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六十九半生後的相遇

完全沒有說話的機會,雖然說話盧玳也聽不懂,坐在銀麒玉輦裏,一冬龍臉上的表情呆呆的。過去和現在在他的腦海裏交織,他的意識是朦朧的,慢慢的,現在變得更加清晰……在作為人子之前,他好像曾經,有一位妖怪母親,那時候的他也並不是人。

隻是隨著漸漸長大,便把那件事當成了孩提時的幻想。但看來,並不是莊周夢蝶,而是蝶夢莊周。

一冬或者是悅真子雖然感慨,可也不過一掠而過,蝶和莊周都是他,師父觀察著自己的龍爪,有好奇有了悟,但並沒有厭惡或者焦慮,這些事情沒什麽好追根究底的。他抬頭,看著盧玳,之前的那該是他的前世,但一頭小妖為什麽會突破輪回的限製,看透往事,大概就要著落在他的徒弟身上了。

——應該是盧玳,他都這麽大了,認不出來了。

盧玳拿出紙和筆,放在師父跟前。師父一伸……伸出來龍爪一隻,想握住毛筆實在是太難為他。師父抓了一下就無奈的放下筆,同時卻在笑。不是那種因為人與妖的變化,不是沮喪的自嘲的笑,反而像是遇到了好玩的事情,他挺開心的。

一直旁觀的盧玳卻感到難受了,他覺得師父這樣挺好,可是師父果然還是適應人的皮囊。都怪五羊宗壞事,否則今年師父都五歲多了吧?

師父接過石板,放下筆,直接用龍爪在上麵刻字:“玳兒,你還是一激動,舌頭就打不了彎了。”盧玳長大了,虎頭這小名不適合他了。

“師父,你答應了我等你回來就讓我坐你腿上的。”

師父看一眼盧玳,心說這麽大了還撒嬌,龍爪抹掉之前寫的,再刻:“你看著我這大小,你坐得下去嗎?”寫完了師父揚了揚爪子,他這小胳膊小腿,讓盧玳坐腿上?那就和坐個肉墊子差不多了。

盧玳打量了一下師父,很幹脆的一把將師父抱到自己大腿上了,石板就塞在師父懷裏:“師父,我讓你先欠著。”

師父尷尬,在盧玳懷裏扭了兩下,但看盧玳是沒有放手的意思了,隻能歎一口氣:“你師兄師姐和師弟都如何了?”

“我離開的時候他們都在閉關,現在應該都還好。”

“宗門可好?”

“悾蓓子掌門和五火道人結成了道侶,沒多久五火道人就入魔,和悾蓓子掌門同歸於盡了。這件事之後,不少人脫離了廣嵐山門,現在的掌門是凝離子師叔。”

師父眉頭皺了起來,畢竟剛才他還在宗門裏,因為走火入魔而身死道消。一閉眼,再一睜眼,長大的盧玳就在他眼前了。即使知道,如今世間的事情必定是滄海桑田了,但這個變動,也有點太大了。

“距離我身死,已經有很久了吧?”師父感慨,這麽多變化,少說他死了也得有三四百年了吧?五六百年都有可能。

“嗯,是挺久的。”盧玳也感慨,好久啊,總算讓他把師父給找回來了,“十二年了,我半生都過去了。”

“十二年,果然是夠……”師父寫字的爪子頓住了,“玳兒,我剛才沒聽清楚,多少年了?你現在多大了?”

“十二年了,師父你是我十二歲的時候說謊走人的,我現在正好是二十四了。”盧玳具體解釋了一下,表示確實是大半生,他活著的大半生。

“你現在是什麽修為?”

“剛剛道胎中期。師父,除此之外,我還得到了哲勒山大福地。但大福地對廣嵐山門來說是禍不是福,所以我自作主張和川雲仙宗聯合了。想過一段日子,把廣嵐山門並入川雲仙宗,師父你看怎麽樣?”盧玳幹脆一口氣都說完了。

“……”師父暫時不知道怎麽看。

他一直認為修行是一種循序漸進,該來就來的事情。他不會因為別人的修為高,就生嫉妒或諂媚之心。也不會因為自己的修為低,就有憤懣不甘的意願。就算入魔而死,他也隻是認為那是該有的劫難,該償還的因果,有幾分感慨,卻沒有怨尤。

但一睜眼一閉眼,看見長大了的二十四歲道胎盧玳之後,師父發現自己也不是他以為的那麽冷靜自持啊。

現在,師父的心情和表情都是這樣的:Σ(°△°|||)︴

“師父?”於是,盧玳有些難過了。

“玳兒,你讓我想想。”師父表示,我沒事,我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師父表示自己需要想想,可真的開始想,師父又發現:我好像沒什麽好想的啊……

雖然宗門裏出了亂子,一些舊人再也看不到了,略有些讓人唏噓。但除此之外,至少我的徒弟們都安好,算是小家安康,對於看似風光實則為了求仙緣無時無刻不經曆風險的修士們來說,這已經是非常好的消息了。宗門裏的人有合並到川雲仙宗裏,這事雖然不會像盧玳想的那麽容易,畢竟世人的心思多種多樣,可也是為所有人都找了一個新的選擇,這也是好事。

誰都沒事,反過來再看,有事的反而是盧玳吧。二十四歲的孩子,能有如今的修為,如今的成就,絕不可能隻靠運氣那麽簡單。其他的不提,單是五火道人和悾蓓子結成道侶,盧玳說得輕鬆,現在也看見盧玳安然無恙,可師父依舊為盧玳捏了一把冷汗。

師父不準備在這些事情上追根究底,他有時候也是護短的人,他知道,必定他的徒弟受了委屈。所以……龍爪撓撓下巴,師父把石板舉給了盧玳:“玳兒,我想摸你的頭,但夠不著。”

盧玳眼睛一亮,立刻把師父舉了起來。師父龍爪子控製得還不太順,不小心勾掉了盧玳兩根頭發。盧玳對此顯然一點意見都沒有,師父雖然不好意思,但看盧玳意猶未盡的模樣,還是多揉了他兩下,也多勾了幾根頭發下來。

總算盧玳滿意了,把師父放回自己腿上。師父覺得呼吸有點別扭,伸爪子摸了摸脖子,在低頭一看,師父無語了。他終於注意到了身上火紅的蛟綃,還有那個卡著他下巴的大大的花結。

用自己的爪子奮鬥了半天,師父舉起了石板:“脫掉。”

“師父,你穿這樣很英俊。”

師父猛地揮了一下石板:“脫掉!”

盧玳很想說:師父,你現在是妖怪了,怎麽還能和人有著一樣的眼光?但他沒敢。反抗無能的盧玳,乖乖的又留戀幫師父解下了蛟綃:“對了,師父,你要叫回過去的名字嗎?還是繼續叫一冬?或者叫一冬悅真子?悅真子一冬?”

總算脫掉了火紅的蛟綃,師父鬆了一口氣,可一|絲|不|掛的感覺還是讓他不太適應。還沒等他找徒弟要衣服,盧玳的話頓時讓他被空氣嗆到,咳嗽了起來,“咳咳咳!”一邊咳嗽師父一邊歪歪扭扭的在石板上寫,“今生,我是一冬。我還記得,你現在是我師父。”

“……”腦海裏浮現師父叫自己師父的畫麵,盧玳覺得渾身發麻,汗毛都豎起來了,不能說這種感覺是好,但也不能說是壞,總之怪怪的,“不,師父你永遠都是我師父。”

一冬笑了,果然,還是他那個心思單純的四徒弟。

“嗯?”正在師徒密話的時候,盧玳忽然抬頭,車輦的白色紗帳掀起一下,有聲音從外邊傳了進來。

“這位道友想來也是為滅妖而來,不知可願移步浮島,也好大家做個伴?”

“滅妖?”盧玳一頭霧水,五秋所在的地方本來就距離碧樂丘不算遠,銀麒玉輦大概隻需要用上多半個月的時間。之後盧玳找的廢礦,距離碧樂丘也就更近了。這都算是狐王的勢力範圍內了,怎麽可能會有一個需要如此多的人修聚集起來剿滅的大妖?

所以這些人修要滅的,難道是天鋒?

“師父,看來出事了,我準備和這些人作伴,打探打探。”

一冬點頭,半開玩笑的寫道:“以後曆練之事,就靠玳兒了。”

盧玳剛想點頭,脖子卻忽然硬的動都動不了了。他也曾帶著數以兆計的惡魔跑去其他界麵幹架,無數次的。但那時候所謂魔心所向,都沒有現在這一刻讓他感覺到這麽沉重的……責任感。甚至於,盧玳還感覺到了一絲畏懼:“師父,我覺得我們還是別摻和了,直接去碧樂丘找天鋒吧。”

“胡鬧。修道人怎麽能遇見麻煩就縮頭了?”批評完,看見有點蔫的盧玳,一冬陡然明白了什麽,“玳兒,我是你師父,也是你徒弟,但不是你的包袱。”龍爪拍拍盧玳的肩膀,“該做什麽就做什麽,我那個膽大包天的四徒弟可不是你這樣的。”

“嗯……”盧玳看著一冬,神色複雜。

本質上來說,盧玳是個很遵從自身*的魔,哪個魔不是呢?原來他以為自己已經在某種程度上了解並且掌握了人的感情,至少掌握了親情和友情。可是,麵對一冬和麵對師兄師姐師弟,還有天鋒的時候完全不同。

他對他們好,可是有克製,有隱瞞,有限度,甚至還有欺騙。

但師父不是,在看見師父睜開眼的一瞬間,盧玳就想把一切自己曾經經曆的事情都告訴他,把一切自己的好東西都和他分享分享,他渴望得到他的誇獎,他的讚美。當師父神著爪子拍著他的頭頂的時候,那種感覺,不是興奮或者激動,是盧玳頭一次品嚐到的美麗的平靜和安穩。

難道這就是長輩和平輩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