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
著青紅紫三色官袍的官員有序排列,麵聖朝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孟帝每每見此狀,都有種自己是實打實的九五至尊的實感,很滿意地抬起手,“眾卿平身。”
這時朝陽初升,為時尚早,若按以往,孟帝是打不起什麽精神的,畢竟已然上了年紀。可昨日他又吃了白麵鬼進貢的丹藥,便覺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隻是,近日來那方麵的欲望多了些……
孟帝想盡早回去,朝總管太監蔣公公使了使眼色。
蔣公公心領神會,一揮拂塵,“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禦史中丞肖衡之從隊列中走出來,相貌看上去已然年近半百,滿頭花白的長發與打理得精神的灰須,便知他在其位謀其事,為朝中清正蹉跎半生。
他攏手高舉笏板,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孟帝眼中帶了些不耐煩,可又不容表現出來,隻揮了揮手,示意他說話。
得了恩準,肖衡之便道:“陛下,召開新選秀一事,微臣以為,不妥。”
前幾日,孟帝突發奇想想要充盈後宮,再添幾位新人,便示下讓吏部尚書和內務府一同操辦此事,此事雖是他將人叫到禦書房去吩咐的,可朝中大臣多是沆瀣一氣,很快就傳開了。
此言一出,也有旁的臣子認同此道,站出來道:“陛下,臣也以為,此事應三思。”
元疏一襲紫袍,位列最前端,孟帝的神色清晰可見。
他知道,孟帝早不滿肖衡之諸多事宜都要參一本,如今他連後宮中的事都要反對,便更是火上澆油了。
孟帝果然勃然變色,“有何不妥?”
肖衡之追述:“陛下年事已高,一切當以龍體康健為重。眼下藩鎮之中,蠢蠢欲動,蜀國近些年來,大興軍政,而我朝並未設立儲君,若陛下龍體有恙,必會引發朝政動**啊!”
元疏不動聲色心中笑了笑。
這肖禦史向來是說話直爽,奈何他不是魏征,孟帝也不是太宗。
他說得不錯,眼下盛元年間,孟國的繁華早已不比先帝在位的高濟年間了。
雖然四十年前蜀國大敗於孟國,可是他們懂得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且如今的國君正當壯年,又吏治清明,蜀國的國力不容小覷。
他聽見孟帝重重拍了下案桌,“放肆!”
孟帝到底在位二十餘年,舉止談吐之間夾帶著威嚴,區區兩字,便嚇得先前附和著站出來的那人匆匆下跪。
旁觀的官員之中,也有膽小如鼠之輩兩腿一軟的。
可肖衡之不卑不亢,隻俯下身再道:“望陛下收回成命。”
孟帝眯了眯眼,“肖禦史,朕已經忍你很久了。朝堂上的事你想怎麽參,就怎麽參,可如今竟來管朕的家事?”
肖禦史朗聲道:“陛下的家事,就是我朝的國事!”
其實孟帝算是氣度較大的了,往日鮮少動怒,奈何肖衡之實在快言快語,如此直諫,元疏心想,今日他輕易下不了台了。
帝王心,食人窟。
有察言觀色者快速掐著機會站了出來,想要以此獲得孟帝的留意,“陛下,肖禦史方才竟然隨意評價龍體與我朝命數,不禁讓人猜想,他的臣子之心,是否忠於陛下啊。”
孟帝怒目圓睜,一言不發,目光來回掃動在台下三人身上,倒是看得置身事外的人汗流浹背了。
他瞥了一眼武將隊列之首,那椅子空空如也,心裏嗟歎。
他覺得,如若白麵鬼在這,定能為他分憂。
元疏將所見所聞盡收眼底,盡聽耳中,始終麵無表情。他並不打算插手此事,隻以一種看戲的角度做旁觀者。
隻是好巧不巧,他的職位恰是少師,而朝中太師薨逝已久,又不曾設立太子,這帝師的事務便難免落到他頭上,孟帝必會要他起身說兩句的。
果不其然,孟帝果然朝他揚了揚下顎,“元卿,你來說。”
元疏悠悠抬起笏板,說道:“回陛下,陛下雖年近半百,可多年來龍體康健。眼下朝中子嗣甚少,陛下納新實為龍嗣著想,若諸大臣心有餘悸,可著尋個良辰吉日,操辦圍獵,供陛下陶冶身體。”
話音落,朝中讚同之聲此起彼伏。
“元大人說得有道理啊。”
“是啊,陛下年事已高了,可膝下僅有三位皇子,大皇子常年駐守邊疆,三皇子資質平庸,四皇子又姑且年幼,並無儲君優選。”
“唉,若是二皇子蘭燼還活著就好了,他天資聰穎,出類拔萃,若是尚在人世,當為太子第一人選啊……”
……
蔣公公提著尖銳的嗓子咳了咳,“肅靜!”
方才眾人談論的話盡數落在了孟帝的耳中,他眸中浮泛出一絲的寒涼,那寒涼之中又夾帶了少許的悲戚,隻是座下除了元疏無人敢直視他,便無人察覺。
元疏隻覺可笑。
孟帝默聲了須臾,平複心緒後再度看向元疏,龍顏大悅。
在他看來,元疏不愧為白麵鬼看中的門下,亦不愧為自己這麽些年重重提拔的臣子,說的話麵麵俱到,既搪塞了朝臣,又滿足了他的私心。
上朝之前他就猜到眾臣之中會有站出來反對的人,本想著用皇權威壓,令此事就此蓋過,大不了讓人議論年老昏庸。
沒想到,元疏竟拿龍嗣來說事,還提出了圍獵這樣的好主意。
孟帝笑道:“元卿的提議,眾卿可有異議?”
朝堂眾人自是沒有異議。
元疏能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已是不易,如若再出言反對,那麽這壓力就會給到自己,他們縱有恃才傲物者,卻沒有自大到能更好地解決這場鬧劇。
如今,已然是個點到即止的好時機了。
先前那幫肖衡之說話的人匆匆說了一句“元大人所言極是,臣再無異議”,便退回了對列之中。
殿中心隻餘下肖衡之一人。
肖衡之並不是一味的愚昧直諫,眼看元疏也提出了應對之策,他若是再追著說下去,唯恐性命不保。
他俯身垂首半晌,終於說道:“元大人說得在理,是臣考慮不周了,請陛下恕罪。”
孟帝神色歸於平靜,“好,既如此,選秀之事,就這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