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修保持著彎腰的姿勢,看向裴硯知的神色有些古怪:“那怎麽辦,歇在小叔房裏也不合適呀?”

“事有輕重緩急,不必死守教條。”裴硯知正色道,“東院又不是隻有這一間房,我去隔壁暫住便是。”

閻氏臉色一變,立刻出聲反對:“這如何使得,叔叔和侄媳住隔壁像什麽話?”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裴硯知說,“這宅子畢竟是禦賜的,我必須確保她不會死在府裏,等她恢複健康,自會讓她回去。”

“這……”

閻氏還想說什麽,裴硯知已經沉下臉:“我的為人就這麽讓大嫂不放心嗎,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提議讓她照顧我的飲食,還是說當初你們讓她為我做飯的動機本就不純?”

裴景修心頭一跳,忙否認道:“小叔誤會了,母親隻是擔心會影響到小叔,小叔覺得沒關係的話,就讓穗和先在這裏休養兩日吧!”

這時,雀兒端著熬好的米湯走進來,裴硯知緩和了臉色道:“你先送你母親回去吧,這裏交給阿信和這丫頭,別的事明日再說。”

“是。”裴景修順從地應了一聲,叮囑穗和:“你喝了米湯好生歇息,我明日一早再來看你。”

穗和沒說話,紅著眼睛看他攙扶閻氏出了門。

從始至終,他也沒說一句他錯了。

他所有的緊張,擔憂,到底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的前途?

房裏安靜下來,雀兒把穗和扶起來靠在床頭,端著湯碗拿勺子喂她。

穗和餓了三天,已經餓到麻木,加上心緒煩亂,嘴都不想張開。

“還不快喝,真想死在府裏嗎?”裴硯知在邊上漠然道。

穗和嚇一跳,隻得乖乖張嘴喝下了米湯。

裴硯知見她開始喝粥,冷沉的眉眼才略有舒緩。

她半倚在床頭,烏發散亂,眼窩深陷,有氣無力的樣子像瀕死的小貓,本就纖細的脖頸比先前看著更細,鎖骨瘦伶伶的,幾縷亂發搭在上麵,有種脆弱破碎的美感。

裴硯知的手背在身後,不自覺又捏緊了腕上的沉香珠串。

他別過頭不再看她,轉身向外間走去,對候在外麵的阿信說:“讓那個丫頭今晚留在這裏照顧她。”

阿信已經快不認識自家大人了,嚴重懷疑他是不是假冒的。

大人是有潔癖的,並且邊界感極強,最不喜別人踏足他的私人領地。

可是眼下,他不但允許穗和娘子睡在他**,居然還要讓雀兒也留下來。

天老爺,今晚的月亮是從西邊出來的嗎?

穗和喝了米湯,後來又吃了點稀粥,服了湯藥,四更過後才又昏昏沉沉睡去。

但她睡得並不踏實,沒多久就做起了噩夢,夢到父親被砍頭,鮮血飛濺。

又夢到自己被送進教坊司,帶著**笑的男人們來撕扯她的衣服。

她驚恐萬分,痛哭出聲,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睡在窗邊矮榻上的雀兒被驚醒,爬起來跑到床前叫她:“娘子,娘子,你怎麽了?”

穗和睜不開眼,像中了邪似的,隻知道哭。

雀兒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嚇得不知所措。

正要出去叫阿信,裴硯知披著外衣從外麵走了進來。

“又怎麽了?”他沉聲問道,聲音裏有幾分疲憊的沙啞。

雀兒見他被吵醒,生怕他不高興,戰戰兢兢道:“大人恕罪,娘子像是被夢魘住了,怎麽都叫不醒。”

裴硯知走到床前,借著燈光,看到穗和淒惶的小臉上爬滿了淚水,緊閉的雙眼長睫顫抖,像風雨中無處可棲的蝴蝶。

他遲疑了一下,彎腰抓住穗和的雙肩將她從**拉起。

女孩子的肩瘦削又單薄,入手讓他心頭一顫。

已是四月天,她蓋著錦被,身子卻是冰涼。

“穗和……”他頭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本意是想把人叫醒,不料穗和卻一頭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身。

“爹爹不要走,爹爹不要離開我……”穗和哭著喊道,淚水濡濕了他的白色寢衣。

裴硯知整個身子僵住,血液直往上衝。

雀兒也驚呆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裴硯知道:“你先出去,在門口看著,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啊?”雀兒已經傻了,木呆呆地點了點頭,轉身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出了門。

正好阿信聽到動靜趕來,見雀兒傻傻走出來,忙拉著她問:“娘子怎麽了?”

“娘子,娘子……在抱著大人哭……”雀兒結結巴巴說道。

阿信大吃一驚,隔著珠簾往裏看了一眼,心髒差點嚇得跳出來。

隻見大人穿著白色的寢衣側坐在床沿,雙手抓著穗和娘子的雙肩,穗和娘子半個身子偎在他懷裏,雙手環抱在他腰間,凝脂般的一截玉臂**在外,和大人的白色寢衣融為一體。

阿信瞪大眼睛,聽著穗和娘子的啜泣聲從大人懷裏傳出來,可憐兮兮的,像受傷的小貓,還一聲聲的叫爹爹

天老爺,這,這叫個什麽事兒?

娘子可是大人的侄媳婦呀!

怎麽叫上爹爹了?

阿信整個人都不好了,連忙拉著雀兒走出去,順帶著關上了門。

“娘子病糊塗了,他們不是有意的,你可別和人亂說,知道嗎?”他嚴肅地警告雀兒。

“知道了。”雀兒傻傻點頭,“我不會說的,打死也不說。”

房裏,穗和仍在抱著裴硯知哭個不停,裴硯知懷裏都是她的淚水,以及她溫熱的氣息。

“爹爹,爹爹……”她一聲聲地喚他,完全把他當成了最疼愛自己的父親,全心身地依靠著他,柔軟的身體像是沒有骨頭一般,讓他的心也跟著軟成一團。

他的手不自覺地從她肩頭滑下,滑過她單薄的後背,滑過她嶙峋的蝴蝶骨,滑到她不堪一握的酥腰,微微用了些力,壓進自己懷裏。

“乖,不要怕,爹爹在呢……”他鬼使神差地開始哄她,騰出一隻手,輕輕拍撫她的後腦勺。

她的頭發像緞子一樣,滑滑的,涼涼的,又有點像水,在他指間流淌。

“快睡吧,好好睡覺,爹爹守著你……”他用從來沒有過的低沉溫柔的腔調哄她。

穗和在夢裏感知到他溫柔的撫慰,漸漸安靜下來,抽泣聲越來越小,身體也漸漸停止了顫抖,在久違的安全感中沉沉睡去。

可她生怕“爹爹”走了似的,小手緊緊抓住裴硯知兩側的腰身,力度之大,讓裴硯知感到隱隱作痛。

裴硯知微微皺起眉頭,這姿勢實在不怎麽舒服。

可他不敢驚動懷裏的人兒,怕她又哭個沒完。

這樣下去,大家都別想睡了。

他明天還要上值呢!

要不是為了能多睡一會兒,他才不會管她。

對。

就是這樣。

他並不是對她心軟,隻是為了讓她安靜下來。

所以,即便此舉有不恰當的地方,那也隻是權宜之計。

禦史大人給自己找了一個看似非常合理的理由,心裏的別扭總算減輕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