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離學校隻有三站路, 加茂憐最終還是不放心把禪院惠那麽小的孩子一個人留在家裏,用手機早早地訂好了外送,上午一下課就翻牆出去, 到家的時候,午餐剛剛送到。

加茂憐拎著兩盒鰻魚飯進了門。

其實他對兩三歲的孩子能吃什麽不太清楚,但吃魚的話總是不會出錯的,所以就點了公寓附近一家他常吃的店。

進門的時候, 惠站在凳子上, 正抱著一大盒冰牛奶到進杯子裏, 桌上放著一隻加茂憐昨晚準備的蟹籽飯團——當然不是他捏的, 是在店裏買的。

男孩在看見加茂憐的時候, 明顯愣了愣, 將牛奶盒放到桌上,跳下凳子, 穿上拖鞋來到玄關前, 雙手向上, “我來幫你拿吧,加茂哥哥。”

雖然小酷哥還在故作平靜, 但加茂憐能敏銳地從他肉嘟嘟的臉上瞥見開心的情緒。

他將餐盒給了惠, 解開製服領帶, 換了鞋。

惠將餐盒放到桌上時,加茂憐已經走了過去,順手將冰涼的牛奶倒進了碗裏, 放到微波爐加熱30秒。

“小孩子還是別喝冰的。”加茂憐揉了把惠的腦袋, 掌心處傳來毛茸茸的手感, 他忽然理解為什麽女孩子都喜歡小朋友了, 這簡直和貓貓狗狗一樣嘛, rua起來很解壓。

惠不知道他心中溫柔漂亮的大哥哥已經將他當成了小寵物來養,他盯著麵前的鰻魚飯,醬汁誘人的香味瞬間勾起了他的饞意,肚子突然變得更餓了。

在禪院甚爾賺了錢,瀟灑揮霍光之前,惠也能吃到除了超市便當或路邊小吃之外的食物,但成年男人似乎完全不能體會小孩子的口味,也沒有兒童套餐這個概念,不是讓兩三歲的兒子吃烤串就是讓他吃油炸食品,所有食譜完全是按照男人他自己的喜好來,惠其實一點兒都不愛吃。

加茂憐點的鰻魚飯是蜜汁口味,配了酸甜的紅薑片、甜口的煎雞蛋絲、清脆的生菜,上層還撒了一層甜鹹海苔碎和芝麻。

可以說他的口味和兒童的口味基本一致。

海膽頭小鬼眼裏放光,但還是很有禮貌地等加茂憐先落座。

少年將熱好的牛奶給了惠,自己則非常不健康地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可樂。

“吃吧。”加茂憐遞給惠一隻勺子,“我下午得去學校上課,下午四點才回,你如果無聊的話,還可以玩遊戲,一會兒我幫你開遊戲機。”遊戲庫裏有免費贈送的消消樂,應該挺適合小孩子玩的。

惠點了點頭,舀了一勺軟嫩的魚肉混著米飯塞進了嘴裏,兩腮鼓鼓的。

“或者,你要看動畫片也行。”加茂憐捏著筷子,想了想,“書架上有碟,你可以自己選。”

惠格外鄭重地點頭:“謝謝哥哥,我看電視就可以。”

“誒。”加茂憐拖長了聲音,無奈地看著麵前的小鬼,“你其實不用那麽緊張啦,小孩子偶爾任性一點也沒關係。”更何況照顧你就值一百萬誒,你不任性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惠板著臉,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正正經經地說:“好的,我會試著任性的,加茂哥哥。”

“……”

加茂憐被這家夥的表現逗笑了,白金虹膜透著愉悅的色彩,“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誰?”惠疑惑地抬起頭。

“我有個弟弟,隻比你大兩歲多。”加茂憐回想了一下,“那家夥也總是很嚴肅的樣子。”像一隻色厲內荏的寵物小蝙蝠,看起來是又冷又刻板的小酷蓋,其實內心特別柔軟。

加茂憐雖然和那位便宜弟弟關係不怎麽親密,但也從來沒有發生過矛盾,就算上輩子加茂憐失勢,加茂憲紀坐上了繼承人的位置,他也從來沒做過傷害憐的事。

惠想了想,誇道:“加茂哥哥的弟弟一定也很漂亮。”

看著男孩閃亮的墨綠色眼眸,加茂憐又忍不住摸了摸海膽頭。

哎,真的好可愛。

比他最愛的蜜汁烤鰻魚飯還可愛。

·

枯山水,八角亭。

午後烈日如火,庭院中白砂石反射著一圈圈刺眼的亮光,讓周圍的空氣更加燥熱難耐。

可八角亭中卻沁涼如洗,分明八麵通風,可當人處在其中時,卻感覺不到外界一點兒熱度,隻有咒術師才能看得到,亭子周圍有一層淡藍色的膜。

這是用大量咒力供養起來的特殊結界,這種結界術發明於千年前人與詛咒的戰爭時代,原本是用於解決夏季物資存放問題,現在卻被用於納涼。也隻有禦三家能夠承擔起這麽大的咒力消耗了。

黑發中年男人穿著紋付羽織袴,上位者的氣勢讓他坐在那兒就不怒自威,他獨自盤腿坐在亭中的小桌前,茶香混著熱氣悠然上湧,模糊了他的表情。

啪。

天空砸下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灰黑相雜的羽毛四處散落,等落到地上才能看清是一隻麻雀,它全身骨折,翅膀畸形地翻折,浸血的眼眸死氣沉沉,讓人看一眼就頭皮發麻。

這是第九十九隻。

枯山水之間遍布著星星點點的血跡,有的白色沙石已經被浸透了、凝固了、曬幹了,在陽光下泛著一層黝黑色的光。

黑發男孩赤著上身,大汗淋漓,氣喘籲籲,他的背部已經被曬得泛紅起皮,汗一落下就是一陣瑟縮,但男孩的眼睛始終追逐著天穹,即便被日光晃的頭暈眼花,有沒有叫苦叫累。

還差一隻就能夠完成下午的訓練。

加茂憲紀曬傷的地方又痛又癢,但他已經習慣了。

「赤血操術·赤縛」!

血液從掌心拍出,在空中炸開一麵繩索,將飛過的鳥雀牢牢地絞死在其中。

最後一隻完成。加茂憲紀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的唇色因為失血過多而微微發白,麵部蒼白如紙,仿佛隨時都要倒下。

他轉頭去望在亭中看他訓練的父親,男人仍舊是那副剛正嚴肅的表情,對憲紀的表現沒有評價。

最後還是遠處屋簷下的櫻趕了過來,將加茂小少爺帶下去降溫解暑,給傷口抹藥。

亭中的男人仍舊沒有反應,隻揮手讓人來將滿院子的死麻雀清理走,舉杯飲了一口熱茶。

加茂憲紀被櫻牽著,走過院內長廊,櫻走得很快,憲紀其實有些喘不過來氣,腿也很酸,但他沒有吭聲,他知道自己雖然是未來的家主繼承人,但暗中卻有不少鄙夷的目光盯著他。

他不能出錯,不能提出要求,隻有不斷變強,成為真正的家主,才有可能重新見到母親。

他們拐過一個彎,憲紀被拽了一下,沒看清前方,忽然撞到了一個人,他一下子跌倒在地。

櫻嚇了一大跳,趕忙去扶,男孩抬起頭,對上了一雙棕紅色的眼睛。

那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不到三十歲,一頭整齊的深色短發,穿著白襯衫和飄逸的緞麵西褲,她戴著一隻很寬大的藤編太陽帽,帽簷幾乎壓到了眉毛上,即便是在滿是陰影的屋簷下也沒有取掉,看樣子有些奇怪。

“……加茂家的小少爺嗎?”女人開口,嗓音中帶著過分溫柔的笑意,“真不好意思,我來扶你吧。”

女人蹲下身,輕輕地挽住了憲紀的胳膊,加茂憲紀不由自主的一顫,他感覺放在他手臂上那隻手似乎沒有溫度,涼涼的,硬硬的,就好像死在白砂石上的麻雀。

他起身,看著櫻向對方鞠躬道歉,靈魂深處卻情不自禁地湧現出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

他緊緊地拉住櫻的袖子,原本就沒有血色的小臉看起來更加蒼白。

“那我先走了。”那女人仿佛沒有看出男孩的慌張,她微微一笑,聲音仿佛浸了蜜糖,“再見,加茂……小少爺。”

·

考完試過了幾天,分數終於下來了,加茂憐再次喜提年段第一偏差值79的好成績。

柊一颯發成績單的時候,回想起考試當天加茂憐每科都昏昏欲睡的場景,感歎天賦就是天賦,這少年必定能成功考上東大。

即便隻是一個美術老師,他也與有榮焉。

加茂憐對這個成績倒沒有多少新鮮感,不是他拉仇恨,是因為咒術師的大腦本來就比非術師強化得更多,別人一個小時能背下的東西,加茂憐三分鍾就能搞定。

再加上術式的使用很多離不開數學和理科知識,上輩子加這輩子的經驗,足夠他搞定高中程度上幾乎所有考題。

不過既然能夠取得年級第一,今天還是一個頗為值得慶祝的日子,正好是星期五放假,他決定帶禪院惠坐電車去新宿吃大餐——雖然他嘴饞占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因素,但畢竟是假期嘛,當然得好好玩一玩咯。

回家後,加茂憐脫下製服,換上了輕便的短袖短褲,惠還在客廳裏看動畫片,等憐從臥室裏出來後,奇怪地偏了偏頭,“哥哥,你要出去買便當嗎?”

由於加茂憐不會做飯,他們倆每天不是點外賣、買便當,就是直接出去吃。惠已經習以為常,反正禪院甚爾也不怎麽做飯,心情好了頂多在給惠泡泡麵時,親手燒一壺開水……

總之,相比之下,加茂哥哥已經非常負責了,天天帶他吃好吃的,每頓還不重樣。

雖然隻在這裏待了不到一個星期,但惠根本不想回家。

“不買便當。”加茂憐笑了笑,走到惠的麵前,小男孩主動仰起頭,少年順勢將手放在上麵揉了揉,兩人默契十足。

惠想:加茂哥哥似乎就這點愛好,他平時對我那麽好,我還是滿足他讓他摸摸頭算了,我好懂事。

憐想:媽的太可愛了,禪院甚爾那混蛋也配生出這麽可愛的孩子?要聽見惠再被這家夥欺負,老子宰了他!

“那幹什麽?”惠好奇地問,加茂憐穿著外出的衣服,明顯是要出門,“今天去外麵吃東西嗎?”

“Bingo。”金發少年打了個響指,“走吧,我帶你去吃一家超美味的烤肉店,他家有兒童和牛套餐,我想惠你一定會喜歡的。”

惠一聽能出門,其實就很高興了,不管吃什麽他都沒意見。

兩人換好衣服,這時候時間還很早,加茂憐牽著禪院惠的手直奔車站,等到新宿的時候還沒到飯點。

他們又去找了一家很火的冰淇淋店,加茂憐買了一隻薄荷巧克力口味的,而惠則選了蜜瓜口味。

他們一邊吃一邊往烤肉店的方向走,冰淇淋剛剛吃完,店就到了。

這是一家很傳統的日式烤肉店,憐和惠換上拖鞋,在服務生小姐的帶領下走了進去,可還沒等他們走到位置上,加茂憐就聽見距離很近的地方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歌姬,下午那次你絕對是準備哭出來了吧,好脆弱!”

他偏頭一瞥,白發少年背對著他,得意洋洋地豎起大拇指對準自己,“幸虧我和傑在附近出任務……”

桌前一圈都是高專的熟人,加茂憐隻想麵無表情地離開,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庵歌姬怒火中燒,正要起身錘五條悟,抬眸時忽然一愣,緊接著衝加茂憐的方向揮了揮手,臉上瞬間揚起燦爛的微笑。

五條悟:“嘶,歌姬你不會氣瘋了吧?”

歌姬直接忽視五條悟,對加茂憐喊:“憐!沒想到竟然在這兒遇見了!”

白發少年微微一頓,他的六眼不是全天發動,在放鬆的時候自然也就不會注意身後走過的是誰。

他轉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噢噢!”五條悟忽然興奮地嚷嚷起來,“加茂家那位離家出走的少爺!”

加茂憐:……

拳頭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