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糕由青提製成,成相晶瑩剔透,入口甜而不膩,她也就是在宮宴上,亦或隨母親一同入宮同皇祖母吃用膳時得享口福。

如今入夜已深,禦膳房的廚子早該放班了,元疏居然吩咐他們做了琉璃糕。

而且,還做成了這麽可愛的形狀。

解清規看著那呈兔子模樣的點心,咽了咽唾沫。

元疏……在哄她?

對了,落水初醒,從少師府回來的時候,元疏也哄了她一路。

本以為是她哭得我見猶憐,元疏看不下去了才願意動嘴皮子,沒想到他確有心思。

解清規笑道:“我收下了,替我謝謝你家主人。”

“那麽,小人先行告退。”周河如釋重負,轉身就走。

見他剛別過身時,伸手拂了拂衣擺上的塵土,解清規有些心虛。

不過轉頭她便把這事兒拋之腦後,眼眸彎成了月牙。礙著祺安還在旁邊,解清規想極力克製這份心情,卻是成效甚微。

祺安見小姐笑得這樣開心,又想起那日趙氏玉坊與三裏客棧之事,再加上近來京中盛傳,一向清冷禁欲的元疏有了情人,叫她忍不住猜想小姐與元大人之間會否有她不知情的隱秘。

祺安問道:“小姐,您與元大人……?”

解清規當即收住笑顏,撇了她一眼,“別瞎想啊,我與先生隻是師徒情分。”

祺安:“……哦。”

說話時,琉璃糕潤澤的香氣不時飄散,饞得解清規直流口水,伸手就拿起琉璃糕輕抿一口。

還和以前一樣,香甜軟糯。

驚曇之變後,她就再也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了。

她被關在常府的那兩年裏,每日能吃的食物隻有下人們吃剩的泔水,起初由奢入儉難,她還有些難以下咽,久而久之,便適應得連尋常煙火是什麽味道都忘記了。

這便罷了,可她偏偏因為伏家的迫害廢了這雙手,連餐具都拿不起來。

祺安生前尚能照拂一二,她慘死後,解清規就得像牲口般俯著身子去舔舐。

若是常子深與伏容來了興致,會讓人以繩索拴著她的脖頸,命她演作畜牲模樣,以供取笑。

那時候,她便如他們所言,是隻過街老鼠。

人人皆可踹上一腳。

解清規心底湧出一股委屈,整個人如耷拉著耳朵的兔子,沒了生氣。

已經多久,沒有人這般哄著她了。

現如今,有憐愛她的爹娘和皇祖母,有驕縱她的兄長。

一切尚有轉圜之機。

隻要她能穩住元疏,伏常兩家根本算不得什麽。

解清規暗暗立誓,她定要護將軍府周全,令那些踩著他們飛上枝頭的人,付出代價。

她眼中重新躍起光芒,拉過祺安的手,想要分一塊糕點給她。

剛碰到她時,祺安竟條件反射似的往後退去。有意無意的用衣袖遮蓋手腕,像是要掩藏些什麽。

解清規蹙了蹙眉,起身便將她的衣袖挽上去。

伴隨著祺安的叫痛聲,一道道發紫的淤痕觸目驚心。

“這?!你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

祺安麵色窘迫,咚一聲跪了下去。

“丫鬟院裏的孫嬤嬤說,奴婢是個不長眼的,害得您落了水,就打了奴婢五十鞭,要奴婢長長記性……”

她說著急了起來,磕了幾個響頭。

“都、都怪奴婢!奴婢罪該萬死!郡主息怒啊!”

解清規攔住她:“這事兒早已分明了,是伏容所為,你何罪之有?那孫嬤嬤仗勢欺人,才是罪該萬死。”

說著,她眯了眯眼。

若非祺安提醒,她險些忘了還有這號人。

孫嬤嬤是伏容幾年前送給她的奴婢,說是曾伺候過崇莊皇後,盛元七年凰崩,便輾轉到了伏府。

前世裏孫嬤嬤常欺辱祺安的事她是知道的,卻礙於情麵從不懲戒。

竟教她變本加厲了。

“清規妹妹,我想著你爹娘常公務繁忙,家裏得有能照顧你的人。”

想起伏容說過的話,解清規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她將祺安扶起,將一枚琉璃糕塞給她。

“來,吃了這塊糕點,我帶你去找孫嬤嬤算賬。”

常年深受欺淩的祺安望見了希望,紅著眼眶,忙將琉璃糕塞進嘴裏,拚命點頭。

解清規看笑了,拍了拍她的腦袋,“慢點吃,別噎著。”

將琉璃糕一掃而空後,解清規便帶著她去了翠華院。

方至其外,就聽見鞭笞聲此起彼伏,驚飛枝上雀。

門前兩名侍衛正眉心緊皺。

“唉,這孫嬤嬤又在欺負小婢女了,你說說,咱將軍府幾年前沒她的時候哪兒出過這檔子事啊。”

“你可少說點吧,她可是伏容送進來的,連祺安那丫頭都能被她欺負,小姐可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麽?”

“啊?小姐不是和伏容決裂了麽?這消息還有假……”

看見解清規走近,他們立時閉嘴。

侍衛行禮:“小姐。”

解清規頷首,不怪他們多舌,“你們方才說的話,我聽見了,從今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說罷,便走進院中。

她在受苦的婢女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前世的影子,心頭一震。

孫嬤嬤還沉浸在自己當土皇帝的世界裏,絲毫沒有察覺,直到解清規開口。

“孫嬤嬤好興致啊。”

這話如雷貫耳,孫嬤嬤馬上停手陪笑,“奴婢不知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知道小姐此番是來給自己討回公道的,祺安有了底氣,看孫嬤嬤的眼裏盡是憤恨。

祺安找來了一張椅子,供解清規落座。

解清規坐下後,微笑著對孫嬤嬤道:“跪下。”

孫嬤嬤笑容一僵,不情不願地跪了下去。

“小姐,奴婢可是做錯了什麽……?”

她一言一行全然把欺淩當作理所應當之事,叫解清規眼中閃過戾氣。

解清規慢吞吞冷聲道:“你猜一猜。”

她笑意極深,但不及眼底凜霜逼仄,驚得孫嬤嬤在這寒夜裏渾身是汗。

孫嬤嬤看著小姐那雙桃眼,卻像見了黑白無常,心已然跳到嗓子眼裏。

半晌,她“咚”一聲向解清規叩首。

“小姐!奴婢偷您的首飾,都是為了保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