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憐感到有一把火在血管裏燃燒, 孔雀瞳燙得要死,可他控製不住。

體內的咒力變得紊亂,凶猛地衝擊著他的五髒六腑,咒力越洶湧, 孔雀瞳的火焰就灼燒得越劇烈, 加茂憐甚至幻覺自己成了火焰的燃料, 熱氣沿著他的經脈逆行,所到之處熾熱難耐, 他好像隨時都會隨著氣流蒸發掉。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即便是小時候發燒, 也不會難受到這種程度……

加茂憐根本無法思考, 他本能地攫取著周圍一切冰涼的溫度, 肉裏的灼燒感和小刀劃開皮膚的刺痛很像, 腦海裏情不自禁地湧現出讓他無比痛苦的回憶。

水聲……刺眼的白色燈光……冰冷的黑岩祭祀台……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血腥味,視線猩紅而模糊……光下人影綽綽, 那些影子圍了上來,手中舉著手電筒, 眼皮被人掀開, 猩紅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眼前是冷冽的光線, 銳利的光線,光線刺痛了眼球……橡膠手套像蒼白的冷屍,貼在皮膚上……水滴落在額頭, 滑落到眼窩, 酒精刺鼻的味道灌進鼻腔……冰冷的器械抵住眼眶, 雙目被迫暴露在空氣中, 看清了一把利器, 一麵寒光四射的刀刃——

滴答。

水滴落在額頭。

少年忽然劇烈地發起抖來, 身軀不自覺地蜷縮,側臥在狹小的浴缸中,大顆大顆的汗水從他額頭溢出,與花灑的水流融合在一起,蒸騰出更加濃烈的霧氣。

他眉頭緊鎖,睫毛劇烈顫動,眼珠在眼皮裏快速轉動,仿佛陷進了恐怖的夢魘。

禪院甚爾皺起眉,感覺自己的手背都燙傷了。他將浴缸的塞子拔掉,讓滾熱的水流下去,加大了冷水管的流速。

“加茂憐?”

禪院甚爾推了推這家夥,浴室門被推開,他回頭看見惠抱著一盆冷水,磕磕絆絆地走來。

男孩緊張地抿緊了嘴,擔憂地望向浴缸中的少年,一不注意差點滑到。

禪院甚爾一把接住了盆子,順手拎起了惠。

他將盆中的冷水緩緩澆到加茂憐身上,少年輕聲囈語,眉頭總算舒展了一些,但還遠遠不夠。

男人將手從他掌心抽出,起身揉了把兒子的腦袋,“繼續接水,我出去一趟。”

禪院甚爾動作很快,十分鍾後,提著扛著三大袋冰塊回到家中,附近便利店的冰全部被他搜刮了一番。

加茂憐這種症狀顯然不能當做常理的發燒來治療,這家夥根本就是火山爆發,溫度計都要燙爆炸。禪院甚爾也隻能用這種降溫的方法,讓憐好受一點。

他打開浴室門,讓惠先躲開一點,然後在浴缸前蹲下身,脫下了加茂憐的上衣和褲子,拎著一大袋冰直接倒在少年身上。

隻聽得呲的一聲,冰塊接觸滾燙的人體,就像落入燒熱的鍋中,瞬間升騰起濃白的水汽。

禪院甚爾眼也不眨,大袋的冰一點點堆積上去,總算止住了融化的速度,很快就將少年埋進了冰塊中,隻露出一個腦袋透氣。

過了一會兒,加茂憐的呼吸才緩緩平穩下來了,男人又摸了摸他的額頭,雖然依舊不是人類應有的溫度,但比之前降了許多。

牆角還有兩袋冰,看情況足夠用了。

此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時鍾已經走到了十點。

禪院甚爾若有所感地偏頭,瞥了一眼蹲在角落裏的小鬼,“還沒吃飯?”

惠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男人是在和自己說話,他點了點頭,晚餐他們剛吃了一點就出事了,他現在肚子很餓。但比起肚子,他還是更擔心加茂哥哥,如果不是為了救自己,對方根本不會受傷……

惠握緊了拳頭,小小的影子在地麵上微微顫抖著,好像有什麽要掙脫出來。

禪院甚爾注意力都在加茂憐身上,當他起身時,惠又恢複了正常。

“守在這兒,有事叫我。”男人簡單地囑咐了一句,走出浴室。

……

加茂憐恢複意識已經是三個小時後,他睜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陌生的**,全身上下隻穿著短褲,額頭上蓋著一張冰冰涼涼的毛巾。

少年斂目,慢慢地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事情,他好像發了一場不得了的燒,咒力暴.亂,連孔雀瞳都沒辦法控製住,隻能任由火焰在自己體內上躥下跳,狼狽得要命。

憐嗅到身上的血腥味不見了,體溫也勉強恢複到不燙手的程度,隻是太陽穴還在鼓鼓作痛,嗓子也很渴。

他動了動胳膊,剛想撐起身,房間裏忽然響起男人的聲音,將他嚇了一跳。

“醒了?”

加茂憐偏過頭,禪院甚爾半靠在飄窗上,一隻腿隨意地曲起,膝蓋撐著胳膊,一隻腿落在地上,霓虹燈映著天穹,窗外的夜空呈現深沉而漂亮的湛藍色,冷調光線落在男人的側臉上,帶著夜露冷冽的氣息。

“唔。”加茂憐一開口就劇烈地咳嗽起來,他嗓子幹澀沙啞,還很痛,就像吞了一把沙漠裏的熱砂。

禪院甚爾提醒他,“櫃子上有水杯。”

加茂憐剛要去拿,起身時眼前忽然一黑,眼冒金星,手還沒碰到杯子,就差點失去平衡摔下床,還好少年反應迅速,一把撐住了床頭。

禪院甚爾嘖了一聲,上前拎著少年的脖子讓他靠在枕頭上,拿起一旁的杯子,蹭了蹭他的唇角,言簡意賅,“喝。”

“我自己來。”少年抬手去拿,手背被一巴掌拍了下去。

“少廢話,快喝。”禪院甚爾語氣有些不耐煩,“你要把水打翻了,還不是我來收拾。”

加茂憐頓了頓,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低下頭,順著杯子傾斜的角度,配合地咽了下去。

微涼的水流沿著他的喉嚨往下,很好地舒緩了體內的燥熱,到最後越喝越渴,他有些急躁,拍了拍禪院甚爾的胳膊,水一下從唇角溢了出來,流到胸膛上。

加茂憐一抖,差點嗆到。

禪院甚爾拿走水杯,少年的喉結因吞咽而上下滑動,脖頸、鎖骨和胸前都浸著一層水光,水珠顫動,匯集成一小束,沿著皮膚的弧度向下滾落……

甚爾挪開了目光。

“你手怎麽了?”加茂憐瞥見男人手背上被燙紅的痕跡,有些心虛,“我弄的?”

“啊。”禪院甚爾輕笑,“怎麽,你要負責嗎?”

加茂憐抿了抿嘴,抬手握住了禪院甚爾的手腕,少年掌心的熱度仍舊沒有退去,他指腹上帶著薄繭,小心翼翼地觸碰到腕部顫抖的脈搏,仿佛羽毛輕輕劃過,帶來一絲酥麻的癢意。

禪院甚爾手臂肌肉控製不住地繃緊了,他垂眸看著少年淺金色的發頂,視線掃過纖長濃密的睫毛,落到了對方因燥熱紅透的唇上。

“好了。”加茂憐放開他,抬頭揚眉,“這種程度的燙傷,反轉術式還是能治好的。”

禪院甚爾瞥了眼自己的手背,紅腫的皮膚變得光滑,輕微的刺痛感消失了,明明再過幾個小時就能夠自愈的傷痕,卻一下子被撫平,這種感受在天與咒縛看來有些奇妙。

加茂憐半靠在床頭,正得意地挑開雙眸,卻發現男人目光在他胸膛一掃而過。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什麽都沒穿,立馬蜷縮起雙腿,抱在胸前。

“可以給我一件衣服嗎?”少年臉上閃過一絲窘迫。

禪院甚爾遲鈍地點了點頭,轉身拉開衣櫃,從裏麵翻了件黑色的T恤扔給了加茂憐。

加茂憐迅速套上,又補充了一句,“褲子褲子。”

“褲子?”禪院甚爾嘖了一聲,目光掃過自己的衣服,轉過頭,“你能穿上嗎——”

他話音一頓,這件T恤對加茂憐來說似乎有些大,領口稍微下垂,將少年的鎖骨都露了出來,剛才這家夥全.裸還不覺得,這樣半遮半掩,甚爾的目光就不自覺被吸引到那一圈雪白的皮膚上。

加茂憐疑惑地嗯了一聲,雙腿交叉曲起,肌肉線條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筆直修長而充滿力量。

禪院甚爾將手中的長褲扔給他,“穿上。”

說完他轉身走出了房間。

加茂憐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男人的背影,將褲子套上。

禪院甚爾說的沒錯,褲腰還好,畢竟是鬆緊帶的運動褲,能夠勉強卡上,但褲腿對他來講確實有點……長了。少年很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他拽了好久,仍有一截拖到了腳踝下方,他不得不起身,蹲在地上將褲子挽了上去。

篤篤。

加茂憐抬起頭,禪院甚爾敲了敲門板,對穿戴整齊的少年揚了揚下巴,示意這家夥跟出來。

“吃點東西。”男人語氣淡淡,“別餓死在我家了。”

加茂憐:“我其實不餓。”

他生病後根本不想進食。

“我頭暈。”他皺著眉說,“隻想睡覺。”

“頭暈是因為你低血糖。”禪院甚爾沒有那麽多耐心和這家夥爭論,粗暴地將人夾在自己肩膀下,強製性帶到了餐廳裏。

“……”加茂憐忽然覺得自己像一隻小雞崽。

“惠呢?”少年被放在餐廳凳子上,轉頭去看禪院甚爾。

男人背對著他不知道在弄什麽,順口說:“那小子睡著了。”

加茂憐噢了一聲,桌上出現了一碗溫熱的白粥和一碟梅子。

禪院甚爾在他對麵坐下,撐著臉威脅,“吃。”

少年愣怔半晌,他拿起勺子,看向甚爾,“你做的?”

“不然呢?”男人咧開白森森的牙齒,“少廢話了,小鬼。”

加茂憐又噢了一聲,舀了一勺放進嘴裏,大米已經被煮得軟爛,濃濃的米香混合著一絲甘甜的味道,一下子滑入口腔中,胃舒服了一點,灼燒感沒有那麽嚴重了。

“謝謝。”加茂憐忽然開口。

禪院甚爾唇角剛勾起一抹愉悅的弧度,憐就說,“你是第二個給我煮粥的家夥。”

“喂,第一個是誰?”甚爾語氣瞬間不爽了起來。

加茂憐垂下睫毛,安靜地喝了一口熱粥。

或許是寂靜的夜很適合敞開心扉談論一些被隱藏在心底的秘密,又或許是腦子燒壞了急切地想找發泄情緒的突破口。

加茂憐企圖讓自己更清醒一些,他咬碎了一顆酸梅,感受舌底肌肉極具收縮的不適感。

【是背叛過我的人】

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

【是把我推進地獄的人】

加茂憐咬緊牙關,頭頂忽然傳來溫熱的磨蹭。

禪院甚爾揉了一把他的腦袋,墨綠的眼眸中浮著一絲慵懶的痞氣,“不想說就不說。”

少年眸色微閃,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顆梅子堵住了嘴。

男人悶倦地打了個哈欠,漠然地撇過頭,“快吃,吃完去睡,老子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