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驀然回首
離兩人還有一大段距離,他們並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
遠遠望去,依稀能見到田教授的相片,似乎在笑。最近因為田教授和大叔的關係,私下有去了解當下的國畫圈。上網找俞屏和大叔的作品,以我一個外行人的眼光,也能看出師承一門,筆法頗有相似之處。以至於兩人為何關係並不和,就不是現在能了解清的了。
不過這個八卦橫行的年代,甚至還找到了一堆看似振振有詞的料。說田教授因為古寂即是兒子又是弟子的緣故尤為偏愛,導致年少氣盛的俞屏逆反心理爆發,原本和諧的同門關係變得僵硬。後來又因為家世背景,越走越遠。不過後一因素爆料者也隻是含糊其辭,打了個擦邊球。
最讓人無奈的是,不知何時起,就連“死者為大”這句話都被利益驅使。田教授去世的那幾天,娛樂新聞都在挖這件事——大約是近期的娛樂圈並無重磅新聞,各家媒體都想湊湊熱鬧。可惜,半天時間,就被處理幹淨。媒體大約也是忘了田教授身後的古家。
這樣想著,心境又多了一絲哀傷。
墓碑前放著一束好看的白色鮮花,嬌嫩欲滴。這樣看著,俞屏應該也是悲傷的,偏偏在外人麵前還要做出一副莫不在意的樣子。
我正欲離開打算過會兒再來,卻不想已經被他發現,倒還不如直麵了。
把潔白的**放在碑前,深深地鞠了躬。如果時間能倒流,和大叔一起去古家的時候,應該和這位一生風骨凝成詩的藝術家大大方方地聊聊天,介紹一下自己,跟他聊聊我和大叔的那些故事,以一個小輩的姿態去傾聽他想說的話。
可惜,我們都知道,時間不等人,隻會任性地往前不會後退。
三個人靜靜地站立,誰都沒有說話,任由天空中飄過的風緩緩拂過。平靜下來看向身邊人的時候,發現宋煙的眼角隱隱帶著淚水,眼睛也是紅紅的,應該剛剛哭過。雖然好奇個中緣由,但在發現俞屏眉頭緊鎖的時候,覺得自己猜到了什麽。
以前她和陳琛在一起的時候,整天又甜又膩,總覺得那是戀愛最美好的感覺,也一度以為這兩人想必可以修成正果。但在見到她和俞屏為數不多的共處之後,覺得那是“愛”。
我試圖問過她,和俞屏究竟走到了哪一步,明明是被家長逼著訂婚,可能即將麵對結婚,難道就真的這樣和一個不相愛的人過一輩子?她沉默,不回答。而我,覺得,潛台詞是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
而今看到她為他眼角帶淚,總算明白了過來。
“你和師兄怎麽樣?”俞屏突然發問,聲音冷冷的,沒有感情。連以前總是挑釁式的語氣都不見了,隻是冷。
在田教授的墓前問這個問題,我有點搞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在心裏說了句“田教授莫怪”才回答他:“挺好的。”
“我們要結婚了。”說的是他自己和宋煙吧。
我覺得我受到了驚嚇。但有個聲音告訴我這絕對不是玩笑。宋煙也沒有反駁,想來已是板上釘釘之事。所以,今天來看田教授,告訴這個消息也是其中一項內容吧……
慢了好幾拍,才道:“恭喜啊……田教授聽到了也會很開心的。”
幽幽地聽到了俞屏的歎息,再無他話。
那天搭著順風車回城區,本想問問兩人結婚的事,最後不知怎的就是沒有問出口。才知道,有時候感情的疏遠隻是一瞬間的事,似乎前幾天還插科打諢鬧得猶自開心,再見麵卻像裝滿了心事,相顧無言。總是不知道變的是什麽。心情?亦或感情?
聊天也隻是聊聊工作上的事,說了這份累死累活卻看清了很多人情世故的工作,說了說葉辰這個大明星的好脾氣,又說回了秦楚那個背後*oss,隻是沒聊到秦楚給我預支的那一筆錢。我已經不是一個學生了,在葉辰身邊見識了人情冷暖,悲劇的是沒有把好笑的過剩的自尊心磨滅,反而最近有愈發向上的萌芽。朋友幫你是情分,不幫是本分。
總不可能每次遇到艱難險境都會有人幫你,所以人們才要奮鬥啊……
下車的時候,傾身抱了抱宋煙,在她耳邊真心實意地說了一聲“謝謝”,“結婚之前告訴我,有機會的話,我來當你伴娘。”她說“好”。
回到片場,葉辰暫時沒有戲份,一個人躺在一把躺椅上逍遙著。他的助理休婚嫁回來了,所以身邊不缺人伺候。我的工作順理成章輕鬆了一半,所以拿另一半時間來琢磨劇本。
這期間,lynn姐跟我打過招呼,讓我在片場待得差不多了就去跟一位金牌編劇學習。但我想至少也要把葉辰這部片子跟完再說。他的助理是個嬌小的女生,剛剛結婚的緣故,渾身散發著幸福的氣息,連笑容都特別甜。不過別看身材嬌小,還挺漢子性格的,能把葉辰照顧地很好。據說已經做這份工作很久了。
也不是一無所獲,拚湊出來的時間寫了個小短劇,發給了秦楚。忐忑是肯定的,但比以前看開了很多。好在秦楚看了之後反映尚可,這才有了lynn姐的傳話。
雖有人情基礎,但秦楚畢竟是個商人。我想證明給他看,我是可以的。
田教授過世之後,古寂的行動越來越自由。他已經做回了本來應該做的事情。恍然大悟,他曾經一個奶茶店的小老板何以生活得如此滋潤,竟然也是靠賣畫所得的。隻不過以前刻意換了一種風格,換了一個名字,用來掙點錢。拿他的話來說,生活所迫啊。
現在經常是畫室片場兩頭跑。臨收工的時候接我下班,以至於我甚至在娛樂消息裏看到過自己的身影——這當然有賴於大叔聲名在外。
也有人開始戴著有色眼鏡看待我,有時候竊竊私語不幸聽到,說什麽難聽話的也有,也隻權當沒聽到,自管自幹活去。
正式調離崗位的時候,是葉辰殺青的那一天。小琪姐難得出現在片場,收工以後邀請全劇組的工作人員吃飯唱歌。營造了非常良好的離組氛圍。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娛樂圈混的就是這麽個道理。
後來大家喝多了,有人開始打趣我,說我深藏不露,原來有這麽一個豪門男朋友,還出來工作是為哪般。我隻笑笑,沒多說話。隻有葉辰是知道我要去做其他事情了,跟我碰了杯,祝我好運。
聚餐結束,已經十一點。我跟古寂說了會自己回去,結果一出酒店,就看到了他。不知道他等了多久,眼睛有點濕潤。
天氣已經很暖了,標誌性的白襯衫又回到了身上。似乎時間沒走,似乎還是那個冷淡孤傲的小老板,卻又有什麽不一樣了……
趁著換工作的空擋,邀請大叔跟我回家,回那個家。
他已經出院了,身體大不如往。雖然依照醫生的話在複健,但行動總沒有以前那樣爽利了。你可能不知道中風對於一個人來說有多可怕。剛剛手術那會兒,頭上開了刀,疤痕像蜈蚣那樣可怕,微胖的身材一下子瘦了下來,臉像變了一個人,躺在病**,肌肉變得鬆鬆垮垮,很難自理。
我媽一個人是照料不過來的,請了護工,也是一筆大支出。她坦言是我給的那筆錢幫了大忙,也忐忑地問過我錢是哪兒來的,知道來源之後才稍微放了心。
我和大叔到的時候,我媽正在燒晚飯。如煙的江南,刺啦刺啦的廚房間的聲音,其實是很和諧的,那叫“生活”。
這是大叔第一次見他和她。這一路上,他都在勸我想開點,放過自己也放過他們。
他還坐在輪椅上,蒼老了很多,一夜白頭。我抓緊了大叔的手,不知道用什麽來平複此刻的心情。
古寂比我鎮定多了,跟他點了點頭,問了好,不卑不亢。扯了扯手,大概是想讓我也打招呼,但一句問候如鯁在喉,就是說不出來。
“小寒,回來了啊!”我媽總算看到了我和大叔,搓了搓圍裙,出來招待。看到大叔之後,驚訝地問:“這位是?”又看到我和他牽著的手,了然地點點頭。
“阿姨您好。”
“好好好……趕緊坐趕緊坐!”又去推了推他的輪椅,跟他說話:“平時想著小寒,這會兒到了又不說話。鬧什麽脾氣啊!”
我尷尬地愣在哪裏,不知該作何反應。
“早點說你要回來嘛,今天就多買點菜了!”媽媽哎呦了一聲,“行行行,你們先坐著,我去買點鹵味。”
大叔卻說,“阿姨,我去買吧,你們先聊。”
“這怎麽好意思……”
“沒事兒。”
大叔出門之後,我媽就開始問了,問他是不是我男朋友,點頭之後,又說:“我看他長得挺周正的,態度也好,應該是個好人家,不過看著不是普通人家的,你有沒有問過人家家世啊?”
我想,要是把大叔的家世給說出來,指不定把人給嚇一跳呢。但轉念一想,遲早還是要知道,何必瞞著。就說了。
果不其然。
“小寒啊,這……這有句話叫門當戶對,這會不會不太合適啊?媽媽雖然希望你嫁的好,可也不希望你嫁過去受人白眼啊。那種人家,我們高攀不起的。”
“我知道,您不用擔心這個。”
她還想說什麽,卻還是忍住了沒說。
尷尬又回到了他身上。我發現他一直在看著我,是沒有說話,可那樣的注視讓我透不過氣來。正如大叔所言,經曆過這麽一次生死擦肩,他應該也想通了。
吃飯的時候,我媽一個勁兒勸大叔多吃點,說了很多“我們家小寒脾氣不好,你多照顧點”這樣的話。在古寂說了我現在的工作之後,又對我一陣誇。唯獨和他沒有交流。
後來還是在大叔的眼色下,喊出了一聲“爸”……
這次回家,總算是功德圓滿。放下了一直以來心裏的惡魔,也算是讓大叔見了家長。回北京的時候長噓了一口氣。
望著身後深深淺淺的路,幸好身邊這位大叔依然在,也會一直在。大約,這是我最慶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