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不曾失儀人前。”蘇墨兒頗為傲然。
身為一品宮女,除去今日被李柏說中心事略顯倉皇,平索她一向規矩穩健。
“如此,甚好。”玄燁於她唇齒間輾轉,“墨兒要何時才能從了朕。”
蘇墨兒不敢動,微閉得睫羽慌亂地顫抖著。
皇上,今日為如此……繾綣。
玄燁的唇落在她耳畔:“明日徐文誌從刑部去往西郊別苑,錦繡同行。老祖宗曾命你去看看錦繡,朕明日便放了你去。今日李柏向朕請了旨也想前去相送,你可知怎麽做了?”
“奴才合禮回避世子。”
“如此……用晚膳罷。”
玄燁終於起身於廳中落座。
蘇墨兒將盤子自食盒中取出,目光落在玄燁身上時,那一派端莊嚴苛之氣與一刻鍾前相較,煥然一新。
心口似落了蜜,甜甜地漾開了,還不及唇角弧度勾滿,李柏那一句“你對皇上的愛慕,隻要長眼了任誰都能看得明白”轟然入耳,震得她醒過神來,雙手奉上玉箸,恭謹斂色:“皇上。”
玄燁瞧著那滿桌有些蔫然的菜肴,蹙眉:“怎地成了這副樣子,怕是串了味罷。墨兒先嚐嚐。”
怎地成了這副樣子,還不是耽誤了太多時辰。
蘇墨兒應了,每樣菜乃至配菜都試了一遍:“尚好。食盒底下儲了熱水,還溫著,也不曾串味。”
萬歲爺膳單,湯湯菜菜,二十餘道,蘇墨兒都試了一遍,竟是飽了。
玄燁隻粗粗用了兩碗羊肉臥盡粉湯便罷了手。
一應餐盤都撤了,玄燁在窗前隨意翻了翻籃子裏的雛菊,撿起一朵,瞧了瞧上麵的血跡,似有感慨:“墨兒這是要給朕曬個血淋淋的**枕呢,還是要給朕泡紅色**茶呢?”
蘇墨兒忙道:“奴才回頭就將花埋了,自不敢驚了聖駕。”
“行了。奴才奴才的,朕少你一個奴才麽。”玄燁懶懶地揮揮手,“備水沐浴吧,封羽的折子怕是就這幾天,朕得養足了精神應付著。”
“是。”蘇墨兒應下了。
“墨兒。”玄燁忽地拽住了她的手,待她回頭時又鬆開了。低聲道,“朕再看會折子,你且伺候著。”
“是。”
玄燁漫不經心地翻著折子,又叫著她的名字:“墨兒。”
蘇墨兒溫了杯參茶放在案上,恭聲應了:“皇上。”
“花既采了,便留著給朕做個香囊吧。”
“皇上要香囊墨兒明日再去采些味兒清淡些的,這回的被奴才弄髒了,染了濁氣。”
“墨兒的濁氣,朕還染的少麽。”
蘇墨兒腦仁微漲,一張臉漲得通紅:“皇上是嫌棄奴才伺候乏了,想換換人麽?皇上若嫌墨兒煩了,改明兒跟老祖宗請安的時候便跟老祖宗說去,讓奴才跟安容姑姑換一換,想必貼心又體已。”
玄燁朗聲大笑:“朕要安容做甚。見天的肅著一張臉,似朕短了她奉銀似的。哪來的體已。”順勢握了蘇墨兒的手,“墨兒可千萬別成了安容那樣木雕子似的,朕瞧著心裏難受。”
蘇墨兒噗嗤一聲笑了:“安容姑姑是宮裏的教儀嬤嬤,皇上這話姑姑聽到了合該……”
話音未落,門外便傳來一聲尖細的呼喊聲:“皇上,皇上……”
蘇墨兒抽回手:“皇上,似佟嬪,奴才去看看。”
玄燁拉住她,神色微冷:“等人通報。”
他倒是要看看,佟嬪可有推開他宮門的膽。
佟嬪自不敢這般大膽,隻伏在乾清宮正門前無比嬌弱地喚著:“皇上,皇上,求您見見臣妾吧。”
小德子站在門口躬著身子勸:“佟嬪娘娘,萬歲爺有旨,任何人等不得進見。”
佟嬪驀地一場聲,拂著肚子,尖聲道:“皇上,求您見見皇上,見見孩子吧。”
孩子?!
小德子嚇得下意識往後縮去,恨不得將剛剛要去攔的手剁了。
孩子,那就是皇子,若有差池,可不是他一個奴才能擔得起的。
“皇上,皇上……”佟嬪叫聲越發悲泣,跪在地上磕起頭來,“皇上,見見臣妾,見見皇兒吧。”
玄燁站起身,往門口走去,蘇墨兒一開門,卻不料佟嬪竟一腦門子栽進了門框內。
“娘娘。”蘇墨兒連忙矮身去扶,玄燁推開她,親自抱了佟嬪往殿內走,吩咐,“傳禦醫。”
適逢九公公回來,忙傳了禦醫。
蘇墨兒隨著玄燁步到榻前,正欲探脈,卻見佟嬪死死地縮進玄燁懷裏,無比驚悚地看向蘇墨兒:“皇上,臣妾肚子好痛,好痛,皇上,臣妾不想死,臣妾剛剛才有了孩兒。”
玄燁輕斥:“什麽傻話,有朕在,如何會讓你死。先讓墨兒診了脈,免得誤了時辰。”
佟嬪似受驚的鳥兒,偎進玄燁懷裏,顫著身子,梨花帶雨的小臉望著玄燁:“皇上,剛剛就是墨兒姑姑為臣妾開門的,臣妾……”
玄燁眸色一冷,唇角勾了一抹笑:“若朕親自開門,佟兒豈不連朕也恨上了。”
蘇墨兒手心微涼,雖是皇上並不疑她,但佟嬪既將錯落在她頭上,今晚一頓板子是逃不掉了。
白日裏昭貴妃剛使過她這個砣子,佟嬪便這麽快要掰回去麽?!
佟嬪不再說話,隻在玄燁裏哭泣叫痛,見玄燁雖怒卻不再叫蘇墨兒為自己診治便又放心地哭開了。
太醫匆匆趕來,探了脈,隻道佟嬪孕了一月,正是坐胎時,要安心臥床。
正盯著醫囑呢,佟嬪又哭起來,舉著手亮著掌心的血:“皇上,皇上,我們的孩子……”
太醫忙道:“娘娘不必驚慌,前三月略有見紅都無大礙,隻要安心養胎,過了頭三個月便可相安無事。”
太醫還不曾走,院子裏又是一片嘈雜。這回子卻是九公公來報:“皇上,昭貴妃求見。”
“宣。”
玄燁坐在榻前,腦仁突突沉。此時他本該看完折子,洗沐更衣,安心入睡,此時這一番折騰,又該何時能就枕?!
昭貴妃一身華貴地移著蓮步走到玄燁近前請了安。
因著挨得近,玄燁就手扶住了昭貴妃,藹聲道:“愛妃免禮。”
昭貴妃謝了恩,道明來意:“臣妾剛走著消食,見德公公和太醫往乾清宮來了,憂心皇上聖安,方才過來求見。原來是佟妹妹病了,這是怎麽了?”
太醫道:“佟嬪娘娘初孕見紅,並不大礙。”
玄燁道:“佟嬪何時有孕,為何能人稟朕。”
佟嬪滿臉淚意未盡,無比嬌弱道:“皇上,臣妾知道了喜脈便立刻來求見皇上了。”無比嬌羞地別過頭,“臣妾想親自跟皇上說。”
玄燁淡道:“既是有了身孕,該安心養著。此次尚未小產,若有萬一,佟嬪損的可是朕的皇兒。”
佟嬪低泣道:“臣妾初孕並不知其中規矩。”抬眸怯怯掃了蘇墨兒一眼,咬了咬唇,“若不是墨兒突然唐突,臣妾又如何會突兀摔倒。皇上,臣妾隻是想見見皇上。”泫然欲泣,“臣妾,許久不曾見過皇上了。”
昭貴妃見狀,忙道:“皇上,佟兒妹妹初孕,又年幼。雖然行事衝動,但也是喜極所至。皇上,不要再怪佟兒妹妹了。”掃向太醫,“佟妹妹是初孕,太醫卻非初診。此中詳細並未說明乃太醫之過。皇上以為如何?”
玄燁溫聲道:“後宮之事由昭貴妃協理,愛妃不必顧忌朕,處置便是。”
昭貴妃福了福身:“如此,臣妾托大了。”望著太醫,“太醫都有醫不嚴謹之過,十板子,罰俸三月;墨兒有莽撞之失,罰俸三月,五板子。”望著玄燁,“皇上以為如何?”
玄燁笑了笑:“昭貴妃不偏不倚。”看向蘇墨兒,“墨兒,你可認罰麽?”
蘇墨兒屈膝行禮:“奴才認罰,謝貴妃娘娘不重處之恩。”
比預期少了五板子,又不是玄燁親自下旨,她寬心些。
傷痛,不來自玄燁,縱然粉身碎骨,她痛不過皮肉,心不都懼。
蘇墨兒趴在窗邊榻上,任由烏雅氏替她擦拭著半幹的長發。
“姑姑,你怎地不會自己辯解。分明是佟嬪自己作,為何要打你的板子?”烏雅氏氣得鼓起了腮幫子,“萬歲爺怎地也由著你打板子,殿內就姑姑一人伺候著,難不成要萬歲爺親自去開門麽?!”
蘇墨兒將臉蒙在靠枕裏,悶聲道:“規矩就是規矩,佟嬪懷的是龍嗣。這次若不罰我,下次便有人借此典故行髒髒之事,我左右隻受了五板子,又不痛不癢,還能斷了一些人的心思,實則大有益處。”
“怎麽不痛不癢的,姑姑現在可是連坐都不能了。若不是打板子的人公公手下留情,姑姑這會子恐怕半條命就沒了。”
“哪裏這麽嚴重,我就是想緩緩。是了……”蘇墨兒從枕下摸了一個錢袋子,側過臉遞給烏雅德玉,“勞煩姑娘將這些銀子替我給了今日手下留情的公公,就說我蘇墨兒領情了。”
烏雅德玉接了,手心一沉:“姑姑,可要這許多麽?”
蘇墨兒道:“嗯。你方才也說了,可是救了我半條命的恩情,自然厚謝。”
“嗯。十公公今夜值勤,我這便與他送去。”
“姑娘見十公公處便回去歇了吧,我這無礙了。”
烏雅德玉略一沉吟,還是應了:“是。”
蘇墨兒瞧著門上了,轉頭將臉伏回枕內。
五板子雖然不多,到底也是痛的,好歹十公公手下留情,不然也該皮開肉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