若是感染了風寒或有個不測,我哪裏擔當得起責任?”
蓮絳眉眼笑開,“夫人這是關心我?”
“大冥子民受惠於陛下,關心陛下的身體是每個大冥子民的責任。”十五沒好氣地說道。
“那夫人承認是大冥的子民了?”他嫣紅的唇妖嬈地勾起,看著十五的眼神,帶著情濃的水色光芒。
十五抵不住他這種具有挑逗性的眼神,將頭扭到一邊,順勢將傘一推,暗示蓮絳拿傘走人。
蓮絳將手裏的盒子抱在懷裏,噙著笑,錯身從十五身邊走開,往正泰殿方向走去。
“陛下,你的傘!”十五飛快追上,又將傘舉在蓮絳頭上。
他回眸,碧波瀲灩,“既然夫人承認是我大冥的子民,那替我這個大冥皇帝撐傘,應該沒有問題吧。”
“……”十五震驚地看著蓮絳那妖冶的臉。她方才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蓮絳揚起漂亮的下頜,以勝利之姿繼續往前走。
十五氣得跺腳,卻又無可奈何,又不敢讓他就這樣暴露在日光下,隻得追上,“殿下,您好歹一個皇帝,出行不帶侍衛,難道不怕有什麽事情發生?”
“似乎夫人比想象中的更關心本宮。”蓮絳滿意地笑道。
“陛下,您想多了。”十五黑著臉,“我隻是想如果有侍衛,那就不用我來撐傘了。”
“是嗎?”蓮絳微微失落,“看樣子,不要侍衛隨行,倒真是今日的明智之舉了。”
“……”
十五不敢再說話。她發現,她隻要說任意一句,他就能找到機會將她調戲一番。
口舌之爭,向來都是他蓮絳的強項。
走了一會兒,十五發現,蓮絳已經繞開了正泰殿,正往另外一處走。
“陛下,你要去哪兒?”
“大冥子民,都能隨意問皇帝陛下的去處?”他側首,笑看著她。
十五憋著氣,不敢再回話。
兩人就這樣行了一個時辰,來到了大冥宮南麵的高處山坡上。
此處比宮內更為荒涼,隻有一棵稍微比人高的樹,孤獨地立在斜坡上。
因為冬日,這棵樹的葉子早就掉光,又與赤霞山滿山的鬆樹不同,看起來孤零零的。
蓮絳上前,將盒子放在旁邊的雪裏,伸出一雙如玉素手,開始將樹根下的雪刨開。
十五也不敢怠慢,走近他,將傘舉在他頭上,“陛下,你是要做什麽?”有些不忍心看那漂亮的手,去做這種事。
“一年裏,這裏有一半時間都在下雪。”他手上動作沒有停,“它又不是抗寒樹,所以每隔幾日就需要將此處的雪清理幹淨。”
“這種事情為何不讓屬下去做?”
“自己種的樹,當然要自己照料。”做完一切,他又抓了一把雪,將手上的汙跡清洗幹淨,待起身時,額頭上已有一層薄汗。
他滿意地看著身前比人還高的樹,道:“三年前,我病了一場。醒來之後,很多東西和記憶都模糊不清。我記得我醒的時候,在南燕山,那天早上,下著雨。我從住的地方一直走,來到了江邊,看著翻騰江水,總覺得心中至愛已隨那江水滾滾而去,可卻不知道所謂至愛為何物。於是,我轉身往高處走。
“爬到了當時最高的山頂,在那兒,我突然想種一棵樹。但是,我要把它種在大洲最高的位置。”說到這裏,他沉默了一會兒,回頭,發現十五正看著那棵樹,睫上沾著一片雪,凝化成珠滑過臉頰,“夫人,你怎麽了?”
十五搖頭,沒法開口回答。
三年前,在南燕山,他終於尋到了她。
在那個雨天,他抱著她哀聲乞求:“你帶走我的衣服,帶走我的孩子,帶走我做的娃娃,為何卻不帶上我?”
他說:“孩子出生後,我會種一棵樹,然後陪著它成長,直到它長大不再需要我。”
三年前,他曾說:“十五,你對我怎樣都好,就是不要棄我。”
可最後呢,他種了一棵樹。
而她,棄他而去。
“陛下,天色不早了,要回去嗎?”十五艱難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她始終與他隔著三尺距離,並且長舉著手,將傘放置在他頭頂,而站位卻又精妙地遮住其他日光。
他凝視著她,見旁邊有一塊石頭,拂開上麵的雪就坐了上去,“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十五蹙眉,隻得跟著過去。
見十五過來,他起身取下身上的披風,工工整整地疊放在石頭上,“你也來坐吧。”
十五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
他眼底溢出溫柔的笑,將旁邊的盒子打開,拿出一個並不算怎麽精致的瓶子,“這個給你。”
“這是……”十五不敢去接那個瓶子。
“大冥宮縱攬天下奇寶,但有些真正的寶,卻是遺落在民間。”他將瓶子打開,裏麵是白色膏狀物體,夾帶的還有淡淡的蓮花香,“這是赤霞城巷子裏一個老人自製的膏藥,抹在傷口上,不出兩日就會複原,也不會留下任何疤痕,可比進貢的好許多倍。”言罷,他目光淡淡地掃過十五的左臉。
十五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臉,眼底有一抹慌張——她已經盡量遮住不讓蓮絳發現了。
“不小心刮傷的。”她不願牽扯太多,還是伸手接過,“謝謝陛下。”
“效果非常好。”他繼續補充。
“陛下怎麽知道?”
他神秘一笑,抬起白皙的手腕遞到十五身前,“有一晚,我明明記得有一個膽子特別大的人咬了我一口,可我醒來之後,發現沒有關於她的任何信息,而身上的傷口沒有了。但我發現手臂上遺留著藥味,後來才知道,那一次我感染風寒,睡了三日,有人給我用了藥,去掉了這疤痕。”他眼眸深深地絞著十五,“疤痕可以去,記憶不能。”
十五一驚,生怕他再提及那日之事,剛好瞧見他眼角處沾了點泥沙,忙轉移話題,“陛下,你這兒沾了泥沙?”
“嗯?”他茫然,不知道她說什麽。
掙紮了一番,十五還是咬牙,伸出手,替他擦拭。
手指剛伸過去,不經意間碰觸到他卷長的睫毛,十五手指一顫。
他靜靜地坐在那兒,長發落雪,姿態乖巧,臉上還有淡淡的紅暈。那樣子,誘人到了極致。
“好了。”十五有些口幹舌燥。她時刻避免著和蓮絳相處,因為,她也清楚,自己總是敵不過他的魅惑。
方才,那小小的動作,已讓她心神紊亂。
麵對如此妖冶的人,怕是沒有人能保持清醒。
想到當年次次被他蠱惑,然後被慘痛地吃幹抹淨的經曆,十五心有餘悸地扭頭看向對麵白茫茫的山頭。
“別老看著雪。”蓮絳輕聲提醒,“一直盯著雪看,會成雪盲。”
他這一提醒,十五才驚覺,一回頭時,眼前卻一片漆黑,另外一隻手下意識地抓向蓮絳,幾乎本能地去求助。
“閉上眼睛。”他的手伸過來,一下蒙住了她的雙眼,“阿初說你們住在雪山上,這點常識也不知道。”
十五不敢動,因為兩人此時靠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得到他淺淺的呼吸。
兩人就這樣緊靠著坐在石頭上,她替他撐傘,他替她護住眼睛。
眼眸上滾燙,十五隻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握緊那傘,“陛下……”
她開口的瞬間,雙唇被人緊緊封住。
沉重而緊張的親吻,他另外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臉,不讓她逃離。
他的吻,從一開始的羞澀試探,到後麵的強攻掠奪,期間就是不給她絲毫掙脫的機會。
直到她呼吸不濟,軟綿無力地靠在他懷裏,他才不舍地放開,雙手卻是摟著她纖細的腰肢,額頭抵著她眉心,陪著她一起喘息。
風從西麵刮來,兩人的青絲白發交纏,素衣黑袍交織,一柄桃花扇,殷紅點點,如一幅色彩旖旎的畫卷。
“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他乘她喘息的機會,扣住她腰肢又奪吻一番,“這大洲,根本就沒有衛霜發。”
十五頓時驚醒,一掌將蓮絳推開,他卻以更快的速度扣住她的手,深碧色的眼眸絞著她。
十五目光稍微恢複,扭頭不願去看他的臉。
“對不起。”蓮絳鬆開了十五。
十五慌忙起身,後退幾步。
蓮絳嘴角掠過一抹苦笑,看了看她,轉身離開。
十五立在風雪中,看著身旁的那棵樹,然後拾起蓮絳的披風和那個小盒子,慢慢地往回走。
回到南苑宮時,天色將黑,流水正著急地站在門口。
“提前行動吧。”十五疲倦地說道。
是夜,霜發夫人感了風寒。
蓮絳趕到南苑宮時,看到白發素衣的女子躺在紗簾後麵,臉色蒼白若紙,雙眸緊閉,薄唇無色。
“陛下。”流水上前攔住要進去的蓮絳,“夫人正在休息。”
“服藥了嗎?”
“方才按照夫人的提示,奴婢已經命人去煎藥,服了……”流水頓了一下,神色憂慮,“應該會好很多。”
“若本宮沒有記錯,方才來之前,她就服過一味。”
“這……”流水垂眸。
宮儀推門而入,蓮絳看著端進來的藥,搶過來一聞,“這是什麽藥?”
“奴婢想夫人這次風寒如此嚴重,想必是她連日未曾休息,就加了幾味藥。”
“藥不是她開的?竟要你加?”
流水垂首,似有些為難,“夫人下午歸來時,全身濕透,接著時冷時熱,十分虛弱。奴婢跟隨夫人多年,也略懂些藥理,因此,這藥是奴婢開的。”
“略懂?”蓮絳勃然大怒,“略懂你就敢對你夫人用藥,你這是拿你夫人的身體開玩笑。”
流水嚇得屈膝跪在地上,“奴婢實在沒有想到這麽多。奴婢主要是想大冥宮沒有太醫……”
蓮絳麵色陰沉,隔著簾子看著那虛弱的女子,緩緩開口,“本宮傳豔妃來替你夫人把脈,你覺得是否有不妥之處?”
流水垂首,“但憑陛下吩咐。”
“火舞,去傳豔妃。”
豔妃抱著藥箱進來時,看到蓮絳負手立在紗簾後麵,雙目擔憂地看著**的女子。
她想及中午蓮絳發怒的樣子,又見他眼神如此痛苦,捧著藥箱的手略微發抖。
“陛下。”她走到蓮絳身後,對著他盈盈一拜。
頭上目光陰寒,她不敢抬頭,卻已知道蓮絳正在審視著自己。
“朕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若再有什麽歹毒之心,別怪本宮不念昔日舊情。”他聲音很低,卻全是殺氣。
豔妃垂眸,眼眸掠過一絲苦楚,“臣妾明白。隻是,臣妾為夫人診脈施針,陛下需要離開一下。”
蓮絳默然,又看了十五許久,這才轉身出去,卻並沒有走遠,而是立在了屏風後麵。
豔妃起身,掀開紗簾進去,見十五麵若死灰地躺在**,唇已出現幹裂,亦不由一怔。
中午才見的女子,雖然看起來有些疲憊,卻也不至於虛弱到如此地步。
伸手扣住十五手腕,竟是出奇的冰涼,更重要的是,她體內還有一股熱氣在逆行,經脈紊亂。
“夫人、夫人……”豔妃低下頭,伏在十五耳邊輕聲喚道。
**的女子隻是艱難地蹙了蹙眉,卻並沒有氣力睜開眼,再探氣息,十分的微弱,好在穩定。
流水站在側麵,神色似乎十分的焦急,“豔妃娘娘,我們夫人怎麽樣了?”
“夫人為何風寒如此嚴重?”她簡單詢問了一句。
“下午夫人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全身都濕透了。”
“難怪。”豔妃默默地念叨,然後打開盒子,露出裏麵的銀針。
“豔妃娘娘,可需要我幫什麽忙?”
“幫我解一下夫人的衣服。”
流水坐在床邊,解開十五的中衣,一條金色的細鏈滑落,豔妃目光一閃,道:“等等,煩請姑娘去幫我取點艾草,先熏一番,我再替夫人施針。”
“是。”流水飛快退了下去。
流水回來時,豔妃正低頭將所需的銀針一根根地取出來,擺放在別處,而**的十五依然昏睡。
“替你們夫人寬衣吧。”豔妃淡淡地吩咐。
流水俯身替十五解去了中衣和裏衣,一枚紅色珠子從中滑落,嫣紅如血。
依稀中,流水感到手心被捏了一下。
“豔妃娘娘,拜托你了。”流水取下那枚珠子,抱著十五的衣服,對豔妃躬身行禮。
“夫人和我姐妹相稱,這是我理應做的。”豔妃也不介意流水在旁邊盯著,認真地替十五施起針來。期間休息時,流水才離開,又換了一次艾草。
到次日清晨,十五幽幽轉醒,看起來雖然虛弱,但是氣色已經好了很多。而蓮絳也在外麵守了一個通宵。
“夫人醒了?”豔妃看著十五。
看到眼前的女子,十五微微一怔,直到流水扶著她坐起來,似才反應,“豔妃娘娘?”
“這大冥宮的雪萬萬淋不得,夫人下次可別去賞雪了。”豔妃微笑道。
“謝謝娘娘的提醒。咳咳咳……不會有下次了。”十五低喘了一口氣,歎道,“我實在不適應這陰寒的大冥宮。”
坐在暗處的蓮絳,眼底掠過絲無奈,旋即自嘲地扭開頭,看著窗台小幾上,擺放著的一隻盛滿水的月光杯,神色顯得十分落寞。
此時,天剛剛亮,窗外小雪紛飛,窗戶緊閉,卻因為周圍太過安靜,他能聽到落雪的聲音。
明知道她抵觸他,他還是聞訊趕來,卻又怕她醒來見到他會生氣,待她病情穩定之後,坐在了臨窗的暗處。
“那我就先告辭了吧。”豔妃抱著盒子站了起來。
十五目光掃過她的盒子,對旁邊的流水吩咐:“替我更衣,送送娘娘。”
“夫人病情剛穩,再也吹不得風了。”豔妃忙阻止,而流水已經將十五扶著坐了起來。
“啊……我……”床榻上的白發女子,突然驚慌地抓著自己的胸口,“阿水,我的東西呢?”她全身顫抖,在脖子上摸了一圈,然後掀開被褥,四處尋找,神色看起來相當的慌亂,連聲音都在顫抖。
“夫人,怎麽了?”流水忙連聲詢問。
“珠子、珠子……”女子聲音已經帶著哭腔,顧不得晨露夜寒,就著單衣赤足翻滾下床。
聞珠子二字,豔妃先是一怔,發現十五原本脖子上那顆嫣紅色的珠子不在了,她上前拉住十五,低聲道:“方才更衣的時候,我瞧見你侍女將珠子取走了啊。”
“阿水,你拿走了珠子?”十五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拉著流水。
流水大驚,“夫人,阿水作何要拿走珠子?那是老夫人給您的遺物,這麽多年您一直佩戴在身,我哪裏敢拿走?”說完,她也四處替十五找起來,卻發現根本沒有珠子的影子,連衣服都翻了個遍。
豔妃神色也跟著慌張起來。
“唔……”旁邊的十五一下倒在地上,紅色的繁花西域地毯上,一片暗紅色。
“夫人!”流水跪在地上,將十五扶住,抄起袖子慌忙擦去她嘴角的血痕,大哭起來,“夫人,你不要這樣。”
她的哭喊聲,終於驚動了外麵的蓮絳。他聞聲進來,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流水跪在地上,十五僅著白色的單衣靠在她懷裏,而衣襟上全是鮮血,她雙手抓著流水,眼帶乞求,“快去找……”
蓮絳過來,將十五抱起,放在床榻上,一摁十五的脈搏,發現經脈全部逆行,回頭盯著流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流水哽咽出聲,“夫人醒來時還好好的,可方才發現老夫人留下的遺物不在,怕是急火攻心。”
“遺物?”
“是一顆紅色的珠子。”流水哭道,“那是東海所產,據說是熾火龍丹,能祛除體寒,是老夫人留給夫人以祛除她體內寒氣。那珠子,據說能解百毒,多年來從未曾離身……”
“你胡說!”旁邊的豔妃厲聲打斷流水。那明明是北冥國的聖物,怎麽成了這個女人家母的遺物?
一開口,她突然就後悔,甚至意識到了危險的逼近,和某種陰謀的味道。
可事發突然,她無法理清其中緣由。
蓮絳和流水的目光同時射向豔妃。
“你所謂胡說是什麽?”蓮絳沉聲,盯著神色慌亂的豔妃。
“臣妾、臣妾方才看見這婢女將夫人的珠子拿走了。”
“豔妃娘娘為何誣陷我!”流水毫不示弱地盯著豔妃,“我跟隨夫人二十多年,真有心要拿那珠子,何必等到今日!”說著,她突然一頓,驚訝地盯著豔妃,“是豔妃娘娘你?今晚隻有你和夫人獨處過。昨天夫人邀請你過來用膳時,你還突然問了夫人的珠子,甚至還提出要夫人取下來讓你看看。當時夫人為難地拒絕了你!”
“你、你不要誣賴我!”豔妃如五雷轟頂,對上流水雪亮的雙眼,她瞬間明白了:今晚的一切,都是針對她!
“阿水……”
床榻上的十五,睜開眼,捂住胸口,著急開口,“好悶,怎麽有蛇煉齏粉,開窗……快……”
聽到蛇煉齏粉四個字,豔妃渾身都抖了起來。
要知道,這是世間罕見的一種慢性毒,氣味極其的淡,隻有達到一定量時,才能讓鼻息敏銳的人察覺。
中毒之人,剛開始是昏迷,隨後是經脈紊亂,最後出現吐血症狀。
流水似意識到什麽,大聲地對宮儀喊:“快開窗、開窗。”一邊替十五擦去嘴裏溢出的血沫,一邊忍不住抱住十五大哭起來。
十五,你怎麽……對自己也這般狠心?
“阿水,母親的珠子呢?”**女子蒼白的手抓著她。
“冷!”蓮絳厲聲,“將整個南苑宮封起來,誰也不許出去。”
“陛下。”流水回頭看著蓮絳,“我家夫人自進入大冥宮,才短短四日,但是這四日中卻無數次受人暗算,連我家小公子都沒有幸免,險些落水而死。難道這就是陛下的待客之道?夫人不過是淋了雪,即便是風寒也不至於昏迷吐血。我們千防萬防,夫人還是躲不過……”
十五靠在流水身上,虛弱搖頭,“不要追究其他了……找回珠子,我們就回家……”
蓮絳負手而立,將外麵全部封鎖了的冷和火舞走了進來,恭謹地跪在蓮絳身後,“陛下。”
“將苑中所有人全都搜身,將任何可疑之物都找出來。”
豔妃立在原地。屋子裏靜得唯有流沙的聲音。
一個時辰之後,負責搜身的火舞走了進來,“陛下,南苑宮侍衛宮儀,宮內三十人全部搜完,並沒有找到霜發夫人的珠子。”
“全部搜完了?”
火舞頓了一下,“還有豔妃,霜發夫人及她的婢女沒有搜。”
蓮絳目光陰森地掃過流水和豔妃,“今晚你們兩個都是最後一個看到珠子的,給本宮搜。”說完,轉身看向窗外。
“豔妃娘娘,得罪了。”
火舞上前,將豔妃和流水的衣服一一褪下,連十五身上都搜過,卻一無所獲。
豔妃穿上衣服,咬著牙盯著流水,“既然沒有,我可以走了吧。”
“等等。”火舞注意到了地上的藥箱,“娘娘,為了證明你的清白,這箱子,容許火舞也查看一下。”
“你……住手。”火舞剛拿起那個藥箱,豔妃就尖叫一聲,撲了過去。
“將她拉開。”蓮絳回身,嗬斥道。
外麵的侍衛上前,拉住了豔妃。火舞神色微微一怔,那一刻,有些不敢打開那盒子。
蓮絳見她遲疑,上前一步,抱起那盒子狠狠地砸在地上。
“砰!”
盒子被砸開,藥瓶、銀針、短刀、紗布全落在地上,其中一個裹著紗布似藥丸的東西也從裏麵滾落出來。
旁邊的流水眼疾手快,一下將其撿起來,拆開一看:一顆嫣紅色的珠子墜在銀絲絲鏈上麵。
“這是我的!”
豔妃一把推開十五,從流水手裏搶了過來,雙目猙獰,“這是我的珠子,我也有一顆。火舞可以作證!”說著,她回頭盯著火舞。
火舞怔了片刻,“一年前,屬下的確看到豔妃娘娘有一顆類似的珠子。”她說的是實話。
“那意思是,我夫人偷豔妃娘娘的珠子?”流水氣得直哆嗦。
“阿水。”十五虛弱的聲音傳來,“這或許,真是豔妃娘娘的。母親留給我的珠子,上麵的絲鏈找工匠刻上了我的名字。”
豔妃倒抽了一口涼氣,隻覺得黑暗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她緊緊握著珠子的手開始發抖,而手心裏那條細鏈,卻似銀絲一樣收緊自己。
“豔妃娘娘……讓屬下看看吧。”火舞著急地看著豔妃,也希望豔妃清白,否則她也難逃幹係。
豔妃神色恍然。
火舞見蓮絳麵若寒霜,周身殺氣凜然,不敢再怠慢,上前從豔妃手裏拿過珠子。
那鏈子非常的細小,但是學武之人,隻要凝神,就能看清細如塵埃的東西。
那扣住珠子的鏈扣上,刻著一個有些模糊的“霜”字。
火舞捧著珠子的雙手一顫,震驚地扭頭看向豔妃,發現豔妃也麵若死灰,搖搖晃晃地站不穩。
兩個女人都沒有說話,但是蓮絳和周圍的侍衛,都瞬間從她們的神色中讀懂了其中信息:豔妃箱子裏藏著的竟真的是那刻著字的珠子。
此時的豔妃大腦一片嗡鳴之聲,她當然知道自己箱子裏藏著的是十五的珠子。
隻是,她萬萬沒有料到,十五的珠子上麵,竟然刻了字!
自那晚小魚兒的手術,和十五藏掖著珠子的情景,豔妃已經斷定,十五脖子上的就是角麗姬真正要尋找的凝雪珠。
因此,她就一直尋找各種機會,想辦法搶回來。
沒想到的是,昨晚霜發夫人竟突受風寒。向來善於捕捉機會的她,當然知道這是最好不過的機會。
而為了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她選擇了偷天換日!
趁十五昏迷時,調開流水,迅速地將兩個珠子調換。
她以為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卻萬萬沒想到,十五竟然還留了一手。
“陛下。”
恰在此時,負責搜查庭院的冷走了進來,他手裏捧著一個盛滿水的月光杯。
看到這個杯子,蓮絳柳眉緊蹙,豔妃則踉蹌地後退一步,扶住旁邊的桌子,方才能穩住身形。
“這杯子似乎有些怪異?杯子裏的水有點香,但是又有點苦。”
“這是豔妃昨兒午膳時,贈給夫人的。說是西域進貢的月光杯,隻要裝上水,晚上就像裝滿了月光一樣好看。”流水補充道。
“將水倒掉。”蓮絳吩咐。
水一倒掉,那股香氣就消失了,連帶苦味也沒有,看起來和普通杯子沒有什麽兩樣。
冷拿出小刀,在濕潤的杯內一刮,竟然摳下了許多粉末。
“蛇煉齏粉。”
屋子裏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豔妃再也堅持不住地跪在地上,她原本嗡鳴的腦袋突然在看到莫名出來的蛇煉齏粉之後,瞬間清明了幾分。
“是陰謀!”她跪在地上,指著**的十五和流水尖叫,“是她們陷害臣妾的陰謀!”
“咳咳咳咳……”十五掙紮坐起來,冷冷盯著地上的豔妃,“豔妃娘娘,您倒是說說,我有什麽陰謀?”
她聲音異常虛弱,可透著一股韌勁和不甘。
盡管身上的衣衫全是血跡,可她周身依然流淌著絕於塵世的氣質。
“我根本沒有給你下毒!”那蛇煉齏粉根本不是她的。
“沒有?”十五冷笑,“那我敢問娘娘幾個問題。那月光杯,可是你送的?我這珠子,可是你拿的?”
豔妃回答不上話,此刻,她才深知,自從這女人進入大冥宮第一天,就已經預謀陷害自己。而自己,直到落入圈套,才醒悟。人證物證俱在,她想抵賴也難。
“從我初入這大冥宮的第一天,阿初落水,險些被溺死。而豔妃娘娘您帶著陛下妃子下跪於民女,民女險些擔上大不敬之罪,之後,若非阿水以身擋刀,民女怕早死在了別人淬著劇毒的剪刀之下。咳咳……”她捂住胸口,嘴角血沫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若民女真有什麽陰謀,怕也是隻求安穩離開這四處陷阱,到處是危機的大冥宮。”
言罷,十五也不顧流水阻攔,雙膝跪在了地上,“陛下,懇請容許民女一家離開。”
蓮絳渾身驟然寒冷,看著地上下跪的白衣素發女子,他終於明白,自己再也尋不到任何一個借口,將她留住。
他誓言旦旦,不會再讓阿初和她置於危險中,卻在此刻發現,將她留在身邊,就已經將她置於絕境。
多年前,他就知道,深宮似海,危險重重。
“好!”蓮絳顫聲,睨了一眼地上的豔妃,“你本是我邀請來的貴客,這女人卻歹毒如蛇蠍,三番五次做出不禮之事,本宮愧疚於你,也難以彌補歉疚。就讓這女人隨你離開,她是死是活由夫人決定!”
此話一出,全場震驚。別說冷護衛和火舞,就是十五都沒有反應過來。
“不!”豔妃發出一聲哭號,跪著爬過去,一下抓著蓮絳的袍子,“蓮絳,你不能這麽做!”她的聲音,三分尖銳,七分淒厲。
她雙眼充血,厲聲,“你知道,你沒法離開我。”那一瞬,她眼神亦狠狠瞪向冷。
聞聲,十五渾身一抖,扭頭看著豔妃。
蓮絳豁然上前,修長漂亮的五指如利刃,一下掐住豔妃的脖子。
他雙瞳碧芒乍現,妖冶的臉上露出譏笑,“那本宮就試試!”
豔妃蒼白的臉瞬間因為呼吸不暢而轉紫,身體顫抖,雙眼盡翻。
“陛下。”攔住蓮絳的,竟是旁邊的冷。
他扣住蓮絳的手,垂首跪在旁邊。
而火舞,亦跟著跪下。
豔妃雙瞳充血,她突然掙紮一下,低聲吐出兩個字:“秘密。”
蓮絳殺氣森森的眼瞳裏閃過片刻茫然,而豔妃的眼底,則溢出一絲得意。
這一瞬,流水的心瞬間下沉。
她緊張地看向十五。
十五抬起眼眸,平靜地看著蓮絳,“民女哪有資格帶走陛下的女人?陛下若這般做,豈不是又要治民女大不敬?”
她開口的瞬間,流水先是一怔,瞬間明白。
十五是在以退為進。
雖然將豔妃逼到如此地步,但是卻沒想到冷護衛站在了豔妃那一側,而蓮絳又出現了遲疑,顯然,豔妃還留著幾手。
而這幾手,應該恰是蓮絳的痛處!雖不知詳細,但是卻足以保住豔妃一命。
十五的內心比任何人都渴望將豔妃鏟除,將豔妃從蓮絳身邊帶走。但是,按照她現在的身份,她的確沒有合理的理由帶走一個皇帝的女人。
蓮絳鬆開豔妃,目光沉痛而難過地看著十五,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將她拖入水牢!”
“嗬嗬嗬……”豔妃躺在地上,得意地瞟向十五,任由冷護衛和火舞將她帶下去。
流水垂首,也跟著退了下去。
屋裏就剩下十五和蓮絳。
蓮絳拾起旁邊的披風,走過來,給十五披上。
十五側身避開,然後艱難地拾起地上掉落的凝雪珠,緊緊地握在手裏。
“抱歉。給我一點時間。陛下……”十五抬起頭,“民女先前就說過,什麽都不求,隻求離開。”
“她死了,你是不是就不會離開了?”他半跪於她身側,看著她縷縷白發,忍不住將其捧在手心。
“嗬嗬……”十五挑眉冷笑,“陛下您如此多女人,死了一個豔妃,又會有另外一個豔妃。這大冥宮,本不屬於我母子,陛下何苦為難我?”
“何苦?”蓮絳扳過十五肩膀,讓她麵對著自己,“衛霜發,這幾日,本宮對你一片真心,你就是這般無視?你若留在本宮身邊,本宮什麽都願意給你。”
“真心?可民女一顆真心根本不在陛下身上!我心中早有摯愛!”她笑得極其冷漠,“留我,與囚我有何區別?”
蓮絳看著十五無情的臉,那碧色眼眸慢慢凝結著一層,碎冰似的光芒,他薄唇勾起一絲妖冶的笑,“那就囚著你吧。”
他手指一下勾起她下頜,“本宮決定了,即日就迎娶你!”言罷,俯身封住十五的唇,柔軟的舌舔過她嘴角的血跡,撬開她唇齒。
這種細膩的味道,像罌粟一樣吞噬著他的理智,讓他愛之忘我,貪戀不已。
明知道是毒,卻甘之如飴。
“唔。”唇上和胸口一陣劇痛,他鬆開她。
嘴角的血也不知道是她咬的,還是因為心口傳來的劇痛而湧出的血沫,總之,腥鹹濃烈。
他素白的手指拂過嘴角的血,緩緩起身,“你若有什麽要求,就告知宮儀。除了離開本宮,本宮什麽都會滿足你。”
“嗬嗬……”十五壓根沒有想到蓮絳會突然這樣,“陛下,難道你要娶一個有夫之婦?難道你就不怕天下恥笑你奪人之妻?”
他微揚漂亮的鳳目,扯出一個邪肆的笑,“我連別人的天下都敢搶,還怕別人笑話搶女人?”
十五倒抽一口涼氣,大罵:“瘋子!”
“嗬嗬……”他笑得極其嫵媚,“本宮先前就是對你太理智了!”說完,他捂住略痛的心口,轉身走了出去。
“十五,怎麽了?”流水進來,看到十五神色頹廢地坐在地上。
“凝雪珠呢?”十五看著流水,自然指的是那枚真的凝雪珠。
“放好了。”那豔妃估計死也不會猜到,那真正的凝雪珠又讓小青帶著藏到了小魚兒那兒。
“蓮絳說要成婚。你即刻去安排一下,馬上離開。”
“什麽?”流水詫異。雖然看得出如今的蓮絳對十五上心,但是,表現得也十分理智。
昨晚十五昏倒,他著急地想去把脈,都讓流水將他攔下來。如今,怎麽突然這樣?
“但是……”流水頓了一下,“方才我出去看了一下,守衛又不知道加強了多少倍。怕是連信息都難以和外麵聯係上了。”
十五沉著臉,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辦。
蓮絳人來瘋的性格,她實在把握不住。
“豔妃那兒怎麽辦?她不死,就後患無窮。”
十五眼眸一閃,“若實在不行,那就逼!如今蓮絳要囚我,那我就逼豔妃!”
她此行重返大洲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尋回這顆凝雪珠,如今,目的已經達成。
那她將不擇一切手段地趕回昆侖,前往北冥。
那裏,苦苦掙紮的月夕還在等著她。
臨近中午,十五還在為怎樣一個逼法一籌莫展時,來了一批宮儀大張旗鼓地開始裝潢院落,紅綢漫天,燈火綿延,到處都貼滿了喜字。十五想攔也攔不住。
“娘親。”一個穿得更喜慶的,全身紅彤彤的家夥,像一隻渾圓的糖葫蘆一下滾進十五懷裏。
看到小蓮初臉上都被抹了一層紅,十五忙給他擦掉,“你怎麽穿成這個樣子啊?”
“陛下說,娘要和他成親了啊。明天我就可以喊他爹爹了。他還說,等娘和他成親之後,那些妃子全歸我了。還給我買了好多糖葫蘆。”
“你……”十五萬萬沒有想到,蓮絳那麽無恥,竟然先朝小蓮初下手。
“夫人。”一個宮儀走了進來,手裏捧著大紅的嫁衣,“陛下讓夫人試試這衣衫合適不?”
“拿出去扔了!”十五氣得聲音顫抖。
那宮儀嚇得忙跪在地上,“陛下說,若夫人不穿,那就賜死奴婢。”
“嗬……他這是威脅我?”十五冷笑,“好啊,那我看看,你們大冥宮有多少人能死。”
“啊。不行!”小家夥忙阻止,“娘親,陛下方才說了,婢女死光了,就要拿我媳婦兒開刀。”
“你媳婦兒……”十五又氣又怒,可是,卻如何都沒法對蓮初發脾氣,“你知道媳婦兒是什麽嗎?”
“老婆。”
十五看著幾乎和蓮絳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家夥,對流水吩咐:“看好阿初。”說完,抓起大紅色的嫁衣往外麵走。
“夫人,您去哪?”
十五剛走到門口,幾十個宮儀一下將她攔住。外麵還站了幾十個護衛。
“去向你們陛下稟告,我去看豔妃娘娘。”十五抱著紅色的嫁衣,冷笑,“他不是說,我提出什麽要求,他都滿足嗎?”
很快,來了一個滿臉絡腮胡的侍衛,領著轎子,躬身跪在十五身前,“夫人,請隨我來。”
這一切倒是在十五預料之外。她裹好披風,上了轎子,浩浩****地由一群人抬著去往水牢。
大冥宮本就長年下雪,陰寒森冷,那水牢,比想象中的更寒冷潮濕,牆上掛著冰柱,一路上滴滴答答全是水。
最裏麵的牢房裏,豔妃卻姿態舒適地靠在幹燥的稻草上,聽聞腳步聲,她睜開眼,看到十五穿著灰色的披風立在牢門外,先是一愣,隨後又勾唇露出譏嘲的笑。
“下去!”十五對身後的絡腮胡侍衛道。
侍衛一愣,又聽十五冷澈的聲音傳來,當即躬身退了下去。
原本還在譏笑的豔妃,看到那絡腮胡侍衛如此畢恭畢敬地退下,臉上笑容頓時凝住。
要知道,那侍衛是統領整個大冥宮侍衛的都尉,隻直接聽從於蓮絳!
見她神情失落,十五才幽幽笑了起來。
豔妃坐起來,又看著那都尉離開的方向,似乎再三確認之後,才回頭,疑惑地盯著十五。
見到十五撫弄著袖子站在旁邊,豔妃目光一沉,起身走向牢門,挑釁地盯著十五,“你以為,你這般處心積慮,就能扳倒我?”她冷笑,“我今日不過是大意,才落此地步。但是,你也看到了……”她湊近十五,“我不會死。我妃位還在。”
“為了什麽?”十五開口,冷澈的聲音裏,有著王者傲倨天下的孤高和威懾。
這樣的口吻,讓豔妃驚得一怔,隻覺得有些熟悉,“你說什麽?”
“蓮絳對你根本無情意,你這般處心積慮地要留在他身邊是為了什麽?”
“你……”豔妃似被戳到痛處,尖叫道,“你胡說!這大冥,誰不知我最為得寵?大冥宮裏的女子少說也有五百,但是沒有我的允許,那些女人根本不可能見到蓮絳。後宮一切,都要經過我的手。”
“這就是寵?”十五神色未變,“寵你,會把你送給我這個才相識幾天的女人?”
“住口!如果我不是被你一次次地陷害,會落於此處?”豔妃喘了口氣,“但是,你能把我怎樣?你想置我於死地,可我偏生活著。你真以為,你來大冥宮幾天,就真的能扳倒我?嗬,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也太小看我了。”
“我曆經爭鬥無數,殺過的敵人上千,有我欽佩的,有讓我刮目的,隻有一種讓我看不起。”十五身形如鬆柏,淡立於潮濕的水牢裏,一雙美目明耀閃動,似暗夜中泛著冷芒的鑽石,“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的人。自信過頭就是自負。”
豔妃依然不屑。她當然清楚至今她手裏還握著什麽。
而這一點,她非常肯定,身前的女子根本沒有。
眼前的女子,或許心機更深,或許比自己更美貌,但是,來路不明,而且目的怕也不簡單。
蓮絳隻喜歡忠誠的人,很顯然,此女子做不到。
而自己,則可以!
“你自以為會是我對手?”豔妃扣住牢門,冷笑,“我見過比你更強大的對手!但是,她同樣敗在了我手裏。”
當年的十五,讓蓮絳捧在手心,寵到心裏,甘願為之萬劫不複的女人,同樣被她打倒。
“剛好。”十五眯眼微挑下頜,“我還沒有遇到過打不倒的對手。”
兩個女人,隔著牢獄,四目相對,火光相撞,殺氣陡升。
“那麽,豔妃娘娘,開始吧。”
十五勾唇笑了起來。那一笑,眉目生動,竟是光芒四射的嫵媚妖嬈。
豔妃麵色一白,已見十五雙手一攤,展開了一套華麗而精致的紅色袍子,上麵的金色繁花,流動著奪目的光彩,宛如天邊的流雲,那繁花紋路繁複,神秘卻高貴。
那正是與蓮絳袍子上一模一樣的金色地湧番蓮。
這種圖文,對長生樓,對月重宮來說,是神的象征。
而對這個大洲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大冥國來說,是絕對權力的象征。
“這是什麽?”豔妃麵無血色地趴在牢門上,盯著十五手中那件華服,嘶啞問出聲。
“蓮絳送來的,今日你被帶走之後,他已宣布即日同我成婚。”
“不可能!”豔妃厲聲尖叫,伸出手一下抓住了十五手裏的袍子,“不可能!蓮絳他不會再用這般陣勢去娶其他女人。”
她往後一拉,那條華貴袍子被她撕掉一個角。
十五冷笑著看著被撕破的衣服,低聲道:“怎麽,不過一件衣服,你就這麽害怕了?你不是說,我扳不倒你嗎?”
豔妃雙手一顫,伸手企圖抓扯十五的臉,十五側身,輕巧地躲過,繼續道:“豔妃娘娘,這才開始呢。”說著,十五一撫披風,靜靜地站在遠處,如天神般殘酷而冷厲地欣賞著豔妃的狼狽。
“你想怎樣?”豔妃將頭擠在牢籠縫隙裏,全然不顧自己先前竭力保持的高貴形象,猙獰地盯著十五,“你也不過是他女人中的一個。他不過對你有暫時的新鮮感而已。”
她雖然這麽說,可眼前女子那睥睨冷傲的神色,卻讓她感到害怕。三年來,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懼像潮水一樣吞噬自己。
這個女人帶來的危險氣息,她捉摸不到任何緣由,正是如此,反而更惶恐。
更重要的是,她覺得,這一次,蓮絳怕是認真的!一切發生得太快,她來不及做任何準備和部署,卻已經被這個才出現幾天的女人弄進了水牢。
十五湊過來,俯身在她耳邊,發出似幽靈般陰森邪氣的低語,“我想讓你死!”
“不可能!我死不了!”水牢裏,豔妃的聲音淒厲回**。
“那我就慢慢折磨你。”十五森森一笑,“直到你求著我賜你一死。”
“沒門!”豔妃手裏飛出一根銀針,刺向十五。
銀針沒有飛出,十五先一步出手扣住了她手腕,輕輕一捏。
劇痛襲來,豔妃雙膝無力地跪在地上,手裏的銀針掉落在地上。
“來人。”十五將她丟在地上,重新站直身,冷聲吩咐。
方才出去的絡腮胡侍衛一聽,慌忙進來,朝十五行禮,“夫人,有什麽吩咐?”
十五將那件撕爛的華服丟給那侍衛,“去告訴陛下,方才衣服被豔妃撕破了。”
那侍衛頭皮頓時發麻,捧著華服的手都在發抖。心中暗道:這位新夫人,可還真是一個狠角色。
大冥三年,後宮妃嬪三月冊封一次,皆都是一道聖旨,那些女子甚至至今連夜帝陛下的樣子都沒有見過。而這一次,夜帝陛下卻親手擬定封號,如此急迫舉行婚禮。
可新婚要穿的嫁衣,卻讓人給撕壞!這毀衣之人必死無疑。
半個時辰之後,侍衛麵色蒼白,戰戰兢兢地回來,“陛下說,夫人如何才能消氣?”
“我生氣了?”十五含笑看著那絡腮胡侍衛,“我不過是希望你轉達,嫁衣破了,這婚事就該取消罷了。”
“陛下說,他早就準備了三十六套禮服,夫人不必擔憂。”
十五抿唇,看著水牢裏恨不得將自己碎屍萬段的豔妃,淡淡道:“如此,麻煩都尉再去跑一趟,將剩餘的三十五套全送來吧。”
都尉眉心亂跳,卻不敢忤逆,飛快地退了下去。
半個時辰之後,三十五個宮儀雙手捧著鮮紅的嫁衣,站在了十五身後。
十五隨手抓了一件,塞到豔妃手裏,“嫁衣不在,婚事不成。這裏還有三十五套,你還敢撕嗎?”
“你以為我不敢撕?”豔妃抖著唇道。
“那你撕。”十五做了一個自便的姿勢。
豔妃扯著那裙擺,作勢一拉,動作卻突然頓住,冷笑,“你想激將我?那你就失望了。”方才撕了那嫁衣,她心裏還後怕,好在都尉來時並未說蓮絳發火,她心稍安。
可如今自己這個狀況,不能再忤逆蓮絳,她要做的便是表現出對蓮絳百分之百的溫順服從,再次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我是失望了,原來你比我想象的怕死。”
豔妃不似其他女人那般衝動,她有著常人所沒有的隱忍和理智,如今看破十五的目的,她轉身,重新躺在那稻草上。
“夫人,天色將晚,陛下傳你早些回去。”
水牢裏又來了一個人,那人頷首,默默地立在入口。
水牢潮濕,那人似故意躲避十五審視的目光,十五也無法看清他的神情。
“冷護衛,勞煩你去回稟陛下,這三十五套衣服我就留一套。一生一套嫁衣,多的,撕了才回去。”
“一生一套嫁衣?夫人說得好。”正當一群人被十五這要求嚇得不知所措時,水牢入口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
聞此聲,牢裏眾人紛紛跪在地上,“陛下萬歲。”
豔妃更是提裙而跪,姿勢優雅。
唯有十五依然撫著披風,傲然而立,臉上冷漠得有些殘酷的表情並沒有因為此人的到來,而有絲毫的變化。
蓮絳姿態雍容,款款而來,他抬起手,一一撫摸過那些嫁衣,最後停在十五身側,嘴角噙著溫和的笑,“夫人看中了哪套?”
十五並未看他,冷聲,“一件也看不中。”
眾人皆暗自倒抽一口涼氣。雖心裏知道陛下寵這位新來的夫人,可萬萬沒有料到這女子竟然如此不知道好歹,敢用這種態度和陛下說話。
蓮絳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展顏一笑,“既如此,那都撕了!明天再讓人趕製,補上你的嫁衣,直到你滿意為止。”他言下之意,今晚沒有嫁衣,照樣要舉行婚禮,十五根本逃不掉。
十五回頭狠狠盯著蓮絳。
許是以前和蓮絳待久了,她也能學著點毒舌,可麵對蓮絳,她總是啞口無言。
見她氣鼓鼓的神情,蓮絳溫柔的笑容中又多了幾分寵溺。他湊到十五耳邊,笑道:“夫人,你的激將法,對本宮也沒有用啊。”
蓮絳方才那句話,很明顯是看到了十五對豔妃使絆子。
“原來陛下早來了。那我方才那要求,陛下看如何?”十五挑眉看著他。
蓮絳目光掃過那套被撕爛的嫁衣,紅紗上繡著的金色地湧番蓮在水牢中迎風輕輕顫抖,白色的襯底沾了汙泥。
“既然豔妃撕過一件,想必她會非常願意為夫人效勞撕掉剩餘的。”說完,他目光冷冷地回到豔妃身上,“豔妃,是吧?”
跪在地上的豔妃如落冰湖,周身透著刺骨寒意,她袖中手指緊握,手心被自己掐出幾個血痕來。
到此時,她才明白,方才十五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等這一刻:拖延時間,等著蓮絳來,再讓蓮絳親自責罰自己。
“嗬嗬……”
她傳出一聲低低的悲笑。
那笑聲真是又恨又不甘心。
那女人如何折磨她都不怕,但是,豔妃萬萬沒有想到,那女人竟然根本不想自己動手,而是讓蓮絳出手。
那樣的傷痛,比什麽酷刑都難以讓豔妃承受。
“嘶啦……”安靜的水牢裏,穿著依然華貴的豔妃娘娘跪在地上,一件件地撕著身前堆積如山的衣服。
她那雙保養極好的手,此時早就鮮血淋漓。那些嫁衣全都用金絲繡花,稍不小心,就會勒傷皮膚。
幾件衣服撕下來,她白皙的手,竟然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
但是,她卻撕得越發的帶勁,好像手裏的衣服就是她的仇人,每撕爛一件,她眼底就暗湧起瘋狂而嗜血的笑。
轉身走出水牢時,蓮絳負手立在暗處,雙目看著十五。
“陛下也看到了,我可不是什麽善女,手段狠起來,什麽都做得出來。”十五沉聲,“陛下還是仔細考慮一下。”
“人不狠,站不穩。夫人就是要這樣,才能鎮得住這後宮。本宮看了,甚為欣慰。”
“……”
十五咬牙瞪著蓮絳,找不到話來回駁他。
哪知他卻跨步上前。
十五慌忙後退,卻反而被他逼到了牆角。
他漂亮的手指撫摸過她的眉眼,愛戀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本宮甚愛你這番糾結矛盾的樣子。”
“陛下這番縱我,難道就不怕我做出無法無天之事,造成國破家亡?”
“國破家亡,那是男人沒有本事,怎麽會是女人的原因?”他幽幽道,“再則,夫人手下有一批不輸我斬夜軍團的神秘侍衛,想必夫人有許多過人之處方能領導一支如此優秀的衛隊。”
“我來路不明,陛下不怕我是敵國的奸細?”
“本宮有敵國?現如今,本宮都是你的,這個大冥天下都是你的,這可比做奸細所得的報酬多得多。”
“什麽你是我的?”十五怒斥。
“今晚。”他語氣曖昧,手指亦調戲似的滑向她唇角。
“拿開。”十五試圖避開,哪知他手指又追隨而來,一怒之下,她張口咬了下去。
而他根本不避開,漂亮的臉蛋上還露出一絲得逞而詭異的笑。
十五大驚,忙鬆開手,緋紅著臉盯著蓮絳,“你在手上抹了什麽藥?!”
身體暖意和燥熱絲絲縷縷地鑽遍全身,不過瞬間,十五就覺得全身發軟。
若非這強烈的感覺,她根本不知道中了道。
“什麽極樂散。做皇帝就是好,進貢來的**強身丸、**之類的比金銀珠寶還多。”
“你無恥。”
“在赤霞城時,你就如此評價過我。”他將軟綿綿的她攔腰抱起,“人無恥則無敵。謝謝夫人對我做出如此高的評價。”
十五氣得發抖。這哪裏是無恥,簡直就是無賴!
隨行的人早就被他打發下去了,而他也懶得走那繁複的宮道,直接輕功翻牆,抄近路往正泰殿掠去。
一看他走的方向,十五臉都嚇白了,“陛下,不是要去南苑宮舉行婚禮?怎麽去正泰殿?”
“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把嫁衣都撕了,我們幹脆就省掉那個過程。再則,我們要做少兒不宜的事,動靜太大,怕驚了兩個孩子。”
十五恨不得找一把匕首,將此人大卸八塊!
巍峨的正泰殿位居整個大冥宮中央,四周群苑圍繞,在黑色的雲端下,猶如君臨天下俯瞰眾生的帝王。
此時的正泰殿,沒有了昔日的孤傲冷漠,亦沒有那種隱入雲端的深沉神秘,而是,奢華絢麗。
漫天紅綢如雲霞縈繞著整個正泰殿,紅色的宮燈,隨著紅綢蔓延,一路點綴排開,如紅色嫁衣綴著的金片,華麗到了極致。
十五驚愕地看著眼前一切,回頭,見他正盯著自己。
“那些嫁衣都讓你撕了。這件,你總撕不掉吧。”
他笑,眉眼溫柔。
十五隻覺得心口劇痛,伸手欲將他推開,卻軟綿無力地放在了他胸膛上。
心,劇烈而狂亂地跳動。
“你會痛嗎?”十五垂眸,苦澀問道。
蓮絳不明,然而,女子的手放在胸膛的瞬間,帶來的不僅僅似是電流的顫意,還有縷縷疼痛,像一枚銀絲,纏繞住他心髒,慢慢勒緊。
這種痛,讓他怔住,卻很快適應過來。
不久前那次靠近,他的心也這般痛過,可更多的卻是狂熱。
也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對自己做了什麽,會有這種疼痛感?
可是,痛才能活著。
他抱緊她跨入寢殿,腳一勾,身後的門隨之合上。
大殿內,亦是一片旖旎,紅色的紗幔層層垂落,拂風而動,他抱著她徑直而走,將她安放在床榻上。
發絲如素,絲絲縷縷地鋪散開,與身下那紅紗交織,映襯著她的臉,寸寸如雪,卻又那樣的明豔生動。
他壓在她身體上方,也懶得再和她廢話,咬著她眉眼的同時,手指解開了她的衣帶,輕車熟路地鑽入,握著她纖細的腰肢。
她身體軟綿無力,被這一握,像觸電般地輕顫起來,唇裏溢出的壓抑聲音,似羽毛撩動心弦。
他一直克製的情緒和情感,瞬間爆發出來。
“我警告你……唔……”在這緊要的關頭,十五仍不放棄試圖阻止蓮絳。
“嗯……”他喘氣,碧眸瀲灩地看著她,那漂亮的睫毛濕潤顫抖,似有些茫然急促,“我應該會溫柔的,雖然……應該是……第一次。”
十五隻覺得身體像被人斬成兩半,非常不適地疼,當即弓起身體,不停地顫抖,用那樣的方式排斥著他。
可他卻緊緊地扣住她的腰肢,讓兩人結合得更緊密。
他同樣也不好受,身體亦戰栗不已,卻不敢鬆開一點,生怕她逃走。
見到她緊蹙著眉,他低下頭,貼著她的唇,道:“我,是你的了。”
這是一種絕對的宣告。
宣告之後,就是一個侵略者無情的剝奪。
“這是溫柔?”
十五此時隻想找出幾個渾詞將他痛罵一番,難怪他會說動靜太大驚嚇到孩子。
“嗯?下次我溫柔,這一次,還是……先別管了。”
紗幔旖旎,纏著她的身體,絞著他的青絲,到最後也不知道是愉悅還是疼痛,她隻記得這晚徹底失去意識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今晚,最後一次好嗎?”
但是,她分不清,他這句話,說過幾次。
睜開眼,滿室光明,紅色的紗幔拂動,空氣裏仍殘留著昨晚頹靡的氣味。
門被推開,淡淡的蓮香傳來,來人俯身,似知道她此時比昨晚還沒有任何力氣反抗,更加肆無忌憚地在她唇上遊走啃咬一番,直到呼吸不繼,才戀戀不舍地放開。
他蹲在床邊,一手托著腮,一手勾起她一縷素發在手中把玩,“若沒有氣力,再休息一會兒。”
十五氣得發抖,無力地吐出兩字,“無恥!”
見她氣惱的樣子,他笑,“不無恥,怎能成為夫人的人?”他忍不住低頭吻上她的耳垂,“夫人,你睡了我,若不想負責,那才是真正的無恥。”他說完,身體突然一僵,隻覺得心口傳來絲絲縷縷的痛。像無數條銀絲裹著心髒,慢慢勒緊。
“我要起來。”
“嗯,剛好起來用早膳。讓人做的馬蹄水晶糕和粟米粥。”他忍住心口的不適,將她扶起來,取來旁邊的衣服替她穿上。
“不要碰我。”十五低聲嗬斥,神色依然冷漠,“都是阿水伺候我起床更衣。”
他凝視著她無情的臉,笑道:“今後,便由我來。”聲音,低沉而溫柔。
他手指仔細地將她腰帶係好,隻是低著頭,像是不敢再看十五的臉。
是啊,不敢看,不管他怎麽熱情,眼前的女子,和她的容貌一樣,冷漠如冰山,絲毫不為他融化。
“陛下。”
殿外傳來火舞的聲音,似有些焦急。
蓮絳抬頭,看了門口一眼,“我出去一趟。”說著,跨步而出,拿著門口的一把傘,轉出了門。
此時十五才發現,蓮絳的衣襟竟有些水漬,背後幾縷青絲亦有濕意。
隔了一會兒,火舞走了進來,對十五恭敬行禮,“夫人,請用早膳吧。”
火舞穿著暗紅色的衣服,顯得有些深沉,她雖然站在暗處,但十五也發現,她滿身風雪,應該是剛才離開了大冥宮。
更重要的是,她目光有些飄忽,顯然心事重重。
“我自己來就好。火舞若是有事,先退下吧。”
“陛下讓我保護夫人。”
“保護我還是監視我?”十五冷笑。
火舞雖然知道十五性格不好相處,但是卻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尖銳。她正想著要如何解釋,十五已經走了過來,跨步出了大殿。
看著桌子上精心準備的早膳,火舞忙收進食盒,追在十五身後,“夫人,請不要為難我們。”
十五回頭看著她的臉,伸手拿過食盒,“好。隻是,我本就有自己的護衛,不需要火舞來保護。而且,火舞不見得能護住我。”
說這話時,十五已經走出了正泰殿。見她出來,早早候著的侍衛上前,將十五護住。
見火舞沒有跟來,十五低聲開口,“有什麽消息?”
“今晨,整個大冥宮守衛又增加了一半,西邊的兵力最多,夜帝陛下方才也趕往那邊,應該是出事了。”
想到蓮絳濕了的衣衫,很明顯,他出去的時間不短。而且按照他的性格,若真有時間,他一定又去做陽春麵了,而不是送來糕點。
“你們再去探!”說著,十五提著糕點,朝南宮苑方向走去。
宮廊那頭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十五一怔,退到拐角的樹後麵。
她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被推了出來,那人正要進去,裏麵的女子卻發出驚慌的哭喊,“你走開、你走開,不要碰我,你們都是騙子……”
“安藍……”男子不敢往前一步,生怕刺激了那女子。
細雪中,冷的臉上有幾道鮮血淋漓的抓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安藍見到雪地裏的一粒藥丸,衝上去就踩爛,大喊:“我不要吃,我不要吃。”
“帶郡主進去。”
幾個宮儀出來,將安藍拽了進去。冷蹲在地上,將那粒被踩爛的藥丸捧在手心裏。
十五看不清他的表情,卻注意到他雙肩在風雪中抖動,許久,他默默站起來,垂首,轉身朝水牢方向走去。
(緣起 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