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清規壓低聲音解釋:“爹爹不知,清規懷疑此番瘟疫,乃是有人蓄謀已久。”
“這瘟疫再怎麽說,也該自民間爆發才對,又怎會由將軍府做這個出頭鳥?是以昨夜,清規便猜到,必會有人借此大做文章,於是托先生領翰林院撰寫詩文,引導風向。”
黎鳶聞言,欣悅不已,“我們小月兒真聰明。”
她又轉向元疏,眸中盡是感激欽佩之意。
長公主征戰四方多年,朝野上下都有她的一席之地,能讓她尊敬的人不多,元疏算一個。
一方麵,他是解清規的先生,另一方麵,他年紀輕輕就成了孟國文人之首,實在不是三教九流之輩可以比擬的。
黎鳶道:“多謝元大人。”
聽完了前因後果,解粱同樣對元疏頷首,聊表謝意。
元疏回以淺笑,一身紫袍長身而立,行為舉止間無數蛛絲馬跡俱透著莊正典雅,而後轉身離去,拂掠過秀朗清風,那一絲草木沉香依舊。
如此看來,頗有點兩袖清風的賢哲之臣的意味。
解清規望著他身影漸漸遠去,心緒有些飄離,不知為何,這樣的背影她見得多了,卻不論如何都看不膩。
片刻,解粱感慨道:“元大人,的確是我朝難有的清流啊。”
元疏入朝這五年,從未與人結黨營私,更推出了不少吏治清明的有效變法。
雖然元疏與山鬼司使白麵鬼同氣連枝,可實際上,山鬼司這麽些年來,並未何其獨斷專行,在上京城橫行霸道。
他們看似狠辣,但在解粱這樣的武官眼裏,也是護佑一方平安的鐵判官。
是以,解粱從未對投了白麵鬼門下的元疏有過偏見,否則當初也不會讓解清規去國子學做他的學生。
黎鳶也首肯道:“是啊,他從未染指過貪贓枉法之事,也從不與人站隊,這樣孑然一身的人能做到這般地步,委實很不容易了。”
說起貪贓枉法,解清規記得秋月湖之事後,她確見少師府布置簡樸,無甚金銀財寶,古董玉器,一應設施都是有得用即可。
就連那少師府,都是孟帝禦賜的。
但是,之前在黑市裏,他隨隨便便就花五千兩給自己買下一個物無所值的昆山壁,又是怎麽回事?
解清規握著掛在腰間的昆山壁,撓了撓頭。
直到跟隨爹娘上了馬車,她都沒有想清楚此事。
想不清楚,她倒也幹脆不想了,開始說起這些天的所見所聞,說累了,就躺在阿娘的懷裏。
剛躺下去,解粱就睇了她一眼,“沒正形。”
解清規扭捏撒嬌:“哎呀,阿爹,這又不是當著外人的麵。”
黎鳶抓著清規的小手,輕輕揉著手心,瞪看解粱:“就是,再說了,就算在外人麵前,誰敢說我們家清規一點不是?”
誰敢說,她就打爛誰的嘴。
小月兒這些日子以來受過的委屈,她全都聽說了,小姑娘現在看起來很懂事,可說不定心裏多煎熬呢,能多由著她撒嬌,就多由著她吧。
黎鳶寵溺地笑看著懷裏的小人兒,“小月兒,現在阿娘回來了,你想怎麽懲罰伏容?”
這語氣,像是在說:你盡管說,不狠狠教訓伏容一番,她就不是長公主。
但伏家如此得孟帝重用,滿朝上下都在勸諫孟帝不要為妖妃所惑,他卻不為所動,先前說要予賢妃一個懲戒,最後卻不了了之,到現在也沒個結果。
要報複伏容,絕非朝夕之間的事。
解清規不提,是不想阿娘與孟帝之間鬧得太僵。
她吞吞吐吐道:“可是她現在是皇伯父的寵妃……”
“寵妃又如何?她之前私自扣下你行刑,以為送點藥材這件事就作罷了?沒那麽簡單!再說了,你是雲息的徒弟,那點藥材算什麽,好像咱們將軍府沒見過世麵似的。”
“還有,以前我把她視作幹女兒一般看待,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備下雙份,可她呢?居然是個白眼狼,還想謀害你?氣死我了。”
黎鳶越說越激動,一口氣始終吐不順暢,最後還是解粱拍了拍她的背,把人給哄安定了。
見母親這般為自己生氣,解清規才終於有點真正活過來的感覺。
她的一家人,現在是真真切切地陪伴在身邊。
不像先前那幾個月,幾乎每一日都在為了複仇和阻撓驚曇之變而殫精竭慮。
解清規托著母親的手,道:“阿娘莫氣,此事我們從長計議。”
黎鳶與解粱還不知道伏彀的不宣之謎,在他們眼裏,伏彀眼下還是個頗受孟帝重用的肱骨之臣,若說從長計議,還真是不知從哪裏下手為好。
畢竟,他們也不是那種容不下眼中釘,肉中刺,勢必要鏟除異己的佞臣。
這便是爹娘與尋常人的區別。
他們寬宏大量,是優點,但也是缺點——抑或說是弱點。
解清規眸子沉了沉,心想,是時候尋個機會把伏彀乃西陵氏遺孤的事說與爹娘了。
就這麽又行了一段路,黎鳶忽然想起什麽,道:“對了,小月兒,你同常子深退了婚,今後有何打算?”
聽聞此言,解清規心裏倒吸一口涼氣。
從前元疏問起這個問題時,她就答不上來,最後還是反客為主才揭過。
對著阿爹阿娘,她總不能說,她想嫁給元疏吧?
解清規語無倫次道:“沒什麽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要是有什麽俊俏的公子爺,人品可以的,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黎鳶冷不丁道:“那你覺得元大人如何?”
解清規:???
解粱:“……”
一瞬間,馬車裏的氛圍簡直冰點。
如若解清規此刻嘴裏含了一口水,那必然是要吐出來的節奏。
這不對吧?師徒有倫,阿娘就算再驕縱她,也不會認可這門親事的。
這麽想著,解清規方才才沒有敢把元疏拿出來做靶子。
解清規偷偷瞥了一眼父親的神情,此刻他眉頭緊皺,默不作聲,臉上赫然寫著兩個大字:
——荒唐!
黎鳶卻不動聲色道:“阿娘聽說,你們這幾個月交往甚密,且那元大人三番五次襄助於你,若非他重視你,又怎會有此舉?”
“再說了,我見他相貌堂堂,放眼上京城說是第一,也不為過。他又如此年輕有為,還是一介清流,豈非正好與你要求相符?”