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看……”小魚兒從懷裏抖出一大包金銀珠寶,“剛才那些姐姐們塞給我的,說我漂亮可愛呢。不過,她們怎麽哭得比我還傷心?”
“小魚兒幹得好!”
小家夥又道:“娘剛才也好厲害啊。”
“我這是鬥得過小三打得過流氓。”蓮絳摸了摸小家夥的頭,回頭看著馬車裏麵的十五,見她垂著頭,右手捂住肩膀。
“喂,你沒事吧?”蓮絳擺出一副隨意問候的樣子,將目光投在窗外。
不要以為此時跑回來找他,然後又替他受了一箭,他就會網開一麵!而且,明天就是蠱毒發作之日,說不定這女人是為解蠱而來。
“沒事……”許久,嘶啞無力的聲音傳來。
蓮絳回頭一看,暗處的十五竟然身體發抖。他伸手過去,發現她的身體如烈火焚燒,“怎麽回事?”
“有毒。”
“蠢女人!”蓮絳低聲怒罵,忙讓冷將馬車停在一處客棧。明明能躲過的一箭,卻偏要受下,吃力不討好!
小魚兒被冷帶到別的房間,蓮絳將十五放在床頭,剪開她肩頭的布料,傷口已呈紫色,好在沒有傷到骨頭。
十五閉著眼睛靠在**,渾身熱得似炭,臉一陣白一陣紅,已快失去知覺。
“喂……喂……十五,你醒醒!”蓮絳用力晃了晃十五。十五卻一動也不動,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本宮又沒有要你去送死!”蓮絳怒罵一聲,極其不情願地解開十五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肩頭,隻是,肩頭上的傷口卻有點觸目驚心。
女子細長的睫毛搭在蒼白的臉頰上,因為昏迷,麵容在燈光下看起來安靜又柔和。
“本宮告訴你,救你,隻是因為你欠本宮三生三世,不然你死了我還要替你養一個小鬼,這個虧本生意,我才不要。”他罵罵咧咧了一陣,終是俯身將十五傷口處的毒吸了出來。
紫血清理到一半,蓮絳感覺一絲媚香從齒邊化開,然後蔓延至四肢百骸,所過之處,皮膚一絲絲地燒起來。
“王八蛋!”蓮絳扶著雕花床欄,忍不住破口大罵。
早聽十五說那獨孤色膽包天,倒沒想到,連他的箭上都淬著媚毒——還真是一個**賊。難道說,他還打上了十五的主意?想到這裏,他的怒火湧上心頭,早知道這樣,剛才應該一把火燒了他的獨孤府!
蓮絳喘了一口氣,正要提氣將毒逼出來,卻覺渾身無力,然後咚的一聲栽在十五身邊。
今晚新月。
“蓮絳……”他這一摔,驚醒了去了一半毒的十五。
蓮絳大驚失色,整張臉變得灰白,幹脆閉上眼睛裝死——不能讓這個女人知道自己中毒了。
“嗯?”十五捂著傷口坐起來,看到躺在身邊挺得筆直的蓮絳,不由得驚問:“你怎麽躺這裏?蓮絳!”十五伸手去推他,剛摸到他身體,嚇得收了回來,再伸手摸他臉頰,“你的臉怎麽這麽燙?喂,蓮絳,你快醒醒!”
那明明冰冷的手,觸在臉上,反而挑起小腹處的灼熱。
“別碰我!”蓮絳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瞪著十五。可瞬間,他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口幹舌燥,灼熱難忍。
眼前的女子麵色泛著酡紅,無色的雙唇似被胭脂侵染,紅得誘人,散落在肩頭的青絲,半解的衣衫,隱隱露出的鎖骨和肌膚,透著撩人的迷離。
腹部一陣灼熱,蓮絳抬手欲推開十五的手,卻在碰觸的瞬間,忍不住一下握住。像白日裏,當著幾百人的麵,她將他拉住一樣。
“蓮絳,你有沒有覺得很熱?”十五熱得艱難地喘了一口氣,低頭看著蓮絳,對方漂亮的眼眸裏,泛著春日的碧色,明豔動人。
“嗯……”蓮絳雙瞳盯著十五的雙眼,看著頭頂這張臉,心裏一暖,似有一片飛花落入水中,**起一圈圈漣漪。
他原本很厭惡這個女子,可卻總忍不住想要一點點靠近。
明明知道她滿口謊言,可他就是想一點點地揭開她的謊話,看到真實的她。
她會對他說:“保重!”會對別人說:“你搶我的人,可經過我的允許?”
她會來救他,雖然明知他有能力逃出去。
第一次,他在賭她那聲“保重”;第二次,他在等她那句三生三世的誓言: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他好像都等到了。
漂亮的嘴角,漾開一絲笑,美得瀲灩,如春光瀉開。
十五渾身一顫,“你別笑!”
注意到十五眼底的慌亂,他笑得更妖媚,幹脆伸出另外一隻手,揭開那張麵皮,露出傾國傾城的真實容顏。
女子趕緊閉上了眼。
十五恍然驚醒,她和蓮絳都中了毒,這樣下去,恐怕兩人都難以把持,而且,這妖孽竟然露出真麵目勾引她。
“怎麽?不敢看我?”春色撩人,他聲音帶著一絲蠱惑,帶動著十五身體絲絲情欲,無法抗拒。
蓮絳丟開麵皮,探出漂亮手指,落在十五肩頭,慢慢滑向她心口處——他突然想問一個問題。
“唔!”可就在瞬間,他的手被突然捉住,十五咬著唇瞪著黑瞳瞧著蓮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幹什麽?”蓮絳垂眸,密長的睫毛宛如蝶翼輕顫,臉上泛起一絲羞澀的紅,呼吸紊亂。
“那個……”十五身體一顫,“我們中毒了……”
這張臉,她隻見過一次,那是兩個月前的新月,美得攝人心魂。
“嗯……我知道。”蓮絳腹部再度一緊,卻強裝作一副平淡無事的樣子,目光卻慌亂得不知道該停在何處。
“那……”因為居高臨下的姿勢,雖然他此時垂著眼簾看不到他勾人的眼眸,可那輕顫的睫羽卻無比撩人神經,十五覺得全身無力,可目光又沒法從他臉上移開,最後艱難開口,“你不難受嗎?”
“有點。”蓮絳輕吐了一口氣,臉頓時紅到了耳根。
“那……解毒嗎?”
許久,一個輕若蚊吟的聲音傳來,“嗯。”
或許是因為中毒“太深”,意亂情迷中,也不知道誰發出一聲低吟,手指緊扣間,已是熱浪席卷,不能自已。
酒,入口時熱烈,所過之處,好比是燃燒的火焰,可到了深處,暖意卻從心間蔓延開來,帶著陣陣眩暈。似美酒,舍不得突然一口飲盡,慢慢品嚐,卻又恨不得將其吞下,然後一醉方休。或許醉了便是這種感覺,隻想求得更多,擁有更多。
冬日陽光瀉入房內,十五猛地睜開眼,隻覺得雙腿有些疼,不僅如此,額頭也有些疼。一翻身……“唔!”對上一張完美如畫的睡顏,若非那顫了一下的卷長睫毛和周身的劇痛,十五一定不相信,睡在她身側的這個一臉饜足的是蓮絳,而且還是一個“活”的、露出了真容的蓮絳!
十五悄然掀開被子,整個人倒抽一口涼氣,整張臉黑得幾乎要淌下墨了!
她……怎麽又把這妖孽給睡了!
十五吃力地回憶昨晚情景,突然想起,好像是蓮絳自己摘掉了麵具。他為什麽要摘掉麵具?
十五腦子一片混亂,趕緊爬了起來,得趁蓮絳還沒有醒來時逃離這個現場,否則,蓮絳那潑婦性格一定會把她大卸八塊,然後“**、下作”地一通亂罵。
門關上後,蓮絳偷偷睜開眼,碧色的眼珠兒溜轉了一番,然後掀開被子一低頭,片刻驚訝後,臉猛然一紅。
“啊啊……”整個人縮在了被子裏,半晌後,他又偷偷鑽出來,往門口看了看,確定十五不再進來,整個人抱著被子,像一條毛蟲似的在**滾了一圈又一圈。
果然不是夢!因為,昨晚除了兩人纏綿的交織,再無其他的夢。
滾累了,蓮絳平躺著喘氣,眼眸輕輕閉上。嘴角上翹,那卷長睫毛上綴著笑意,手心漸漸合攏,如昨晚般十指緊握。真的不是夢,纏綿細節依然記得。
“看了我的臉,又睡了我,看你怎麽跑!”蓮絳騰地坐起來,一低頭發現胸膛上有幾道抓痕,“這女人打架狠,連這都狠啊!”說罷,臉又是一紅,鑽進了被子裏。
“大人!”冷悄然立在門口,“今日是新月第一日。”今日是發解蠱的日子,唐三娘他們離開時,已經帶走了自己的解蠱,唯有十五沒發。
床榻之人立馬躥了起來,那女人……的蠱蟲,還沒有養出來。
他套上衣服就衝了出去,哪知迎麵一聲尖叫。
“啊,你是誰?”小魚兒捂住嘴,瞪著眼睛盯著蓮絳,然後扯著嗓子大喊:“娘,快來啊,有個女人從爹爹房間跑出來了,快來抓小三啊!”
蓮絳懶得管他,哪知,小東西張開手臂,將蓮絳攔住,十分氣憤,“不準走!你敢長得比我娘還好看,又從我爹爹房間出來,我娘一定會把你毀容的!”
蓮絳抱著手臂,碧色眼眸玩味地看著小東西。
那小東西見蓮絳衣衫不整,又見他眼神怪異,嚇得接連後退幾步,警惕地說:“你別看著我,我還小呢。”小魚兒大眼睛眨了一下,“不過,你可以等我長大!”
蓮絳一個栗暴敲在小東西頭上,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爹爹的人,你都敢搶啊!想當白眼狼啊!你看看你,什麽小破孩兒,才幾歲!”
“娘?”小東西愣在原地,半天沒有反應過來,蓮絳已風姿妖嬈地跨步離開。
解蠱從盒子裏鑽出來,才米粒般大小,需要養到晚上,才能克製十五體內的毒。
蓮絳趴在桌子上,有些著急地看著那蠕動的蟲子,卻見小東西又跑了過來,神色緊張,“娘,爹爹……躺地上了!”
蓮絳拿起盒子就跑了出去,看到十五蜷縮在地上,疼得全身都在抽搐。
這才剛早上,十五的體質,毒發至少應該在晚上。
“小魚兒,你去冷叔叔那兒。”
蓮絳支開小魚兒,將房門關上,伸手去扶十五。誰料十五一道掌風直逼了過來,淩厲殺氣宛如修羅。
蓮絳大驚,如驚鴻掠開,可原來所站的地上,已被轟出了一個深坑。
“不要碰我!”她靠在牆上,雙瞳充血,死死地盯著蓮絳。
“十五,是我!我是蓮絳。”
明知是蠱蟲進入了心髒,她的神智開始混亂不清,已經出現幻覺,想起過去啃噬心之事,但他還是試圖喚醒她,想要減少她的痛苦。
十五唇一動,看著蓮絳的眼神悲戚,呢喃道:“秋夜、秋夜……”說著,她踉蹌地走了過來,停在蓮絳身前,“說好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蓮絳未動,隻是平靜地看著十五。
因為,他從未曾見過十五這種眼神——悲戚,卻又深情,絕望卻又溫柔。而這一切,又那樣濃烈!
“秋夜是誰?”胸口莫名難受,蓮絳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慵懶的蠱惑,完全催發十五身上的毒,試圖看到她毒發到極致時讓她最痛不欲生的人和事!
她此時念叨的人,不該是沐色嗎?
秋夜是誰?如此濃烈的眼神下,那份深情,他怎麽會看不懂!那才是愛侶之間才有的眼神。
“唔!”毒發的十五在劇痛中吐出一口鮮血,渾身像是被人拆開,然後一點點碾碎。
可是那份痛和恨又讓她站起來,雙瞳盯著眼前的蓮絳,發出一聲淒厲冷笑,“秋夜一澈!你愛不起,卻為何要質疑我的情感?!難道,你要我將心挖出來給你看嗎?!”
蓮絳如遭雷擊般震驚地站在那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十五,卻瘋狂地大笑,最後慢慢倒在地上,整張臉都扭曲起來,眼裏翻湧著蝕骨恨意。因為痛,雙目中溢出道道血痕,猙獰恐怖。
沒有噬心的愛,怎會有蝕骨的恨!
蓮絳蹲在十五身邊,碧色眼瞳凝著一層冰,唇邊劃過一抹譏嘲,“我倒真想看看你的心!沐色是你的姘夫,那秋夜一澈是誰?‘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另外一個姘夫?”他聲音顫抖,一把將地上的十五抓了起來,盯著她的眼,問:“那本宮算什麽?十五,本宮算是什麽?你的心裏到底都是什麽?”
似乎聽到了“心”這個字,毒發中的十五眼底折射出淒涼和嘲諷,冷冷地吐出一句,“沒有你!”
“嗬嗬嗬……”蓮絳低聲笑了起來,然後鬆開十五。
十五如木偶一樣側躺在地上,黑色的血從唇邊湧出,吐出另外幾個蓮絳沒有聽清楚的字,“因為被挖了。”
蓮絳坐在地上,旁邊的女子不時發出尖叫,疼痛讓她像獸一樣弓起身子,手指緊握,疼得隻求速死。
可他偏偏沒有給她解藥。想到昨晚他低頭看著她,那眼底的慌亂,他以為,那是情動,所以亂。原來,是他理解錯了。
昨晚,他將手放在她心口,是想問:你心裏,是不是已經有我?
她回答得如此直白。
蓮絳淒然一笑,“是我愚鈍,你本水性楊花,可我卻愚笨地想問這種問題。隻是……”手指如刀刃劃過十五弓起的背脊,那裏應該是心髒的位置,“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適合你這種人,你不配!”言罷,他仰躺在地上,長發如墨鋪開,衣衫似雪,臉冷厲得有些淒豔。
他閉上眼睛,腦子裏想起她昨晚的話,“要……解毒嗎?”
所謂一夜纏綿,不過是雙方解毒罷了,沒有絲毫情動。
十五睜開眼睛時,聽到一陣優雅的陶笛聲,隔著馬車簾子低沉傳來,像一個悲傷的旅人,帶著一身茫然和孤寂獨自穿過黃沙大漠。
這陶笛聲?!
十五坐起來,發現身上搭著一件嶄新的披風,而肩頭傷口早被包紮好,掀開簾子,見落日下,一個人側坐在前麵的馬車上,長發隨風飄揚,紅色外衫配著白貂,端的是絕代芳華。白皙的手指捧著陶笛,睫毛搭在白皙的臉上,靜若伏蝶,眉間露出她不曾見過的安靜神色,映著天邊夕陽,像是一幅讓人移不開眼的畫卷。
路邊的金縷梅開得正豔,寒風乍起時卷起漫天飛絮花,絲絲縷縷,偶爾幾朵落在他青絲上,也不見他伸手拂開。
一時間,“時光靜好”四個字掠過十五腦海。
她從來不知道,像她這樣滿身血仇的人,竟能感受到這番景致。一絲微笑從十五唇邊漾開,淡然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突然,前麵的人掀起眼簾,看向她這邊。
兩人四目相對,對方碧色眼眸一怔,隨即一層薄冰浮起,他冰冷的眼神裏,帶著毫不掩飾的疏離和厭惡,更勝初識之日。
十五隻覺得胸口一疼,蓮絳早已收起陶笛,轉身入了馬車。
“又得罪他了?”十五放下簾子,臉色微白,“難道是因為那晚之事?也罷!”像蓮絳這種身份的貴公子,知道自己竟然被一個水性楊花還醜得不行的女人睡了,不殺她已算是開恩了。
可,那的確是情非得已,更何況,還是蓮絳自己摘下了麵具……
馬車日夜不停地趕往長安,十五這才想起,明日,便是秋夜一澈大婚的日子。
大洲第一男子,手握重兵的睿親王,所以大洲女子的夢中佳婿,終於在八年後再婚了。
在踏入長安的那一刻,十五站在人聲鼎沸的人群中,渾身血液洶湧燃燒。這個地方,時隔八年之後,她終於又回來了。
和八年前一樣,除了更加繁華和喧囂,長安的一切沒有任何變化。
那延至皇宮的官道,和當年一樣筆直寬廣,她甚至記得,她長發披肩身負枷鎖,被人拉著從皇宮門口遊行至如今站立的地方。萬人圍觀,眾人唾棄,連路邊的小乞兒都撿起地上腐爛的瓜菜扔在她臉上。
“胭脂濃,你這個賤婦!”
“**!”
“不要臉!”
惡臭的雞蛋,甚至口水通通唾在她臉上,整個長安居民恨不得將她這個女人活活燒死!
沉重的枷鎖套在她腳上,每走一步,都是錐心的疼,而秋夜一澈就站在高高的城樓上,冷眼看著她走過一條條街,然後在快到刑場時,他又如天神那般從天而降,手持一紙赦免她的聖旨!
天下人皆知,這位樣貌絕色的年輕王爺情深意重,不顧寒露跪在宮門外三日,求聖上赦免胭脂濃。可誰又知道,秋夜一澈求的是要她胭脂濃生不如死!
蓮絳冷眼看著十五立於人群中。她雙眼痛苦地凝視前方,袖中拳頭緊握卻還是控製不住身體的顫抖。
“爹爹!”小魚兒也發現了十五的不對勁,上前拉住她的手,十五才如夢初醒。
“小魚兒,怎麽了?”
“娘說,剛剛那個客棧住滿了,可能要走到盡頭,才能找到住所哦。”
“盡頭?”十五看著皇宮的方向,又轉眸看向蓮絳,對方垂著眉眼,似並不想見她。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這麽徒步走過長安的街道,這裏的每一塊磚都沾了她胭脂濃的鮮血,都寫著她痛苦的記憶。
找到住處時,十五如被人活剝了一層皮,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到處都是鑽心的痛,而這些痛,她清楚,隻有從仇人身上一點點索回,她才能得到解脫啊!
“看煙花,好漂亮的煙花啊!”
客棧外麵響起了陣陣呼喊聲,乍起的煙花在空中劃過豔麗色彩,小魚兒跑了過來,飛拉著十五去樓台觀看煙花。
夜色中的長安,紅色的燈籠從皇宮處蔓延鋪開,然後到睿親王府,露出盛世奢華。
“聽說,秋夜一澈新娶的王妃獨愛燈籠,因此,為討她歡心,秋夜一澈將整個長安都掛上了燈籠。”蓮絳突然出現在身邊,靠在欄杆上,幽幽開口。
十五眼神一痛,嘴裏隻覺苦澀,“是啊,她獨愛燈籠,尤其喜歡人皮燈籠。”
“是嗎?”蓮絳眉一挑,看著十五,“你好像認識那個新王妃?”
十五扶著欄杆的手猛然用力,幾乎將那雕花木捏碎,卻還是竭盡全力克製,“差點死在桃花門,對這個女子,或多或少聽說了一點。
“哦。”蓮絳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又道:“這場婚禮可謂驚動天下,據說早在幾個月前,秋夜一澈就讓人準備這婚禮,並且還向皇帝求了一個字,賜碧蘿為賢妃。”
“碧蘿替他管理桃花門,得一個賢字,那是應得的。”十五淡淡接口,可寒意卻奔向四肢百骸。
“也不枉秋夜一澈大費周章辦這麽一場盛世婚禮,據說這裏麵還有一個感人故事。那秋夜一澈與碧蘿相愛八年,這期間,碧蘿守在秋夜身邊不離不棄,而秋夜一澈這麽多年也未曾有過其他側妃或小妾。”蓮絳頓了片刻,目光緊鎖著十五,“真可謂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啊!”
“唔!”
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幾個字,像一把刀刺進十五的心口,那兒明明空著,卻依舊被殘忍地挖開!
十五身子往前一傾,幾乎站不穩,若非扶著欄杆,恐怕此時已經摔了下去。
喉嚨猩血翻滾,十五生生咬著舌頭,生怕吐出血嚇壞了旁邊的小魚兒,
她轉頭看向蓮絳,十五的眼神裏折射出一分恨意,“你從哪兒聽到的?”
“哪兒?”蓮絳眨了眨妖媚的雙眸,然後一攤手,“整個長安都知道。秋夜一澈回京之後,就昭告天下說:此生不再納側妃收妾,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一生一世一雙人!”
話音一落,十五竟然似流星般躍上了房頂,飛奔離開。
“看好小魚兒。”蓮絳未料十五突然這個反應,隻得轉頭吩咐了一聲冷,自己則跟著掠過去。
她速度極快,快得他隻能看到她留下的青影,宛如驚鴻。剛在拐角看到她,她又瞬間消失,唯有她手中月光泛出陣陣陰寒的光芒,如一泓秋水,卻依舊一晃而過,捕捉不到。
“十五!”蓮絳大聲喊道。然而,這個女人似乎十分熟悉長安地形,已經快到他追不上,在轉角處,蓮絳腳下一滑。
燈光下,是一抹殷紅的血!
蓮絳皺眉,又追了過去,看到十五持劍立於高樓上,長發隨風飛舞,衣袂獵獵飛揚,一張臉白若冰霜,而她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著睿親王府的大院。
此時的睿親王府,奢華得猶如一座皇宮,每個圍欄、每一處燈簷,都掛著紅黃交織的紗幔。而那曾經遍地薔薇的院子裏,此時種滿了芙蓉花,雖不是開花的季節,卻仍有仆人用黃紗做花來裝潢。
人人都知道:新王妃,喜歡黃紗。
芙蓉花枝間,站著一個一身清華的男子,如緞的長發用白玉簪子束在腦後,麵容俊秀身子挺拔。
秋夜一澈默默地看著整個大院,雙眼漆黑,宛如不見底的深潭,亦看不見情緒。
“王,入冬了。”碧蘿走過來,手裏拿著一件披風,替秋夜一澈披上。
“宮中有什麽消息?”秋夜一澈的聲音有一絲病態。半個多月了,他的風寒仍未好。
“今晨皇帝已經咯了血,熬不了多久了。”
“熬下去。薛尚書雖死,但是名單未拿到,我們亦不可妄動。沒有十分把握的仗,孤不想打!”
碧蘿心底一寒,知道秋夜一澈在怪罪她。
“秋夜……”她剛一開口,身前的人突然回頭,目光淩厲地盯著她,碧蘿嚇得一驚,忙改口道:“王……”然後主動抱住秋夜一澈。她拉過秋夜一澈冰涼的手,將頭靠在他胸膛上,溫柔道:“這裏,有我們的孩子了。”
“你說什麽?”
蓮絳看著院中緊緊抱在一起的人,再看向十五,見她已經收起劍,轉身朝自己走來。
頭頂煙花炸開,帶著絢麗光澤,她卻神情呆滯,宛若一座木雕,若非嘴角那沒有擦去的血跡,他甚至會以為她是死的——還能吐血,終究還是活物!
“你跑這麽遠,就是為了來偷看人家摟摟抱抱?”明知她心裏難過,卻還是忍不住要諷刺。因為不諷刺她,他會覺得難過!
十五抬眼看著蓮絳,雙眼平靜無波,“聽說那碧蘿貌美無雙,我來,不過是一窺美人風采。”
“口是心非!”
“那你覺得我來是為什麽?”
蓮絳冷冷一笑,“你提劍而來,不過是因為聽到人家說一生一世一雙人,嫉妒羨慕恨吧。”
“一生一世一雙人?”十五不怒反笑,然走到蓮絳身前,定定地看了蓮絳半晌,突然將蓮絳抱住。
蓮絳因十五突如其來的擁抱而愣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不知道這瘋女人,為何會有這般舉動。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抱著他,發絲拂過他的臉,帶著一股藥味,可他卻覺得安定。苦澀蔓延心頭時,耳邊竟然傳來了十五的嘲諷的輕笑。
“如果摟摟抱抱也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我們也是了!”
“你!”
悲涼和怒意瞬間湧上心頭,蓮絳一掌欲推過去,耳邊十五的聲音卻突然一顫,“不過,你的確沒有騙我。”
十五以為蓮絳在騙她,蓮絳定是發現了她的什麽秘密,才故意刺激她。沒想到,她提劍趕來,卻看到了秋夜一澈和碧蘿如此恩愛的一幕。
她的身體單薄而寒冷,聲音裏亦帶著一縷悲傷,輕聲入耳,像一雙手,輕柔叩在心房,又瞬間淹沒他的掙紮,吞噬那已經亂了的理智,最後竟讓他忍住沒有將她推開。
寒風呼嘯而過,天空煙花又一輪炸開,姹紫嫣紅,燃起的星火帶著耀眼的光澤,從他們身邊落下,如銀河裏突然傾瀉而下的星海,將兩人籠罩在迷離光澤中。
頭頂明月當空,腳下萬人長安,煙花點綴著明月,月光摻雜著長安的燈火,兩人就這般立於高樓上。
“喂,來一個!”一聲俏皮的口哨響起,十五低頭,發現高樓之下,竟然不知何時圍觀了一大群人。
大燕國民風開放,又是皇都,隨處可見富家浮誇子弟,其中一男子抱著懷中女子一邊吹口哨,一邊衝著十五大喊:“小哥,親美人兒一個!”旁人大笑起哄。
“我們被人圍觀了!”蓮絳妖嬈一笑,反手抱著十五的脖子。
看見高樓房頂那穿白貂的美人兒突然變得主動,下麵一群人更加激動,幹脆齊聲吼起來。
“來一個!”
“來一個!”
十五整個人都僵立在那裏,眼底閃過不知所措,似乎沒有料到這突來的情況。
“小哥,別愣著,來一個啊!”
“大家都在叫你呢。”蓮絳笑嘻嘻地提醒。
十五這才恍然驚醒,被凍得蒼白的臉頓時掠過一抹緋紅,抱著蓮絳的手趕緊收回來,卻被蓮絳擋住。
“怎麽?剛才抱本宮時,你可沒有害怕!”原來,這個女人也會害羞?
“我……”十五難為情地皺了皺眉,低聲道,“我們走吧。”說著下意識地看向睿親王府邸。
“我偏不走。”她此時的心思,他怎麽可能不知道,細致的眉驕橫地挑起,“剛剛你還說和本宮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現在就嚇得要跑了?怎麽,十五你說話向來都不算話的嗎?你還記得你發的誓嗎?”
十五啞口無言。剛剛是逞一時口快才抱著他說了那麽一句話,哪知道有人看到,現在他竟然還扯出發的誓。
“哎,你們兩個倒是親不親啊?”
“下麵可冷了!”人群裏有人開始不耐煩地嚷了起來。
蓮絳睫毛一眨,漂亮的碧色眼瞳閃過狡黠的光,“我們左邊是睿親王府,右邊是長安大街。你是希望我們從哪邊摔下去呢?”
前後兩次經曆過蓮絳的反複無常,十五當然相信他會這麽幹。
“親不親啊,你們兩個?!”
“真是磨嘰!”下麵的人,越嚷越厲害,可蓮絳偏偏又將她攔住不走。
“親!”十五煩悶地朝樓下圍觀人群大吼一聲,然後不等蓮絳和眾人反應過來,扣住蓮絳的後腦用力親了下去。
嫣紅的唇,帶著難以言說的柔軟,像沾了花露的唇瓣,初嚐下去,竟然鬼使神差地想要一口吞掉,索取更多。甚至於,渾身的血液都因此流動起來,匯集在胸腔,形成一股類似心髒的律動。
雙唇相貼的瞬間,對方片刻呆愣之後亦給予了青澀的回應,直到呼吸不暢,身體灼熱焚燒,一枚煙花衝上頭頂發出一聲巨響,才讓十五霍然驚醒。
光影迷離,兩人站在盛開的煙花下,麵色通紅,雙眼靜靜地看著對方,時間好似在瞬間停止,連高樓下圍觀的人,都靜默在遠處。
十五大囧,抬眼看著蓮絳,發現他唇邊不小心沾了自己的鮮血,正要提醒,對方似從她眼底看到,明媚一笑,伸出粉色香舌,像貓一樣妖嬈一舔。
十五腦中頓時一片空白,隻餘兩個字:妖孽!
“哇哦——”終於有人反應過來,大聲歡呼起來,其餘人跟著尖叫。
這一次,同樣不等蓮絳有所反應,十五拉著他的手,足尖一點,躍入煙火中。
蓮絳則不忘朝著眾人揮了揮手,然後看著十五的身影,心中淒涼又有一絲難言的甜,暗暗道:既然亂了開頭,那就一直亂下去吧。
冷風如刀切過十五的臉龐,那張臉在月光中再度恢複清冷和木然。
兩人身形宛如翩鴻,在空中瞬時起落,又禦風而去,隻給眾人留下兩道影子。
“哇!”腳下人群一陣驚呼,十五已帶著蓮絳消失在了煙火中。
秋夜一澈愣在原地,似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半晌,他目光一沉,語氣斂著一絲冷意,“什麽時候?”
碧蘿抬起嬌媚的麵容,羞澀道:“在南嶺,那晚!”
幽深黑瞳中閃過一抹晦澀,秋夜一澈隻覺得胸口一陣悶痛。南嶺是這麽多天來他都不願提及的一個地方。
與其說桃花門在那兒遭到一場慘敗,倒不如說,他秋夜一澈二十多年來,第一次遭人迎頭痛擊,然而,他卻不知道真正的對手,到底是何許人。
那個人似乎十分了解桃花門,甚至了解此時大燕的政局。更可怕的是,那個人竟然能窺視他內心,找到他的弱處。在南嶺那晚,他幾乎都以為,死去的胭脂濃回來了。可是,第二日,當明一抱著一把帶著缺口的瀝血劍跪在床榻前時,事情就變得更加複雜且難以解釋。
因為,他說他見到了那個紅衣女子的真容,那女子美豔絕倫,然而渾身卻透著一股神秘的妖邪氣質,而且對方甚至未看他一眼。紅衣女子的目光全在青衣少年身上,一刻不曾離開。而且,他們是夫妻。從兩人的對話中可知,那女子已懷有身孕。而那個身手快如鬼魅的少年,名叫十五!
紅色的薔薇從腦海掠過,形成一條血色的河,在秋夜一澈的心頭奔湧。
他閉上眼睛,下意識地抱緊懷中香軟的女子。
“不是你?怎麽會不是你!”
他苦澀一笑,孤多希望是你?不是恨孤嗎?不是說做鬼都不放過孤嗎?那怎麽不活過來找孤複仇!
碧蘿靠在秋夜一澈的懷裏,卻突然感到秋夜一澈的手臂漸漸用力,幾乎要將她揉碎。
“王?”碧蘿抬起頭,害怕地喚道。
“嗯?”秋夜一澈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嬌美如花的容顏,莫名的失落感湧上心頭。
不是、不是那……冰冷豔麗的女子。
“孩子此時不能要!”
煙火聲中,秋夜一澈一如既往的冷酷無情。
“王!”碧蘿捂著肚子,噙著淚水跪在秋夜一澈身前,哭泣道,“八年前,胭脂濃背叛您,欲和沐色私奔,我奉您之命前去勸她回心轉意。可她出劍重傷我,將我腹中不足月的胎兒活活打死,甚至說出要讓王您斷子絕孫的話!後來防風說我此生恐怕不能再有孩子……”她哭得悲傷,身子亦控製不住地顫抖,“王,這是……您的孩子啊。當年我初有孕時,您說過那孩子將世襲秋夜家族。”
秋夜一澈將碧蘿拉起來,拽入懷中,腦中浮現出胭脂濃陰毒的眼神和話語,“秋夜一澈,從今日起,你有一個孩子,我胭脂濃就殺一個!如你所見,我會讓你斷子絕孫,哪怕你登上皇位,你死後,照樣得拱手讓人!”
黑瞳泛起濃烈殺意,秋夜一澈小心地抱著碧蘿,“有孤在,誰也傷不了這個孩子!”
一連串煙花在府邸上空突然炸開,秋夜一澈下意識地抬起頭,見那絢麗煙花下,站著兩個相擁的人。寒風淩厲,撩起兩人飛舞的長發和飛揚的白領紅貂。他們相擁而立,頭頂煙花似謝落的星光,照在兩人身上,璀璨絢爛,一時迷亂了秋夜一澈的眼。
而就在此刻,少年突然說了句什麽,然後抱著紅衣麗人的頭,親吻過去。
紫色煙花散盡,露出銀盤般的明月,而在那一瞬,秋夜一澈渾身一顫,還沒來得及大喝一聲,那少年已牽著紅衣麗人的手,如驚鴻點水,轉瞬消失,隻留下一片喝彩聲和再度燃起的煙花。
那一抹紅似燃燒的火焰,刺痛了秋夜一澈的雙眼。
“十五!”一個自己都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從秋夜一澈胸腔蹦出。他認出來了,是那個給他迎頭痛擊的少年和他的娘子。
明一說過,那不是胭脂濃,胭脂濃死了!
但是,他不知道那紅衣女子的名字。
“王?”碧蘿大驚。
秋夜一澈已一把將她推開,躥上了房頂。然而,煙火中哪裏還有他們兩個的身影?
寒風割在臉上,秋夜一澈隻覺呼吸沉重,他沒有認錯!就是他們兩個!
手緊握成拳,他冷冷地凝視長安城,眼底殺意濃烈。
這兩個人,竟敢在他府邸上方造次,是在向他挑釁嗎?!
他健步如飛地巡視過各處房頂,終於在拐角處,注意到琉璃瓦上的一片血跡。
陰森的冷笑從嘴角劃過,“孤正要找你們,哪知你們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獄無門偏要來!”
如今天下都將這個少年傳得神神秘秘,他也想會會這個傳言中一招取下妙水的人頭、毀掉弱水的經脈,甚至不出招就擊敗流水的少年。
“十五……”秋夜一澈立於房頂,冷冷地吐出這個名字。
看著秋夜一澈追出去了,碧蘿轉身進入院中,從暗處走出來的是流水。
“怎麽樣?”碧蘿聲音冰冷,全然不見剛才那份柔弱。
“南嶺沿途都查找了,還是還沒有防風大人的消息。”流水垂頭道。
碧蘿眼中閃過失望,半晌道:“哪怕把大燕都翻過來,也要找出防風。”
“是。”流水點點頭,將一碗藥端給碧蘿,“這是內藥處替您配製的藥,說喝下去,就會有清晰的脈象,任何太醫都試探不出來。”
碧蘿掃過那黑乎乎的藥,森森一笑,“我怕苦,流水不如試試。”
流水一愣,知道碧蘿向來心思縝密,所有人中,她隻信得過防風。如今防風失蹤,她所有的飲食都要先由旁人試吃過,她才會動。
“是。”流水頷首,吞下一口藥。
碧蘿這才笑著接過藥碗,目光卻在流水身上繞了幾圈,“流水今年多大了?”
“十九。”
“多好的年紀啊。”碧蘿喝完藥,將碗遞給流水,“我越發覺得流水長得玲瓏標致了。桃花門不缺美人,但是卻唯獨缺少流水這樣的冷美人呢,你今日這素雅打扮我特別喜歡。”說著,她塗著豔麗丹蔻的手指輕輕抬起流水的下巴,“聽說,上次,王刺了你一劍!要知道,你應該算第一個在王劍下活下來的人!哦不!”碧蘿一聲驚呼,“是兩次。上次,王好像也沒有殺你呢。看樣子,我們王爺對流水青睞有加啊。”
流水渾身一顫,隻覺得碧蘿的指甲像一把利刃,隨時都要割破她喉嚨,當即跪了下來。
了解碧蘿性格的人都知道她有多瘋狂的占有欲,碧蘿宮常年換婢女,全是因為那些婢女用膳時伺候過秋夜一澈。
“幹嗎嚇成這樣?我這是在誇你。”碧蘿將流水扶起來,看著她的頭發,“嗯,頭發長出來了。一個女子,不僅容貌要好,一頭青絲也是情的標誌。不久,聖上生辰,流水可要好好表現哦。”
流水捧著藥碗,悄然退下。心知自己的衣服都已被冷汗打濕了。
自從防風失蹤後,碧蘿越發喜怒無常,脾氣心思更是難測,光是這幾日死在她手裏的仆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而且,也不知道秋夜一澈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一向得到秋夜一澈專寵的碧蘿,竟然要用假懷孕來欺騙秋夜一澈了。這麽高傲張揚的碧蘿,也會怕失寵嗎?
流水站在暗處,仰頭看著長安的上空。和多年前一樣,長安未變,但她卻突然覺得,整個天好像都要換了。而且這一切,好像都始於弱水回來之後。
正帶著蓮絳穿房躍脊四處遊走的十五,渾身一個激靈,隻覺得耳邊有人喊她,然後聽到蓮絳笑嘻嘻地問:“你好像對這裏很熟悉?”
想起剛才兩個人的親密,莫名地有些尷尬,本想逃離屋脊之後就放開蓮絳,哪知對方偏偏拽緊了她的手,怎麽都甩不開。
聽到蓮絳這麽問,十五應了一聲,卻沒有回頭。
“十五……”蓮絳輕喚了一聲,“我其實騙了你。”其實,長安沒有關於秋夜一澈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傳言。他不過是為了試探十五,故意胡說的。
一個躥天猴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後,衝上天空。十五仍沒回頭,隻是大聲道:“你說什麽?剛剛沒有聽到。”
蓮絳默默地轉開頭,卻在看到人群中有個小孩兒拿著風車站在一個攤位前,忙疾聲大喊:“停一下!”
可幾個起落,十五已帶著他回到了原來住的客棧。
“你說什麽?”
看著遠處的人群,蓮絳撇了撇嘴,淡然地說了句:“沒什麽。”
“哦。”十五垂下眼眸,不敢看蓮絳,“時候不早了,大人早點休息吧。”說完,轉身進了房間合上了門。
蓮絳看著十五合上的門,瑩白手指放在唇上,一雙碧色雙眸笑得妖異燦爛,映著天邊的煙花,旖旎瀲灩。
亂,亂得天花亂墜更好。
伸手欲敲門,裏麵的燈突然滅了。那張笑得明媚的臉,瞬間由晴轉陰,蓮絳挽起袖子正欲一掌拍開門,一個人影從拐角處出來。
“殿下。”走廊盡頭傳來冷的聲音,蓮絳眸色一沉,看了過去。
夜深,外麵煙火通明,某個人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頭發如水鋪開,他的手指撩起一縷青絲,似想起什麽,坐起來,敲了敲隔壁的牆。
十五筆直地躺在**,雙手緊握放在身體兩側,這是八年在棺木中養成的習慣。
“咚咚!”牆那邊的聲音傳來,十五霍然睜開眼睛,眼底頓時凝聚著冷意,直到類似“鬼叫”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十五才恍然平撫胸腔的恐慌。
過去棺中八年,任何聲音都能讓她驚醒,因為日夜期盼著有人開棺讓她爬出來。
“十五……”
十五再度閉上眼睛,那個聲音卻像蟲鳴一樣,一直重複,“十五,你睡著了嗎?”
“大人,小的睡著了。”
“本宮睡不著。”那邊的聲音,帶著一股傲嬌氣。
十五不語,那邊的咚咚聲音又響了起來,“大人,你怎樣才睡得著?”
“你說一個笑話吧。”
十五眼皮一跳,“小的不會說笑話。”
“那你會說什麽?”隔壁的人一邊打滾,一邊玩著自己的頭發。
“小的什麽都不會說。”
“無趣!”隔壁聲音帶著一絲不滿。
“是。”十五歎氣,回道。
“那本宮給你講笑話?”
十五忍住要發火的衝動,咬牙道:“好。”
“有一隻螞蟻,它和大象成親了,結果有一天它突然坐在地上大哭。有人就去問,螞蟻你哭什麽?螞蟻好傷心地指著大象的屍體:你這個作孽的,你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要挖幾輩子的坑才能將你埋了啊。”隔壁的人,趴在**哈哈大笑。
十五抬手摁住眉心,困得不行。
“十五你是不是睡著了?”
“嗯。”
“真的嗎?”
“嗯。”
“那……”隔壁的人,坐了起來背靠著牆,低聲問,“那你負責嗎?”
“嗯。”許久,十五迷糊的聲音傳來。
“好,”蓮絳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那枚魚形玉佩,“本宮允許你睡覺。”說完,自己仰頭躺在**,一把抓起被子將臉遮住。
為了不打草驚蛇,雖然都到了長安,但是眾人並沒有會合,因此,十五也沒有再看到防風。
此時的桃花門,除了在全力尋找防風的下落,並沒有其他舉動。
寒潮突然來襲,然而,長安一片喧囂喜慶,煙花整夜燃放,徹夜燈火,與白晝毫無區別,一時間,眾人也忘記了寒冷。這似乎向眾人示意大燕的繁華和這場婚禮的奢華,據說此次婚禮不僅南疆和大泱紛紛道賀,就連病重多年的大燕皇帝都會親自參加並主持婚禮。
一大早,長安街道萬人圍觀,一輛豪華的八駕馬車從丞相府駛出。十裏紅妝,今日的碧蘿是以丞相之女的高貴身份風光嫁入睿親王府,然而豪華的馬車和嫁妝卻勝過當年公主出嫁的排場。紅色紗幔層層垂落,風拂過時,才能偶見裏麵坐著的倩影。主婚車的最前方,是七十二名手持長槍的銀甲騎士,陽光下,銀色盔甲反射出耀眼的光澤。
然而,最前方那黑色駿馬上的英俊男子,卻讓身後一群銀甲騎士頓時失色。那男子身著白色流雲華服,足蹬金絲白靴,長發如緞,玉簪輕挽,完美的臉上流淌著耀眼的色彩,他胸腔僅佩一朵紅花,卻顯得姿容豔絕天下。多少少女為今日一睹其真容,不惜花費重金包下長安大道兩邊的客棧。一個個推開窗戶,看著那耀眼的男子。
那人,正是秋夜一澈。
婚車緩緩前行,秋夜一澈目光冷冷掃過人群,黑瞳閃過犀利,七十二名鐵騎,三百名禁衛軍早就嚴守在各出口,一旦有人造次,插翅也難飛。
婚車安然從宰相府到睿親王府。
秋夜一澈翻身下馬,走到層層垂簾紗幔前麵。
宮娥上前挑開紗幔,一雙雪白柔荑探出,那一刻,秋夜一澈有片刻恍惚,上前緊緊握住。
“難道說,你們王爺結婚,都是這麽鋪張浪費嗎?”從婚車裏出來的女子,緊緊握著他的手,在他耳邊悄悄問道。
她一身紅裙宛如豔麗燃燒的火,在他眼底躍躍跳動,更像一抹血,融進他的心裏。
“因為,你是孤明媒正娶的王妃!”他在她耳邊低語,然後牽著她走上白玉台階,兩邊薔薇豔麗盛開,卻不及她美之分毫。
“哦?”她隔著紅紗蓋頭偷偷瞧著他,笑道,“王妃可隻有一個呢。”
“難道,天下還有第二個胭脂濃王妃?”
“好啊,這長安萬人,可都是我胭脂濃的見證。”她笑得豔麗,“他日,你秋夜一澈若再敢封妃納妾,我胭脂濃必定弑殺萬人,血染你的婚禮。”
“王,王!”一個輕柔的聲音傳入耳中,秋夜一澈一怔,恍然看著身邊站著的女子,突然發現四周悄然無聲,所有人都用詫異震驚的目光看著他。
“喲,四哥還沒有洞房花燭呢,竟然就看著新娘看傻眼了。”逍遙王搖著著扇子笑了起來,“再不進去,可就耽誤吉時了。”
迎娶王妃的秋夜一澈在牽住新娘手的那一刻,卻突然眼神呆滯,久久沒有動作。原本喧嘩的婚禮現場,出現了尷尬而詭異的氛圍。
向來和秋夜一澈交好的風流逍遙王趕緊出來打圓場,這才緩和了氣氛。
秋夜一澈這才回過神來——他竟然在此時想起了那個女人。可是,為何場景這麽熟悉?他不由得試探著低聲喊了聲:“王妃。”
“王。”碧蘿垂首,聲音溫柔順從,卻不是那個女子的聲音。
是的,不是她的聲音。
秋夜一澈心底一涼,眼底閃過難掩的失望,他回身看向四周。漫天的煙花,粉黃相間的紗幔點綴著整個睿親王府,華貴而奢侈,哪裏有盛開的薔薇?哪裏有那個女子的身影?
“四哥,”逍遙王看出了秋夜一澈的不對勁兒,趕緊上前道,“我們都等著喝喜酒呢。”
“四弟這是怎麽了?”一個虛弱且清冷的聲音從裏麵傳來,出來的人身著淺黃色的華袍,上繡著金色流雲穿龍,清秀俊逸的麵容雖顯蒼白病態,卻依舊有著高貴逼人的氣質。
“皇上萬歲。”
眾人剛下跪,皇帝擺擺手,“今日是睿親王的大婚,所有君臣禮節都免了。不過,四弟為何愣在這裏?錯過了吉時可不好。”
“是。”秋夜一澈的神情恢複了冷靜,勾唇一笑,深邃的眼瞳裏閃過不可見的暗光,凝結成無形的睥睨霸氣,看著站在台階上方的皇帝。
他拉著碧蘿的手剛往前一步,皇帝卻又突然開口,“記得九年前,睿親王娶胭脂王妃時,婚禮比這場辦得更盛大,當年先皇在世,還因為胭脂王妃獨愛薔薇,命宮人將整個長安自皇宮都鋪滿了豔麗的薔薇,那日盛況雖時隔九年,朕卻依然記憶猶新。”
那一瞬,秋夜一澈眼底凝聚的那份睥睨慢慢瓦解。全場更是處於一片死寂中。
這天下,誰都知道,“胭脂王妃”四個字,曾經是睿親王府的禁忌。誰都知道,那個女子,八年前因八項罪名遊街示眾,甚至要被施以斬刑,是秋夜一澈跪在先皇麵前三日,才赦免了她一死。
然而,當今皇帝卻在秋夜一澈今日的新婚典禮上,突然提及那個死去的女子,其心思到底如何,周遭人也不敢揣測。
“還記得婚禮當日,先皇親自為胭脂王妃賜字:風華絕代,以讚其姿容豔絕天下!”
皇帝說到這裏,目光突然落在碧蘿身上,“胭脂王妃去世八年的期間,睿親王不曾娶妻納妾,可見其情意深厚。如今,再娶賢妃,定是不亞於胭脂王妃的傑出女子吧。”
碧蘿站在秋夜一澈的身旁,藏在袖中的手頓時握緊,丹紅指甲深入手心,以平複她此時的恨意。
她哪裏聽不出這個皇帝此時一語雙關地諷刺她和秋夜一澈。
那胭脂濃八年前是什麽名聲?一個被遊街示眾、下作的女子!竟然拿她和那賤女人相比,甚至還說她不亞於胭脂濃!
而在她的婚禮上,提及一個死去的女人,這樣的羞辱,偏偏他們不得不忍下。
周圍鴉雀無聲,經曆過九年前那場婚禮的人,亦陷入沉默中。
“絕代芳華”,這世間,也唯有這四個字能形容那個女子了。
那年遊街示眾,她身負枷鎖,赤腳從皇宮中走出,一身紅衣染血,長發披散,卻扔掩不住一身芳華。絕世的容顏,孤傲的神色,睥睨之間,眾人不過凡塵。
“隻可惜……”皇帝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口氣,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對旁邊的宮人說道:“你們真是的,時辰到了也不提醒朕,險些誤了睿親王的吉時。”
此時此刻,秋夜一澈的臉已經覆了一層白霜。
周圍的人忙勉強堆起笑臉,可誰都看出:這皇權之爭,已經擺上台麵了。
宮人細聲吆喝,秋夜一澈拉著碧蘿走到台階上,卻突然一頓,對著皇帝笑道:“既然提及故去的胭脂王妃,倒不如,皇上容我再等片刻。”
“哦?睿親王這是何為?”皇帝挑眉。眾人更是瞪大了眼睛,這吉時都到了,應該拜堂,可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這次,連碧蘿都急了,卻隻得安然站在秋夜一澈身邊。
“九年前,孤迎娶胭脂那天,胭脂曾說:若他日,秋夜一澈你再迎娶他人,我必定弑殺萬人,血洗婚禮。”說罷,他目光看著遠處人群,麵容靜和,“我在等她。”
胭脂濃,你不是恨孤嗎?不是做鬼都不放過孤嗎?不是說,孤若再娶他人,你就血洗孤的婚禮嗎?此時,你在哪裏?!
碧蘿胸口一陣難以言喻的悶痛,絲絲涼意從心髒處蔓延開來。此時圍觀的上萬人,都因秋夜一澈的那番話發出一陣陣抽氣和議論。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烏雲壓境,成片的雲像浪潮一樣奔騰而來,原本豔麗的天空,瞬間暗淡。頃刻間,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帶著滾滾雷鳴,濃墨似的雲好似隨時將整個天空壓垮。
在場眾人無不大驚失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就連秋夜一澈俊逸的臉也掠過一絲慘白。
“這雲……”皇帝淺淺一笑,“倒像是從地獄湧出的仇恨和怨念啊。”
片刻之後,烏雲散去,豔陽晴天,眾人這才大大舒了一口氣。
皇帝上前拍了拍秋夜一澈的肩,低聲道:“哪怕再深的怨念,因為有討厭憎惡的人和事,那樣清冷高貴的女子,怕是也不想再踏入這肮髒的世界了。”皇帝聲音很輕,輕得猶如自言自語。可是,在這鴉雀無聲,甚至人都不敢呼吸的氛圍中,他的每字每句卻都清晰地落入了所有人的耳裏。
而這句話,同樣落在了一樓台上某人的耳朵裏。
蓮絳站在樓台上,手裏拿著個玉杯,小心地把玩。他這個角度,剛好能將秋夜一澈的神色都看在眼裏。此時,秋夜一澈那份睥睨氣息**然無存,幽深的眼底凝聚著讓人看不清的神色。蓮絳突然想起在南嶺那晚,秋夜一澈持著瀝血劍像瘋子一樣站在高處。那時,他口中喊的好像就是:胭脂濃!
蓮絳紅唇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將杯中甘醇吞入。
這世界上,竟然有讓秋夜一澈瘋狂的人?
這樣的奢華盛大,竟然還不如九年前那場婚禮?
蓮絳回頭,卻看到冷帶著小魚兒坐在身後,而十五早不知去向了。
“十五呢?”
“在婚車還沒到睿親王府時,十五就離開了。”冷如實回答。
一旁吃著東西的小魚兒則瞧著蓮絳,“娘,你怎麽又換回了原來那張臉啊?”
“因為娘長得太美了,你爹爹說,我若再用真麵目示人,不知道要惹來多少禍事呢。”蓮絳摸了摸小魚兒的頭,目光卻掃過人群,沒有看到十五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唐三娘和胖子走上樓來。
“這婚禮可真是羨煞人啊。”唐三娘由衷讚歎。
旁邊的胖子接口,“雖是舉世盛況,但正如那病秧子皇帝所說,比起九年前,的確差遠了。”
他這話一出,蓮絳和冷同時抬頭看向他,旁邊的唐三娘都忍不住好奇,“死胖子,你怎麽會知道?”
“哈,臭婆娘,難道你忘記了?我可是大燕長安人。”胖子摸了摸腰間的大刀,“那年,老子還是街口的一名屠夫!”
“這麽說,你親眼看到了那場婚禮?”冷開口詢問。桃花門雖與月重宮為敵,但是蓮絳向來隻關心碧蘿,倒是對秋夜一澈不怎麽過問。他雖然調查過秋夜一澈,但是此人信息和傳言差不多,並沒有多大內情。而剛才秋夜一澈的表現和那病秧子皇帝的一席話,所有人都看到也聽到了。那個死去的女人,恐怕比他們想象的還要不簡單。
胖子一聽眾人都來了興趣,當下喝了一口水,將自己所見所聞都說了出來。
“大概是九年前的端午節,先帝在世,在長安命太子殿下舉辦一場舞龍會。當時十三個皇子全都聚集在長安,長安名媛還有各貴族小姐甚至大泱公主都到場,而且不少人是專門為盛名一時的秋夜一澈而來。”胖子擦了擦嘴巴,“忘記說了,那天我賣出去了三百頭豬。”
“說重點!”唐三娘著急地催道。
“各家小姐郡主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哎喲,太好看了。十三個皇子坐在主看台上,下麵十八條長龍獅虎相爭。就在這時,城門口突然一陣躁動……”胖子頓了一下,似還在回想那日的情景,“一匹白馬衝入城門,越過人群,然後霸氣凜然地站在廣場中。白色駿馬上,坐著一身紅衣的人,那人戴著紗帽,看不見樣子。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垂落在頸部的麵紗下,可見長至腳踝的長發,發端僅用一根紅綢挽起。大家正疑惑時,那個人突然開口問:誰是秋夜一澈?聽那聲音,是一個女子,清冷而霸氣。一時間,整個長安廣場一陣**!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胖子說著拍了拍胸口,“當時我還扛著豬肉,一聽那女子的聲音,嚇得差點把刀都扔在腳背上了。那秋夜一澈可是當年聖上最寵的皇子,這天下誰人不知?那女子竟然就這麽衝到了廣場,當著十三個皇子的麵大剌剌地問,還直呼其名!”
胖子這麽一說,唐三娘的臉抽了一下,嘟囔道:“我至今都還想嫁給秋夜一澈呢。”
“大家一聽可不得了啊,那台上各家郡主小姐都恨不得將帕子扔下來砸死那個女的。而且那女子還騎著馬站在舞龍隊形中間,這不等於是鬧事兒嘛。禁衛軍馬上出動,可誰知,還沒有靠近那女子,她手中馬鞭飛出,如秋風掃落葉,禁衛軍一個個就像南瓜一樣滾在地上。然後那女子又抬頭巡視四周,聲音依舊冰冷,‘我再問一句,大燕長安,可有一個叫秋夜一澈的男子?’
“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病秧子皇帝從座位上起來,走到欄杆處,俯身看著女子問:‘不知道姑娘找這秋夜一澈何事?’女子抬頭,紅色麵紗遮著她的容貌,她聲音毫無波瀾,繼續重複她那句話:‘大燕,長安,可有叫秋夜一澈的?’
“‘有!不知姑娘找他何事?’樓台的另外一端,層層珠簾之後,傳來一個清澈的聲音。這時,台下女眷一片驚呼,原是那秋夜一澈並未在主看台上,而是在側看台。”
“‘讓他出來!’女子的聲音有一種難掩的霸氣,‘我有話問他!’”
胖子喘了一口氣,旁邊的小魚兒忙將杯子遞了過去,也聽得津津有味。
“你不知道,這個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那女子竟然就這麽對秋夜一澈說,讓他出來。正當大家以為要出大事時,側看台末端的簾子竟然掀開了,秋夜一澈一身雪白華服……”胖子喝了小魚兒遞過來的水,然後用力一拍桌子,說,“對啊,我說剛剛怎麽這麽眼熟,秋夜一澈今日大婚穿的可不是當年那身衣服!”
眾人相互遞了個眼神。大婚的秋夜一澈居然穿了件九年前的舊衣服?
“胖子叔叔,然後呢?”小魚兒也難以忍受胖子的一驚一乍的跳躍式思維。
“然後秋夜一澈就這麽掀開簾子走了出來,站在側看台邊,靜靜地看著馬背上的紅衣女子。要知道,那幾乎是除了皇子外,其他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秋夜一澈的真容,真是俊美!他一出現,那些女子都忘記尖叫了,一個個瞪著眼睛看著他,一副癡戀狀。他扶著欄杆,臉上非但沒有任何怒意,甚至嘴邊還有一絲溫和的笑意。然後對那個女子道:‘姑娘,請說!’
“那女子看著秋夜一澈,沉默了片刻,從腰間掏出一塊玉佩。那塊胭脂玉佩上,雕刻著一個清晰的‘澈’字!眾人皆知,秋夜一澈出生那日,天邊烈日燃燒,如天地初開,皇上便為他雕了一塊羊脂玉佩。而那女子手中,竟然握著秋夜一澈貼身的玉佩。那女子聲音如水滴落玉盤,字字清晰,‘三個月前,有人對我說:大燕,長安,秋夜一澈,為姑娘種植滿園薔薇,願娶姑娘為妻!’
“那女子剛說完,整個長安一片驚駭啊,就連秋夜一澈身後的幾位皇子都變了臉色,可那女子語氣認真,而且她手裏又拿著秋夜一澈的貼身玉佩,根本不像是在開玩笑。眾人隻得看向秋夜一澈,他仍看著戴著麵紗的女子,然後竟從袖中取出一株薔薇,對女子手笑道:‘府邸薔薇已經開了一個月,胭脂姑娘,你晚來了整整一個月!’
“這個時候,眾人才知道,原來,他們真的認識!”
胖子停了一下,繼續回憶——
女子說:“抱歉,途中有事耽誤了。”
“我會一直等。”
女子隔著麵紗掃視眾皇子,然後問秋夜一澈:“你是皇子?”
秋夜一澈笑問:“那你嫁不嫁?”
女子認真地反問:“那你是秋夜一澈?”
“我是!”
“我嫁!”
說完,那女子摘掉紗帽,長發如水散開,發間別著一朵紅色的薔薇,頓顯傾世芳華。
講到這裏,胖子不再說話了。
屋子裏一片沉靜,所有人仿佛都身臨其境看到了那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可是在座的人都知道,這場萬人見證的愛情,終究還是悲劇結尾。那女子身敗名裂地死去,而秋夜一澈風光地迎娶了另一個女子。更可悲的是,同樣是長安萬人見證。
“胖子叔叔,那個胭脂王妃真的有這麽漂亮嗎?她有我娘好看嗎?”
胖子看著懶懶地靠在座位上的蓮絳,如實笑道:“可比你娘好看許多了。”
這下,一直垂眸的蓮絳都不由得抬起眼簾。
那唐三娘接口,“這話,胖子說得沒錯。八年前,這天下,俊美無儔是秋夜一澈,傾國傾城是沐色,絕代芳華則是胭脂濃。可是,那又如何……”唐三娘歎息一聲,“秋夜一澈懷中已另有佳人。自古帝王多無情,更何況是秋夜一澈這種野心勃勃的人,愛上他的女子,走上的不過都是一條不歸路。”
“我看未必。”
屋子裏傳來慵懶聲音,唐三娘看著蓮絳,不由得驚問:“風大人有何見解?”
蓮絳瑩白玉手輕輕擺弄杯子,長發落在白領紅貂披風上,慵懶的神態道不盡的嫵媚,“你們可記得那晚在南嶺見到的秋夜一澈?”
“記得。”
“那晚,他可是追在我後麵,像瘋子一樣喊一個名字——”他看向睿親王府,冬日天黑得早,加之中午黑雲壓境,此時天竟已有了暗色,“胭脂!”
屋子裏鴉雀無聲,蓮絳收回目光擺弄了一下自己紅色的披風,唇邊笑容妖嬈詭異,“冷說,秋夜一澈從南嶺回長安之後,就染了風寒。嘻嘻,好巧不巧啊。看樣子,這一趟我們來長安,可有好戲看了。”
冷眼皮直跳,隻覺得蓮絳話中有話,卻不敢猜測。
吉時就這麽被耽擱了,但到底還是睿親王的婚禮,這婚禮又驚動了天下,因此,還是得繼續進行下去。
煙花漫天,爆竹同鳴,歡慶盛宴,直至深夜,天氣驟然寒冷,北風呼嘯,似要下一場大雪。可整個睿親王府,卻是一片喜慶,平時不苟言笑的睿親王秋夜一澈此時手裏拿著酒杯,正同各國使者和郡王拚酒,大有一副不醉不歸的氣勢。
睿親王大婚,長安上下歡慶三日,各酒樓酒水全部免費供應。
十五靜靜地坐在城樓上,看著腳下的長安。這個地方,雖不是皇宮,因為靠近睿親王府,而且樓台有五層,幾乎可以俯瞰整個燈火通明的長安城。睿親王府的歡歌笑語更是隨著寒冷的風灌入耳朵裏,她渾身冰涼,抄起身邊的燒刀子,狠狠地吞了一口。
辛辣的酒灌入喉嚨,如火一樣燃燒,滾燙卷過喉嚨衝入胃部,留下一片灼熱的痛。
冷風撩發,她仰起頭,壺中酒傾瀉而下。
夜色中,高樓處,那拎壇暢飲的人,揚脖喝酒的動作肆意張揚,卻又有一份難掩的痛楚和孤寂。
“怎麽,十五也想一醉解千愁?”風中,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
十五回頭看去,蓮絳一身紅貂披風,雍容高貴地站在房頂,一雙碧色的眸子正穿過層層煙花冷冷地看著她。
十五收回目光,看著長安街道,又仰頭喝了一口。
蓮絳背著手,走到十五身邊,從她手裏搶過酒壺,仰頭剛喝一口,卻立馬捂著胸口咳了出來。
“你這女人竟然喝這麽烈的酒。”
“烈酒傷身,大人還是不要喝的好。”
蓮絳瞪了十五一眼,卻硬著頭皮喝了一口,然後坐在十五身邊。
果然沒錯,這個地方,能看到睿親王府。
那晚十五的話在腦中響起,蓮絳冷笑,“你就這麽喜歡秋夜一澈?”
十五喝酒的動作微頓,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聲音卻平淡無波,“不知祭司大人從哪裏又聽來了風言風語,我竟然喜歡秋夜一澈?”
“是嗎?不然……昨晚你為何發瘋吐血也要跑到王府去看看他?”說著從十五手裏又搶過酒壺。
“我隻是想,為何我的奸夫死了,我被毀容關了八年,而我的仇人,還如此安然逍遙,甚至能辦喜事普天同慶。”十五淡然說道,黑瞳在璀璨的煙火下閃耀著冷冷的光。
酒入喉,竟然帶起一絲銳痛,蓮絳側頭看著十五。清秀的麵容,亙古無波的雙眼,冷漠的唇。這個女子離自己這麽近,她的心思卻偏偏那麽遠。遠得他如何靠近,都觸及不到,甚至看不到一絲真實,就如霧裏看花。
目光落在她薄涼的雙唇上,那濃烈的燒刀子酒勁兒瞬間湧了上來,碧色的雙眸凝著迷茫,他嗬嗬一笑,“十五,你這張嘴,何時說過真話!”
“這世界,本就真假難辨。”她因為太真,而失去過自己。
“是嗎?”蓮絳眼眸一彎,細長睫毛綴著星光,笑得妖嬈淒涼,“可本宮知道,你就是喜歡秋夜一澈。而且我也知道,十五最大的本事就是撒謊、裝傻充愣、死不認賬!”
“大人多慮了。”十五語氣依舊波瀾無驚,目光定定地看著遠方。
“嗬嗬嗬……看吧,果然不認賬!”蓮絳幹脆靠在房頂的雕刻上,姿態慵懶地看著十五,“那為何,今日秋夜一澈大婚,你竟然躲了起來?”
“我是怕控製不住自己心中的仇恨,殺戮萬人,血洗他的婚禮。”
“哦?”蓮絳漂亮的眉挑起,“真是奇怪了,今日秋夜一澈也說了這個話。”
十五側頭看著蓮絳,發現他麵色酡紅,目光深深地看著自己,“大人醉了!”
“本宮可沒有醉。可惜,你今天走了,沒有看到一出好戲。這婚禮啊,已經被人血洗了!”
十五目光掃過熱鬧非凡的王府,“大人定是看錯了,若真被血洗了,此時的王府怎會如此相安無事?”
“胭脂濃。”
“胭脂濃……”痛苦劃過十五雙眼,她震驚地看著蓮絳。
而她這個變化,被蓮絳清晰地收入眼底,“怎麽?那麽喜歡秋夜一澈,你卻不知道,他有一個所愛之人,叫胭脂濃!”
話音一落,十五拔地而起,腰中長劍如流光躥出,劍上寒光旋轉如一泓秋水,瞬間照亮了十五陰森而扭曲的臉。
“你胡說什麽!”世界上,最大的謊言就是:秋夜一澈愛胭脂濃!而知道真相的,卻偏偏隻有她本人!
世人都說,秋夜一澈為胭脂濃長跪三日;世人都說,胭脂濃嫉妒成性,不惜將他小妾肚子裏的孩子活活打死;世人都說,胭脂濃下賤。可最終,世人又都說:秋夜一澈寵愛胭脂濃!
冰冷的劍刃抵著蓮絳脖子,殷紅的鮮血從劍尖上滴落,十五的臉因痛苦而扭曲,似乎整個人下一刻就會走火入魔,那一雙黑瞳此時亦泛起濃烈燃燒的仇恨和血絲。
那晚她體內毒發作時,看到他就是這個表情,她咬牙切齒地吼出了秋夜一澈的名字。
蓮絳身形未動,依舊慵懶地靠在那兒,寒風淩厲地撩起他的長發,而他臉上笑容卻妖異鬼魅,“十五,你第一次拔劍,是為了救我。第二次拔劍是為了將我從獨孤手裏搶回來。這一次,你卻拔劍指著我,是為了什麽?”
十五沒有回答,目光盯著蓮絳。
“為了秋夜一澈嗎?”
“為你胡說八道!”十五狠狠地說道,語氣裏竟然有著他不曾見過的激動,甚至勝過了昨晚。
“本宮不過說了句,秋夜一澈心愛之人是胭脂濃……”
長劍一掃,一縷長發從蓮絳耳邊掠過,“住口!”
“本宮為何要住口?你是嫉妒胭脂濃?”蓮絳手指撩起被十五削掉的長發,“也難怪,都說那胭脂濃豔絕天下,你這個樣子,那秋夜一澈的確是看不上你,你也就隻有嫉妒發瘋的份兒。”
“嗬嗬嗬……”十五收回劍,發出鬼一樣的冷笑,抓起酒壺大喝了一口,“嫉妒,她有什麽值得我嫉妒?她最後還不是被萬人唾棄,死無葬身之地!”
“愛之深,恨之切。沒有噬心的愛,哪裏有蝕骨的恨。”蓮絳起身,突然抓住十五,伏在她耳邊說,“既然恨,那為何不去搞砸了他的婚宴!”說著,抓著十五朝睿親王府狂奔而去。
“你做什麽?”十五反應過來時,蓮絳竟然已經帶著她站在了昨日他們所站的地方。
而那個地方,此時,正放著一個紅色的禮盒,上麵用黃色彩帶包好。
“你……”十五看著那禮盒,頭皮頓時發麻,而蓮絳卻將她的手死死拽著。
“怎麽,你忘記你說過的話了?”蓮絳勾起妖嬈的紅唇,一腳踩在那盒子上,“在南嶺,你說要送秋夜一澈和碧蘿大婚的禮物,這份禮物,你還沒有送出去嗎?”
“你瘋了嗎?”十五頓時覺得酒醒了一半,低聲道,“你不知道這裏重兵守衛,這麽多大內高手,還有秋夜一澈,你這樣送禮,我們兩個根本逃不掉!”
蓮絳卻不屑地笑了起來,然後對著睿親王府扯著嗓子大喊:“秋夜一澈你這個賤人,給我滾出來!”
他這一吼,猶如平地起驚雷,頓時響徹了整個睿親王府。
“秋夜一澈,你個腦袋進水的,快點出來!”
這一下,十五整個人霍然清醒,忙去捂蓮絳嘴巴,哪知他轉眸笑嘻嘻地看著十五,“相公,難道我喊錯了?”
雙手放在嘴邊作喇叭,蓮絳喊得眉飛色舞,“哎喲,還有那個叫綠蘿卜的,也給我滾出來,我有一份大禮物要送呢。”
“她叫碧蘿。”十五捂著頭,恨不得找個地方鑽出去。
一聽有人站在睿親王府房頂上吆喝,院子裏所有的賓客都跑了出來,將他們兩個人圍住。
可旁邊的美人兒偏偏繼續扯著嗓子吆喝,“秋夜一澈,綠蘿卜!”蓮絳踢了踢腳下的盒子,“今兒來晚了,特意前來送賀禮呀。”
王府一片喧鬧,所有人都議論紛紛地看著高牆上站著的那兩個人,煙花下,那少年垂首,麵容忽明忽暗倒是看不清,而少年旁邊的紅衣人,長發飄飄,衣著不凡,那張臉精致漂亮,眉目間更是透著肆意和張揚。她一手拉著少年,一手叉著腰,嗓門兒特別亮,王府上下幾乎全被她喊了過來。碧蘿終是忍不住從新房裏跑了出來,剛站到秋夜一澈身邊,就聽頭上那聲音格外囂張地叫道:“相公,相公,你看,綠蘿卜來了!”
蓮絳開心地拽了拽十五的手,手指緊扣。十五這才抬起眼,目光冷厲地掃過人群。
一道冰冷的目光同時射來,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十五隻覺得那目光像兩把利刃一樣刺向自己胸口,然後不容她從疼痛中反應過來,將她整個人切成兩半。
身體瞬間失去重心,體內血液翻滾,湧上頭頂,眩暈般向後倒去。而蓮絳的手卻在那時緊緊地握住她,溫熱的春風灌入體內,鼓舞著她站起來。
八年過去了,想過相遇,甚至想過血洗他的婚禮,想過提著碧蘿的人頭來見他……
卻沒有想到,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同秋夜一澈這般重逢。
和八年前一樣,他眼神冷漠,神色冰冷無情,身邊站著勝利高傲的碧蘿。
秋夜一澈看著高牆上的兩個人,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那紅衣女子的麵容,姿態豔絕,然而,卻不是胭脂濃。
目光掃過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他想起昨晚兩個人在此處相擁相吻,目光不由得看向那少年。
恰在這一刻,那青衣少年抬起眼眸,一雙亙古無波的黑瞳淡然看來,瞬間,秋夜一澈隻覺得胸口插了一把冰錐,呼吸都凝聚一起,想要拔掉,卻怎麽也動彈不了。
那明明是一張陌生的臉,陌生且又平淡,平淡得毫無特色,甚至比起旁邊那張精致傾城的麵容,少年黯然失色,可是……自己的目光,卻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煙花轟然炸開,那少年目光未變,依舊淡然地看著自己。像是在看一尊冰雕,不……或許,那少年才像一尊冰雕,那冷漠的目光,那漆黑如墨的雙瞳,沒有一絲波瀾和漣漪,像是萬年古水,沒有任何生氣,沉寂萬年。
第一次,遇見這個少年,他背著他旁邊的女子一路狂奔,安然地從他的瀝血劍和獨孤的包圍中逃脫。
第二次,他們就這樣站在睿親王府的房頂上,在煙火中相擁親吻,依然看不見麵容。
而這一次,他牽著紅衣女子,目光毫無畏懼甚至沒有任何情感地看著他。
“十五!”在嘈雜的議論聲中,秋夜一澈訥訥地吐出兩個字,卻如寒霜般瞬間凝住了全場。王府中,幾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仰望著頭頂那迎風而立的少年。
碧蘿麵色慘白,眼中充血地看著十五。
“十五?”一旁的逍遙王走了過來,他搖了搖扇子,“我記得你!半個月前,你獨闖獨孤府,差點劫走了獨孤鎮主的新娘。難道說,今天你又要闖睿親王府搶新娘?”
獨孤府?這天下你可以不知道逍遙王,但是沒有人不知道百年弓箭世家,南嶺獨孤府。
眾人驚訝地看著少年,眼神莫測。
“我呸!”蓮絳叉著腰,揚起漂亮的下巴,冷笑,“那個綠蘿卜有我好看嗎?還搶新娘,我相公站在這兒,連瞧都沒有瞧她一眼!就她那醜不啦嘰的樣子,還配我相公來搶?送給我家看大門的小黃,都會嫌棄她長得太醜!”
他這一吼,眾人目光都落在了碧蘿身上。此時她臉一陣青一陣白,偏生被這麽多貴戚賓朋看著,且又礙於嫁入皇室的身份,自然是不敢發作。
不知道是誰低聲道:“難道這青衣少年就是長生樓那一招斬下妙水人頭之人?”
他這話一出,全場猶如炸開的鍋!
早在幾個月前,就有一個傳聞傳遍了整個大洲,江湖上幾乎人人皆知:讓人聞風變色的桃花門妙水弱水姐妹,敗在一個神秘青衣少年手下。
少年衣袂飛揚,目光淡然,渾身卻透著一股睥睨之氣。
“喲,相公。”蓮絳將頭親昵地靠在十五肩頭,一雙媚眼笑得妖嬈,“這天下都認識你了哪!”
十五身份一坐實,王府中人個個麵色凝重,皆處於戒備狀態,而碧蘿眼底更是湧起沉沉陰毒,恨不得上去殺十五個痛快,暗夜中,殺手潛伏在四周,欲隨時攻擊兩人。
可蓮絳偏偏無視這肅殺的氛圍,反而在上麵搔首弄姿笑得花枝招展。十五也緊緊拉住他,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掉了下去。
少年依舊抿唇不語,似不願多言。
逍遙王走到秋夜一澈身邊,附耳道:“這少年身手十分了得,獨孤府幾百人,都沒能將他攔住。而且,他不愛多言,卻是言出必行。”
獨孤搶他的人,他便單槍匹馬地搶了回去!
逍遙王雖是提示秋夜一澈,可言語裏卻掩不住對十五的讚歎。
“不知十五少俠到孤的王府來有何貴幹?”秋夜一澈冰冷開口,胸腔中卻莫名難受。
十五依舊不言,旁邊的蓮絳卻是踹了踹腳下的盒子,“今日是秋夜一澈和綠蘿卜的大婚,我們夫妻二人,自是來送上一份大禮的。”
那是一個粉色的盒子,上麵綢帶係成蝴蝶結,十分精致。
紅色貂皮披風女子突然側頭凝望少年,那少年亦回望過去,原本冰冷的雙瞳卻在瞬間溢出溫暖色彩,雖然很淡,卻足以融化冰雪,那女子當即展顏一笑,燦爛明媚如煙花。
十五,如果你心中沒有我,為何茫茫人海,你總是獨獨看著我?
蓮絳輕輕一踹,那沉重的盒子乍然飛起,眾人甚至來不及躲避,已經穩穩落在了秋夜一澈和碧蘿身前。
盒子砰然落地,濺起一地的爆竹紙屑,秋夜一澈目光卻依舊落在十五身上。
“那什麽腦袋進了水的,別老盯著我家相公看啊,這天下,我相公除了我,可誰都看不上眼,特別是那種沒腦子的人。”蓮絳幹脆抱著十五的手臂,嬌滴滴地說,“我們大老遠從南嶺趕來送禮,好歹你也要打開看看嘛。”
秋夜一澈的目光這才掃向蓮絳,蓮絳當即揚起下巴,順帶霸氣地朝他豎起了中指。
“這是什麽手勢?”十五疑惑地看著蓮絳漂亮的中指。
“這是……”蓮絳做了一個羞澀垂眸的表情,“就是滾他全家的意思嘛!”
他聲音不大,但是在這個殺機四伏的地方,一枚針掉地上都足以讓人聽得清楚。院中人,哪個不是皇親國戚,算起來,可都是秋夜一澈的親戚,全是一家子。蓮絳這句話,連帶把所有在場的人全給罵了一遍!
眾人盯著蓮絳,皆咬牙切齒。這女人簡直就是在老虎頭上拔毛,要知道這裏可是大燕國,可是帝都長安,可是睿親王府!她竟敢如此造次。
反倒是逍遙王一臉淡然,因為,他可見識過這個紅衣女子更凶殘霸道的樣子。
“這漂亮女人,是個惹不起的主兒。”他用扇子遮住嘴,小心翼翼地提醒秋夜一澈。
秋夜一澈會意,而腳下的盒子突然動了動,全場人都往後跳了一步,緊張地盯著盒子。
看他們一副緊張的樣子,蓮絳哈哈大笑,“相公,你看,他們還沒有打開盒子,就嚇成這德行了,待會兒打開了,是不是會嚇得尿褲子。”
眾人的臉均是一黑,恨不得用目光將蓮絳切成碎片。可那漂亮的美人完全無視他們的目光,反而笑得歡快肆意。
十五都有點擔心,蓮絳會不會就這麽笑昏了過去,隻得俯在他耳邊道:“笑多了會長皺紋。”
“相公你好討厭啊!”蓮絳舉起粉拳輕輕捶了一下十五的肩頭,眼底卻笑意漾開,眉梢更添一份嬌媚。
十五忙移開目光,心道:幸好這家夥戴了麵皮出來,要是以真容示人,這還了得。
眾人愣愣地瞧著兩人打情罵俏,直到盒子裏麵又有了動靜。
瀝血劍出鞘,發出一聲嗡鳴,在空中**起一縷紅光,那盒子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帶著淩厲殺氣直逼蓮絳。秋夜一澈早有殺蓮絳之心。
風聲逼近,蓮絳喊了聲:“相公!”
青衣少年將蓮絳往懷裏一帶,右手袖子迎風鼓動,白皙手掌一個斜飛,淩空對著那飛來之物切了過去。
轟!那盒子在空中發出一聲巨響,宛如煙花,瞬間化成粉末,在空中飛舞。
而青衣少年擁著紅衣美人,巍然而立,渾身散發著冷寂肅殺的氣息。
秋夜一澈俊眉玩味地挑起,看著十五的目光帶著灼灼火焰,“的確有意思!”
他剛剛那一劍,雖沒有直接刺過去,然而,帶起的劍氣卻足有五分,旁人根本無法躲避。這青衣少年身形未動,隻是單手掌風接招。
逍遙王收起扇子趕緊退避一步,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那盒子碎屑,頓時大驚失色。
“防風!”一直未曾說話的碧蘿一個踉蹌,尖叫著撲向盒子。
那盒子裏竟然捆綁著一個人,渾身鮮血淋淋,像是被人生生剝掉了一張皮,骨肉可見,左邊肩膀更是被利器戳穿,還被人殘忍地用一條麻繩穿過,而那麻繩上全是血泥。再看那捆綁之人,傷口亦是幹枯了的泥巴。很顯然,他曾經被人活活拖行了十幾裏路。
他的嘴巴被人生生塞了塊石頭,防止他難以忍受而咬舌自盡。不僅如此,他的胸口處,被人用匕首生生切了一個心髒的傷口,甚至可以隱約看到裏麵跳動的心髒。
可是,也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麽法子,這個人偏偏還活著,雖然氣若遊絲。
院中眾人無不露出驚駭之色,就連秋夜一澈都白了臉色。難以置信,這世間竟有如此殘忍可怕的手段。
“啊!”碧蘿跪在地上,失聲尖叫,“防風、防風……”她顫抖的聲音完全失控地穿過雲霄,劃破了這個美麗的夜晚
防風吃力地睜開眼,看了碧蘿一眼,卻昏死了過去。
“防風!”碧蘿渾身發抖,雙目充血地盯著十五和蓮絳。而這一刻,不知道是煙花映襯,還是因為幻覺,他們發現,高處冷冷俯瞰眾人的少年,那薄唇突然動了一下,然後輕輕勾起。
待煙火明亮時,眾人終於看清,那少年在笑,他的目光此時落在碧蘿扭曲的臉上,黑瞳冰冷,而唇邊的笑卻十分陰森殘忍。那神情,就像地獄的阿修羅在欣賞人類的垂死掙紮。
“滿意嗎?”這個冷漠的少年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孤高的語調,卻帶著濃濃的挑釁和輕蔑的嘲諷。他的聲音明明清澈幹淨,卻透著絲絲寒意,像毒蛇芯子一樣鑽入人的心底。
這一刻,所有人恍然大悟,這個屹立在月色之中的少年,內心完全不像他的麵容那樣,純良無害,而是像蛇蠍一樣陰毒。連那逍遙王都震驚了,目光無法從十五陰森的笑容上挪開。
這個少年,明明是地獄裏的惡鬼,根本不是那日冷厲卻呆板、言行舉止皆透著一份高雅的少年。
十五盯著碧蘿,慢慢地欣賞著此時她痛苦、痛恨,甚至絕望的眼神。
防風,我和你說過,要留著你的耳朵聽碧蘿的慘叫。
剛剛,不過是開始而已。
沐色,你在天之靈,可看到了這麽一幕?他們給予你的痛苦,我正一點點地加倍討回來。
蓮絳看著十五唇邊的笑,似已感到她此時體內奔騰喧囂的仇恨,碧色的眼眸裏帶著不可見的寵溺。他轉頭看向碧蘿,“那個綠蘿卜,你別光顧著叫啊,我相公的賀詞你還沒有看呢!”說著,長袖飛舞,一匹紅布從他袖中獵獵飛出,然後唰的一聲,貼在了那院中門匾上。
“賤人配狗,天長地久!”幾個滾金燙字,大剌剌地落入眾人眼睛。
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這對男女是徹底來羞辱這場婚禮的。和皇帝不同,他們選擇了更直接更極端的方式,麵上的嘲弄更是毫不收斂。
明知道這睿親王府守衛森嚴勝過皇宮,在他們出現時,更是有上百殺手和錦衣衛暗中潛伏,可他們卻毫不畏懼,絲毫不放在眼裏。
“膽色過人……”逍遙王剛開口,才意識到用詞不對,瞟了碧蘿一眼,忙改口道:“真是膽大包天!”
碧蘿回頭一看紅布上的那幾個字,眼前一黑,隨即一甩手中紅綾,瘋了似的朝蓮絳攻擊過去,卻被秋夜一澈擋住。
秋夜一澈眼底的陰霾濃濃湧起,殺氣在他周身滾滾翻騰,如烏雲密布的夜空,頃刻就要電閃雷鳴。他身形宛如白鷺掠空,眨眼便站在那房頂的另一端,在夜風和煙花中,與十五遙遙相望。
“傳聞長生樓有一少年,神出鬼沒,劍術驚為天人。今日,本王也想領教一番!”他手中瀝血劍發出幽暗的紅光,宛如地獄路口盛開的曼莎珠華,十分妖異。
十五低頭,抬起自己的雙手,眼底掠過痛苦。如今的雙手細長白皙,手腕皮膚完好如雪,不見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當年,她去哪裏,都戴著連串的鈴鐺手鏈,走路時,發出脆響的碰撞聲。
眾人都說:胭脂王妃喜歡戴一串串手鏈,老遠聽到聲響,便知道是胭脂王妃來了。
其實,誰知道,手鏈下,有著無數道疤痕。
她寫信告訴師父:胭脂欲嫁與秋夜一澈為妻,望師父前來主持婚禮。
一月之後,師父風塵仆仆地趕來,卻是強烈反對這一門婚事。
她不知道,向來視她為掌上明珠的師父,性格溫和的師父,為何如此反對她的婚事。
“我不願你嫁入皇家!”師父簡單一句,語氣卻是斬釘截鐵,不容違抗,“若你執意嫁他,那你我便斷絕師徒關係,你此生都不得用我教你的劍術和醫學去助秋夜一澈!”
她不肯斷絕師徒關係,更不願意放棄愛情,當即跪於師父身前,拔出長劍挑斷雙手各一條經脈。那條經脈,不會讓她殘廢,但是,卻讓她無法拿起細小如銀針的東西,從此,她不能替人針灸;雖能用劍,卻再也無法將劍術發揮到極致,因為,劍一快,她的手便握不穩!
師父拂袖而去,那兩條傷口卻始終無法愈合,最終留下了醜陋的疤痕,不得已,她戴上了鈴鐺手鏈,用以掩蓋。
她抬頭看著秋夜一澈,兩人之間的距離僅僅隔了十丈,卻是相隔八年。
她曾為他自斷經脈,而他此時卻要討教她的劍術。
天空霍然一道驚雷,烏雲黑壓壓而來。
“相公。”看出了十五神色不對,蓮絳輕聲喚道,旋即握住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的手指此時竟冰涼刺骨。
溫暖從指間傳來,十五看著手心那瑩瑩白玉的纖手,不由得歎息,蓮絳連手都這麽美。她看著蓮絳,溫聲道:“去我後麵。”
“相公?”蓮絳睜大了眼睛,語氣中已有了一絲擔憂。可看著十五堅定的神色,他隻得回頭對秋夜一澈道:“可別打太久了,今晚怎麽說都是睿親王您的新婚之夜,可別讓那綠蘿卜等成了幹蘿卜哦。”說完,轉身站在了十五身後十尺的地方。
秋夜一澈右手微抬,袖袍獵獵,手中紅色瀝血劍鏗然一聲,如蛟龍出淵。整片黑雲壓境的天,瞬間竟被那道紅光撕開。隨即,紅光帶著劈天斬地的劍氣麵朝十五飛去,那白色人影更如行雲流水掠近十五,並想閃至她身後,斷她後路。
秋夜一澈是想一招置她於死地!“好快!”十五頓時心中暗驚,麵色瞬間轉白,身子飛快旋轉,掌心凝聚真氣,帶動著鼓動生風的袖子。眼角撇到那抹閃電般轉向身後的白影,那淩厲劍氣已逼近眉梢,“不好!”再晚一步,她必死無疑。
月光從腰間砰然而出,隻聽鏘的一聲,瀝血劍和月光相碰,閃耀出灼人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夜空。一紅一白的兩道光,將天空切割成兩半,宛如夜幕交替的時刻。
第一劍過去,兩人互換位置,迎風凝神站定,秋夜一澈手中瀝血劍嗡嗡作響,而他身後,一片紅光,殺氣凜凜。十五眉目清冷,長發飛舞,手中月光**起耀眼的清輝,周身寂靜淡漠,宛如雨後空山,空茫卻無所畏懼。
剛剛那一劍,可謂驚天動地,所有觀望的人無不露出驚豔和駭然的神色。這天下,若秋夜一澈劍術敢稱第二,卻是無人自詡第一。可這少年,在那一劍中,巍然而立,除了些許繚亂的發絲,他周身靜然。
“好!”胸腔裏的血液莫名奔騰,秋夜一澈看著眼前淡漠的少年,勾唇一笑,“孤多年未曾遇到這樣的對手了。十五的身手,果然了得!”傳言中的神秘少年,身形快如鬼魅。
十五依舊閉口不言,不肯說一個字。倒是旁側的蓮絳含眸微笑,“我的相公,自是了得!”
麵對身前毫無聲息的少年,秋夜一澈的劍凜然一縱,人似驚鴻般掠來,劍氣如漫天瀉落,不給人任何喘息機會,又擊向十五。
十五如紙鳶翩然後退,長劍一掃,斬開漫天劍影,而秋夜一澈亦如影隨形,纏住十五。兩人纏鬥起來,兩把劍發出聲聲劍嘯,淩厲劍氣更是卷席成風,酣戰攪得雲層卷動,翻滾不止,而他們的腳下,琉璃瓦破碎成片。
“十八式!”劍光突然一閃,兩人幾乎是同時後掠幾步,一縷發絲從秋夜一澈耳邊飛落,他冷若冰霜的臉上多了一抹嗜血的瘋狂,看著十五的眸子亦多了一分狂熱。
十五在秋夜一澈手中過了十八招!
而眼前的少年,衣服多了幾道淺淺的口子,周身氣息穩定,身子挺拔宛如勁鬆。而他的雙眼,寧靜如潭。唯獨那手中**起凜冽清輝的月光,讓她有難以忽視的睥睨生氣。
這個叫十五的青衣少年,比他想象的更加高深莫測!
兩人對視片刻,秋夜一澈手中劍如雷霆般奔向十五。
秋夜一澈越戰越勇,劍氣如密不通風的牆,可處於包圍中的十五神情依舊淡定,手中長劍如蝶穿花,卻是隻守不攻。秋夜一澈的劍太快,而且攻勢強得十五難以逃出。隨著雙劍相撞響起的嗡鳴聲,樓台突然坍塌,兩人點足掠向高空。
就在這時,一旁觀戰的碧蘿手中紅綾飛出,竟偷襲蓮絳的後背。
十五眼角餘光捕捉到碧蘿凶殘的偷襲,而蓮絳正凝目注視著她。十五大喊一聲:“蓮!”自己便顧不得秋夜一澈密如細雨的劍,手中月光反手一斬,截住碧蘿的偷襲。她向來清楚,碧蘿的紅綾深藏劇毒。淩厲劍氣逼麵而來,十五已無力反擊,隻待閉上眼睛,準備受秋夜一澈一劍。
而就在這時,一雙手攔腰將她抱住,身前一道厚重掌風如熱浪翻滾,將那些劍氣化成細風。
十五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房屋尖頂處,而秋夜一澈卻遠在幾十丈之外,目光驚駭地看著她這邊,手中瀝血劍嗡鳴不止。
低頭一看,一雙瑩白玉手正靜靜地環抱著她的腰肢,回頭,正對上蓮絳綠波**漾的漂亮雙眸。青絲獵獵飛舞,他的目光已轉向秋夜一澈,唇邊笑容嫵媚,聲音卻冷厲陰鷙,“我的相公,豈能被別人所傷!”
十五這才醒悟,蓮絳用掌風化解了秋夜一澈那魔鬼似的攻擊。而眾人,包括那碧蘿都瞬間白了臉,沒想到這個紅衣女子,功夫同樣高深莫測。
十五目光變得深邃,腦中清楚,蓮絳比她想的還要深藏不露。
“相公——”蓮絳見十五這樣盯著自己,馬上羞紅了臉,“你這樣瞧著人家,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十五眼皮一跳。蓮絳又冷目轉向那碧蘿,叉著腰大罵:“那個穿紅衣服的綠蘿卜,你是嫉妒我比你長得美,還是羨慕我相公比秋夜一澈厲害,竟然偷襲我!”
碧蘿本就是趁亂偷襲,自然沒有多少人注意,蓮絳這一說,眾人目光齊刷刷盯向碧蘿。
過招是秋夜一澈提出來的,他不讓大家動手,就是為了公平。在場之人,誰不是身懷絕技?看高手過招,那也是生平一大幸事。碧蘿這一舉動,自然是生生自抽了秋夜一澈一個大耳光。
一時間,碧蘿的臉又白又青,連秋夜一澈也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盡管如此,蓮絳還在繼續怒罵:“你想讓我死啊,我偏偏不死!你以為我死了,我相公就會娶你、看上你?就你那德行,求你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你看,今晚我相公可和你們這群烏合之眾說過一句話?我相公根本不把你們放在眼裏,都不屑和你說話!”
眾人黑著臉沉默不語,這人罵就罵吧,每次罵秋夜一澈、罵碧蘿,總是含沙射影地把周圍的人也罵了一通。
“傷及無辜。”逍遙王握著扇子垂頭歎了一口氣。
不過,眾人的目光也不由得看向那神情沉靜如水的少年。和那張揚恣意的紅衣女子相比,這少年,太過內斂和安靜。
而今晚,這個青衣少年的確隻說了幾個字——
“這是什麽手勢?”
“去我後麵。”
“蓮!”
而這三句話,都隻是和紅衣女子說的。少年的確不曾對眾人說過一句話。
秋夜一澈怔怔地看著夜色下的十五,可她的目光卻是看著蓮絳,同樣是波瀾無驚的黑瞳,卻有一份說不出的溫和。
而自己的目光,卻是在少年出現的時候,就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孤,是不是見過你?”
許久,秋夜一澈蒼涼的聲音傳來。十五抬起眼看向他,哪知,身後的蓮絳突然躥了出來,竟然擋在了十五身前,偏不讓秋夜一澈看清那少年的模樣和眼神。
“見過又怎樣?打不過,想套近乎?沒門兒!”
秋夜一澈抿唇。這個紅衣女人,真是麻煩。
“下雪了!”蓮絳仰起頭,突然張開雙臂。
黑壓壓的天空中,白雪如羽毛般簌簌落下,隨即,一連驚天動地的巨響轟隆傳來,不知何處煙花突然全部湧上天,天地明亮如白晝,整個房頂隨之搖晃。
眾人驚駭之間,蓮絳大喝一聲:“來日再見!”然後拽著十五,突然從高樓躍下。
而他們跳下的地方,煙火一個接一個地衝上天空,刺目的光照得人下意識地捂住眼睛,待再睜開眼睛時,他們已不知了去向。
這一場鬧劇,隻剩下了漫天煙花和飛舞的飄雪,若非那坍塌的房屋和地上血淋淋的人,秋夜一澈都以為,那來無影去無蹤的兩個人,不過是夢裏同他過了幾招。
十五的眼眸也因為那突然炸開的煙花而有些模糊,隻知道從高處墜下,然後蓮絳拽著她一路狂奔。他的手滾燙,拽著她絲毫沒有鬆懈,腳下好幾次都有些踉蹌,他都適時地扶住她的腰。長發掠過她的臉龐,帶著神秘的香氣,模糊的視線中,綿延的紅色燈籠不停閃過,而他的身影,卻漸漸清晰。
“下雪啦!”
耳邊傳來眾人的歡呼、孩童的尖叫,還有雪落在臉上的瞬間化成水的觸感,她恍然意識到,他倆已從睿親王府嚴密的防守中逃了出來。
待停下來,她已然上氣不接下氣。而身前的人,依舊握著她的手,撐著腰大口地喘氣。
那霧裏看花的容顏清美豔絕,看著她的碧色雙瞳裏清澈地倒映出她蒼白而呆滯的臉,十五驚訝地發現,蓮絳不僅在逃跑時撕掉了假麵具,還脫掉了披風。
此時的他,身著淺碧色的外衫,襯著那雙美瞳和頭頂飄然而落的雪花,美若碧妖。
她見過他穿張揚的紅色,見過他穿肆意的黑色,亦見過他穿純潔的白色,每一種色彩,都姿容絕倫。卻不知道,原來他穿碧色,竟帶著一份妖嬈之外的靈氣。
見十五盯著自己,蓮絳睫毛一眨,笑道:“是不是覺得,本宮很美?”
說話間,一朵雪花剛好落在他細長的睫毛上,綴著一份晶瑩剔透,她忍不住伸手拂去。可還未觸及,那雪花便融化了,她的手指恰落在他眼睫處。
他看著她微微一笑,睫毛拂過她指尖,似電流穿過身體。
十五瞬間反應過來,心中大怒:自己在做什麽?竟然又在人群中去摸蓮絳!她忙將手收回,扭頭看向一邊。
蓮絳卻將妖孽般的臉湊了過來,“十五,你剛剛是想摸我?”
“小的不敢!”十五將手放在背後,小心地搓了搓。頭頂雪花簌簌落下,眾人在雪中飛奔,而不少人都幹脆撐著傘站在窗台邊看雪。
“不敢?”蓮絳湊得更近,略帶酒氣的氣息噴薄在十五的脖子上,聲音帶著撩人心扉的魅惑,“你昨晚在城樓上,把本宮抱也抱了、親也親了……難道,摸,你就不敢了?”“睡都睡了”這句話,到了嘴邊卻還是被蓮絳吞了下去。
十五黑了臉,壓低聲音道:“昨天情況不同。”
“咦,十五,你怎麽又不敢看我?”
十五抬眼怒盯著蓮絳。那晚眼前這個妖孽也說了這句話,還故意露出真容來勾引她。
頭頂煙花依舊,十五眼眸微微眯起,腦子裏開始清晰地梳理兩人的關係。她驚駭地發現了一件事情:她快招架不住蓮絳了!
“喲!”十五臉上浮起幽深莫測的笑,黑瞳閃閃,迎著蓮絳的碧色雙眸,“小的突然發現一件事,最近我去哪裏,大人你就跟到哪裏!難不成,你還真喜歡我了?”說完,背著手,大搖大擺地往前麵走,留下蓮絳一人立在遠處。
前行的女子,身形單薄,卻依舊帶著骨子裏的冷漠和堅定。
蓮絳嘴邊劃過一絲苦笑,手放在剛才十五觸及過的地方,那雪化成水凝在眼簾處,自言自語道:“喜歡!那你呢?”指尖冰涼,蓮絳看向睿親王府的方向。
“十五……你對秋夜一澈到底有怎樣的感情?”他不禁自問,隻覺得心口突然難受,有什麽東西控製不住,在氣息裏亂竄。
這個女人,總是口是心非,不肯說實話!
如果愛,為何你和他對招時,又能做到平靜似水?
如果不愛,為何初見他時,你幾乎站不穩?
燈火闌珊處,青衣少年轉身,雙手負在身後,立於大雪紛飛的長安街道裏,正凝目看著他。那一瞬,蓮絳突然想起在獨孤府,十五揮劍披荊斬棘朝自己奔來的情景。
笑意從眼底漾開,他連忙朝十五走過去。
“十五,每每人潮洶湧時,你的目光卻總是看著我。”就如剛才那同秋夜一澈生死一戰時,你不顧那漫天劍氣地救我,僅僅是效忠於我的誓言?
“怎麽?”蓮絳走到十五身前,抱著手臂揚起下頜哼道,“也知道等本宮?”
十五黝黑的大眼睛怔怔地看著蓮絳,然後從背後拿出一個東西,遞給蓮絳。
那是一串還染著白霜的糖葫蘆!
“你……”蓮絳眼眸一閃,怒視十五,“你給我這個幹嗎,我又不是小孩子!”
十五看著蓮絳的雙眸依然漆黑,宛如化不開的濃墨,見蓮絳一副賭氣的樣子,她隻得說:“是買給小魚兒的,順便給你買了一個。”
“真的?”蓮絳挑眉,卻還是沒有接,而是看著十五另外一隻手。
“不過,我沒錢了,所以隻買了一串。”
蓮絳垂下細長的睫毛,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遞給十五,順帶拿過十五手中的糖葫蘆,嘟囔道:“那去給小魚兒買一串。”
十五應了聲,轉身走向賣糖葫蘆的攤兒。
蓮絳則握著糖葫蘆,微笑地看著她認真買東西的神情。
昨晚,她帶著他從睿親王府逃跑時,他無意中發現竟然有賣糖葫蘆的,當時心急地喊了一下。可是十五問及他時,他並沒有說什麽,她卻是看在了眼裏。
離開大燕也有整整二十一年了,這是第一次吃到大燕的糖葫蘆。
貝齒輕咬,山楂入口,一股酸勁兒湧入嘴裏,可隨即又是一股甜直奔心口。熱鬧非凡的長安街,一碧衫美人立於燈火中,一邊咬著冰糖葫蘆,一邊盯著一青衣少年癡癡傻笑。
見十五回身,蓮絳忙將咬了一口的糖葫蘆藏在身後,仰起頭佯裝看雪。
“你嘴角……”十五走到蓮絳身邊,用手指著唇邊。
“什麽?”蓮絳瞪著無辜的大眼睛。
“糖漬。”
瑩白手指摸到嘴邊冰糖葫蘆留下的紅糖,蓮絳頓時紅了臉,然後說:“本宮不過是嚐嚐這糖葫蘆會不會太酸,小魚兒可不吃酸的。”
“他的確是不喜歡吃酸的,剛好,那邊也賣完了。”十五攤開掌心,那錠金子原樣未動。
“哦。”他低頭看著腳尖,身後的手不由得握緊那串糖葫蘆。
這麽說,他手上這個糖葫蘆,是獨一無二的!
人聲鼎沸,不少人穿著厚厚的冬衣,戴著帽子和手套跑到大街上打起雪仗。一時間,除了煙花和爆竹,更多的是小孩子頑皮的嬉戲聲還有大人嗬斥小孩的聲音,這個場景,卻是莫名的溫馨祥和。
十五從未見過如此安靜的蓮絳,低垂著眉眼,長睫綴雪,紅唇如玫,像一朵靜靜開放的蓮花,秀美靜怡。一副十足的乖巧小媳婦兒樣。
突然想起,他們逃跑時,他將披風和紅色外衫脫掉。十五上前一步試圖擋住雪中刮來的風,“雪下得很大,要回去嗎?”她的聲音依然淡漠,語速卻比平日緩慢了許多,似乎想表達一種溫和,又不知該怎麽說。
蓮絳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我沒有見過雪。”
“你第一次看到雪?”
“我生活在回樓,回樓是永遠都不會下雪的,那裏隻有漫天的黃沙和駝鈴。”他笑著回答,手心的雪已經化成了水,卻帶著溫熱。
十五目光掃了一下四周,抬腳就走,卻被蓮絳拉住,“你要去哪裏?”他漂亮的雙眸有些緊張地看著十五。
“雪太大了,我去買兩把傘,陪大人看雪。”
眼底緊張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難掩的欣喜,蓮絳看著十五——她說陪他看雪!
“既然看雪,打傘有什麽意義,當然要在雪中漫步,才能體會這景致咯。”說完,美眸瞪著十五,故意端出了架子,“別告訴本宮,你敢忤逆。”
“不敢。”十五頷首應道,卻看到蓮絳先跨了一步,走在了她的右側,恰好擋住了風口。
“聽說十五很熟悉長安,倒不如,今天帶著本宮將長安逛一圈。”
“好。”十五手裏握著那錠金子,有些忐忑地走在蓮絳身側,不知道是因為剛剛耗盡內力和秋夜一澈過招,還是起先喝了剛烈的燒刀子,此時,她渾身滾燙,也覺得有些飄然恍惚。
而蓮絳拿著糖葫蘆將手背在後麵,小心翼翼地走著,偶爾會側頭偷偷看十五一眼。明明臉和平日一樣淡漠如水,可不知為何,偏偏卻覺得她那平淡的輪廓看起來十分順眼。
那睫毛好像也更長了,像兩隻黑色的蝴蝶靜伏在臉上,那雙亙古無波的黑瞳映著路邊燈火,顯得格外明亮,看向自己時,裏麵總能映出自己的樣子。
兩人就這樣在長安擁擠的街道上靜靜地走著,誰也沒有說話,不過偶爾轉頭看向對方,然後默契地收回目光。
長安的小孩子玩得瘋,見著路人就砸雪球,不少雪球直接飛向臉麵。十五伸手輕輕抓住,然後棄在一邊。不一會兒,兩個人頭上都鋪上了一層白雪,一眼看去,發染白霜,像是過了幾百年。
“十五。”蓮絳低聲打破了寂靜。
“嗯。”
“我明日要回回樓。”
十五伸手又抓出一個從後麵飛來險些砸到蓮絳的雪球,她看著手中雪球愣了一下,道:“小的明白。”
“難道你沒有話和本宮說?”
十五看著眼前飄落的大雪,想了片刻,認真地回答:“我不會逃跑的。”
身旁的蓮絳一個踉蹌,險些滑倒。十五趕緊將他扶住,對方卻一把將她的手推開。
但見他漂亮的臉上竟突然有了一絲慍怒,雙眸更是恨恨地盯著自己。
十五怔了片刻,思索了半天,還是沒有想通剛剛自己哪裏說錯話又將他得罪了。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半天,十五實在猜不透,隻得又認真地說:“小的不會逃。”
“你以前都這麽呆的?”蓮絳氣呼呼地盯著十五,對方還一臉迷茫,“你以前腦子壞過吧?還是被門撞過?這麽愚笨呆滯!”
“小的曾被人關在棺中八年,遠離了這人情世故太久,實在有些不懂。”
棺材黑暗恐怖的八年,她早看透榮華富貴,人世滄桑,隻是憑著內心的那一份蝕骨的恨和萬般的不甘從地底下爬出來,站起來,然後血刃仇人。她這一世,就這麽活著,不為其他。為了複仇,她連自己一身傲骨,都可以踩在腳下。所以,對一個一心隻有仇恨、從棺材中爬出來的死人來說,她已經再難以融入這個紅塵,再去猜忌別人的喜怒哀樂。
一腔怒火被她一句棺中八年瞬間澆滅,反倒是心間莫名地多了絲壓抑的難受和心疼。
他目光終是緩和,落在她手上,卻仍舊忍不住怒斥,“你哪怕不懂得人情世故,也懂得這雪冰冷刺骨吧。”
十五這才發現,剛剛替蓮絳擋住雪球,因聽到他說要回回樓,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將手心的雪球扔在旁邊。
這時候,雪球在手裏幾乎融化,而手心濕漉漉的更是被凍得通紅,此時,已經沒有了知覺。
蓮絳從袖中掏出一張雪白的絲絹,丟在十五手裏,“擦幹!還說替本宮殺人,你這手廢了,我看你怎麽拿劍。”
絲絹十分柔軟,角落處繡著一朵蓮花,做工十分精致。
十五拿著那絲絹,竟有點舍不得擦掉。身邊蓮絳又是一陣罵罵咧咧,“又發呆,真想挖開你腦袋看看裏麵都裝了些什麽……”
十五緊緊握住絲絹,抬頭對蓮絳道:“謝謝!”
正要拉開架勢打算怒罵泄憤的蓮絳整個人傻傻地愣在風雪中,碧色雙眸呆呆地看著十五,粉唇還保持著罵人的姿態。
“你說什麽?”他一定聽錯了,要不就是出現了幻覺。
“謝謝。”十五微微一笑。
謝謝,他救了小魚兒。
謝謝,他將防風作為禮物送給她。
謝謝,他逼著她去麵對秋夜一澈。
謝謝,在她見到秋夜一澈快倒下去時,及時握住她的手。
謝謝,他將一份“大禮”替她送給秋夜一澈,雖然為難,但是,她覺得很好。
而她這一笑,蓮絳已經沒有任何反應,呆若木雞了。
這個成天板著臉、一雙眼睛除了黑還是黑,沒有任何色彩的麵癱女人,竟然笑了。
自從上次逃跑計劃被他看穿,又被他逮個正著之後,這個女人似乎已經不抱有任何逃跑的希望,別說那虛情假意的笑,就是說的話,都比以前少了幾倍。而這段時間,他是徹底見識到了,風盡口中所描述的十五就是一具站著卻毫無聲息的死人。她的笑不過瞬間,像花瓣落入水中,**起一絲波紋後,又歸於平靜之後。但是,那笑容,卻真實地從眼底漾開,溢至唇邊,形成小小的梨渦。
“你說什麽?”蓮絳大喊,鳳目盯著十五。
“時候不早了。”這一次,十五的聲音卻難掩疲憊。
“那我們走回去。”
“嗯。”她應了一聲,聲音很低,在人聲嘈雜的長安城中幾乎聽不到。
蓮絳這才想起南嶺林中那晚,十五絕望的尖叫,她嗓子已經難以痊愈,說話全用內力,這或許也是她不愛說話的原因。
小魚兒之所以愛親近自己,也是因為十五極少和他說話,多半都是默默地站在小魚兒身邊,之前他還懷疑那小魚兒到底是不是她的孩子。
現在才清楚,對這個全身都換過經脈,每一個骨頭都用刀銼過的女子,要像常人那樣說話都是極其艱難的事。因為每說一個字,都要耗許多內力,加之剛才還和秋夜一澈對招,對方幾乎招招要取她性命,那個時候,她的內力已經耗得差不多了。
可今晚,她卻陪他說了這麽多話,還對他笑。那是真正的笑。
偷偷瞟了一眼十五,他心潮**漾:原來,十五笑的時候,有梨渦啊。
“十五,就在長安,哪裏都別跑。”他終於開口。
而旁邊的人,認真地回答:“嗯。”
“等我回來。”不知為何,總覺得她亂跑就會走丟。
“好。”
聽著十五的聲音,他咬了咬唇,嘴裏還有山楂的味道,卻是那樣的甜。
這,算不算是約定?!
風雪不減,煙火不斷,長安徹夜歡騰,到了客棧門口,兩人皆是長發覆雪。
“到了。”蓮絳輕聲說道,語氣有一絲惋惜。
十五點頭,沒有說話,兩人誰也沒有步入客棧,仍舊默默地站在雪中。
“十五,你可曾聽過一句話?”看著兩人滿身白霜的頭發,蓮絳低聲道,“傳聞,第一場落雪時,兩個在雪中並肩而行的人會……”
“娘,爹爹!”小魚兒歡快的聲音從客棧裏麵傳來,隨即小小的身影像泥鰍一樣撲在了十五懷裏。
十五小心地將他抱住,回頭時,蓮絳隻是含笑看著她。
“會怎樣?”她好奇地問道。
“會……”剛開口,看唐三娘和胖子也走了過來,蓮絳眼底閃過一絲厲色,轉身背對著他們。
十五這才想起蓮絳沒有戴麵皮!
蓮絳長期借用風盡的臉,很顯然是不想讓她和冷之外知道他身份,更何況,一行人雖然都從長生樓那種可怕的地方出來,但是一路上冷護衛平易近人,蓮絳裝扮的風盡又是瘋瘋癲癲,大家一起時都有說有笑,沒有任何違和感。
十五朝蓮絳點頭,示意他從旁邊走開,自己則抱著小魚兒主動走向唐三娘等人,轉移注意力。
看著十五進去的背影和她頭頂的雪花,蓮絳抬手拂著頭頂白雪,失落地說道:“傳聞,第一場落雪時,兩個在雪中並肩而行的人會……白頭偕老!”
話音剛落,十五回身,看了過來。
蓮絳微微一笑,想起十五不顧生命救他時,喊了一個字:蓮。
夜深人靜時,十五將洗幹淨的絲絹小心翼翼地烘幹,疊成方方正正的形狀,然後走到蓮絳門口。裏麵有微亮的燈光透出,十五深吸了一口氣,正要敲門,卻聽到冷的聲音從側房傳來。
“十五是要找大人嗎?”
十五收回手,看著冷,點了點頭。
“大人已經離開了。”
“這麽快?”十五不由得驚訝,再看手裏的絲絹,隻得放在袖中。
“看樣子,大人是跟十五說過了。”若不然,十五怎麽會說“這麽快”。
以往,殿下的行動都是保密的。
“嗯。”十五點點頭,卻是看向外麵風雪,“玉門關向來不怎麽太平。”
“十五不用擔心大人。不過,聽十五口氣,似乎去過玉門關。”
十五點頭,再也沒有說什麽,轉身回了屋子。
她去過玉門關,九年前,在玉門關龍門荒漠,遇到了秋夜一澈。
看著她淡漠的背影,冷搖頭笑了笑。唐三娘說得沒錯,和十五聊天那簡直比登天還難,能讓她主動說上三句,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隻是,一股莫名的好奇在心頭盤繞:如此內斂沉浸的十五,如此低調的十五,僅僅是因為沐色就和桃花門惹上了仇?
喜氣的睿親王府,瞬間猶如一座籠罩在大雪和煙花裏的地域,死一樣的寂靜充斥著每一個角落,賓客早就散去,空氣中雖然還有酒的味道,更多的卻是濃濃的血腥味。
秋夜一澈負手站在後院中,他身前是幾乎坍塌的樓牆,而斜著的牆上,深淺如一的劍痕,似刀削,似斧銼。
“明一,看了整晚,可有看出什麽?”
“屬下無能,沒有看出十五功夫出處。”明一垂首道。要知道,剛剛秋夜一澈和那個叫十五的少年在比劍時,在場這麽多人,幾乎沒有人完整地將他們兩個的招式看清!秋夜一澈快如閃電,那少年靈動如遊龍。到最後,漫天劍雨中,就隻見劍空中月光和瀝血劍相碰的光芒了。
“十五手中的劍,恐怕就是當年的月光,雖外貌普通,但的確是玄鐵所造。”
秋夜一澈雙瞳冰冷,黝黑的眼底閃過那青衣少年輕若飛鴻般的身姿。當時他招招要取其性命,而那少年也是用心在拆招,可是,對方卻隻防不攻,好像是故意掩藏自己的招式套路。
“他還沒有露出真的身手。”
“啊?”明一蒼白了臉,幾乎不可置信,“不過,到目前為止,桃花門和我們都沒有查出任何關於十五和那紅衣女子的身份……”明一頓了一下,甚至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
秋夜一澈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冷聲道:“她叫蓮!”
碧蘿偷襲那女子時,十五竟然渾然不顧危險,也要去救那女子。而那個時候,他聽到十五喊了一聲,聲音中滿是擔憂。
“十二王爺走時透露,獨孤鎮主垂涎那女子美貌,曾將其擄於府中藏起來。那十五帶著兒子,提劍單身闖入獨孤府,結果搶錯了人,差點將獨孤的新娘搶走。”
聽到這裏,秋夜一澈唇角一動,似笑非笑,“搶錯新娘?”
這麽敏銳的人會糊塗到搶錯新娘?
“是的。”明一垂首,“不過,臨走時,那少年故意受了獨孤一箭,說是擾亂婚禮表達的歉意。”
為那女子甘受獨孤一箭?
“這麽說來,這十五還是一個懂得江湖道義的人?”秋夜一澈語帶嘲諷,“若知道表示歉意,那今晚,他就該留下人頭再走!”說完,似突然想起什麽,“你說十五帶著兒子?”
“是,逍遙王說是一個大概八歲的男童。”
“八歲?”秋夜一澈眼底掠過驚奇,“那十五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怎麽會有一個八歲的兒子?”
這下,明一也不敢說話了。因為他們的確查不到任何關於十五的消息,出身、來自何處、年紀,若非那紅衣女子,他們連其名字都不知道。
“十五神秘得就像……從地下爬出來的鬼。”明一說道。
“聽你這麽說,孤還真覺得有些像。”
當時的十五立在房頂上,一雙漆黑眼瞳就像亙古幽潭,直直地看著他,無波無瀾,甚至整個人都沒有一絲生氣,那陰森氣質和一具屍體無別!而當時防風鮮血淋淋地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十五那死人似的臉,竟然泛起了陰森而怨毒的笑容。
不過,來曆如此神秘,又何故在他麵前故意掩飾招數?!
鳳目危險地眯起,他看著黑壓壓的天,“你既然都敢殺到孤的婚禮上,還有什麽要隱藏的!”說完,掌心轟然擊向對麵,那斜塌的牆終於不受力,瞬間坍塌,地上更是出現了一道巨大的溝壑。
手掌收回的瞬間,帶動袖中流動的真氣,又刹那間湧向後麵。
“唔!”三個跪在地上的男子,吐出一口黑血,卻仍保持剛才的跪姿不敢跪下。
他們分別是今晚睿親王府的守衛統領、長安禁軍首領,以及影衛統領。
十五和蓮絳當眾挑釁時,他們已經做好部署,包圍了整個睿親王府裏裏外外,可就在這張密不透風的網中,那兩個人竟然如鬼魅一樣,在煙花爆炸的時候,於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了。不僅如此,把守在各個要點的影衛反而遭到了伏擊,因此,對方逃離後,他們沒能第一時間去追趕。
“防風如何?”提到防風,秋夜一澈聲音更是低沉,隱有怒意。
“太醫走的時候說情況很糟糕。”
“帶路!”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人從房內端出來,被血染紅的紗布堆積如山,而且太醫也換了一個又一個。院子裏的冬芙蓉,被殷紅的血水染紅,整個院子,就像一座紅色的染缸。
流水抱著手臂站在屋簷下,屋內,碧蘿的聲音幾乎失控,帶著她從不曾顯露過的歇斯底裏。防風被人當成“禮物”送還回了桃花門,這個消息,瞬間在桃花門高層傳開。
遠遠看到秋夜一澈帶著明一過來,流水悄悄隱入陰暗中,抬手捂著胸口尚未複原的傷口,垂著的眼眸掩著意味不明的情緒。
“通通給我滾出去!”也難怪碧蘿會發瘋! 防風的失蹤,碧蘿特意吩咐過不要驚動秋夜一澈,可是,對方的送還方式,那樣幹脆,直接砸在了秋夜一澈和碧蘿麵前!當時流水也在場,她的任務就是刺殺房頂的兩人。等她趕過去的時候,她驚駭不已——房頂站著的兩個人,竟然是南嶺那晚碰到的青衣少年和紅衣女子!正是那個少年,沒有出招就將她手裏的名冊換掉了。
“十五。”流水忍不住念出那少年的名字,想及青衣少年快如鬼魅地遊走在秋夜一澈淩厲劍氣下的情景,她胸腔裏的血液翻滾。這天下,竟有如此高手。
砰!東西打翻在地上,碧蘿尖厲的聲音帶著顫抖,“都滾出去!”
流水垂眸。看樣子,防風還是活了。不,應該是那個叫十五的少年,讓他活的。
防風消失了半個多月,流水奉命前去尋找,若防風還不出現,月底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從某個方麵來說,這個曾讓自己陷入絕境的十五,又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屋裏,防風呼吸微弱,卻是竭力睜開眼睛。
“防風。”碧蘿跪在床前,緊緊地握著防風的手,臉上布滿淚痕。
“碧蘿……”防風渾身裹著紗布,看了碧蘿一眼,又痛苦地閉上眼睛。
“你放心,我一定會救好你的。誰傷害你,我加倍奉還。”
防風渾身一抖,血汩汩地從嘴邊湧出,嚇得碧蘿麵色慘白,“防風,你怎麽樣?”
“不。”防風,“收手……”
“什麽收手?”碧蘿臉上湧起狠毒的神色,“我已經知道是誰害你了。放心,敢惹桃花門的人,我碧蘿都會讓他們通通死無葬身之地。”
“別……”防風乞求地看著碧蘿,“別去惹她。”
那人怨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說要留著防風的耳朵聽到碧蘿淒厲和絕望的尖叫。
“什麽?”
“不要再去惹她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碧蘿盯著防風,此時他眼底竟然寫滿了懼怕。
他們認識足足有九年,這九年,防風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為她出謀劃策,為她掃去所有的障礙。他們同樣曆經生死,甚至聯手將那個女人弄死。而向來沉靜的防風,何時有過懼怕?
目光落在防風千瘡百孔的身體上,還有那差點被挖掉的心,碧蘿咬牙切齒,渾身如篩糠般顫抖,“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不重要了……”那人對他做什麽都不重要了,防風搖頭,看著碧蘿,“我們離開吧,逃吧。”
哪知碧蘿拂袖而起,目光狠厲地瞪著防風,“你胡說什麽?什麽逃!”她萬沒想到,防風醒過來,竟然說出這種可笑的話。她身為堂堂桃花門主、大燕的賢王妃、未來的皇後,而她最貼心的人,居然讓她逃!
“她出來了。”防風咽下一口血,目光呆滯地看向床頂。
“誰出來了?那長生樓是不是對你用了什麽蠱毒之術?”她突然想起那個站在房上指著她臉痛罵的紅衣女人。那女人,竟然敢當著眾皇親國戚的麵,罵她是賤人。
“妖女!”碧蘿一想到蓮絳那囂張的樣子,就氣得渾身發抖。
看著防風氣若遊絲的樣子,碧蘿壓著怒意,坐在他身邊,安慰道:“沒事的!”
不料,防風竟使盡力氣將她狠狠推了一把,“逃啊!她爬出來了。”
碧蘿一怔,隨即追問:“防風,你說誰出來了?”
那個名字簡直就像是詛咒,更像歹毒的蛇蠍,要說出這個名字,幾乎要克服重重恐懼,“胭脂……主!”
時隔八年,同那個女子認識二十五年,他仍舊不敢呼出她的全名。哪怕是八年前,她毫無還手之力地跪著求他放過沐色,他都不敢喊她的全名。
主,這個字,像命運的枷鎖一樣,鎖了他二十多年!
別人都以為,他喊胭脂濃門主,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尊稱她為——主!
碧蘿杏眼裏閃過驚駭,卻反手握緊防風,“她已經死了!你忘記了?”
她已經不再想提到這個名字了,今天的婚禮,就是因為這個夢魘一樣的名字,錯過了吉時。
“她是死了。”防風絕望地說,“但是,她又從地獄裏爬出來了。”
“啊……”碧蘿站起來,踉蹌後退。從防風的眼神和語氣看,他沒有撒謊。
而她也知道,寧願背叛胭脂濃都要追隨她的防風,是舍不得對她撒謊的。
“防風……我知道你怕她,但是她死了啊。死了的人,怎麽可能爬出來!”
防風嘴唇微動,終是沒有力氣說清楚,可唇形說出的那兩個字,碧蘿卻十分熟悉。
沐色……沐色!
碧蘿眼底的驚駭和疑惑終於變成了恐懼,而臉上的懷疑消失無遺。
她想起了那個詭異的美麗少年,那個存在於“人”和“鬼”之間的沐色。
她扶住旁邊的簾子,試圖站直,可簾子卻承受不住地斷裂,她隨即跌落在滿地珠子上,整個人如被抽去靈魂一樣,雙眼呆滯地看著珠子滾落一地,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防風像是料到了碧蘿的反應,他茫然地看著房頂。
屋子裏,奴仆先前就添加了炭火,木炭發出一聲脆響,才將碧蘿驚醒。而她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杏眼裏多了一分狠厲。她緩緩起身,抬手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頭發,上前替防風將被子蓋好。她俯下身,壓低聲音道:“不管她是人是鬼,八年前怎麽死,現在同樣怎麽死。你看沐色,他……他是怪物。”她突然有些害怕說下去。
她第一次看到沐色正是大燕七月,最炎熱的時候。
沐色站在種滿藤卷花的院子裏,正仰頭盯著刺目的太陽。那少年,微卷的長發披在肩頭,美得簡直不可思議。但是,那個少年,沒有影子!
安頓好防風,她剛一轉身,看到秋夜一澈款步走來。
“王。”碧蘿垂眸,淚水滾落,朝著秋夜一澈盈盈一拜。
“防風怎樣?”秋夜一澈並沒有進入裏間。
“剛醒了,又……”碧蘿咬著唇,然後護住小腹,跪在地上。
看著她護住小腹的姿勢,秋夜一澈眼底寒霜散去,將她拉起來,“怎麽回事?”
碧蘿垂首,“桃花門在南嶺受創,流水任務失敗,我命防風去攔截長生樓的人,誰知道……”她咬了咬唇,“其他詳情,得等防風醒過來才能知道。”
她自然不能讓秋夜一澈知道防風說的內容。
今日大婚典禮上,秋夜一澈當著長安萬人麵前,做出那樣的舉動,她心裏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底了。
許久,頭頂聲音帶著無情冷厲,“如果管理桃花門太累,可以和孤說。”
寒氣湧上碧蘿心頭,她努力保持平靜,“沒有。”難道,秋夜一澈言下之意是要收回桃花門?
“你如今已有身孕,長生樓如此挑事,防風又受了重傷,如果實在忙不過來,可以將那人找來。”
一聽秋夜一澈提到“那人”,碧蘿才鬆了一口氣,不過後背已全是冷汗,“臣妾知道王在擔心臣妾身體,但是,此時不處理好,臣妾心裏過意不去。”
“既然如此,那你早些休息。”說完,他轉身離去。他知道碧蘿向來好勝,但是桃花門連番受挫,若不再叫些人出來,恐怕碧蘿已經無法掌控。
看著秋夜一澈離開的背影,碧蘿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桌子上,那桌子當即一聲悶響,破碎成渣。
“九年前,我毀你洞房花燭夜。今晚,你也來毀我的?”碧蘿看著地上的殘渣,臉上卻浮出得意的笑,“可又怎樣,你就算從地上爬出來也是鬼。我碧蘿終究還是桃花門主,睿親王的賢妃。”說完,她長袖一甩,出了廂房,站在走廊上。
“流水!”
房頂的流水躍下來,恭敬地跪於碧蘿身前。
一隻印有桃花的信封遞了過來,“告訴她,明天我去看她!”
流水接過那封信,心裏又是一陣澎湃。
桃花蜂蠟那是天殺以上級別的內部標誌,而身為堂堂門主的碧蘿,要去見桃花內部殺手,竟然都要提前送一封信去通知,可想而知那個人的身份!
信封的背後是地址,流水翻過來,上麵寫著兩個字:尚府。
天哪!流水大驚,這個桃花門最神秘的人物終於也要出山了嗎?
想到這裏,流水不敢有片刻停留,顧不得傷口未痊愈,飛上房頂,然後融入夜色,飛奔向信封上的地址。
雖然快要天亮了,但是近日所發生的事情,注定了長安的不眠夜。
煙花依舊在放,流水如流星般飛奔,最後停留在一處並不大甚至有些偏僻的宅院門口,那門匾上寫著兩個字:尚府。
原來,她住在這裏。
流水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剛上前幾步,幾支飛鏢飛來,她趕緊後退才得以避開,但周圍殺氣不減。
流水朝府邸躬身,道:“流水,奉碧蘿門主之命,前來送信!”說著,將信拋向內院。
哪知,一陣風掠過,那信竟然原封不動地落回到流水麵前。
“不見!”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是個女子。
流水瞪大了雙眼看著雪地中躺著的信,簡直不敢相信,這裏的人竟然一口拒絕!
“這是門主……”
“告訴碧蘿,別忘記當初的約定。”那聲音帶著幾分怒意和不耐煩。
“約定,我自然是沒有忘記!”背後,一個妖嬈的聲音傳來。流水迅速回頭,看到碧蘿身著華貴的白色貂皮站在雪地裏,妝容精致,一副雍容華貴的氣派,“尚秋水,並不是我要找你,而是另外一人也要找你。”
尚秋水!
流水跪在地上,眼底閃過狂熱。
是的,院裏的這個人,就是尚秋水。八年前,突然歸隱的天殺級別的殺手。桃花門中,流水排名第十,妙水弱水分別排名第三第二。而今天,她終於知道,這個排名第一的人,名叫尚秋水。
隱居長安八年的尚秋水。她是所有殺手中,唯一一個擁有自己姓氏的天殺級女子!
門吱呀一聲打開,風雪撲麵而來,夾帶著一股腐朽難聞的味道,流水下意識地別開頭,忍住想要嘔吐的衝動。
這氣味,像極了桃花門刑部的味道。
碧蘿唇邊勾著笑,冷眼掃過流水,示意她候在此處。
流水領命,站在暗處,看著碧蘿慢慢走了進去。
門吱呀關上。這是一個古樸的大院子,可是裏麵卻一片漆黑,若非頭頂焰火,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而走廊上,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的女子慢慢地走了出來,她的年紀看起來同碧蘿相仿,但是清麗的臉上卻完全沒有碧蘿那份容光煥發,反倒蒼白而晦澀,看起來既憔悴又疲憊。
她雙眼盯著碧蘿,臉上的不悅表露無遺,“敬愛的碧大門主,今日不是你洞房花燭夜嗎?你跑到我這裏做什麽!”
“秋水好像不歡迎我?”碧蘿笑了笑,然後攤手,“你這院中清冷,你我老朋友八年才見這麽一次,難道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這裏不歡迎你!”尚秋水走上前,盯著碧蘿,咬牙切齒地說道。
雖然十分憤怒,她卻壓著聲音,小心翼翼的,像是怕驚醒了什麽人。
“嗬嗬……”碧蘿笑顏如花,目光卻有意無意地瞟了裏麵一眼,尚秋水立即擋在碧蘿麵前,眼神警惕。
“說吧。說完你趕緊離開!”
“一時半會兒怕是說不完。”碧蘿完全無視尚秋水的怒意,反而將眉挑得更高。
尚秋水盯了她一眼,然後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跟我來。”
穿過繁複的走廊,依稀可見院子裏種植著各種奇花異草,而草木間,更見各種蛇蠍亂爬。
碧蘿默默地跟在尚秋水身後。尚秋水打開一扇房門,點了燈,是一間書房。
碧蘿找了個位置坐下,尚秋水已經很不耐煩,“說吧,什麽事情。”
碧蘿目光懶懶地落在尚秋水身上,目光審視,“桃花門,排名第一的殺手尚秋水,如今就是這副德行?”曾經的豔麗女子,此時形容枯槁,似乎用盡了青春。
“我哪能和新任門主,堂堂的賢妃相比?”尚秋水冷冷地反唇相譏,“更何況,我早就不是桃花門人。”
“隻有死人才能脫離桃花門。”
尚秋水眼底掃過一絲狠厲,瞪著碧蘿,“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秋水,你隱居八年,這逍遙自在也享受夠了吧。”碧蘿話還沒有說完,尚秋水手中飛出幾根銀針,殺氣淩厲。可碧蘿早有防備,一個旋轉,輕巧躲過。
“碧蘿,你又想言而無信嗎?!八年前你怎麽說的,你說我幫你除去胭脂濃,我就可以帶著他離開。”尚秋水喘著粗氣,顯然已經氣得不輕,“但你們卻將我困在長安。如今八年過去了,那胭脂濃的骨頭都變成灰了,你也當上了門主、嫁給了秋夜一澈,你還要怎樣?”
她這麽一說,碧蘿的臉也陰沉下來,塗著血紅丹蔻的指甲掐入手心,“你以為我想來找你?”她頓了一下,目光盯著冰涼的地麵,冷聲道,“你隱居八年當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那月重宮教主藍禾五年前失去音訊,至今誰是新任教主,桃花門都不得而知。”
“你說什麽,藍禾失蹤了?”尚秋水瞪大了眼睛,聲音帶著不可置信。
“是,生死未卜。”
“嗬嗬嗬……”尚秋水發出怪異的笑,“那老東西能死?死了也好。”
碧蘿冷睨了她一眼,繼續道:“月重宮建立了一個長生樓,專門收納那些無惡不作的逃犯,然後殘酷地訓練成殺手。三個月前,妙水和弱水去南疆刺殺任務,結果……被一個叫十五的青衣少年一招取了妙水的人頭,還毀掉了弱水雙手經脈。”
“什麽……”尚秋水麵上笑容當即僵凝。
見她如此震驚懼怕,碧蘿反倒冷笑了起來,“不僅如此,李蠻子也死了。弱水說,他死之前把自己的心都挖出來了。”
“不可能!”尚秋水驚駭地看著碧蘿,慢慢後退。
“後來,防風也被人抓住了,他身上皮膚被人一點點剝開了,但卻讓他活著回來了!”看到尚秋水那種表情,碧蘿走過去靠近她,“你有沒有覺得,他們死法都好熟悉?”
尚秋水打了一個冷戰。
“這些全都是我們當初‘弄死’沐色的手段。”碧蘿一字一頓地說,杏眼盯著全身發抖的尚秋水,“防風說,她雖然死了,但是又從地獄裏爬出來報複我們。尚秋水,如果,她知道你曾這麽騙過她,你覺得,你日子好過嗎?你覺得,你還能擁有沐……”
“你住口!”尚秋水厲聲喝斷碧蘿的話,臉上依然淩厲,“我的東西,誰都搶不走!我不管她胭脂濃是人是鬼,她就是搶不走。”
“好。”看她周身殺氣,碧蘿滿意地笑了笑,“我們都是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東西。”
尚秋水深吸了一口氣,陰沉沉地道:“到底怎麽回事?”
碧蘿咬了咬唇,眼底恨意翻滾,哪怕這麽多年,提起那個死去的人,還是刻骨地厭惡。
幾乎是顫抖著聲音,碧蘿將十五和蓮絳把婚宴砸了的事情說了一遍,而尚秋水雖然沒有吭聲,眼底卻閃過一絲笑意,不過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後麵聽到碧蘿說到青衣少年和秋夜一澈對招時,她的笑容變成了震驚。
“你讓我去殺了那十二個人?”
“李蠻子死前曾說,他們受控於長生樓,是因為中了月重宮的蠱毒。”
“那好說!”此時的尚秋水臉上浮出一絲誌在必得的笑容,“既然是蠱毒,那解決起來很容易。”
“我自是相信你。”碧蘿也滿意地笑了笑。
尚秋水目光冰冷,“但是我有一個條件,殺了那十二個人之後,我要徹底離開大燕。”
“好,我答應你們脫離桃花門,並且永不聯係。但是……”碧蘿壓著聲音,冷笑道,“你帶著他,能否逃過王的眼線,我可管不了也幫不了你。你知道,王有多恨他!”
想到秋夜一澈可怕的眼神,尚秋水盯著碧蘿,“你該走了。”
碧蘿笑吟吟地整理好披風,轉身離開。
她在剛剛坐過的座位上留下了一方卷軸,上麵是長生樓眾人的樣貌。
尚秋水拿起來一一看過,當目光最後落在那個青衣少年冰冷的目光時,頓覺絲絲涼意躥進心頭。
“地獄裏爬出來?”她嚇得手裏的畫卷掉落在地上。那人死前就是這個眼神,陰冷地盯著他們每一個人。
尚秋水盯著那畫卷半晌,抬手整理了一下容顏,然後裹著披風朝院子另一處走去。
屋子裏,雖然沒有光,但是因為下大雪添了許多炭火,可以看到帷幔玲瓏的榻上,躺著一個人,微卷的長發鋪在身側,雖然看不清容顏,火光中那輪廓應該也是傾國傾城。
“冷不冷?”尚秋水過去,替那人掖了掖被子,“我剛看到熟人了,過幾日我都不在府邸,你不要亂跑,好好待在這兒。等天晴了,我帶你去院中放紙鳶,好不好?你喜歡紅色,我們到時候去看臘梅,好嗎?”說著,尚秋水有些疲憊地靠在床旁,目光盯著外麵的煙花,眼底閃過寒氣,“如果順利完成任務,碧蘿說,就讓我們離開。
“離開後,誰也傷害不了你,秋夜一澈也傷害不了你。”
回樓。
西域商人騎著駱駝走過繁華的城市,每個鋪子裏麵都擺放著稀奇古怪的東西,有中土的絲綢和茶葉,也有波斯的煙絲、地毯,甚至還有名貴寶石。
暮行宮裏,金色雕花座椅上,靠著一個姿態慵懶身穿碧色衣衫之人,黑發如綢緞從肩頭散開,他一手托著完美的下巴,一手把玩著一個鑲嵌著紅色寶石的骷髏頭,眼底閃過些許笑意。隻覺得這呆滯沒有表情的骷髏頭,像極了某個人。
“哎喲,小碧瞳,你這笑得怎麽像**啊!”一個聲音從宮殿另一邊傳來。
蓮絳不悅地抬起眼,看向來人,“老頭子,不是說你要死了嗎?怎麽生龍活虎地走來走去,還非催著我從大燕趕回來。”
“你這小東西,這麽多年不見,竟然忘記叫外公。”暮王爺走過來,坐在蓮絳身邊,眼神慈祥地看著他,“你找到你爹娘了嗎?”
“沒有。”蓮絳淡然答道,目光還停在那骷髏頭上。
暮王爺笑了笑,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聽說你就是頂著這妖孽一樣的臉回來的?”
“怎麽?”蓮絳抬眸看向他。
“你娘不是說讓你不要以真容示人嗎?難道你……”老頭子大喜,“你討到媳婦了?”
蓮絳眼眸一彎,倒是乖巧地應了一聲,“嗯。”
“啥樣子?怎麽不給我帶回來啊,讓我也把把關。”
“嗯……”蓮絳看著手裏的骷髏頭,道,“有點呆,像這骷髏。”
“骷髏?那豈不是個死人?”
“的確是一個死人。”聲音裏帶著絲苦澀。她不說話時,那凝定的神色和氣息,就是一個毫無生氣的死人。
“但是,她會對我笑,會對我說謝謝,還會送東西給我,會默默記住我喜歡什麽,然後護住我,甚至……”想及獨孤府和睿親王府的情景,唇邊原本的苦澀變成了滿足,他碧色的眼眸閃過瀲灩光澤,“會不顧及生命來救我。”
“你這孩子是癡了。”暮王爺敲了敲他的頭,“也不知道這些年你跑哪裏去興風作浪,一回來就神誌不清!死人怎麽會笑、會說話?”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封破舊的信,遞給蓮絳,“前不久收到一封信,許是你娘親寫的。”
蓮絳忙接過那封信,黛眉頓時蹙了起來。
“什麽內容?”暮王爺問。
“我娘親說有一個姑娘要來找我,讓我一定好生照顧。”他皺了皺眉頭,“還說那姑娘要在我身邊護我三年,三年後,去留由我定。”
“啊?難道是給你找的媳婦?”
“我已經有媳婦了。”蓮絳收起信,起身就要走。
“你這是要去哪裏?”
“你裝死騙我回來,我自然得趕回大燕,而且我想我家媳婦了,總可以吧。”
長安,落雪,有人在等他。
“不行,你爹娘都給你找好媳婦了,你那個不算。終身大事,得聽父母之言。”老王爺一把攔住蓮絳。
蓮絳怒道:“什麽聽我爹娘的,我的媳婦,當然我說了算,而且……我都被、被她睡了,算不算?!”
“什麽?”暮王爺老臉一抽。
蓮絳挑了挑眉,“難道你覺得我這個樣子,不像是被睡過的?還有……你看這封信,都九年前的了,還想蒙我,再修煉幾百年吧。”
“你……”暮王爺終是歎了一口氣,如實道,“西岐族長景一燕已墮入魔道,脫離了氏族,如今,西岐無主,她又與你爹娘仇恨頗深,我這是怕你出事,所以將你召喚回來。”
“聽你的口氣,她去了大燕?”碧色的瞳孔閃過絲絲寒氣,“若是這樣,那我爹娘也應該在大燕了?”
“碧瞳……”暮王爺長歎一口氣,“你明知道當年你爹娘將你獨留在回樓的原因,就是因為生下來便是半魔人,不想讓你再沾惹任何皇權是非,像如今的景一燕那樣徹底墮入魔道。可是我留不住你,但是你忘記了,今年是噬日年,傳言太陽會被吞噬,你父親說過,這是你的命劫。”
“我同景一燕不同,她貪權又貪欲,最終亂了心誌,入了魔。我不同,權力對我來說,微不足道,我隻要……”蓮絳垂眸看著手心那個骷髏,心中漠然道:我隻要她一顆真心。
多年之後,他才明白,他要得到她一顆真心,才是世間最貪婪的欲。
“你要勸我,倒不如勸勸風盡。”說著,他回頭看著暮王爺,碧色眼底冷意凝聚。
“風盡?風盡他怎麽了?”
“沒怎麽。放心,外公,我替你將他關起來了。”說完,蓮絳突然覺得頭暈目眩,當下紅了眼睛,瞪著暮王爺,“死老頭,你對我做了什麽?”
暮王爺從懷裏拿出一個瓶子,“你娘親說你小時候就對槐花過敏,還真有這回事。這是你小時候調皮搗蛋,你爹調製專門克製你的藥,沒想到還真有效果。”
“外公!”蓮絳眼底泛起層層怒意,聲音帶著一絲憤怒,“我必須回大燕。”
長安,十五說好了要在長安等他。而且,那個女人回到長安之後,整個人就像一個瘋子,她那仇恨的血液時刻都在奔騰,若此時他不去管,那女人定會為了報仇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況且,快要月底了,十五沒有解蠱蟲,為此,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留在回樓。
“你回來的時候,大燕天象異常。大雪閃電,必出妖孽!不管你過去在哪裏興風作浪,如今大洲已亂,外公和你父母都不希望你涉足那渾水……你這些日子還是留在回樓。”
很快,侍衛進來將蓮絳帶走,暮王爺吩咐身邊暗人,“傳信給冷護衛,讓他和所有人從大燕撤回,不許再插手那邊的任何事情。將大燕至回樓的路途全麵封鎖。”
暗人領命,轉身退了下去。
幾天後,冷突然要求大家撤離長安,長生樓眾人回南疆,但卻遭眾人反對,特別是胖子,他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開長安。而十五同樣也是,她絕對不會離開。冷似乎也十分著急,打算連夜離開。
而長生樓原本的十人,瞬間隻剩下了胖子和唐三娘。因為之前狠厲打擊了桃花門,長生樓眾人除了十五之外,都拿到了半年的解藥。
冷自然清楚,但無論他如何勸十五,十五都不肯離開。
“大人離開時,曾對小的說:留在長安。”
他說:“十五,你不要亂跑,在長安等我。”
“十五,”冷悄然對十五道,“一年半載,大人恐怕一時來不了大燕了。蠱毒鑽心,你會活活痛死的。”
“無妨,再痛的事情,我都經曆過。”說完,十五再不肯多言。
冷隻得帶著人連夜離開。
大燕的雪一直下了整整三天才停下來,夜深人靜,而這個皇城,最亮堂的地方依舊燈火通明,宮人提著燈籠小心翼翼地朝正殿飛奔而去。
十五小心翼翼地匍匐在房頂上,靜靜地看著裏麵的動靜。過了不久,一個熟悉的人影走了出來,隨行的還有一個裹著黑色鬥篷的人。看不到那人的麵容,看其身形卻是一個女子。
“秋夜一澈果然在,但那女子是誰?”身邊的胖子悄聲問。
十五搖搖頭,也不知道那女子是誰。
之前唐三娘傳信說,半夜時分睿親王府突然有一輛馬車奔向了皇宮。
十五第一個反應就是:皇帝出事了。
那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皇帝的寢殿,十五對胖子道:“你去跟蹤那女子,要小心。”
胖子點點頭,隱身消失,十五則躍下房頂,趁著宮人不注意,潛入了寢殿。
龍榻上,躺著一個麵容俊逸但滿臉病態的人,那人非常瘦,雙眼深陷,卻仍是一身清貴。
十五走過去,將手放在那人手腕上,當下眸色一凜,眼底恨意席卷,另一隻手也下意識地放在了腰間,想要抽出月光!
秋夜一澈!
秋夜一澈果然對皇帝下了劇毒,而且看中毒的情況,怕是熬不過一個月了。
“這也是你親哥哥啊。”十五咬牙,轉而眼底有一絲嘲諷,“斬草除根,甚至弑父的事情你都做過,你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皇帝早就身中劇毒,恐怕是熬不過這個月了。冷走之前告訴她,秋夜一澈正在調遣軍隊。
今晚,難道是急著逼宮了?!
不行,秋夜一澈想做皇帝?除非做夢!
“你是誰?”**的人突然轉醒,雙眼靜靜地看著十五。
十五握緊他的手心,將內力傳入他體內,以減少他的痛苦,半晌沉聲道:“不會讓你死的人。”
“別費力了,你看朕這個樣子還能活嗎?熬了八年,朕也堅持不住了……”他雙眼看著黃色細龍紋帷幔,聲音悲涼,“朕貴為一國之君,保不住燕氏皇位,還隻能眼睜睜看著秋夜世家狼子野心要謀權篡位。朕無能為力,連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保不住,甚至拖累了她整個家族……”他喘了口氣,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朕對不起南宮世家……”
十五的手猛然用力,道:“皇上,難道你就真要看著秋夜一澈毀滅燕氏?看著南宮世家白白為您犧牲?”
皇帝燕城亦雙眸霍然睜開,看向十五。這一刻,他才發現身前少年有著一雙能將人吞噬的黑瞳,幽深不見底,卻折射著犀利的光芒。
“月底是皇上的生辰,皇上為何不為自己辦一場盛大的壽宴?”十五放開了燕城亦的手,起身道,“請皇上還南宮世家一個公道。”說完,轉身消失在了帷幔處。
站在房頂上,俯瞰這整個皇宮,左邊是睿親王府,而與睿親王府正對麵的,一片漆黑的府邸,就是九年前敗落的南宮府。
整個大燕都知道,秋夜一澈和南宮世家是世仇!
十五冰冷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突然,一陣詭異的笛聲傳來,非常細小,常人根本聽不到。但是,她困在棺中八年,整個南疆墳墓,蛆蟲啃噬屍骨的聲音,她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因此,當這個笛聲響起時,她的身形當即化成流光,追隨而去。
可剛走幾步,一陣陰冷的風從後麵追隨而來。陰風伴著一道淩厲的殺氣,如蛟龍出淵。
月光森然再現手中,十五根本不回頭,隻是長劍往後一掃,斷開那劍氣,自己提氣狂奔。
“十五!”秋夜一澈冷寂的聲音傳來。眼前那少年動如脫兔。秋夜一澈知道十五身形快如鬼魅,連弱水都無法甩開他。可這還是秋夜一澈第一次見識到十五真正的輕功。
少年如孤鴻一般,驟然消失在紛飛的大雪中。有那麽一瞬間,秋夜一澈突然想起了一個人。身穿紅衣的胭脂濃,坐在樹枝上,一雙雪白的皓腕戴著一串串的鈴鐺手鏈,動時發出聲聲脆響。她挑眉看著自己,道:“秋夜,此時比劍,我自是贏不過你,但是論輕功,你必然追不上我。”說完,竟輕若紙鳶般騰空而去,化成一道紅光。
而此時,前麵少年的青影卻似和那個女子身形重疊起來。
“胭脂!”秋夜一澈大喊一聲,鳳目盯著十五的背影,腦子裏隻翻滾著一個念頭:一定要攔住這個少年,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他逃了。
越過房頂,穿過巷子,那個笛聲越來越近,而笛子的曲調也越來越急促,十五的身形也越來越快,眼底擔憂亦越來越多。
終於,她忍不住朝那笛聲傳來的方向嘶吼一聲:“胖子,堅持住!”聲音劃破蒼穹。
一個黑色影子從巷子裏掠出,朝另一個方向奔逃。
十五手中月光狠狠一掃,那人在空中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卻又爬起來逃走。
是跟著秋夜一澈的那個黑色袍子的女子!
十五提著劍跑到巷子裏時,看到胖子正躺在地上,雙手痛苦地捂住胸口。
“胖子。”十五將他扶起來,發現他麵目扭曲,七竅流血,已經奄奄一息。
“十五,”胖子看著十五,指著黑袍人的方向,“她會引蠱笛,你要小心啊。”
“好!”十五點點頭,她早在皇宮那兒就聽出了那是引蠱笛。那曲子出自南疆,能引發十丈內人體內的蠱毒,然後毒發,痛苦地死去。
蓮絳回了回樓,沒想到,秋夜一澈手下也有懂蠱毒之術的人。看樣子,她遇到勁敵了!
“十五……”胖子看著十五眉眼,虛弱地問道,“我曾經在大燕見過你是不是?”
“是。”十五靜靜回答,“我們見過。你不是長安街口的屠夫,你是南宮林,南宮世家大總管。”南宮世家被秋夜一澈滅族之後,南宮幸存之人,不得四處逃散,而胖子則逃到了南疆,為的就是今日重回大燕。
胖子驚訝地看著十五,眼眶中溢滿了淚水。
十五附在他耳邊說:“南宮血脈未斷,我定會讓南宮重振輝煌。”
風雪寒冷,十五將胖子扶著靠在牆上,讓他麵朝巷子的入口。
手中月光布霜,十五迎風一抖,冷眼看著巷子口站著的秋夜一澈,對胖子說:“南宮林,看清楚了。從即刻開始,就是秋夜一澈血債血償的時候!”
秋夜一澈剛到巷子口,就見十五轉身盯著自己,語氣冰冷地說了這麽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