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憐雲聽了穗和的話,到底忍住了沒替肖乾求情。

八十板子打下來,雖然府裏的家丁手下留情,肖乾還是被打得血肉模糊。

徐氏心疼兒子,帕子都哭濕了幾條,旁敲側擊地說裴硯知:“過日子哪有不磕碰的,兩口子之間鬧些矛盾,怎好將人當罪犯一樣拷打,說出去豈不惹人非議?”

裴硯知冷笑:“過日子難免磕碰,也沒見誰家把妻子打到落胎吧,便是說出去,人家也隻會笑你們夫妻教子無方,與我有何幹係?”

“……”徐氏被噎得直翻白眼,哭著叫自家老爺。

肖恩義心煩,擺手讓她退下,不要在這裏哭哭啼啼,轉頭又對裴硯知笑得一臉討好。

“硯知啊,你看這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的氣也該消了吧,我讓人備下酒席,給你接風洗塵,有什麽話,咱們邊吃邊聊,如此可好?”

“不必了。”裴硯知說,“本官吃過飯來的,除了和離的事,沒有別的話與肖總督說。”

肖恩義見他油鹽不進,不禁有些發惱:“硯知,你我同為朝廷二品,你在我麵前雖是晚輩,我卻恨不得將你當長輩一樣敬重,你若半點臉麵都不給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是你們先不給我臉麵的。”裴硯知淡淡道,“你們若還顧忌到我,就不會縱子行凶,我這回若給了你臉麵,隻怕下回再來,就是參加長姐的葬禮。”

肖恩義啪一拍桌子:“裴硯知,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是你姐,你做不了她的主,我們肖家也不會同意和離的。”

“那就走著瞧!”

裴硯知不願當著長姐的麵與他扯皮,當即決定先把長姐帶回驛館,明日自己再單獨來與他們談判。

肖恩義放完狠話就後悔了,想攔沒攔住,隻得由著他先把人帶走,回頭再做計較。

回到驛館,裴硯知讓人請了大夫來為裴憐雲診病,又讓穗和與春杏服侍她沐浴更衣歇下,有什麽事等她養足了精神再說。

一番忙碌過後,天已經擦黑,穗和從裴憐雲的房間出來,迎麵碰到了阿信。

阿信說:“大人讓娘子去他房裏用飯。”

穗和點點頭,跟著他去了裴硯知房裏。

飯菜已經擺好,裴硯知卻沒有動筷,見穗和進來,才拿起筷子道:“今天辛苦你了,快過來吃飯。”

穗和早起趕了半天路,又折騰這半天,確實有點吃不消,裴硯知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她覺得無比熨帖,仿佛在極度疲乏的時候泡進了一桶熱水裏,有種疲憊的滿足。

“大人也辛苦了。”她笑著說道,用公筷夾了一個雞腿給裴硯知,“大人多吃點肉補一補。”

裴硯知勾唇:“你也多吃點,本來就瘦,這一趟風餐露宿的更瘦了。”

“但我很開心。”穗和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開心了,真的很感謝大人帶我走這一趟。”

裴硯知看著她,想起之前肖乾的話,點頭道:“這一趟還是有收獲的,至少知道你是京城一帶人士,等回京之後,我讓人打聽打聽,說不定能找到你的家人。”

穗和心頭一跳,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對大人撒謊真的太考驗人了,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說出實話。

再等等。

再等幾天,等他們回了京城,賣身契的事落實後,她一定第一時間把真相告訴大人,為自己撒的謊向大人賠罪。

裴硯知以為她想起家人心裏難受,便也沒再往下講,隻道:“快吃吧,我會盡快把這邊的事處理完,帶著長姐回京城。”

穗和想起裴憐雲對肖乾那一瞬間的心軟,猶豫了一下,問道:“大人要不要問問大姑娘的意思,看她是不是真的要和離。”

“她是個沒骨頭的人,問了也是白問。”裴硯知說,“她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不和離隻有死路一條。”

穗和聽他語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便柔聲道:“我們身為女子,生下來就被困於後宅,學的是三從四德,女訓女誡,嫁了人,更是連自己的名字都沒了,隻落得一個某某氏,辛苦操持一生,卻隻能母憑子貴,妻憑夫貴,自身的價值不值一提,這樣的情況下,有幾人能真的硬氣起來?”

裴硯知握筷子的手頓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能有這樣的感悟,起碼說明她不是那種渾渾噩噩隨波逐流的大多數,對待婚姻與世俗,她有自己的思考和見解,並且她還提到了自身價值。

這樣一個女子,就算暫時陷入困境,也不會永遠被困住,或早或晚,她總能為自己找到另一條出路。

“大人,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穗和見裴硯知一直看著她不出聲,不由忐忑起來,有點後悔自己多嘴多舌。

可見人都是得寸進尺的,大人對她稍微好一些,她就自以為是,忘了邊界,忘了大人也是男人。

男人大概都不會喜歡女人太過特立獨行吧?

“沒有,你說得很好。”裴硯知回過神,若無其事道,“盡管世俗對女子確實不太公平,但身為女子,獨立生存的困難還是很大的,你有沒有想過,等你拿到賣身契,要找一個什麽樣的人與之共度餘生?”

穗和沒想到他會這麽問,不禁羞紅了臉。

裴硯知隨即也意識到這個話題似乎不太恰當,清咳了兩聲,補救道:“我是說,我認識的人多,或許可以幫你尋一個好的歸宿。”

穗和的臉更紅了,腦子一熱,脫口道:“那大人呢,大人想和什麽樣的人共度餘生,大人一直單身,是在等什麽人嗎?”

裴硯知被她問住,眼前閃過女孩子坐在荷花池邊的倩影。

其實,他也不是很確定,他苦苦尋找的小師妹,是不是可以和他相伴一生的人。

他的尋找,更多的是一種責任,一種執念,是想要完成老師的心願。

就算他沒關係,萬一小師妹並不想嫁給他呢?

穗和望著他幽深眼底難得流露出的悵然之情,一種說不上來的酸澀滋味像大霧一樣悄然在心頭彌漫開來。

大人果然是在等什麽人。

值得大人如此驚才絕豔的人苦苦等待的,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