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解清規話音未落,元疏便伸手去攬過她不經一握的腰肢,將小姑娘緊緊抱在懷中,朝懸崖口一躍而下。

斷崖的風要比山林之中的更加狂妄。

解清規腦袋上別著頭發的簪子被強風擊落,三千青絲散落開來,掃過元疏的臉頰。

他們自陸上掉落良久,元疏都不曾有什麽反應。

解清規有些急了。

他這是想做甚?!

毫無準備就往懸崖下跳?

就著來勢洶洶的重力,她說不出話來提醒他,方才因緊張而抓著對方小臂的手不禁用力,便是這一瞬,元疏看好了時機,一縷絲線自袖中射出,其頂端纏著的尖刃精確無誤地釘進了山壁裏。

絲線將兩人吊在半空中,元疏稍一使力,抱著解清規飛向了半山腰的一方平地之中。

從剛才的危機重重,到現在的安定下來,解清規始終丟了一半的神識,直到安全了都尚且有些驚魂未定。

解清規找了一個石墩子坐下來。

她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用有些幽怨的眼神看向元疏。

元疏從頭到尾都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和當初自己用箭指著他時簡直一模一樣,解清規見到他這樣子就來氣。

若非她不能輕易動武,否則……

她真想把他給揍一頓!

有此念想,解清規終於是漸漸冷靜了下來。

見元疏朝自己走來,正張了張嘴需要說些什麽。

解清規先下手為強道:“清規知道自己魯莽了,可先生這回也沒好到哪裏去。”

說罷,她撇過臉。

她不用想都知道,元疏定是又想說她行事草率了。

而且,有了司天監五長老暴斃一事後,她自為看清了他的殺伐橫生的內心,總有些膈應與他相處。

索性就裝作撒嬌賭氣,騙一騙他。

不過……元疏的武功當真是高。

這山壁的石質很是堅硬,非人力所能輕易擊潰。

可元疏竟能在墜崖的絕境之中,輕易用那樣一縷絲線綁著的暗器,紮進山壁之中。

經此一事,上回她在黑市之後遭遇神秘黑衣人時,所看到的景象——元疏用幾回合就令其人敗下陣來,想必隻是鳳毛麟角。

一想到自己差點和他硬碰硬,解清規就難免發毛。

元疏在她身旁坐下,聲音冷冽:“臣對這座山略有了解,早就估量好了應在何處脫困。”

解清規:?

她扭過頭去,嗬嗬假笑了一番。

這人怎麽什麽都知道?

他不就是一介文臣,為何對上京城附近隨便一座山這麽了解?

這些信息,不應當是常年出公務在外的武臣,方才能夠掌握的嗎。

元疏看出了她心中有疑,便信手拈來了一個解釋:“司使大人不吝賜教的。”

解清規繼續假笑:“您還真是勤學好問……”

她麵目和語氣裏的托詞痕跡太過明顯,元疏倒也不管她,畢竟在他的眼裏,解清規就是一個小了他十歲的妹妹。

兩人靜默下來。

解清規並不問他緣何這麽巧合救下了自己。

個中緣由,無外乎她甩開了溫涯,而溫涯立即跑到少師府去通風報信了。

依據元疏那算無遺策的本事,要從她出門的大致軌跡,以及前提條件,猜出她去了伏府,並不是一件難事。

隻是,解清規心裏有一種,不論自己怎麽做,都始終逃脫不了他的手掌心的感覺。

日日被元疏這樣監視著,他不在的時候,自己根本做不了什麽;當著他的麵之時,就更加是什麽事情都做不了了。

解清規抿了抿嘴。

這樣要她如何防患於未然?

她本還想著將從伏彀密室中偷出來的信箋藏嚴實了,回到將軍府再看。

可事實是,這顯然是無用功。

索性就直接拿了出來,正好用來當取信於元疏的一個方式。

解清規拆了那信箋,主動道:“先生,這是我從伏彀那兒順過來的。”

元疏睨了一眼,另開話題:“郡主為何會對伏彀起疑?”

他這是想試探自己的城府呢。

解清規抬眸回應那雙直視自己的雙眼。

元疏的眼眸很是澄澈,表麵上乍一看,像是一潭不染纖塵不沾淤泥的清水,皎潔淨透,可隻有仔細看才知道,那裏麵暗藏著太多的東西。

解清規並不打算裝瘋賣傻,那太明顯了,且自己早就在元疏麵前展現過心機的一麵。

她作勢斟酌一二,旋即回道:“清規認為,伏彀不簡單。”

當然,能爬上高品階官職的人,都不會簡單。

可伏彀不是一般的複雜。

“說來也巧,他與我父親相識於十八年前,這並無什麽異樣,可又恰巧是崇莊皇後駕崩的那年。”

元疏眯了眯眼,“郡主是覺得,此事並非巧合?”

解清規頷首,被他這洞穿一切的眼神看得有點不舒服。

她說道:“嗯,而且,我父親是在戰場上救下的他,後來將他收入麾下。可清規聽聞,那戰場數年之前就已經死傷無數,數以千計的人曝屍荒野,簡直宛若一座人間地獄,說是亂葬崗也不為過。”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會出現在那種地方,是以,與其說是我父親偶然救下了他,倒不如說是他在那裏等我父親。”

這些事情,從前解清規從未覺得有何不妥,如今深想起來,竟是細思極恐。

解清規想起那密室中的擺設,“先生,你可曾聽聞,有哪個氏族信奉朱雀嗎?”

她讀書不多,可元疏博覽群書,此事問他,說不定能得到答案。

元疏反問:“朱雀?”

解清規道:“伏彀書房中開通暗道的機關,正是一尊朱雀銅像,而在暗道盡頭的密室裏,供奉著一尊比我還高的純金朱雀神像!”

她站起身來,比劃了那朱雀的個頭。

不等元疏回答,她又接著道:“還有,在他的密室之外,那個山洞之中,種著數不勝數的忘憂草。”

此言一出,神情始終寡淡至極的元疏,驀然間露出了一絲訝異。

元疏瞳孔微縮,“忘憂草?”

一瞬之間,他腦海中逐個繁亂分散的點,須臾連成了一條條緊密勾結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