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振動兩聲, 是一則無號碼的短信。

“二十億到賬。”禪院甚爾愉快地打了個響指,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麵,雙手交叉伸了個懶腰。

“真舍得。”加茂憐嘟囔, 能夠在短時間內調動二十億資金的身份,在整個日本境內都屈指可數, 對方煞費苦心前前後後準備一個月, 竟然就為了一隻女兒節人偶?

加茂憐簡直迫不及待要親眼看看那玩意兒到底有多麽稀罕了。

台上的拍賣還在繼續, 在經受過二十億的鈔票轟炸後, 即便後麵一連出現了好幾把不錯的特級咒具,都沒能再調動起觀眾們的情緒。

這對加茂憐和禪院甚爾來說是一個不妙的訊號, 他們必須提前離場,避免和那些對人偶虎視眈眈的咒術界神經病對上。

“還有五分鍾。”禪院甚爾將少年的焦躁看在眼裏,他低聲提醒了一句, 示意加茂憐稍安勿躁。

加茂憐知道, 隻有再等五分鍾, 拍下的女兒節人偶才會被工作人員送到他們手上。

咒術界私人拍賣會和外界的不同, 為了避免那些身懷絕技的瘋子術師們偷雞摸狗燒殺搶掠, 會場不僅專門設置了屏蔽術式的「帳」,還製定了一套特殊的拍賣流程——

每個人在參加拍賣前都要注冊一個屬於拍賣場的指定賬戶, 要想入場就必須在賬戶內存下超過一百萬日元的拍賣金額。在整場拍賣過程中, 賬戶隻進不出, 如果拍賣結束後沒有拍下心儀的物品, 存下的錢才會原路返回。

但一旦拍賣成功, 定錘後的十分鍾, 是留給顧客入賬存錢的時間, 十分鍾一過, 賣場會立刻從他們的指定賬戶中劃走相應的交易金額, 然後再送上拍品。

若賬戶額度不足,那將被視為交易失敗,不僅要扣除一百萬保證金,還會被終身拉入黑名單,禁止參與日本境內的任何一場界內拍賣。

不過加茂憐知道,就算再嚴密的防護,也總會有空子可鑽,比如說頭頂那麵「帳」,隻能屏蔽特級以下實力的咒術師,而且對於禪院甚爾這種不靠咒力純靠肉搏的天與咒縛來說,基本上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再比如那套拍賣流程就更加可笑,對於早就臭名昭著的詛咒師來說,拉不拉黑名單根本沒有所謂,都是常年混跡於黑.道的家夥,他們一個人可能就有好幾個身份。

……

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即便隔著一層軟軟的鏡片,孔雀瞳也能敏銳地觀察到隱匿在暗處的人心躁動。

他垂眸理了理身前綢緞裙擺的褶皺,取下右手手套,將組紐紅繩套到了手套外,方便取戴。

終於,在他的耐心即將耗費殆盡之前,身著黑色馬甲的侍者從角落處走到了他們身邊,恭敬的奉上一隻黃花梨木匣。

“藤原小姐,這是您拍下的女兒節人偶,請您檢查。”

加茂憐與禪院甚爾對視一眼,他接過盒子,緩緩地抽開最上層封口的木板,向內一瞥。

一隻蒼白的瓷臉娃娃靜靜地躺在盒子裏,它身著正紅絲綢十二單,黑發如墨,頭戴桃花,就是臉部的做工差了許多,黑色染料點上了兩隻粗糙的眼睛,下麵紅豔豔的橢圓形圈圈應該就是它的嘴。

加茂憐甚至毫不在乎地用手摸了摸,別說惡意詛咒,就連咒力波動都沒感受到——這分明就是一隻很普通的女兒節人偶嘛!還是一隻醜兮兮的人偶!

少年滿臉懵逼,很難想象自己嚴陣以待、認認真真準備了一個多月的委托,竟然隻為了拍到一隻玩具?

他可是連女裝都穿了欸!二十億——能把整個北海道的玩具店都搬空吧!

禪院甚爾也有些稀奇,他捏著人偶的瓷質腦袋翻過來覆過去看了半天,都沒有看出名堂。

“你不會被人騙了吧?”加茂憐側目狐疑地對著甚爾。

禪院甚爾非常無辜,“他騙我圖什麽?全款都打來了。”

加茂憐蹙眉。

“說不定那邊的委托人就是一個囂張跋扈的大小姐呢。”男人顯然不是特別關心背後的隱情,在他看來隻要錢拿到手了,一切都好說。至於對方是用人偶來滅門殺人,還是隻是單純地為了玩芭比娃娃過家家,都不在他的良心考慮範圍之內。

“別想了,我們該走了。”男人忽然開口。他能夠感受到周圍的目光正越來越多地向他們的方向聚集而來,從視線的源頭來看,除了他們至少還有兩波勢力。

加茂憐微微一頓,輕笑,“那該到你的主場了,禪院。”

他的任務已經結束,接下來如何把女兒節人偶從會場裏帶走,就是禪院甚爾要考慮的事情了。

男人提著少年的胳膊就將他從座位上拽了起來,言簡意賅,“走。”

拍賣會雖然不能隨意進入,但是可以中途離場的。

他們起身的瞬間,那些藏匿在人群中的惡意濃烈如黑煙,就算加茂憐不回頭看,也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侍者體貼地為他們推開離場的側門,穿著羽織袴的男人摟著長發“少女”的肩膀,背影緩緩消失在黑暗中。

六眼一直觀察著後排的情況,見兩人一走,自己也跟著起身,準備偷溜跟過去。

“悟,你去哪兒?”夏油傑警惕地拉住夥伴,經過一個學期的洗禮,他已經徹底了解了這家夥闖禍大王稱號的由來,平時祓除咒靈忘記下「帳」一類的事情都數不勝數,隻要五條悟心血**,就一定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

“去看看啊。”少年臉色又臭又爛,語氣也不好,“老子保持100%的任務完成率不能葬送在那家夥手上!就算拍不到搶過來毀掉也能算是完成任務啊!”

“喂!”夏油傑還沒來得及阻止,白毛身形比泥鰍還靈活,轉瞬消失在會場中。

這家夥還記得自己是高專學生,而非反派詛咒師嗎?

家入硝子盯著五條悟離開的方向,慢悠悠地歎了口氣,“欺負漂亮少女是要注定單身一輩子的。”

夏油傑:……

他看了看硝子,顯然有些不放心將這個非戰鬥型的夥伴一個人留在滿是咒術師的會場中,畢竟這不是高專,處處魚龍混雜,正道黑.道齊聚一堂。

“沒關係沒關係,不用擔心我。”家入硝子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隻要我還剩一顆心髒一個腦袋就能夠反轉治療自己,相比之下,你還是去阻止那個家夥吧,我怕他一會兒把會場炸了大家都活不了。”

夏油傑一頓,覺得硝子言之有理,轉身向外追去,很快也跟著消失在黑暗中。

·

拍賣會場在建築物二樓,從側門下去的話會經過一條長長的樓梯。

這一段路沒有鋪設地毯,木屐踩過地磚,非常有規律的敲擊著,發出噠噠的脆響,加茂憐一離開人群就收起了折扇,提著搖曳的裙擺,因為看不見腳在哪裏,下樓梯比上樓梯要艱難許多。

禪院甚爾看著少年滑稽的動作,笑了半天,被加茂憐轉過頭狠狠瞪了一眼。

他手中還捧著黃花梨木匣,就在側身的時候忽然頓了頓,然後將木匣塞進男人懷裏,一連往樓梯下走了好幾步。

甚爾滿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加茂憐剛剛站上最底下的台階,轉頭說:“禪院。”

禪院甚爾偏了偏頭,“嗯?”

“別裝傻逼。”加茂憐冷冷開口。

男人嗤笑一聲,下一秒,他驟然低頭,勁風襲來,一道尖銳的咒力從他方才脖子的位置劃過,對麵的牆上立馬出現了一條長一米深三寸的豁口,牆皮脫落,水泥迸裂,發出一聲巨響。

要是這一下砍到禪院甚爾身上,這家夥就屍首分離了。

幸虧會場內有「帳」的屏蔽,裏麵的人聽不見外麵的響動,不然會引起一係列麻煩的後果。

“果然到處都是惡心的臭蟲啊。”男人緩緩起身,揉了揉肩膀,不屑的神情挑在眉梢上,“一個一個來未免也太慢了,不然都一起上吧。”

話音未落,三個一模一樣的黑衣忍者扮相的詛咒師圍繞在禪院甚爾周圍,像穿越題材的電影電視劇中才會出現的場景。

真是惡趣味。男人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同時毫無武德地抬腿狠狠踹在了麵前術師的胸口上,對方始料未及,飛身摔進牆角,肋骨斷裂,胸口凹陷,口中嘔出一灘鮮血,很快就痛得昏迷了過去。

僅僅是一招,就將咒術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其餘兩人見此迅速進入戰鬥狀態,手中凝聚起兩道漆黑的霧氣,前後夾擊向男人襲來。

禪院甚爾甚至沒有將木匣收回懷中,他高高躍起,翻身躲開攻擊,一手拿著人偶盒子,另一手捂住嘴,吐出了一隻蟲子咒靈。

長而鋒利的太刀被他從蟲子的嘴裏抽出,緊接著將木匣塞進了咒靈的肚子裏。

加茂憐則站在下一層樓梯口,滿臉事不關己,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禪院甚爾在單方麵揍人的空隙,和少年隔空對視,墨綠的眼眸深邃,好像在罵著髒話。加茂憐意識到這一點後,笑得更加甜蜜了,倚靠在樓梯扶手上,手掌撐著臉蛋,將幸災樂禍演繹到了極致。

兩分鍾不到,三個忍者coser就被通通打趴在了地上,如果這些家夥不是咒術師的話,各個受的傷都是要直接進ICU搶救的程度。

“好弱。”禪院甚爾遺憾地搖頭,扭著手腕,似乎還打得有些不盡興。

加茂憐譏諷:“嘁,走吧,偉大的天與暴君。”

“天與暴君?”男人滿臉趣味地挑眉,“什麽中二病稱呼。”

加茂憐頓了頓,心想,這個時候好像還沒人這麽說過禪院甚爾,這個稱號還是上輩子男人差點殺死五條悟轟動咒術界後,才有的戲稱……諡號?

少年腦子裏忽然冒出個不吉利的詞。

他惡劣地想,禪院甚爾要是知道這稱呼是這樣來的,會不會還笑得這麽燦爛。

就在他們正準備下樓離開時,繞在禪院甚爾肩上的咒靈忽然發出一聲詭異的咕嚕聲。

“唔——嘔!”

沾滿粘液的黃花梨木匣被咒靈一口吐了出來,摔到樓梯上,哢噠哢噠滾了好幾圈。

封口的木板直接磕碎裂了,加茂憐皺著眉,嫌棄地將人偶從盒子裏摳出來,還好人偶完好無損,“這下怎麽辦?你問問那邊沒有包裝盒收不收貨?”

禪院甚爾掏出手機,準備發條消息,但是又似乎嫌這樣太慢,想了想還是撥通了對方的電話。

“嘟……嘟嘟……嘟……”

沒人接。

加茂憐眉心一跳,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讓禪院再撥了一次。

“嘟——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這下倒是不一直嘟嘟嘟,而是直接停機委托人失聯了。

兩人站在樓梯口,麵麵相覷。

加茂憐:“怎麽回事?”

禪院甚爾也不解地搖頭,“那家夥連錢都打過來了。”

“你沒有對方的其他聯係方式?”

“沒有啊。”禪院甚爾理所當然地回答,“那家夥是自己找上門來的,錢給了那麽多,我自然就同意了。”

“……”加茂憐晃了晃手中的人偶,“那這東西怎麽處理?”幾方勢力都在爭奪,顯然是個燙手山芋。

“要不你留著玩過家家?”禪院甚爾揚眉。

“我倒是可以把你做成人偶用來過家家。”加茂憐冷漠地說。

他剛想將東西隨便找個地方扔掉,就聽見一聲尖細的“嘻嘻”聲從人偶裏傳出來,“抓——到——你——了——”

加茂憐神經一緊,還沒來得及脫手,指尖倏地傳來一陣刺痛。

本能反應下,反轉術式瞬間生效,將刺穿的傷口抹平。

加茂憐順手將人偶甩給禪院甚爾,這家夥接過來瞥了一眼,下一秒,利落地捏爆了瓷娃娃的腦袋,瓷片碎裂一地,空洞的顱腔裏卡著一隻迷你的金屬圓筒。

這東西類似於八音盒內的發條音樂裝置,圓筒上有不規律的凸起,另一側的金屬撥片緊貼筒身,發條轉動時,帶動圓筒的凸起不斷挑動撥片,發出響動。

禪院甚爾捏著發條緩緩旋轉,果然發出了和剛才一樣的聲音——

“抓——到——你——了——”

那調子其實很模糊,由音調組成,隻有連在一起才能勉強聽出那是一句話。

加茂憐臉色鐵青,他頃刻間就想起了那天在永田川島旅館、禪院甚爾客房衛生間裏發生的事。當時他被拖入了一個未知的簡易生得領域中,有東西咬了他一口,也說出了類似的句子。

【抓到你了,嘻嘻。】

少年陷入沉思,那究竟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盯上他——

“欸,已經壞了嗎?”

清脆而慵懶的少年聲音從上麵響起,加茂憐和禪院甚爾同時抬眸。

五條悟百無聊賴地趴在樓梯欄杆上,目光好奇地打量著他們,然後偏過頭,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下麵那位擁有金色長發的富家大小姐身上。

加茂憐一慌,下意識就要拿出扇子擋臉。禪院甚爾的反應比他更快,不著痕跡地上前一步,嚴嚴實實地擋在少年麵前,遮住了六眼的視線。

五條悟又欸了一聲,似乎對男人擋住自己目光的動作特別不滿,但轉念一想,這家夥好像是那位少女的男朋友,不想讓別的男人看自己女朋友也是常理嘛。

少年dk晃了晃手,“算了算了,反正都幫我完成任務了……”

說完他又衝著下麵“少女”大喊,“藤原小姐是吧,我,五條悟,欠你一個人情。”

加茂憐隻想叫這家夥快點滾蛋,很敷衍地“嗯嗯嗯嗯”了幾聲。

“好無情啊。”對方越冷淡,五條悟越好奇,伸長脖子歪過身就要去看,被身後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拍直了腦袋。

“回去了,悟。”夏油傑咬牙切齒,“別總是做奇奇怪怪又失禮的事!”

“可我超級好奇啊!”五條悟撓了撓頭,指了指加茂憐,“她,超級財閥繼承人,”又指了指禪院甚爾,“他,咒力為零的術師殺手——不覺得很符合少女漫畫的劇情嗎?又狗血又精彩,簡直比劇本還劇本!”

加茂憐微微一頓,感到了即將露餡的危機,不得不說六眼的直覺太準了。

“那也不關你的事。”丸子頭少年強硬地拽著五條悟向宴會廳走去,一邊對樓下兩人露出歉意的表情,一邊對同伴說,“你拍的那幾樣東西已經送到了,你確定不去看看?”

加茂憐看著五條悟興致勃勃衝向拍賣會會場的背影,陡然鬆了一口氣,這倆個不愧是摯友,輕鬆就將對方的情緒拿捏得穩穩當當。感謝夏油傑,不然女裝之恥可能瞞不住了……

任務過程還算順利,雖然委托人不知所蹤,委托物品被捏爆腦袋,但錢是真正地打入了賬戶,對於他們來說,這足夠了。

加茂憐縱使有滿腔疑惑,經曆過一整天的奔波和折騰,現在也累得半死、什麽都不想思考了。

禪院甚爾開車,兩人很快回到了溫泉酒店,加茂憐一進門就直衝洗手間卸妝換衣服,終於從嬌媚柔美少女形象,變回了清爽英俊的原裝臉蛋。

他感覺如釋重負,拿出睡衣,準備洗洗睡覺。

“喂。”禪院甚爾忽然敲了敲洗手間的磨砂玻璃門,還沒等加茂憐應聲,就自顧自地走了進來,“去不去泡溫泉?”

男人玩世不恭地靠在牆邊,手中揮舞著兩張免費溫泉券,“VIP套房贈送的,雙人情侶溫泉體驗券。”

“……”加茂憐聽見“情侶”兩個字就晦氣,罵了一句,“滾蛋。”

“真的不去嗎?“男人語氣間充滿了遺憾,“獨立露天溫泉,帶氣泡按摩和夜宵小食,似乎有溫泉蛋天婦羅炸豬排拉麵什麽的,那我就隻好一個人享用——”

“去就去。”加茂憐硬邦邦地同甚爾擦肩而過。

他沒有別的想法,就是純粹地餓了而已,晚飯那家omakase分量確實不夠他吃。

少年的想法要是被溫泉食堂的經理聽見了,絕對會欲哭無淚,能把溫泉食堂當成快餐店填飽肚子的,也就隻有他了。

加茂憐手中拎著十二單正準備掛好,倏地背上一沉,禪院甚爾從身後靠近,攬住了他的肩膀,熱度直接從對方的胸膛傳到了憐的背部,像一隻滾燙的碳爐。

男人的唇角幾乎快貼著少年的耳骨,熱風裹挾著潮濕的空氣落在了柔軟的耳垂上,他低沉的聲音如同流水,緩緩地淌入耳膜,讓人不自覺顫栗起來。

“從剛才開始,你的臉色似乎就很不對勁。”

布滿繭子的掌心輕觸加茂憐的額頭,加茂憐下意識抬頭躲避,卻直接靠在了身後男人的胸膛上。

“別動。”禪院甚爾嘖了一聲,摸了半晌,“沒發燒啊。”

加茂憐驚恐地拍開禪院甚爾的手臂,一躥三米遠。

隻見男人慢吞吞地將手揣進了兜裏,揚著眉很是嘴欠地說:“沒發燒就行,要是泡溫泉的時候傳染給我,你就徹底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