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憐已經走到了蛇最後標記的位置,前麵的路被泥石流擋住了,還沒來得及疏通,閃著警燈的摩托橫在路中央,警察也站在一旁,攔住遊人不讓他們從這條路過去。

現在正值旅遊淡季,但還是有不少屋久島狂熱人士會趁此機會來這裏爬山,這些人通常都固執得要命,上山後一旦遇險會很麻煩。

加茂憐遠遠地看了一眼,沒有湊近,他繞到了另一頭的林子裏,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腥味和水汽,高大的樹木上布滿了青苔和藤蔓,濃密的樹葉相互交織,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

山林裏光線很暗,早上和傍晚差不多,昏暗的林間,暗金色的流光在孔雀瞳中隱隱流淌著,仿若燒化的金水。加茂憐從兜裏摸出一根皮筋,將短發紮成一小束馬尾,側臉的輪廓變得更加清晰,多了幾分少年的氣質,至少不再讓人為他的性別所困惑。

能夠窺探世間一切惡意的眼瞳緩緩地打量著四周,這裏遠離人類,如同咒力的真空地帶,沒有城市中令人窒息的負麵情緒,空氣清新潔淨,仿佛不在塵世。

蛇的標記在這裏斷了,加茂憐猜測咒具留下的殘穢已經被雨水衝走,或者被泥石流埋進了土裏,他沒辦法掘地三尺地找,隻能向山林更深處行進。

這是一片原始林,加茂憐走的路線偏僻,還未經人開發過,石頭上爬滿了滑溜溜的青苔,地上全是泥濘,稍不注意就會滑倒。他撥開擋路的藤蔓,雙眼巡視周圍,因為某種特殊原因,蚊蟲不敢近他的身,就好像周圍形成了一圈透明的結界。

加茂憐走了半個小時,終於繞過有警察的地帶,翻到了泥石流塌陷的另一側。從這裏往後就是真正的深山老林,政府專門在樹上訂了“野獸出沒,禁止入內”的告示,大路也在這裏斷掉,往前是幽深的一片。

他到達泥沙大量堆積的落點位置,沿著山的垂直方向由下至上尋找線索,這片區域是唯一的受災區,如果蛇的標記失效,那一定是在這裏遭到了阻斷。

孔雀瞳依舊不間斷地運行著,終於在距離山腳十公裏處找到一絲微弱的咒力殘穢。在一處滾落的巨型山石下,灰蒙蒙的霧氣縈繞在空中,稀薄得仿佛隨時都要散去。

一滴微涼的**落到加茂憐的鼻尖,他伸出手,點點雨滴落在他掌心,這時候竟然下雨了。

永田的天氣預報永遠是陰天,加茂憐沒有習慣這裏的天氣變化,根本沒有帶傘,他倒是不在意淋點雨,反正以咒術師的身體素質,他是很難感冒的,唯一麻煩的是下雨會導致山路打滑,接下來的路會難走很多。

他想了想,快步朝著殘穢的方向走去,得趁雨下大之前找出點什麽。

“救救我……”

虛弱的呼救聲從山石下傳來,似乎聽見了有人到來的腳步聲,在加茂憐靠近的時候,聲音變得越來越激動。

“有人嗎?救救我,救救我!我被壓在下麵了!”

山石下是雨水衝刷堆積的泥土,聲音從石頭與地麵的縫隙處傳出,“有人嗎,救救我,我可以給你報酬!”

加茂憐沒出聲,在縫隙處蹲下往裏望去,那之間似乎卡住了一個男人,對方的臉頰上全是傷痕和泥沙,淤泥幾乎將他徹底埋沒,亂糟糟的短發被泥漿裹成塊狀,非常狼狽,不知道在這裏埋了多久。

“救——”

加茂憐與男人麵麵相覷,對方的呼救聲戛然而止,半晌後一聲淒厲的“救命!”劃破雲霄,驚走飛鳥無數,仿佛看見了世間最恐怖的惡鬼。

少年頓了頓,睫毛搭下一塊青色的陰影,半斂起雙眸等待眼睛恢複正常。剛才為了搜尋咒力殘穢,暗金的孔雀瞳正是活躍的時候,任何一個生靈隻要被他直視都難逃被窺探的毛骨悚然感。

加茂憐雖然自己不明白那是怎樣一種感覺,但也知道自己這雙眼睛的威力,就連六眼那小子都評價過“惡心”,可見普通人看了會多麽恐懼。

等暗光消失,他重新看向埋在石頭下的男人,此時的雨已經大了起來,可雨點一落到少年的身上就像落入火裏,呲的一聲,直接被烤成了蒸汽重新回到空中。

加茂憐幹幹淨淨地待在原處,冷漠地看著雨水浸入泥濘之中,縫隙裏的積水緩慢上漲,逐漸淹到了男人的口鼻。

男人嗆了好幾口水,對窒息死亡的恐懼占據了上風,他戰戰兢兢地望著加茂憐,眼神無助又絕望,“救我,請救救我吧……”

看著他的嘴痛苦地一張一合,像沼澤地裏掙紮的青蛙,加茂憐的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他目光放空了好長一會兒時間。

男人的哀嚎驟然放大,將少年的意識拉了回來,壓在對方身上的山石似乎傾斜了一點,雨水帶走了原本墊在下方的一部分泥土,再這麽下去那塊巨石毫無意外會徹底倒下,將男人的腦袋壓成一灘爛泥。

“救我!求求您!”他的眼淚鼻涕和泥漿混在了一起,呼喊的時候吞進了許多泥沙也不在意,看著加茂憐的目光就像看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加茂憐偏了偏頭,問了他一個問題:“救了你,你能回報我什麽呢?”

大雨滂沱,重重地砸進地裏,巨石又向下傾斜了一點,山上的碎石也往下滾落,男人痛苦地咳嗽著,滿眼驚慌。

他大聲吼道:“一切!我的一切!求您了!救救我吧!”

加茂憐沉默著站起了身,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對方的懇求。

哢。

一大塊泥土被雨水衝走,巨石顫顫巍巍地搖晃,男人絕望地閉上了雙眼準備等待死亡,但痛楚並沒有如期而至,他緩緩地睜開眼,麵前的少年僅僅單手就將大他好幾倍的石塊抵住了。

男人震驚地望著這一幕,臉上剛剛露出死而複生的喜悅,意識就永遠停在了下一秒。

“那就用你的命來回報吧。”

削鐵如泥的刀鋒瞬間割斷了他的頭顱,暗紅的血液瞬間蓄積成了一片小窪。

加茂憐將頭顱從泥中拔.出來,果然看見對方的脖頸後連接的不是人類的脊椎,動物軟毛從他的頭發延伸到後頸,頭頂的泥塊被雨水衝刷帶走,露出了犬科動物的耳朵。

人麵犬。

加茂憐把頭扔到地上,順手又將埋在土裏的身體部分刨了出來,拿出手機拍了個照。失去最後一絲支撐,巨石終於轟然倒塌,滾了下去,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他漠然地看著這一切,唯一的舉動是從兜裏掏出那份價值一百日元的屋久島地圖,在自己所在的大致方位畫了一個圈,然後又揣進了兜裏。

加茂憐沒忘記自己的任務是什麽,不過光是發現這一隻人麵犬還不夠,根據蛇的記錄,人麵犬是一個數量不小的族群。這隻應該是被泥石流衝散的,他還要找到它們全部的行蹤才可以。

不過現在的雨實在太大了,不是調查的好時候,他決定先回旅館,等雨停了再說,畢竟還有一個名叫青野理紗的當事人還沒有見過呢,從她那兒大概能獲得更多的線索。

加茂憐離去的腳步忽然頓住,淩厲的孔雀瞳驟然亮起,盯著泥坑裏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濃鬱的怨氣凝聚起來,緩慢地包裹住那顆頭,脖子切麵處的血肉沸騰般鼓了起來,肌細胞飛速地聚集在一起,結締組織將新生的肉塊包裹——這顆頭在重生。

川上富江?加茂憐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這個名字,他抿緊了嘴唇,左手食指勾住右手腕上的紅色編織繩,輕輕向外一拉。

「組紐·開」

咒具組紐抽出一條紅色的細絲,下一秒一個穿著JK製服的豔麗少女憑空出現。

川上富江被大雨劈裏啪啦淋了一腦袋,滿臉茫然,這裏是哪兒?我為什麽在這裏?我剛剛不是還在攻略學生會會長嗎?

她暈頭轉向地繞了一圈,終於看見了站在她不遠處一塵不染的加茂憐。

金發少年將地上的頭顱拋到少女懷裏:“聞聞,是你的嗎?”

川上富江:?

少女下意識看了看手裏的腦袋,指尖撚了撚血跡,放在舌尖一舔,下一秒忽然暴怒,詛咒怨氣四溢,“啊啊啊啊啊!加茂君快殺掉這家夥!這醜東西體內竟然有我的細胞!不可原諒!”

加茂憐心想果然如此,掌心放出白金火焰,很快就將人麵犬的屍體和土中的血跡燒得一幹二淨。

川上富江好奇地環顧一周,“不過加茂君,這裏是哪兒啊?你請假就是為了來這裏?”

“嗯。”加茂憐點了點頭,但沒解釋太多,隻交給了契約咒靈一個任務,“既然你能感受到自己的殘餘部分,那就去山裏找找其他有你體內細胞的生物吧。”

川上富江故作柔弱地抱緊自己,“不要!山裏好冷!我才不去!”就算她也很想殺掉和自己同源的其他“富江體”,但才不要在這麽冷的下雨天往深山裏麵跑!

加茂憐才不吃這一套,在他眼裏這家夥就隻是一隻黑乎乎髒兮兮的詛咒罷了。

“束縛。”

他提醒了一句,一叢火焰驟然點燃了川上富江的發梢,詛咒尖叫著拍打自己的腦袋,大喊:“我去我去!別燒了!”

加茂憐滿意地收回了火,等川上富江的身影消失在叢林中,他忽然察覺到了一道視線,驟然回頭,孔雀瞳在灰蒙的雨霧中像兩隻閃耀的寶石,巡視了一周,什麽異常也沒有,仿佛剛才隻是自己的錯覺。

奇怪。

……

川上富江——

密林深處,禪院甚爾親眼目睹了加茂憐手刃人麵犬、召喚富江的全套流程,終於在此刻揭曉了當初憑白無故燒掉他一千萬委托費的是何方神聖。

“喂喂,禪院,你有聽我講話嗎?”通訊耳機裏,孔時雨還在苦口婆心地勸阻自己的合作夥伴,“如果還想賺錢的話,詛咒師那邊的事你可千萬別去摻和,他們報複心很強的!”

“那就把知情人通通殺掉好了。”男人舔了舔犬齒,吐出一句殘忍的話後,不耐煩地扯掉耳機。

整整一千萬。

他盯著加茂憐的背影,帶疤的嘴角咧開一抹冷笑,“老子要宰了這個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