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光束穿過門扉傾瀉室內,化作金灑灑的一片。

解清規百無聊賴倚在窗邊,看著窗台上那未至夜晚,便會含苞待放的荀草,有些走神。

她有些不解,為何白麵鬼願意頻頻襄助於自己。

山鬼司是皇帝暗處的刀刃,不出麵任何宴席,不會為圍獵場護駕。再說了,他們戴著麵具也無法進食。

是以,前世她在秋月湖被他救下之前,二人素昧平生。

她記得那時,白麵鬼說在禪澤寺附近調查一事,出手相救隻是順勢而為。

今生,她攜恩以求元疏,讓他出麵請求白麵鬼,白麵鬼當真如期而至了。這也可以用他們是知己,是一黨,拿下常子深不過舉手之勞之事來解釋。

這都無可厚非。

可這一次,白麵鬼無緣無故,便與刑部對上,實在奇怪。

還有之前大婚之日事成之後,竟然送了她十盆荀草……

荀草長於高山抑或深穀之中,周圍有毒蛇庇護,是千金難求之物,一般隻在商賈黑市之中販賣,可遇不可求。

白麵鬼竟然一送就是十盆。

解清規羽睫輕輕顫動。

俯仰之間,她總覺得白麵鬼的身形很是眼熟,像自己見過的哪個人。

解清規下意識就像捏捏手掌,結果引得自己疼得齜牙咧嘴。

她喃喃道:“嘶,今日若沒有他,恐怕就栽在伏彀那廝手上了。”

重生這麽些時日,這是她第一次失態。

看來,縱使身子骨是好的,容貌雙肢俱在,可心神卻同前世一樣,有著致命的問題。在麵對錐心刺目的場景時,仍舊有些應激。

不治不行,若是他日在重要場合出糗,或是說了些什麽不該說的,便不好了。

解清規看著前方的光輝,陷入冥想。

她依稀在書籍中讀到過,此病名為離魂症,不同患者的發病場景各異。這病早在前朝時便有記載,可根治之法至今有待考究。

解清規動身便要去書閣中找尋資料。

這時,祺安走了過來,道:“小姐,山鬼司使求見。”

解清規蹙眉,跟著祺安去往前堂。

方至數步之外,她就見前堂裏,白麵鬼長身而立。此時的他,又換回了平日裏的行頭——帶著兜帽的鬥篷。他仿佛被漆黑籠罩,白日裏束發的潤澤氣質消失不見,在落日餘暉下更顯肅殺。

見到解清規,白麵鬼行了個抱拳禮。

解清規引他落座,“讓司使大人久等了。”

“無妨。”

白麵鬼仍舊站著,從袖中取出一枚紙條,經祺安之手交給解清規。

他看了一眼祺安,解清規便懂了他的意思,揮手示意祺安帶著堂內的下人們一同出去。

很快,前堂隻餘他們二人,白麵鬼這才開口。

“臣聽聞郡主是姑蘇神醫穀主弟子,此番前來,是有一事相求。望郡主不吝賜教,替臣研究這紙上所寫的配方。”

解清規展開紙條,將上麵陳述的幾道藥材掃了一眼,大致在心中過了一遍。

藥方詭異非同尋常,就是從前在神醫穀藏書閣裏偷看禁書時,解清規也並未見過這樣湊的方子,倒是閑來無事翻看域外靈丹妙藥製作方法的時候,見過這樣式的。

解清規有些茫然,“這是治什麽病的藥方嗎?可是並不全啊,而且……一般這幾味藥湊不到一起。”

呸!

話音未落,她便猝然意識到自己在一個惜字如金的人麵前說了句廢話。

若非這藥方有著特殊之處,白麵鬼又怎會大駕光臨來找她,還美其名曰為“研究”,大可以在民間尋個夠意思的大夫,弄清楚之後便滅口為快,還沒有泄露的風險。

白麵鬼倒是不厭其煩。

他眼眸輕動,解釋道:“臣近日來在調查一樁陳年舊案,牽涉甚廣,此藥疑似為致死的凶器,臣頗費周章,才尋來殘缺的配方。”

他一個一手遮天的權臣,所到之處都當是自稱“本官”,而今張口閉口對著自己用“臣”這樣的敬辭,聲音又和玉石擊山一般冷,叫解清規聽著有些犯怵。

她怔怔地回答道:“研究嗎?倒是可以,就是會頗費些時日。”

解清規垂眸,將那藥方再度打量了一番,心想還真是個麻煩的差事。

白麵鬼似是看出了她的憂慮,“沒事,郡主自便即可。既是陳年舊案,便不急於一時。”

解清規總覺得自己在他麵前,就如同在元疏麵前一樣,有什麽心思皆會被一眼望穿。

她皺了皺眉,盡量讓自己的神情淡然些,而後抬起眸子,正欲回答他的話,結果倏忽間與他那雙如淵的眼眸相對,又匆匆收回了目光。

白麵鬼這一次倒像是不曾留意到似的,顧自道:“今日之事,涉及到多年前的隱秘,還望郡主為臣緘口不言。”

解清規有些錯愕,也不知他是給自己麵子,還是把她當成小孩來哄。

她回道:“這是自然。”

白麵鬼頷首,“多謝郡主慷慨,臣還有事,先行告退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正如根本沒坐下來過,來去匆匆。

解清規也不留他,兀自目送他離去。

依著之前的打算,去到書閣在藥台前坐下來後,解清規有些慶幸地笑了。原來他今日在刑部貿然相幫,是因為有事相求。

既然如此,便不算她欠了恩情。

山鬼司,是一個不論死刑犯還是窮途末路之徒,隻要不是犯了謀逆或刺殺皇室宗親這種大罪的人,皆可入的地方。

入了山鬼司,便沒有名姓,隻有代號,講究的沒有禮尚往來,隻有你死我活。

山鬼司的三六九等,不靠給皇家立功。

隻要自認武功高強,便可向上麵的人宣戰,成王敗寇。

在如此鬼蜮中廝殺至山巔,在司使的位置上坐了九年,無人可以撼動的白麵鬼,又怎會是閑著沒事,就出麵幫萍水相逢的她的一個人。

解清規將思緒抽回,忽覺有些口渴。

她熱了一盞茶,尋了一些自為相關的竹簡,滿意地回到案桌前。

解清規將紙條展開,開始端詳上麵提到的原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