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大師兄二
“徒兒。”師父此刻撤了障眼法,站了出來。
荊父當即嚇了一跳,指著師父喝問:“你!你是何人。”
“無量天尊。”師父打了個稽,“在下九品宗門廣嵐山悅真子,與貴府大公子有緣,今夜特來收徒。”
瑞國,也就是許多年後盧玳和師父初次下山所去的那滔城所在之國,在芸懷東洲廣大土地上,不過是個彈丸小國,並無可依靠的修真門派。就連國師都是三天兩頭的換,因為前一個國師往往賺足了好處,就水往高處走去了。如今聽了師父的介紹,荊父頓時激動異常。卻並非激動自己的長子扔在人世,而是為了自己的富貴榮華。
他心中也一閃而過此人是否是個騙子,但就剛才師父隱而不見這一手,就足夠他將人引薦上去了。若他真是個九品宗門出來的,屆時與上層連上,那他荊家的地位又有誰能撼動。
“師父。”荊岑用髒袖子擦了擦眼睛,砰砰砰給師父磕了三個響頭,磕完之後,他眼神明顯有點蒙,顯然是磕重了,他自己身體又不好,磕暈了。
“尊師重道,吾兒還算知道規矩。”荊父這時候也下了床,粗粗披上衣裳,擺出一副道貌盎然的家主模樣。
這時候師父也還年輕著,況且就算他日後年長,也從來沒對這種一心鑽營的人圓滑過。他唯一擔心的隻是荊岑,不過他瞧了瞧小孩,是半個眼神也沒再給他爹,血脈相連雖是割舍不斷,但骨肉之情早已經被這一年多快兩年的苦楚消磨個幹淨了。原本師父是能就這麽靜默無聲的帶著荊岑走的,他走出來,也就是為了給荊岑一個說法的.
“好孩子,過來。”師父對著荊岑招了招手。
“快去,快去。”荊父比荊岑還要著急,見小孩起身有些不利索,抬手就要去抓他,可他手背上突然一疼,“哎喲!”荊父把手收回來一看,手麵已經腫起老高,他疼得打哆嗦,卻也是敢怒不敢言。
荊岑踉踉蹌蹌的到了師父身邊,他這個年歲,如今長得又瘦又小,腿站不直,背竟然已經有些駝了,人不知道是虛還是冷一陣陣打著哆嗦,這麽一看,竟仿佛隻到了師父的腰帶。師父胳膊一伸,就把荊岑摟在自己懷裏了。荊岑聞著師父身上說不清道不明,但好聞清淡的香氣,一個沒忍住,抓著師父的衣裳,小腦袋也埋在了師父的身上。
他一生沒見過母親,繼母雖然原本對他極為慈和回護,但小孩子心裏還是念著生母多些。父親也總訓斥他作為嫡長子,該勤學苦讀,才不至於丟了荊家的臉麵,從來都是不見溫情。如今又出了這事,如今一腔孺慕之思,倒是都放在了師父的身上。
“岑兒溫良和善,但做師父的,見你生了委屈,卻不能不與你撐腰。”師父在荊岑小肩膀上拍了兩拍,“自是要給徒弟尋個公道的。”
捂著手的荊父麵色頓時一沉:“這位大師,你欲收小兒為徒,還未曾問在下是否答應。且大師既是離了俗世的仙人,那我荊府內的家事,業餘你這個方外之人無關!”
“哼!”師父對著荊父一陣冷哼,“哼!你行善三世方才有今生福報,隻是你今生先有嫌貧愛富,毒殺妻,後又放縱繼室,謀害親子。且為官不正,多有貪贓枉法,謀害人命之事。已經把你這輩子的福報消耗殆盡,不出三年,荊家必敗!”
“你!!你……”荊父被氣得七竅生煙,險些當場吐出血來,師父懶得聽他聒噪,手指一彈,瞌睡從進了他鼻子裏。荊父搖晃兩下,轉身撲倒在**,睡死過去了。
“走,我們去尋你那繼母的晦氣。”這次師父不是夾著荊岑,而是把他抱在了懷裏。他抱的姿勢不舒服,但是荊岑老老實實的也不動彈,隻是細細的在師父耳邊問了一句:“師父……我娘……”其實就算不問,看他爹的反應
“我隻是查探的時候,聽到了你府中仆役私下談論此事,並不知真假,方才也隻是詐上你父親一詐。但見他的模樣,該並非是假了。”這個年歲的,雖還是孩子,但窮人家的都有群了老婆頂門立戶的了。荊岑也是經曆頗多,有些心思的。所以師父並不瞞他,報仇的事也直接問他,“你那繼母,要如何懲處?”
荊岑一張嘴,師父看得出來那殺字就要吐出來了,可被他自己生生咽回去了。
“師父,我要讓她害我之事大白!”不是荊岑心善迂腐,反是他鐵了心要報複。要了繼母的命又如何?早年間因為她待荊岑親厚,已經得了名聲。之後荊岑小小年紀有了聰慧的神童名聲,更坐實了她的賢良。之後荊岑“得了瘋病”,她四處求治。雖說這狗急跳牆的一手做的並不漂亮,看出來的人又何止荊父一個。但麵上大家都還抬著,沒一個願意為了個小孩子,壞了和荊家以及這繼母娘家的交往。
若是這個時候她死了,那也還是帶著好名聲去的,埋進祖墳裏,占的位置也是又大又好的。
荊岑年紀小,卻已經明白了這權貴裏邊的彎彎繞。他不在意那墳頭的地方,想來母親也是寧願被葬在清靜地,也不願和這狼心狗肺的父親做比鄰的。荊岑卻不願看到她死得痛快,死後又享盡哀榮和香火。
隻要壞了她的名聲,謀害原配留下的嫡子,就算隻是傳言,即便能保她一條命下來,荊父也必然要休妻了,自然和嶽家反目。他爹自己的後院不寧,繼室不仁,又沒了嶽家的支持,那仕途也完了。至於他的兩個弟弟……他這做哥哥的也隻能說一聲對不住了。兄弟之情太淡,殺母之仇,瘋毒之辱太重!
“好。”師父答應得幹脆無比。
師父抱著荊岑坐到了荊家最高的一處樓閣上,當著他的麵扔出了一個小紙人。沒多久,荊岑就見一片安靜的庭院裏,他那繼母獨自一人出了院子。
“師父,她去哪?”
“去官府裏自。”
“她就這麽去了?”
“其實她本人還在睡著的,操控她身體的不過是個小傀儡罷了。待後日午時,那小傀儡便會自動燃盡了。”
荊岑點點頭,原本就聽聞神仙無所不能,如今親眼所見,更覺得敬畏。又見師父拿出了個小瓷瓶,打了兩個手勢,瓷瓶裏散出一股甜甜的仿佛荔枝的香氣,不多時,就見各處飛來許多小蟲,一頭紮進瓶子裏,這就是師父放出去的瞌睡蟲了。
看著荊岑探頭探腦的,師父把那瓷瓶遞給了他。荊岑臉一紅,不敢接,師父又遞,他才小心心的拿到手裏,手舉得遠遠的,朝瓷瓶裏看。卻並沒見到有什麽小蟲子,隻看見一層金粒子在瓶子底。荊岑看過之後,把瓶子恭恭敬敬還給師父,並不見一絲貪婪。
師父在心裏對這個徒弟的滿意又多了幾分,隻覺得他雖然遭逢巨變,但心性依舊醇和。
“這個就是神仙手段嗎?師父可能讓江河逆流,山嶽傾倒?”
“你師父我如今可算不上仙人,隻是個小修士罷了。”師父一笑,洗洗把修士們的事情說來。
荊岑聽著懵懂,卻也努力認真,務求把師父說的每字每句都牢牢記在心裏。
他二人正談著,下麵的荊府開始熱鬧起來。那些守夜打更的現自己竟然睡著了,自然一派慌亂。婦人所在的正院不多時就有許多丫鬟仆婦亂糟糟的跑到荊父所在的偏院,這是現夫人沒了。師父取走了荊父的瞌睡蟲,隻是畢竟夜深,他兀自睡著。直到被外邊的一團亂吵了起來。
這一起來,他先想起來方才的那個“夢”,又聽下人說婦人無端端的沒了,頓時大驚:“快!快去看看那逆子還在否!”
雖然仆人疑惑,但也有人得令匆匆去了,回來果然說:“老爺,大少爺不見了!”
頓時就有嚇人忍不住尖叫出聲,他們不知是夫人搞鬼,到知道大少爺瘋病之後,一些缺德事都是夫人交代的。頓時就想著莫不是大少爺真變了妖怪,跑來報仇了?
這頭正亂著,那邊就有差役跑來拍門了。
也是師父歪打正著,瑞的國都名元慶,元慶府尹和荊父算是政敵,荊岑繼母大半夜的跑去自,雖然這事有點古怪,可是這送上門來的把柄,他如何會再送出去?當時就派人來,也不管荊父各種大喊“無禮!放肆!”還是帶走了夫人的兩個貼身丫鬟,以及荊岑那小院裏的兩位“大仙”。
荊父趕緊通知了嶽家,趕到元慶府衙,卻根本進不去。隻能匆忙進宮去,先讓瑞王給自己個公道。這事自然是鬧大了,瑞王幹脆將夫人宣上殿來,當庭奏對。這時候夫人還被傀儡控製中,自然是竹筒倒豆子,把那後宅的真相都說了個清楚明白,連荊父查知情況不對,將她斥責一番,卻又告誡她“下手幹淨些”的事都說了。
荊父這升官財死老婆的事,本來就一直為人所詬病。隻是當初荊岑生母死得太幹脆,一點線索都沒有,所以眾人隻能臆測,但現在看他自己兒子都如此不在意,嗬嗬……這事情就有意思了。
荊父在朝堂上言夫人被邪魔所乘,他那長子現在恰好也沒了蹤影,夫人的言談不可信。他這麽一說,那就把國師請來看看吧。
現在這國師是個築基中期的散修,最近也琢麽這要走了,畢竟在凡間做國師,那爛七八糟的事實在是太多,根本沒有時間靜下來修煉。來之前他也知道了個大概,一聽又是這狗屁倒灶的事,踏進大殿的時候,臉就拉得老長。等到一看那位夫人,國師探查一番,約莫察覺出了是傀儡咒,頓時就是一怔——竟然是同道?
偏巧這個時候,荊父還在說:“我作業做夢,夢中就有個自稱自己乃是仙人的妖人前來,我那不孝小兒被他所迷,與那妖人合夥,欲圖謀我荊家家財……”
荊父在那邊還在想著法子辯駁,他倒是聰明,沒說師父自稱九品宗門。不過他想著,師父的修為應該不高,否則也不會看上他那上不了台麵的大兒子。卻沒想到師父當時的修為放在修真界是不高,但是放在瑞國……至少比國師高了。修為已經到了築基大圓滿的正道修士,他圖謀荊家那點家財?
國師篤定了,這荊父是得罪了高人,被人家尋上門來。莫說他就將離開瑞國,就算還在這呆著,也不會給荊父麵子。直接一甩袖子道:“這婦人身上並無不妥,所言句句屬實。”
瑞王頓時震怒!
原本荊父也就是私德不好,他寵著繼室,禍害長子,那是他的家務事。旁人聽著哀歎幾聲長子可憐,繼室無德,為父不慈,瑞王也會斥責,疏遠他,但至少荊父還能做個富家翁,因為這些事都是他荊家自己的家務事。他二子三子日後名聲不好,但好好讀書習武,荊家也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可是荊父在朝堂上一陣胡扯,那就是欺君了,還把國師拉過來,就是他連國師,連仙人都敢騙了,罪名也就更大了!
當天中午,師父正給荊岑吃著他從廚房裏偷來的糕餅,下麵就來了士卒兵將,將門叫開,就行抄家之事了。
“師父,可否……救我兩個弟弟?”
師父歎了一聲:“救了他們,你就要與我修行了,從此塵緣斷盡。”
“謹遵師命。”
於是,師父幹脆的把三個孩子都帶走了。隻是半路上繞了個遠路,將他兩個弟弟過去的記憶磨消,放在了一戶雖積善卻無子的人家門口。荊岑看著弟弟被那一對夫婦欣喜的抱進房裏,臉上露出一個釋然的微小,就此跟著師父離開了。
不過,荊岑並沒能就這麽和師父回到山上。當時的掌門悾蓓子一見他,就說他身體不好,需要好生溫養,但是廣嵐山門沒有給凡人幼童調理身體的藥物,恰好山下某趙姓富戶的幼子剛剛也收入了門牆,不如讓他在趙家將養著。這一下子就把荊岑支使到山下去了,趙家也算仁善,對於這個橫|插|來的少年,非但沒有刁難,反而用心照顧——當然,也可能是師父三天兩頭下山的關係。
荊岑在山下住到了十四歲,悾蓓子才終於點頭,荊岑也才終於正式拜入門牆,可到底是把修真最好的歲月差過去了。
當時沒能想到,可是到如今回往事,荊岑就忍不住懷疑悾蓓子的用心了,不過,逝者已矣,往事如煙。就算當時悾蓓子真的心存不良,又還能怎麽樣呢?把她的轉世找出來報仇雪恨?
對了,剛剛不是在想道侶的事情嗎?怎麽忽然又回憶起往事來了?荊岑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站了起來。
“荊長老,掌門讓我將這請柬帖給您。”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從地麵下麵鑽出來了個白胖娃娃。
荊岑接過請柬,看了看封皮:“六陽鬥法?”再翻開裏邊,一二品宗門的金字都曆曆在目,“這是什麽?”
荊岑已經有段日子沒離開過哲勒山大福地了,現在他就是帶帶徒弟,閉閉關,胡隨亂想一下而已。
“百年前,明和仙宗的一個長老在遊曆的時候,得了一件後天至寶,名六陽傘。但得了是得了,卻不能用。”小娃娃從土裏把自己拔出來,似模似樣的把兩條小短腿盤起來坐下,擺出一副仔細給荊岑分說的架勢,“反正那明和仙宗的說自己不得用,這六陽傘需有大毅力大智慧方才能得。”
“這是拿六陽傘釣魚?”
“荊長老和掌門師父說了一樣的話。”小娃娃拍著巴掌笑,“不過,六陽傘聽說確實是個好東西,六陽傘所到之處,會開出金木水火土五道陽脈,又有一道和合五陽為一的主陽脈。福澤一方世界,堪比一處小福地。若原本已經有了洞天福地,這六陽傘更是為洞天福地增靈增壽的好東西。”
這麽一說,倒是讓荊岑也有些意動了:“倒確實是個好東西。”
“這六陽鬥法,就是那明和仙宗提議,三品以上宗門都拿出一件後天至寶,讓元嬰期以下的小輩鬥法,前十名可自行挑選一件。希望以此為始,每五百年一次,可成永例。”
“這魚餌下得可真好。”荊岑搖搖頭,“還真是不能不參加。掌門的意思,是讓我來帶隊?”
“是。”
“好,這差事,我接下了。”正好他也是情清靜的時間太長了,都想到道侶那事情上去了,是該活動互動筋骨了。
半年後,荊岑帶著三十四個小輩,乘著一座浮島,想著各家商定的鬥法之地而去。那地方說來也是熟地,正是當初正派修真打破魔道,師弟盧玳和師父飛升之處。在海外荒島鬥法不傷人命,也算是對當時之事有個紀念。
隻是,當初他們彼此錯過,如今……黑聚流小師弟帶著墨隨四處迅遊,師弟趙承麻和師妹語鳩都已經陽壽耗盡,入了輪回,他倆自知自身資質,去時並無怨尤,唯一的遺憾,就是臨別也沒能再見師父和師弟一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