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涼,院子裏晃著沒有溫度的陽光,風過葉飄落,堆積在地上已有厚厚的一層。

托腮凝望窗外出了神,突然隻覺得身上多了一件輕裘,轉過身,見到眼前的丫頭,微微一笑,輕聲說:“謝謝!”

“小姐,天轉冷了,你多穿些衣服罷,不要著涼了。”

“我沒事的,也不覺著冷。”抬眼看見她眼裏閃過的一抹憐惜,我伸手拉緊輕裘,淡淡地一笑,說:“小淺,今兒個該是立冬了吧!”

小淺點點頭,說:“今兒是立冬,天氣變寒了,小姐身子嬌弱,剛剛受了那麽重的傷,可一定要小心,不能再病著了。”

我默然不語,回過頭繼續望著窗外。小淺低歎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那日那個男子將遍體鱗傷的我帶進宮,安頓在他寢宮的小偏殿裏。進宮的當晚,我就發起了高燒,他暗自傳了太醫過來,太醫忙活了一個晚上才讓燒退了,接著他喚了個丫鬟小淺來給我身上的傷口上藥,當時的我已經是昏迷不醒,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後來聽小淺說,當她幫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我換衣服時,看到我身上慘不忍睹的傷痕,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她實在不敢相信會有人這麽狠心對一個女子下如此毒手。她說,我身上沒有一塊皮膚是好的,鞭傷遍布全身,但鞭傷倒還算是好治,麻煩的是那毒粉已將傷口咬得血肉模糊,肉與衣服粘在一起,脫下衣服就是將布料與肉硬生生地扯開。

小淺說,她是一邊流著淚一邊幫我換下那身沾滿血肉的衣服。她說,還好那時的我已經完全昏迷過去,否則她不敢想象清醒的時候,我怎麽承受得住這份難以想象的痛。她說,在我昏迷的這三天三夜,叡皇子每天都會過來看我的病情,每次見到昏迷不醒的我時,都是一副眉頭緊鎖的深沉模樣。她還說,叡皇子給了她玉容養顏膏,說是在上完藥後一個時辰給我塗上,說是長肌消痕祛疤的極品藥。

小淺說的叡皇子,就是那日我見到的與雲楓相像之人,是紅烏當朝皇上唯一的兒子單陌叡。問到雲楓時,小淺卻搖頭說不認識,說進宮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聽過宮裏有這麽一個人。

能下床的頭兩天,我都會到院子裏走走,後來一番打量之後,發現根本沒有逃出去的可能,便不再出過房間,每日待小淺幫我上完藥之後,便慵懶地坐在窗前,或望著遠方發呆,或喃喃自語,或陷入回憶中,或會心一笑。

小淺問,小姐每天都在想什麽,想得這麽出神。

我說,我在想夏天裏的月季。

小淺問,窗外有什麽,小姐看得如此出神。

我說,窗外有自由,有愛情。

小淺問,小姐怎麽不喜歡出去院子裏走走,每天呆在屋裏多悶哪。

我說,出去,隻不過是從一個小牢籠走到一個大牢籠。

小淺問,叡皇子對小姐這麽好,怎麽小姐對他都是冷冰冰的。

我說,人把鳥兒的翅膀折了,放進籠子裏,給它食物和水,就是對它好麽?

最後,小淺說,小姐是她見過最安靜最特別的主子,也是最沒有架子待人最好的主子。

我微微一笑,不說話,腦中浮現了小幽和小錦的臉,她們說,姐姐,我們要永遠跟姐姐在一起,不分開!

輕歎一聲,我低下頭,撫摸著手上的芙蓉手鐲,心裏一片苦澀,夏季,你過得還好嗎?你,想我了嗎?我,是不是讓你急瘋了?

察覺身後傳來一束冷冷的目光,我沒有轉身。

我知道是他,單陌叡。

從我住進這偏殿,他每天都會過來一次,但我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話,對他,我沒有太多的恨,卻也沒有丁點的好感。我不過是他用來要挾雲楓的籌碼,這一點我很清楚,所以就算他送給我多貴重的養顏藥膏,送來再上等的補品,我都不屑一顧,讓小淺一一送回去。但第二天,那些東西照樣出現在我桌子上。

記得那天在那個破舊的房間裏,他張狂地笑著,誌得意滿地對我說:“要不我們來打個賭?”

“賭什麽?”

“就賭在他的心裏,你重,還是那個位置重!”他幽深的眸子裏閃著篤定的光芒。

“幼稚!”我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幼稚?!”他眉頭一揚,不怒反笑:“你太看輕你自己了,許多事你不知道,但並不代表我不知道!所以,不管你願不願,從你踏進緋城開始,這個賭局早就已經開始了,你,注定會成為他拿到那個位置的最大絆腳石,也會成為我最大的籌碼!”

“你的意思是,我進緋城的第一天,你就知道了?”

他聞言嘴角一勾:“可惜的是我一直沒有機會。他隨時和你在一起,你的那個灡穸閣布滿了他的人,所以,我就使了一計,這不,你就到這兒了。”

“調虎離山。”我淡淡地說,“那個小偷是你的人,你先把莫羽引開,再單獨抓我。”

“說對了一半,我調開的‘虎’可不是莫羽,拿下他完全不在話下,我調開的是他。”他得意洋洋地說。

我明白了,莫羽說雲楓有事要去辦,那肯定就是單陌叡使計讓雲楓離開我,然後正在氣憤中的我吵著要出來,莫羽無奈隻得將我帶離那個雲楓為我建造的“家”,一個他認為十分安全的庇蔭所,結果便發生了那一係列的事。

“你和他是什麽關係?”我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我和他的關係?哈哈哈哈,”他大笑起來,然後盯著我的眼睛,我從他眼裏看到了仇恨、憤怒和一種莫名的情緒,“在這世上,有我沒他,有他沒我!”

窗外是被宮殿的層層屋簷遮住後留下的狹窄天空,許久沒有打理的院子一片蕭索,冷風吹過,卷起厚厚的落葉,也卷起濃濃的思念。

窗邊的人打了個冷顫,不由得想念那個泛著青草香的溫暖懷抱,心底一片寂寥。

冬天可真是個寂寞的季節。

“他沒有來找我。”身後傳來冷冷的聲音,透著一絲不解和困惑。

我冷冷一笑,不作答,依舊望著支離破碎的天空。

“你,不難過嗎?”單陌叡問道。

我轉過身,莞爾一笑:“我為什麽要難過呢?他沒有中計,沒有被你要挾,我高興還來不及!”

“難道是我猜錯了?”他低頭思索了片刻,然後抬起頭,見到我眼底的嘲諷,他眉頭一皺,接著,他笑了起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

見我挑眉,他幽幽地說:“看來是我錯看了他,他其實和我是一類人!”

“那你可以放我走了吧!”我冷冷地說。

“放你走?嗬,你認為我會放你走嗎?”他緩緩走近我,如深潭般的眼眸閃著一種奇異的光芒,俊朗的臉上舒展開一個魅惑至極的笑容:“他不要你,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