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修不敢置信地看著府醫,半晌沒有說話。

他明明給宋妙蓮服了避子藥的,怎麽還會懷孕?

這個節骨眼上,她怎麽能懷孕呢?

眼看著自己就能解脫了,她怎麽能懷孕呢?

不。

他不想要她的孩子。

這種粗鄙又無知的女人,怎配懷他的孩子?

他還等著求娶穗和呢!

有了這個孩子,他就沒機會了。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宋妙蓮的小腹上,眼中閃過陰鬱的光。

其他人卻都同情地看著他,見他整個人像傻了似的,感覺他特別可憐。

曾經鮮衣怒馬風光無限的狀元郎,娶了個粗俗不堪的假千金也就算了,假千金還極有可能是個殺人凶手。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算了,殺人凶手伏法,對他也是一種解脫,可偏偏這凶手又懷了他的孩子。

真是又倒黴又可憐。

就連國公夫人都覺得心疼,一臉慚愧地向他道歉:“景修,是我們家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裴景修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紅著眼睛搖了搖頭。

“先把人救醒吧,我現在亂得很,別的事回頭再說。”

國公夫人連連點頭,吩咐府醫快些救人。

不管怎麽樣,孩子不能有事。

安國公黑著一張臉,冷眼看著這場鬧劇,又頭疼又煩躁,恨不得手裏有把刀,給裴硯知和陸溪橋一人來一刀。

不管什麽時候,隻要他們兩個同時出現,自己就要倒黴。

好好的宴席讓他們攪和成這樣,自己這老臉往哪擱?

這倆人就是老天爺派來克他的。

一旁,老夫人同穗和對視了一眼,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雖然不喜歡宋妙蓮,可宋妙蓮懷了孩子,就不再單純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孕婦,一個孩子的母親。

本朝對孕婦犯罪有特殊法規,懷孕期間一律不準收監,重刑要等孩子出生百天後執行,輕刑則會緩個兩三年,有的甚至可以直接獲免。

因此,宋妙蓮就算真的殺了人,這個孩子的到來也能暫時保她一命。

穗和心裏也很矛盾,為了給宋妙蓮定罪,大人和陸少卿是費了一番功夫的,眼看著事情就要成了,宋妙蓮懷孕了。

裴景修不是說他給宋妙蓮服了避子藥嗎,還說宋妙蓮可能會終身不孕。

看來避子藥也不是完全管用的。

她歎了口氣,心情複雜地看向裴硯知。

裴硯知剛好也向她看過來。

兩人視線相撞,裴硯知對她笑了一下,示意她不必擔心,順其自然就好。

宋妙蓮隻要坐實了教唆殺人的罪名,就會被禁足家中,等孩子生下來,再處以死刑或者流放。

在她懷孕期間,裴景修非但不能拋棄她,還要負責照顧她,自然也就不能再糾纏穗和。

中間這一年多的時間,足夠自己搞定安國公,把穗和娶回家了。

這樣也挺好的。

穗和不知道裴硯知短短時間想了這麽多,紛亂的心緒卻因著他一個淺淡的笑容安定下來。

不管怎樣,大人總會有辦法的。

府醫紮了針,宋妙蓮很快醒了過來。

醒來看到自己躺在裴景修懷裏,她還有點茫然。

“蓮兒,你懷孕了。”國公夫人拉著她的手,心情複雜地說道。

宋妙蓮吃了一驚,瞬間清醒過來,不敢置信地看向裴景修:“夫君,是真的嗎?”

裴景修點點頭,幾乎是咬著後槽牙對她說了一聲“恭喜”。

宋妙蓮剛剛浮現的笑意,因著這句陰森森的恭喜消失無蹤,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裴景修是個瘋子,是個惡魔,他這麽厭惡她,肯定會打掉她的孩子。

“母親,我不舒服,我能不能先去歇著?”她可憐巴巴地哀求國公夫人。

不等國公夫人答應,陸溪橋上前一步,厲聲道:“案子的事還沒說清楚,二小姐哪都不能去,更不能因為懷了孩子,就以為可以逃脫罪責。”

宋妙蓮臉色一變,哭出聲來:“我沒有,不是我做的,你們不能僅憑馬六一麵之詞就定我的罪。”

“正是因為不相信他的一麵之詞,才帶他來與你對質。”陸溪橋示意手下把馬六押到她麵前,“裴大娘子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說了。”

馬六五十歲上下,中等身高,長的倒是個忠厚老實的相貌,實則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是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惡棍,隻因長了一張巧嘴,又善於偽裝討好,才在國公府混了二十多年。

一年前,他因為幫國公府找回了孩子,得了豐厚的賞賜,日子過得很是滋潤,頗有幾分有錢人的派頭。

這幾天在大理寺受了幾輪刑,被折磨得脫了相,什麽派頭也沒有了,模樣要多淒慘有多淒慘。

宋妙蓮看到他,不由得一陣心慌,隨即指著他破口大罵:“狗奴才,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故陷害於我?”

馬六已經招了供,有點破罐子破摔,加上在大理寺被精神肉體雙重折磨,神智失常,情緒崩潰,也懶得再偽裝好人,衝宋妙蓮露出一臉凶相:

“我是你老子,你罵我狗奴才,你就是狗奴才的女兒,老子為了讓你享受榮華富貴,整天在你麵前低三下四裝奴才,你他娘的不知感恩,還反過來罵老子,你這天打雷劈的不孝女!”

此言一出,賓客們又是一陣嘩然。

宋妙蓮居然是馬六的女兒,這簡直比她指使殺人還要令人震驚。

穗和也很意外,目光驚詫地在兩個人臉上來回掃視。

她有想過宋妙蓮和李嬤嬤可能早就認識,所以才勾結在一起弄了假胎記騙取榮華富貴。

可是現在,馬六說宋妙蓮是他的女兒,那李嬤嬤豈不就是宋妙蓮的母親?

就算不是親娘,也是繼母。

他們隱瞞得真好,一年了,都沒有被人發現破綻,假如宋妙蓮沒有用胎記的事來誣陷大人,國公府會不會被他們騙一輩子?

安國公兩口子比穗和還要震驚,同時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宋妙蓮。

“蓮兒,他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是他女兒嗎?”國公夫人顫聲問道。

宋妙蓮沒想到馬六會破罐子破摔,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把他們的老底抖露出來,一時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臉色慘白如紙。

裴景修同樣震驚,幾乎維持不住表麵的深情,將宋妙蓮從懷裏推開,拉著她站了起來:“宋妙蓮,這到底怎麽回事,你說呀!”

宋妙蓮驚恐地看著他,嘴唇顫抖,說不出話。

其實她什麽都不用說,大家也已經相信了馬六的話。

裴景修這回是真的怒了。

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背棄了穗和,費盡心思娶回家的,居然是兩個奴才生的孩子。

他堂堂的狀元郎,千挑萬選,選了這麽一個出身如此下賤的東西,這叫他還有什麽臉麵見人?

他看向穗和,滿心滿眼的悔恨如浪潮翻湧,一口鮮血壓製不住地噴了出來。

“夫君。”宋妙蓮驚呼,伸手去扶裴景修。

“滾開,別碰我!”裴景修揮袖將她擋開,頭一回在大眾麵前露出狠戾的一麵。

但眾人並不覺得他過分,相反,對他的同情更加深了幾分。

被騙的這麽慘,這大概是本朝有史以來最慘的狀元郎了。

就連安國公都覺得對不起他,親自扶了他一把,歉疚道:“景修,你消消氣,我一定會給你個說法的。”

裴景修冷笑,推開了他的手:“我已經顏麵盡失,什麽說法還重要嗎?”

安國公也很尷尬,衝宋妙蓮怒斥:“你還不快快從實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