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憐覺得禪院甚爾這家夥有點怪。
明明之前的氣氛還算比較融洽, 突然這家夥好像就不待見他了,臉又硬又冷,低著頭就是不正眼瞧他。
他幾口咽下漢堡, 又一口氣喝完了快餐套餐裏的柳橙汁。
“喂,我走了。”
少年也不是那種看別人臉色的人,也表情臭臭地撅起了嘴, 滿眸桀驁不馴的神采,看樣子就從不會主動服軟。
禪院甚爾顯然有些心不在焉,他緩緩地咀嚼著一塊薯餅,“噢。”
加茂憐在心中冷笑了一聲,轉頭就走。
“等等。”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叫住了少年。
憐不耐煩的回眸瞥他,金色的發絲在他的臉頰邊晃**, 長得有些長了, 垂到了鎖骨上,有些癢, 加茂憐抬手撩到了脖子後麵。
少年揚了揚眉, 示意禪院甚爾有話趕緊說說。
“下午有沒有空?”他問。
“啊?“加茂憐明顯愣了愣,沒想到男人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他什麽意思, 難道又有什麽新鮮的委托嗎?
他頓了頓, 拒絕道:“我最近不想接委托。”
“不是委托。”禪院甚爾對上少年那雙漂亮的眼睛, 隨口說, “我搞到兩張賽馬的門票, 有興趣去賭一賭嗎?”
“沒有奇奇怪怪的任務?”加茂憐顯然是被坑怕了。
“沒有。”
“純娛樂?”
“純娛樂。”
少年一頓, “……那你是在邀請我?”
男人不爽地嘖了一聲:“去不去?”
加茂憐頗有些驚訝, 沒想到禪院甚爾會邀請他去這種地方——他們的關係什麽時候好到這種地步了?
他回憶了一下兩人之間的過往, 好像除了爭嘴鬥毆, 其餘的都沒有太深的印象。
但……
“不了。”加茂憐思考後冷靜地拒絕這個提議,“周末作業很多,我暫時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東西上。”
“嘁,優等生。”禪院甚爾冷笑,在被人拒絕後,臉上立馬浮現出了一絲煩躁,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加茂憐聳了聳肩,“我走了,再見。”
這家夥很沒禮貌,連再見都不說,垂著頭,眼角劃過一條銳利的直線,漆黑的睫毛搭下濃黑陰影,視線早就從少年身上挪開了。
直到房門打開,鎖舌顫動又扣緊,房間裏再次恢複寧靜,禪院甚爾才抬起那雙幽深的眼眸,往加茂憐剛才站著的玄關處掃了一眼。
拖鞋被整齊地擺放在了鞋櫃下,這小鬼走之前清理了他留下的一切痕跡,就像從來沒有到訪過,謹小慎微的樣子讓男人心中湧出了一股無名的火。
他惡狠狠的咬了一口漢堡,牙齒細細地碾磨過食物,周身都是戾氣。
就在這時,次臥的門被緩緩推開。
海膽頭小男孩站在門邊,身上還穿著天藍色的卡通睡衣,他頭發淩亂無比,看向甚爾的時候,同色的墨綠眼眸裏還帶著一絲驚慌。
禪院甚爾把目光施舍了一點給自己的兒子。
他注意到這小子臉色蒼白,鼻尖甚至掛上細密的汗珠,樣子非常狼狽。
“怎麽啦,小鬼?”男人慢吞吞地開口,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
“……爸爸。”男孩脆生生地喊了一聲。
禪院甚爾蠻驚訝地抬眸,這小子看著乖其實從小比誰都叛逆,會說話後就十分大逆不道地堅持叫他“禪院甚爾”,沒幾次叫過“爸爸”的。
雖然甚爾平時根本就不在意稱呼問題,但偶爾一次被這麽叫,他倒也覺得不錯。
男人輕笑,“幹什麽一副哭唧唧的蠢樣。”
“我……”惠抿了抿嘴,像下定了什麽巨大的決心一般握緊了拳頭。
他慢騰騰地向外挪出一步,當著禪院甚爾的麵回頭看了一眼房間,就像裏麵有吸引他注意力的東西存在。
禪院甚爾視線剛移過去,略微擰起了眉頭,他嘴角的笑意漸漸散去,連帶著疤痕都比平時凶殘幾分,神色倏然冷淡下來。
惠轉頭和他爹對視,將藏在門後影子裏的東西召了出來。
“我不知道為什麽……”惠左右兩側各坐著一隻威風凜凜的犬類式神,一黑一白,額頭分別繪製著足玉和道返玉紋,目光淩冽,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
禪院甚爾目光瞥向兩隻式神,犬類式神忽然繃緊身體,護在惠的身前,喉嚨中發出嗚嗚的警告聲。
惠抬頭看著甚爾,語氣有些驚慌:“它們從我的影子裏跑出來了。”
·
開學四個多月,東京的天氣已經從夏天直接過渡到了深冬。
人們開始穿上大衣和羽絨服,室外的風也變得更加冷冽。
禪院甚爾沒有再給加茂憐找什麽活幹,自從上次少年生病,甚爾大發善心地照顧了一晚後,他們的關係也緩和了許多,至少不會再出現打打殺殺的場麵。
兩人相處的最大原因還是多虧了惠,禪院甚爾這家夥花起錢來大手大腳,還愛賭博,錢一花光就滿日本出委托任務,時不時把惠寄養在他家,偶爾會給一小部分報酬,但大部分時間都是白嫖。
好在加茂憐本身就很喜歡這個懂事乖巧的男孩,也不怎麽介意。
他的房間裏還多出了一張可折疊的小床,每次看到,加茂憐都會有一種自己未婚先帶孩子的錯覺。惠和他相處的時間甚至比和甚爾相處的時間都還要長,男孩也十分黏他,每次回家都依依不舍。
禪院甚爾和他有的時候還會發短信進行無意義的聊天——在此之前,加茂憐也想不到和自己天天發短信的竟然不是理想中漂亮的女朋友,而是這個時常嘴欠惹人生氣的家夥。
比如現在,這是星期五上午第二節 的英語課,加茂憐坐在第一排的窗邊,盯著麵前的練習冊,耳邊聽著精英教師流利的英式口音,手中的筆嘩嘩嘩在紙頁上留下一串串單詞。
就在這個時候,他放在褲兜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兩聲。
加茂憐手機中的聯係人不多,除了高專幾個學生和老師、魁皇高中認識的同學之外,就隻有禪院甚爾。
他趁著講台上老師背過去寫板書的空隙,摸出手機看了一眼。
禪院甚爾這家夥給他發了一則附件巨大的彩信。
這個時代的手機除了郵件就是短信,因為上網不便,沒有後世那種簡潔的在線聊天APP,所以文件一大,接收得就非常緩慢。
加茂憐耐著性子,等圖片一幀一幀地加載出來,一張碩大的金色狗頭映入眼簾,他仔細一看,才認出這似乎是一隻變異的獅子,鬃毛蓬鬆,通體金黃,身軀比馬還大,齜牙咧嘴,爪子又尖又長,一掌下去能輕易地戳死一個人。
而現在這隻猛獸慘烈地倒在地上,臉部腫起了幾個包塊,鼻子和唇角都溢出了血,眼神茫然,似乎被狠狠地揍了一頓。
這張圖似乎是隨手拍的,加茂憐晃到了圖片最下方露出的一截棍子。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應該就是禪院甚爾最近的心頭好咒具「遊雲」,價值超十億,是他做委托的時候,從狙擊目標手裏搶的——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
加茂憐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禪院甚爾:難得一見的動物類受肉.體,價值1500萬美金】
加茂憐發了個問號過去,不明白這家夥突然莫名其妙地在說些什麽東西,這玩意兒價值再高也是個詛咒衍生物,他沒有其他詛咒師那麽喪心病狂,隻覺得惡心。
【禪院甚爾:像不像你?】
加茂憐麵無表情發了個滾蛋過去,扣上了手機。
甚爾最近似乎真的有些無聊,天天給他發一些血肉模糊的任務圖片,簡直神經錯亂——這混蛋曾經在富婆圈子裏,也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難道禪院甚爾以前也靠這個征服一眾芳心的?——那些女人品位可真獨特。
加茂憐心裏罵罵咧咧想著要不要把他拉黑,一抬頭就看見台上老師嚴肅地瞪著他,“加茂同學,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呢?”
“……”
……
優等生憐很罕見的被老師訓了一次,等到中午吃飯都無精打采。
他一邊啃著從自動販賣機裏買來的三文魚三明治,一邊絞盡腦汁地想著要發點什麽過去跟男人對線。
在那家夥的嘴裏,憐已經有了孔雀、倉鼠、貓、金毛犬、獅子……等等綽號,簡直一個人撐起了一家動物園。
就在他拿著手機正準備打字罵人的時候。
禪院甚爾忽然撥了一個電話過來,加茂憐一驚,差點把手機甩出去。
他接通電話,語氣很不耐煩地說,“幹什麽?”
“錢。”禪院甚爾言簡意賅,“有冤大頭送錢,你要不要?”
“誰?”加茂憐一聽這語氣就知道有委托。
“很簡單的任務,耽誤不了多長時間。”電話那頭的男人先預告了一聲,“一個宗教團體的領頭人中了詛咒,對方出價兩千萬。”
加茂憐考慮了一會兒,“大概需要多久?”
距離大考的時間已經很短了,雖然加茂憐成績沒有問題,但少年心性作祟,還是想要考得更高。他最近學得很緊,如果委托要耽誤兩天以上的時間,他會沒空。
“按你的水平來說,一天足夠了。那家夥似乎是惹什麽不該惹的東西,一直昏迷不醒,但是沒有生命危險。這類詛咒的等級不會太高,你隻需要找出來並祓除就可以。”
加茂憐想了想,答應道:“好吧,任務時間大概是多久?”
“明天。”禪院甚爾走在大街上,街上聖誕節的氣氛很濃厚,店鋪的櫥窗前已經提前掛好了裝飾。
他隻穿著單薄的長袖衫,在周圍裹成粽子的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反正是星期六,你應該有空的吧。”
對話那頭的少年應了一聲,男人眼裏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掛斷了電話。
禪院甚爾在街邊隨手買了一盒章魚燒當作午餐,正準備回家,背上的肌肉忽然繃緊,銳利的目光徑直刺向不遠處的街角。
一個精神矍鑠的白發老頭出現在視線盡頭,瀟灑地披著一件暗色羽織做外套,腰間別著一隻紅色葫蘆酒壺。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男人,白胡子下的嘴唇無聲吐出了四個字——
“禪院甚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