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潤的指尖滑到金發青年的唇角, 輕柔地摁了摁,將睫毛沾到的淚珠帶入凹陷的唇縫中,加茂憐嚐到一絲鹹味。
青年眼眸波光粼粼, 鼻尖泛著紅暈,就像受了欺負,這種情況,禪院甚爾難免有些心猿意馬, 他撐著地麵垂下頭,湊近想幹壞事,下一秒,啪地一聲,英俊的臉蛋被一把拍開。
男人茫然地抬頭盯著憐,才從屍體變成活人, 略微蒼白的臉頰上浮起了通紅的巴掌印。
“你剛才差點殺了我。”加茂憐淡淡地說完,慢吞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整理了襯衣沾到的泥土, 抬眸就看見禪院甚爾正盯著他,那張要麽遊刃有餘要麽地痞無賴的臉上竟然隱隱有些慌亂。
意識恢複過來後,黑發男人終於看出加茂憐身上細微的一些變化,這家夥長高了一些,神色比起上次見麵更加鋒銳, 眉眼間帶著隱約的戾氣,疏離冰冷的氣場更重, 而且愈加不掩飾, 曾經溫吞的偽裝都沒了, 渾身都是刺。
禪院甚爾神色微動, 低沉著聲音問:“我是不是死了很久了?”
當他問出這個問題, 空氣忽然安靜了, 寒冬的夜風刮到人的臉上就像在上刑。
半晌,加茂憐嗯了一聲,錯開眼神不知道該說什麽。
十一年,可不是很久嗎?
說他等待的過程不痛苦都是假的,但當痛苦都變麻木後,再次見到活過來的甚爾,加茂憐發現自己確實沒什麽可說的,他總不可能和麵前這家夥寒暄敘舊,把自己這些年的經曆過的一切都嘰嘰喳喳告訴他吧,那樣太蠢了,太矯情了,除了讓人心情糟糕之外,實在沒什麽好處。
禪院甚爾看著加茂憐沉默不語,仿佛意識到這時間可能很久。
不是男人敏銳度下降了,而是現在的加茂憐和十一年前的加茂憐看起來根本沒什麽區別,他和五條悟就像是特級術師中的標杆,讓人不得不懷疑咒術界的家夥是不是都這麽逆生長
“現在是什麽時候?”男人聲音有些沙啞。
“17年平安夜。”加茂憐看到漆黑的天空,“也可能是聖誕節,誰知道,我的手機被你壓壞了。”
2017年。
禪院甚爾喉嚨一緊,這個年份陌生到讓他有些混亂。
也就是說這小鬼守了他十一年?
甚爾盯著憐,神色變得晦暗起來。
加茂憐見男人不說話,也不想知道這家夥此時是什麽心路曆程,剛從百鬼夜行逃回來,腦袋又被捅了一刀,他隻感覺累得要命,想上樓睡個昏天黑地。
青年慢慢地走到倉庫前,指尖碰了碰被禪院甚爾撕碎的門,有些苦惱,這地方怎麽修啊。
尾神婆婆還倒在倉庫一樓的血泊中,胸口輕微顫抖,幸運地撿回了一條狗命,沒被發瘋的甚爾揍死。
加茂憐剛準備進去救人,忽然聽見禪院甚爾在他身後開口了:
“抱歉,憐——”
加茂憐腳步停頓,若有所感地偏頭,男人手裏拎著剛才的鐵棍,墨色盈滿了的眼眶,野獸般凶戾的目光直射向青年,表情說不出的猙獰。
他抬起棍子對準加茂憐,黑瞳中泄出濃烈的嗜血欲望,手臂青筋暴起,肌肉似乎在努力遏製,發力到顫抖。
“禪院?”
熟悉的聲音響起,像是清風拂過,驅散了意識中的黑霧。禪院甚爾晃了晃,黑瞳仍未散去,但神色清明了幾分,他兩腮鼓起,猝然將棍子傾斜成一個危險的角度。
青年瞳孔一縮,瞬間反應過來這家夥想幹什麽,在禪院甚爾抬起金屬棍、用尖端對準自己太陽穴的刹那,驟然飛撲過去,他從沒這麽快過,肌肉在刺激下爆發到極致,咒力在細胞中極具壓縮,他幾乎是閃現而至。
滾燙的鮮血濺到了甚爾的臉頰,男人猛地驚醒,收回棍子,可是尖端已經插進了加茂憐的小臂中,猩紅的**浸濕了袖口,在雪白襯衫的映襯下格外觸目驚心。
“憐——”
“你他媽——”加茂憐胸口重重的起伏了兩下,髒話直接罵出口,“腦子有問題是不是!”
青年的嗓音帶著隱隱的哭腔,但他臉上幹涸一片,似乎隻是氣紅了眼睛,惡狠狠地瞪著禪院甚爾。
血流沿著他的指尖下落,加茂憐卻感受不到一點兒疼痛,他飛快地催發反轉術式治好了傷口,踩碎了落在地上的棍子,等稍微冷靜,再開口時聲音啞得要命。
“要自殺就給我滾遠點,別死我家門口。”
加茂憐連最後一眼都吝嗇於給他,漠然地轉過身,“不出意外,我們以後應該都不會再見麵了。”
禪院甚爾舌尖抵住牙根,目光緊緊地盯著憐胳膊上被他捅破的地方,在聽見青年的話時,整個人都僵在原地,仿佛被淋了一桶冰水,第一次有了從頭涼到腳的感受。
憐撇過頭,金發擋住了甚爾看向他側臉的視線。
“就這樣吧。”他說,“我真的……煩死你了。”
總是不管不顧地消失,再他好不容易找回來後,又當著他的麵試圖自裁。
加茂憐忍下心中酸澀的脹痛,他想,既然這家夥根本就不想活著,那他幹脆也放棄好了,反正再怎麽也不必每天對著一個屍體思念亡人要好得多。
夏油傑也死了,他遲早有一天也會死的。
命運要戲弄他的話,那就任它戲弄好了,也不是沒死過,死亡總不會比活在這種惡心的咒術界更可怕。
禪院甚爾望著加茂憐決絕的背影,迅速邁步過去想要抓他,這時,白金的火焰瞬間席卷了整個倉庫,像圓圈包圍著房屋,形成一道獨特的囑托式的「帳」,囑托是擁有咒力的人才能進入。
天與咒縛被直接攔在了「帳」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金發青年走入倉庫中,身影被門擋住,再也看不見了。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倉庫,麵無表情,兩頰緊繃,墨綠的眼眸射出淩冽的冷光,他看起來就像一匹覬覦著獵物的孤狼。
“憐……”
禪院甚爾蹭了蹭臉頰上加茂憐濺上的鮮血,放在指腹輕嗅,過了好一會兒,舌尖輕輕舔舐掉苦澀的味道,將戀人的氣息藏進了口腔中,深深地刻進味蕾。
再強烈的愛意十年也足夠磨滅了,更何況他們根本就沒有確認過關係。
男人心裏首次浮現出一種名為“危機感”的情緒,他斂下眼中神色,轉身消失在了郊區的叢林中。
慢慢來好了,他欠他的十一年總要一點一點還完。
現在的問題是,得先去找孔時雨,讓這家夥找人幫他看看自己的身體究竟出了什麽問題。
他能感受到當他意識混亂時會產生誰也製止不了的殺戮欲望,整個人在行屍走肉和清醒中切換,差點失手傷害加茂憐才匆忙將尖端對準自己。
看見那小鬼表情難看得快哭出來,他說什麽也得想辦法活下去。
他還沒認認真真地親過他,這樣死了有些不甘心。
·
2017年12月25日,聖誕節,9:00am。
加茂憐大早就起床了,托禪院甚爾的福,一樓倉庫門破了個大洞,寒冬穿堂風直接吹到二樓臥室把他凍醒。倉庫這邊又沒有暖氣,他做了一晚上被扔進冰天雪地絕地求生的噩夢。
青年準備開車去附近的超市買一張結實的塑料布,至少要把那塊地方堵住才行。
可他剛剛下樓,透過大洞就看見了禪院甚爾帶笑的臉。
這家夥難道一晚上都沒有離開?
加茂憐愣了愣,走出門,禪院甚爾還被他擋在「帳」外。
“你怎麽不走?”加茂憐直接撤下了「帳」,男人揚眉衝他走過來,將一團熱乎乎的東西塞進了他懷裏。
加茂憐迷茫地低下頭,袋子裏裝了一杯熱乎乎的奶茶和一隻餡料滿滿的三明治。
“早餐。”甚爾低沉的聲音響起,“我記得你早上愛喝甜的。”冰箱裏總是塞滿了甜牛奶和巧克力奶。
青年頓了頓,好像忽然回到了十一年前,每天早上上學這家夥都會給他準備早餐。
其實說實話,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早餐了,往往都是餓到中午湊活一頓。
“你真的很討厭。”加茂憐輕聲嘟囔了一句,拆開三明治咬了口。
鬆軟的麵包夾著火腿培根芝士和一些爽口的蔬菜,一下子就把饑餓感勾了出來。
禪院甚爾自然地拿過奶茶,給加茂憐插上吸管,遞到他嘴邊。
加茂憐抬眸瞥他,男人用吸管在他唇角蹭了蹭,他才張開嘴喝了一口。
加了糖的,很好喝。
“勉勉強強。”加茂憐刻薄地評價。
禪院甚爾倒是不在意這家夥的嘴硬,站在原地一口一口喂著他吃完喝完。
“你可以走了。”加茂憐完全沒有吃人嘴短的習慣,他也不追究這家夥究竟哪裏來的錢,想了想,“噢,對了,你的十億。”
加茂憐抽出錢包,將裏麵一張陳舊的銀行卡遞給了禪院甚爾。
男人雙手插著兜沒動,青年抬眸,“手斷了?”
甚爾抽出手捏著卡重新塞回了憐的錢包,在對方看神經病一樣的目光下緩緩開口,“我不要,本來就是打算給你的。”
加茂憐疑惑地盯著這家夥,“我為什麽要你錢?”
“不為什麽,傳統習俗。”禪院甚爾勾起唇角,“聘禮。”
“滾蛋吧。”加茂憐飛快地抽出卡片,燙手山芋般扔到禪院甚爾身上,“老子才不要你的東西。”
“可你都吃了早餐。”禪院甚爾誓死要把流氓行徑貫徹到底,湊近想摸加茂憐的臉頭,被青年躲開。
憐緊擰著眉,“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我說了以後別見麵了。”
“不見麵當然不行。”禪院甚爾眉角微揚,語氣悠然,“我可是在追求你啊,小孔雀。”
男人話音落下,加茂憐愣了愣,他抿緊了唇瓣,牙齒把下唇咬出一圈水潤的豔紅色。
“你覺得我們現在是什麽關係,禪院?”加茂憐偏過頭,胸口顫了一下,似乎在無奈地笑,臉色卻比誰都清醒,“我為什麽要接受你的追求?”
男人啟唇,還沒等他開口,加茂憐搶先打斷了他。
“或許在你的認識裏,死亡隻有一瞬間,前一秒被五條悟殺掉,下一秒就看見我被你用棍子抵住喉嚨了。”他頓了頓,“但你死亡的事實,我已經接受了有十多年,我沒辦法忽然回想起少年時期和你相處的心情,所以對於曾經的心動也沒辦法再次感同身受……”
加茂憐的心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強忍著痛楚,將話說得更加殘忍。
“如果你想要答案的話,那麽我告訴你。”青年冰冷的淺色眼眸投影著男人英俊的麵龐,“我以前喜歡過你,僅此而已。”
不止以前。
現在也喜歡,但他不能承認。
神尾婆婆能夠複活禪院甚爾是因為這家夥是天與咒縛,沒有咒力的肉.體作為容器容納沒有咒力的靈魂,作為術式契機的咒力會一直運轉下去,永遠不會消耗,所以這家夥能夠一直存在。[1]
夏油傑的結局讓加茂憐知道自己早晚也會死。可他死了就真的死了,就算神尾婆婆再次使用降靈術將他複活,他的靈魂存在也是會消耗咒力的,當作為容器的肉.體內咒力耗盡後,他很快就會消失。
他已經感受過痛苦了,每天都難受得要命,他不想給禪院甚爾希望,再讓這家夥和他一樣難過。
“現在不喜歡你了。”加茂憐緩緩地開口,控製著自己的表情,把一字一句說得清晰,“以後也不會喜歡。”
“所以你也別喜歡我了。”心髒緊縮,全身發涼,加茂憐握拳將掌心掐出了血痕。
說完他就匆忙地垂下睫毛,擋住了眼角酸澀的水汽。
禪院甚爾靜靜地看著青年,眼皮略微耷拉下來,墨綠瞳眸劃過隱秘的暗光。
忽然鼻腔裏輕輕發出一道嗤笑,男人偏過頭,嘴角肌肉帶著疤痕扯開一抹不羈的線條。
“我喜歡你和你沒關係吧,管這麽多是想當我老婆啊。而且是老子追你,你倒做出哭喪的表情,好像我耍流氓似的。”
他抬手,趁青年低頭,指尖不太溫柔地蹭過對方濕漉漉的眼角,輕聲嘀咕了一句。
“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